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人是探親,他們家里的孩子,嫁到了豐州。
來到豐州縣,他們都畏畏縮縮。
這座縣城,曾經(jīng)是無法逾越的高山。
他們翻過了云臺山,卻進不了豐州縣。
可今天,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進來了。
有好心的書生自愿帶路,領(lǐng)著他們進城,問他們要去哪里,孩子又嫁在了哪一家。
一路走著,街上沒有人對他們投來異樣眼光,沒人避之不及躲著難民。
他們聽見,很多百姓都在議論“楓江英雄”。
或許是天性使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
英雄故事多了,百姓心里有了排名,有人喜歡甲,有人喜歡乙。碰上較真的人,還得一條條的列出來,比哪個英雄更無私更英勇。
楓江百姓喏喏的,互相對視一眼,心里怦怦跳。
“咋回事?好像說的你家男人?”
“謝家的也有人說……”
他們不敢吭聲,但他們預想中,不會順利的探親,比想象中更順利。
親人相見,抱頭痛哭,跟隨而來的書生為之動容,作詩一首,流傳出去,被人編了曲調(diào),成了新童謠。
縣內(nèi)變化這么大,常知縣怎能不過問?
夸朝廷、夸圣上,他不會反對�?伤藿胰耸悄绢^,就不能也夸夸他這個一縣之主嗎?
風波席卷,他不能跟圣上爭名聲,也不敢爭。
他去農(nóng)莊慰問的次數(shù)終于變得頻繁,看著紅榜上大字寫著“豐州縣衙出資八千兩”時,他表情略僵。
老狐貍順勢笑起來,跟迎過來的江知與贊道:“你不錯,你們江家后繼有人,你很會做事�!�
要是知道夸夸他就好了。
江知與心領(lǐng)神會,帶他去曬場,跟大家介紹常知縣。
這次能把大家接到農(nóng)莊,都是因為常知縣會變通,信任江家能做好,也關(guān)心百姓生活,盼著他們早日安定,過上好日子。
百姓們正是對朝廷信任度最高的時候,見官也是要跪,一聲聲的“青天大老爺”喊著,常知縣笑意藏不住,眼角眉梢都見喜。
此時的江府,又一次迎來拜訪熱潮。
再次以李家當先,來的還是李家大少爺李玉陽。
謝星珩看書間隙,稍作休息,帶著越長越活潑的汪汪出來見客。
紅榜貼出來,李家也出盡了風頭。很多百姓聽了李家出資,都夸他家大氣,縣里還有幾家小鋪面賣油,更有貨郎挑著油桶走街串巷的賣油,可現(xiàn)在,大家都愿意去李家油坊買油了。
李玉陽來得不客氣,略一拱手,就坐到客座,自個兒拿了茶喝,也吃口點心,笑得眼尾生紋,樂滋滋的。
“你家會辦事啊,現(xiàn)在出去走一走,誰不夸兩句��?我路上碰見黃家老二了,他八百年不出門的人,也在挑禮,估摸著過會兒就來了�!�
謝星珩仔細打量他,李家這位少爺實在不像個心機深沉的人,跟他老子差遠了。
他故意問:“你家捐了五千兩,你還笑得出來?”
李玉陽看起來不知道他家實際出資是一萬兩,還當他家沒虧。
“可你家出了八千兩啊�!�
真傻。
八千兩還在兜里呢。
已經(jīng)花掉的,是常知縣的八千兩。
等事到臨頭,看他有沒有膽子吞下這筆錢。
事趕事,人趕人,黃家二少爺確實拎著兩包糕點來了。
他做書生打扮,人很文靜,看一眼李玉陽,講話細聲細氣,開口就把爹娘賣了。
“我爹說你家辦了件好事,我娘讓我買了糕點來。”
謝星珩:“……”
怎么兩個少爺,一個比一個傻。
對比起來,大堂哥確實優(yōu)秀得亮眼了。
謝星珩問:“那你來做什么?”
黃樂文沒坐,作揖行禮,問謝星珩:“那些時政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你這里有書嗎?”
