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鏢局那些男人也相看好久了,不論定不定下,我們先把聘禮備好。”
百姓之間娶親的聘禮簡單,吃的要有,穿的要有,首飾要有,再加上禮金。禮金是各家自出。
江家下邊的鋪面沒這待遇,只有鏢局這伙人,是有份額的包辦。
府上出一抬禮,添個妝。他們看著來,有人會再加點,表示對媳婦、夫郎的滿意。
有人就不加,僅江府的聘禮,就足夠體面了。
銀子購買力很足,往年定制,每家三兩銀子包圓了。
又根據(jù)各家貢獻度,成婚的漢子資歷深淺,再酌情增添。
宋明暉看得出來小魚心情不好,有意跟他聊天。
“你典當那些嫁妝的事,他知道嗎?”
江知與對那封休書耿耿于懷,自己寫的,也過不去坎兒,一聽眼圈就紅了,卻沒掉眼淚。
他暫時沒跟爹爹說和離書的事,以后再說吧。
“小謝說,他會給我都贖回來的,讓我把當票都收好。”
宋明暉給他遞手帕:“想哭就哭吧,別憋壞了。”
江知與不哭。
他成親了,是個大人了,不能遇見事,有了情緒,就眼淚汪汪的。
他要立起門戶,看好家,也照看好爹爹。
父子倆無所覺時,欽差進城。
滿城百姓夾道歡迎,聲浪高,一浪蓋過一浪,千人同聲,齊齊整整。
“朝廷的人來了!賑災的人來了!”
“朝廷真的沒有忘記楓江百姓!”
“朝廷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子民!”
“青天大老爺!”
“圣上英明仁慈!”
……
前路百姓自覺沿路呼喊,一個挨著一個,鋪路到了縣衙。
可賑災的官兵,身后沒有一輛車,沒帶一粒糧,他們氣勢洶洶,肅穆寂靜,并未去縣衙,而是直指江府。
百姓們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會去江家��?”
“不該先去縣衙嗎?知縣老爺呢?”
“因為江家接濟楓江百姓了嗎?”
“看起來不像是受賞的啊……”
……
官兵到地方,散開圍住府邸。
大門被敲開,門房看著外面烏壓壓的兵,鬧哄哄的百姓,腿一軟,差點滑倒在地。
離得近了,宋明暉跟江知與也聽得見。
他們放下紙筆,理理衣衫,出來接見官爺。
平民之身,見官都得跪。
膝蓋剛點地,大刀就橫在頸邊。
冰涼,森冷,鋒利。
為首的官員,騎在馬上,一身猩紅官袍加身,背后是一輪圓日,灼目刺眼。
他的聲音清晰傳遍每一個角落:“江家借賑災之名,與知縣勾結(jié),挪用善款,中飽私囊,魚肉百姓,為惡一方。本官奉命查辦。”
第33章
民變將起
江家的罪名,猶如一顆巨石,砸入了沸水里。
四濺的水點燙傷路人,百姓一片嘩然。
驚愕過后,喧鬧四起。
這跟他們聽聞的賑災不一樣,也跟他們想象中的賑災不同。
他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在光天化日之下,唾沫星子橫飛。
“這是來抓人的還是來賑災的?”
“朝廷要抓貪官,也要先安置百姓啊,他們好怪�!�
“進城一粒米都沒有帶……”
……
沈觀也感覺很怪,自進城以來,各處都怪。
他這些年,主持賑災事宜的經(jīng)驗淺,這才第二次,可不論是上回經(jīng)歷,還是同僚所講,遭災的地區(qū),都怨聲載道。
非遭災的地區(qū),也因難民數(shù)量過多,久未得到安置,會與本土百姓發(fā)生大量沖突,民怨很重。
豐州是被牽累的地區(qū),難民上千,無力安置,朝廷才來人賑災。
因人數(shù)在總體災民里不起眼,豐州又是富縣,來得不緊不慢。
可夾道歡迎的場面,他是頭一回碰見。
在他的認知里,百姓很熱衷于痛打貪官,恨不能親身上陣拳打腳踢。
江家是商戶,還是豐州地頭蛇,日積月累的盤剝下來,百姓對他們的恨意,不會比對貪官少。
但他來到江家,收獲的全是對他的質(zhì)疑。
沈觀眉頭皺起,目光掃向江家父子。
都是夫郎,樣貌雖好,也只是困居后院的無知蠢貨。
他不甚在意,右手抬起,要官兵進府搜。
宋明暉出聲道:“且慢!”
