第733章
為首一人一身戎裝,面容俊朗得很。
卻是沈晏親自披甲上陣,領軍而來。
在他身側,是同樣一身戎裝的談瑩。
談瑩體態(tài)挺拔修長,騎在馬上瞧著矯健無比。
那陰陽師自袖中取出個白紙折的紙鶴,雙手合攏再展開來。
那只紙鶴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遠處飛去。
做完這些,陰陽師瞇眼笑著撫摸他腳邊式神的頭,言道:“撤吧�!�
他們走得果決,離開前順帶著遮掩了山上的腳印痕跡。
正通過城門的沈晏,身著山紋甲。
他左手握韁,緩緩收攏右手手掌,掌心中那只眼睛隨之閉上。
沈晏看了一眼談瑩,他神色冷肅陰鷙,大抵只有垂眸時一閃而逝的光可窺見他的心思。
談瑩視線向著遠山疏林瞟了一眼,隨后仍作不知,緩轡徐行護送沈晏進入土城。
義州雖在邊境,但土城城墻低矮。
沈晏一行剛騎行通過城門,便有幾人狼狽迎上來。
朝鮮終究沒能守住防線,國王像是狗一般被趕到了這里。
他領幸存的大臣伏地而哭,盼著大景能幫他奪回土地與王座。
沈晏座下黑馬不耐煩打個響鼻,甩了甩鬃毛。
若不是沈晏扼住韁繩,這暴躁的烈馬本是打算先將這哭出鼻涕泡的臟家伙踩上兩腳的。
沈晏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對這喪家犬似的國王更無好臉色。
連面子情也懶得去維護,一抬手便有軍士上前來拖這國拖人的這軍士個子不算高,黑面膛生得一張壞人臉。
從后架住人便往道旁拖。
人拖走,只在黃土墊的地面上留下兩道筆直又對稱的腳后跟拖曳痕跡。
朝鮮國王顯然沒料到會遇上這些不講究的主。
一臉愕然連哭出來的鼻涕都忘了抹。
叉著他離開的那軍士,見狀臉扭曲了一瞬。
但這瞬間的失態(tài)很快隱去,他面無表情拖人,手中簌簌灑落些許香灰。
香灰觸碰到朝鮮國王的身體,立時變黑。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談瑩,借舉手的動作掩住唇畔冷笑。
這位亡國的國王,果然只是一粒毒餌。
談瑩駕馬,馬蹄將地上變色的香灰踩散。
……
倭人軍營。
最中間的軍帳最高最大,血腥味也最濃。
一刻鐘前,掐著點送了十二個俘虜進帳中。
帳中咯吱咯吱,令正常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也響了一刻鐘。
一只紙鶴,撲簌簌從帳簾縫隙飛入。
純白的紙鶴被一只滿是血的手接住。
打著酸嗝的男人,將這紙鶴湊到油綠骨火旁燒了。
然后舔舐灰燼,讀取遠方傳來的訊息。
他眼睛逐漸亮起,隨后仰頭大笑。
“沈晏,是沈晏吧?”
若說當今倭人里誰的名聲最大,沈晏當列榜首——雖然不是好名聲。
蓋因那艘引發(fā)大疫,毀滅一城的疫船,沈大人大名被刻在小木頭神龕上天天施咒咒他。
便是小孩傳唱的童謠,也常提他大名。
如今這大惡人竟親自來了義州,可不叫仇者狂飲三壇烈酒?
“天助我等�!�
……
“天助我等!”