謝星珩:“……”
好直白。
來喜接了糕點,放在他邊上的小桌上。
謝星珩順手拎起,感受到分量,心中訝異:天吶,原來是扮豬吃老虎。
都滿城宣傳了,無所謂口述還是文稿。
謝星珩說:“有啊,在書房,你跟我來吧�!�
黃樂文眼露感激之色,匆匆跟李玉陽別過,隨謝星珩進后院,到了自閉間。
李玉陽不甘示弱,緊隨其后過來。李家?guī)仔值芏疾皇亲x書的料,他說要給他小兒子拿書備用。
謝星珩笑瞇瞇不拆穿,帶他們穿堂過巷。
青瓷花瓶紅珊瑚,蜀繡屏風玉白菜,大儒真跡墻上掛,金玉擺件滿八寶。
李玉陽嘖嘖稱贊:“我家沒這些東西,我爹總說家里人多,擺出來砸壞了可惜。”
黃樂文小聲說:“還是要有一兩件的,哪怕素一點,看著養(yǎng)眼。”
李玉陽點頭,更加肆無忌憚的打量。
“確實漂亮,我回家也要搗鼓幾件出來擺著看�!�
這是謝星珩故意擺的。
釣的就是李黃兩家的大魚。
他們兩家來看過了,才能確定江家是真的飄了。
賑災是好事,夸朝廷是好事,難民得以安居樂業(yè)也是好事。
可江家作為商戶,在接管了難民以后,還能如此奢靡的過日子,就是壞事一件。
他們是來探風聲的,書只是個借口,謝星珩就拿了書童抄錄的,一人一本,再多沒有。
送客之后,他拆了兩家的禮物。
李家生怕江家沒有超規(guī)制的東西,送來了一條八獸金腰帶。
獸頭兇猛,栩栩如生,工藝精巧細致,一看就很適合英武之人佩戴,給江承海正合適。
謝星珩前不久才知道,商戶人家不能用獸紋。
這獸首自然也不行,更別提是八獸金腰帶了。
黃家實在,兩包糕點拆開,里邊臥著八根金條。
謝星珩手頭不準,只感到重。
他拿戥子稱,一根金條十兩,合計八十兩。
換算成銀子,有八百兩。
送錢?
所以黃家是想兩頭沾,當個中立的墻頭草?
他拿上金條金腰帶,帶著汪汪,出門來看,王管家早等著了,他便直說:“東西都收了吧�!�
王管家應聲,帶人清場裝箱,今日就押送上船,鏢局暫不說親的人帶隊,叫了兩個因傷退下的鏢師陪同,一路北上。
金腰帶是李家送來的,不能一起處理,會被順著源頭找到。
謝星珩去鏢局,找徐誠,讓他連帶金條一起,看哪個門路能銷贓。
徐武愁得很:“誠哥兒三天沒回來了,也沒個口信。”
與此同時,宋明暉和姜楚英也抵達了豐州縣。
算上路程,兩人離鄉(xiāng)五十多天,回來時,對家鄉(xiāng)的眷念都在陌生的熱鬧里消磨。
什么江家贅婿有個英雄哥哥。
什么楓江百姓平凡卻不平庸。
什么女人夫郎也能撐起半邊天。
……
什么朝廷英明,圣上仁慈。
又什么天佑大啟,國泰民安。
還有什么愛國商戶,百姓互助。
宋明暉:?
姜楚英在里邊還聽見了她兒子的名字。
秀才相公下田,與百姓打成一片。
姜楚英:?
兩人急匆匆回家,正巧遇上王管家送貨出府,府中就剩王管家的小哥兒來巧盯著。
宋明暉進門就眼前發(fā)黑。
他家被搬空了。
正廳里連盆花都沒有了。
來巧見了他,還怪開心的。
“主君!您可回來了!”
第27章
嚇壞了吧?
來巧的喜慶勁兒,讓宋明暉心里稍安。
到了家,姜楚英該要避嫌,看家里空蕩蕩的,一路聽聞又實在陌生,便也坐下旁聽。
宋明暉先問:“小魚和致微呢?”