京都之中,有卜部氏老者哈哈大笑。
這臉上大片老年斑的卜部曾文叮囑子孫:“有強大神靈降臨�!�
“明日,你們定要好生表現(xiàn),贏得那位大人青睞�!�
被他叮囑的幾個青年男女,衣上暗處繡著所謂神代倭文,聞言紛紛恭敬應下。
第1157章
鳥居
锃——
锃——
清晨蒙蒙亮的天空,云片疏朗。
趙鯉臉上依舊帶著半塊面具,披頭散發(fā)從懸掛著輕薄紗羅的御帳臺上坐起。
她現(xiàn)在的黑發(fā)長可及地。
腹內饑餓加之一夜警惕假寐。
只在天邊掛白時才稍微深睡了一小會,便被院中一聲接著一聲的聲音吵醒。
多重因素疊加,趙鯉如怨鬼一般將自己的臉從黑發(fā)后扒拉出來。
臉上半塊不透氣的純白面具,更叫她惱火。
大抵是聽得漿洗得梆硬的衣料摩挲,繪著夏夜螢火蟲的障子后,傳來侍女小心翼翼的問候。
“大人,您醒了嗎?”
趙鯉不答話,只是張手撕扯下御帳臺張掛的紗帳,起身對著撐手的憑幾一腳飛踢。
約莫有一臂長的憑幾,飛過內室,將絹糊彩繪的障子砸了個大洞。
“外面是什么聲音?吵死了?”
出發(fā)前去尋女神瑪麗蓮得到通識賜福的趙鯉,罵人的彈舌混子口音不必學都十分純正。
其實她知道,外頭那聲音是兵衛(wèi)拉動弓弦的聲響。
目下京都人鬼共存,兵衛(wèi)彈響弓弦告知鬼神退讓,將白天讓還給人類。
這些都是之前從水宛抓捕到的大量活口嘴里撬出的情報。
但趙鯉也記得,她現(xiàn)在人設是個新生在亂葬崗竹林的小土鱉。
因而假作不知,披散著頭發(fā)又好生發(fā)了一通火。
將整間寢殿重新裝修了一遍,各色扇屏漆器金銀之物,全砸爛丟進了院里。
種植夏日繁花鋪設白砂苔蘚與嶙峋山石的庭院,如颶風過境。
見得如今極為珍貴的絲綢被撕扯成布條狀,面如白紙的侍女們不敢言語更莫說上前阻攔。
強大者為所欲為,是此處的法則。
侍女們并不想開罪一個強大神靈,平白丟了命。
待趙鯉恨不得將地皮都鏟了一層后,這才有個昨日沒見過的女官上前來。
這女官長發(fā)曳地,不算極美但神情溫順。
輕聲道:“大人,您是不喜內藏尞送來的東西嗎?”
趙鯉手里拽著半截筆,側頭看這女官。
相比起那些不知是什么的侍女,這女官顯見是活人。
她一身濃烈熏香味,但趙鯉鼻子何其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血腥。
趙鯉在看這女官時,這女官也在看她。
許是趙鯉側頭打量人時的模樣,瞧著像是熄了怒氣。
女官唇邊掛了一抹笑:“昨日聽聞大人未飲未食,想是那些蠢物的供奉不合您心意。”
女官一揮手,便有一隊侍女手捧漆匣魚貫而入,張羅著擺設食案。
又引趙鯉入座,挽了袖子來服侍趙鯉用膳。
食案是剛剛擺的,掀桌是趙鯉下一秒干的。
乒乒乓乓。
漆盤并著銀酒具砸了一地。
傾倒的銀酒具中,汩汩流出新鮮得恨不能冒熱氣的血。
四時主題的擺盤很精致,可盤中擺著的烤制小孩手臂,卻讓趙鯉瞬間暴走。
那女官被她一嚇,衣下簌簌猛往后一躍。
長如絲的黑發(fā)后,右半邊臉裂開獠牙外露。
但這猙獰的臉只出現(xiàn)了一瞬,旋即隱去。
她惶恐拾衣跪地請罪:“大人不喜歡血食嗎?”
“或是不喜歡幼子?”
趙鯉隨意揉碎了一只空酒盞。
虧她之前還生出一丁點期待,以為有頓飽飯吃,果然便被這些倭人打臉。
在這地不能召喚嵐送飯,全靠企鵝小賊幫她偷了兩個干凈飯團墊肚。
趙鯉怒意已然壓抑到了極致。
她的氣勢讓那女官步步后退而去,僵著身子跌坐在地面。
這時,窗隙間飛入一只蝴蝶。
隨著沙沙衣料摩挲聲,進來了一個紅梅色浮織紋樣禮服的女人進來。
那只翅膀上簌簌掉下些鱗片的蝴蝶,停在這個女人的指尖。
見得滿室狼藉,這女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快。
不過這點不快很快隱去,恭敬對趙鯉道:“不愿顯露真名的大人啊,何必為這小事如此不快?”
自這個女人出現(xiàn)的瞬間,趙鯉便觸發(fā)了鷹犬的警覺被動。
對方實力大致與變身后的源雅信差不多,極為自信。
一股子難掩的敵意毫不遮掩傳來。
趙鯉微瞇眼睛,站直了身體。
可這女人卻突然神色一變,手按下腹,言道:“不可造次。”
她話音落,趙鯉聽見一陣叫人惡心的黏膩攪動聲從她下腹部傳出。
即便早知道,也親眼看見源雅信化作妖邪模樣,但趙鯉親眼看見這些倭人與妖魔締契共生的方式,還是覺得惡心。
她面具遮臉,那嫌惡被認作忌憚,女人及時張開絹制檜扇將唇畔得意笑容遮掩。
她一側身讓開道路:“大人既不愿用膳便罷了,我們在等著您�!�
誰在哪等著?女人并沒說。
趙鯉頓了頓踢開地上一只沾著油漬的空盤。
縱不樂意還是上了一輛黑色公牛拉的牛車。
這黑牛毛色極佳,溫順立在道邊咀嚼著帶血絲的肉塊。
趙鯉上了牛車,便一挪身子遠離了那穿著紅梅色十二單禮服的女人。
不樂意看她一般將頭別開,又惹那女人輕笑。
食肉的黑牛健壯,無人驅趕便自己邁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動起來。
白石鋪設的道路可供三車并行。
兩側都是些園林景,偶見身材修長的男人結伴在道旁,持長弓對著草垛子練箭。
或是衣著華麗的女子,跪坐在廊下對弈看書。
牛車經過時天已漸亮,清爽通透的光線斜照。
趙鯉視線自這些閑適之景上掃過,緩緩垂下眼睫。
也不知多少從異國土地竊奪來的血肉,才能粉飾出這般雅致閑景。
牛車上,那女人一直打量著趙鯉,看她突然平和不再暴躁,反倒越發(fā)覺得看不透。
牛車慢悠悠前行,比人步行速度還慢些,小半截距離竟硬生耗費了不少時間。
在趙鯉覺得慢得不耐煩之前,黑牛腳步一頓。
描金木質車輪,戛然停在一處。
大量白衣紅褲的神官上前來迎。
象征神域入口的朱紅鳥居,橫跨石階。
在高高的石階上,是一些穿著狩衣戴烏紗高帽的陰陽師。
曾沉寂近八百年的陰陽尞,在靈氣復蘇時代卷土重來。
可與神鬼結成契約的他們,獲得獨一無二的崇高地位。
陰陽師們大半奔赴了戰(zhàn)場,留在這的僅部分元老。
在這些人的注視下,下半張臉被空白面具遮擋的趙鯉步下牛車。
越過朱紅鳥居的瞬間,趙鯉耳畔聽得無數(shù)嘰嘰喳喳之聲。
陰陽師們御使的式神現(xiàn)身,對著趙鯉嘰嘰喳喳討論。
一只牛首突然自道旁探來,帶著銅環(huán)的鼻子翕動,似在聞嗅趙鯉身上氣味:“嫩嫩的竹葉香味,想睡�!�
“無禮�!�
在與這牛首締結契約的陰陽師呵斥前,趙鯉抬手。
巨大牛首映襯下顯得白皙而小的手握住銅鼻環(huán)。
趙鯉并不看那牛頭邪物,只仰頭望著高高的石階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