來巧說都在農(nóng)莊上:“五月底,老爺帶著小少爺去拜訪了常知縣,接楓江難民去了農(nóng)莊,六月忙亂亂的,大少爺一直在莊上沒回來,小少爺期間回過一次,去李家吃個酒,又回農(nóng)莊忙了。姑爺?shù)故且恢痹诩�,剛送走李家大少爺和黃家二少爺,這會兒在鏢局,說找誠哥兒有事�!�
姜楚英一聽江致微一直在農(nóng)莊,眉間就皺出一個“川”字,心里憂悶著。
宋明暉見狀,暫未問贅婿情況,叫來巧說說莊上的事。
來巧一一道來。
楓江百姓都到江家農(nóng)莊后,其他商戶紛紛拜訪,都被謝星珩擋住了,半點兒消息沒探聽到,還緊跟著捐款賑災。
常知縣送了賑災銀兩去農(nóng)莊后,小少爺把紅榜貼出來。還請了很多說書先生,在縣上說楓江的“平凡英雄”,在莊上說朝廷賑災的種種作為。
“現(xiàn)在滿縣都夸圣上、夸朝廷,正趕著好時候,小少爺又給鏢局的漢子們說親,縣里熱鬧著呢!”
來巧瞧著主君眼色,連忙轉(zhuǎn)向姜楚英,跟她說:“這不,縣里好多書生去農(nóng)莊上聽朝廷怎么賑災,幾乎每天都有一場文比,大少爺出盡風頭,常知縣都夸他文采斐然!”
在讀書,在跟同窗交流,有上官夸贊……姜楚英一顆心總算落地。
只是:“也快鄉(xiāng)試了,這個緊要時候……大嫂,你看看,要叫他們回來嗎?”
大房二房都子嗣不興,各自都只有一個孩子。
姜楚英男人沒了,這些年堅定不改嫁,一門心思都在兒子身上,江致微拖到現(xiàn)在,也有二十歲,還未說親,她不想兒子分心,死活要考上舉人才能說親。
鄉(xiāng)試就是考舉人的,她心里哪會不急?
宋明暉喊了個人:“張佑,你去一躺莊子,給大少爺小少爺傳個信兒,叫他們忙完手里活,回家一趟�!�
此次去京都,兩人有四個鏢師陪同護衛(wèi)。
張佑是張大力的長子,謝星珩給哥嫂租的小院就是他家的。
他應聲,順嘴問:“那我要不要先回一趟鏢局,叫姑爺回來?”
宋明暉目光四望,看著空蕩蕩的家,再看來巧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樣,點了頭。
“去吧�!�
來巧知道家里東西都去哪里了。
“小少爺說要給三老爺送禮,怕趕著考試季,人多眼雜的不好送,今年農(nóng)莊花銷大,手里銀錢吃緊,就先拿家中舊物應應急�!�
宋明暉淡淡“嗯”一聲。
騙騙家里下人得了,還來哄他。
他咳疾未愈,說會兒話再次咳嗽起來。
姜楚英拿了藥給他。
藥丸就剩下三顆,得叫醫(yī)館的人來看看,再開方子。
鏢局里,謝星珩打算去問問小魚,把徐誠派哪里去散財了,三天不見回,該找找。
張佑來說主君回來了,謝星珩一聽就眸光大亮。
好事。
進入七月,宋明暉回來了,家里有主心骨了。
徐誠的下落,也能問問宋明暉。
他是一家主君,對江家的人脈再熟悉不過。
謝星珩進江家以來,恪守本分,上孝親長,對小魚也體貼周到,回家見岳父,半點兒不心虛。
宋明暉對他有所耳聞。
家里招婿,江承海寫信跟他說了。
時間短暫,再是夸贊,他都當做是安慰——表面過得去。
實際人品如何,成親以后對小魚好不好,都需要時間來檢驗。
賀成功回到京都以后,江老三還破天荒的對著他家贅婿一頓亂夸,說小魚找了個厲害夫婿,口齒伶俐,年少骨傲,清高得很。
照理來說,江老三不喜歡的人,他應該喜歡。
可小魚是他的孩子,他連婚酒都沒吃上,心里始終七上八下的。
多年掌家,心有城府。
對謝星珩人品不確定,存有疑慮,見面卻笑得溫和喜愛,開口就是一聲“珩兒”,把謝星珩叫得原地頓住。
江家人果然都好肉麻。
他恭恭敬敬行禮,跪父母親長是應該的,掀袍欲跪,宋明暉把他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