他一手橫在江知與腰腹,把孩子擋著,目光直視著沈觀,口齒清晰,嚴謹發(fā)問:“你說我家勾結(jié)縣官,可有罪證,是否問審?縣官何在?”
但凡抄家,宅里的人都會哭天搶地,胡言亂語。
不是叫屈喊冤,就是互相推諉,還想攀扯幾個人,一起拉下水。更有當場嚇破膽,哭哭啼啼罵不停的。
江家只是安靜了些,同樣是胡言亂語。
宋明暉挺身道:“我家接濟楓江百姓之事,滿縣皆知。你說我們有罪,那就該拿出罪證�,F(xiàn)在不上堂,不問審,空口斷罪,豈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賑災跟普通百姓沒有關系,今年不同,今年許多百姓都參與了賑災,或是三五文錢,或是家里多的陳糧糙米。
帶頭幫忙的人,莫名其妙被問罪,怎么不叫他們心寒?
但沈觀不聽他們多言。
是否貪墨,府上一搜,自有證據(jù)。
是否勾結(jié)縣官,拿了證據(jù)另有論斷。
每個罪民都會嚷嚷,巧言善辯。他難道都聽?
更何況,這次他就是要把江家的罪名落實,哪能跟他們在門口辯論?
等搜出“罪證”,這些話也沒人在意了。
沈觀面色發(fā)冷,持刀官兵手轉(zhuǎn)刀挪,厲喝道:“老實點!”
宋明暉知道家里搜不出罪證,可他得繼續(xù)拖延時間,該說的話都得說了,他們家能否渡過危機,關鍵不在主事的官員,而在百姓、在圣上。
天下沒有不要民心的君王。
民心所向,他們能壓一時,不能壓一世。
正好趕考的季節(jié),別說本地還未出發(fā)的考生,就是已經(jīng)進京的部分,都能將豐州賑災的事傳到皇城。
他們現(xiàn)在被逼得越慘,搜不出罪證的官爺就會越難堪。
再讓他們查,他們才會順著坡下。
此時講出來的話,是廢話,也是成功前的鋪墊。
可惜的是,他們家消息不靈,沒能提前得知,否則要叫楓江百姓們一起過來。
他再想開口,官兵橫眉怒視,刀口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江知與把他往后拉,刀跟著脖子走。
他習過武,也練刀劍,看走勢,絕非威懾。這人是想趁亂把他爹爹殺了?
江知與一急,錯手向前,空手擋著刀口,大喊道:“你做什么!查辦不允許人喊冤嗎��?若我們開口都是錯,你就光明正大把我們問斬!”
父子二人都穿得素,紅的血滴答滴答,沿刀口落下,在白天很是扎眼。
有離得近的人,一看就大喊:“殺人了!殺人了!”
這頭亂起來,里邊的人想往外跑,外面的人又在往前探。
沈觀抬手下壓,架在江家父子脖子上的刀移開,僅留三個人合圍,其他人進府搜查,將后邊的亂象置之不理。
常知縣急忙忙過來,正好趕上亂子。
他穿著官袍,百姓們怕,從中間往兩邊擠,硬是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他來了,人心獲得了短暫安定,場面逐漸歸于平靜,都想知道江家究竟有沒有貪墨賑災款,也想知道常知縣有沒有跟江家勾結(jié)。
常知縣心里惱火,面上堆笑。
他都不知道這伙官兵哪里跑出來的,城門外憑空落下的一般,進城就往江家跑。他收到報信,都是騎馬來的,還沒攔住,官兵已經(jīng)進了江家。
常知縣官位雖小,道行卻不淺。
他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針對江家,李家辦不成這么大的事,定是江老三在京都得罪了人。
江家的根在豐州,占著“三巨頭”的地位,賑災用的現(xiàn)銀,家里擺件總還在。
多年積累,雜七雜八的物件不會少。
他記得江家每年還會往京城送四次節(jié)禮,明著說是孝順爹娘,實際上,懂得都懂,就是給江老三的。
來者不善,這些東西一旦搜出來,天王老子也保不住江家。
常知縣只能撇清自己的關系。
他擠到前頭,站在馬側(cè),仰頭拱手,問上官是誰。
兩人沒接頭,沈觀也沒舉旗,這是正常流程。
沈觀從懷里拿出一封信,常知縣先看了印章。
吏部調(diào)任、戶部錢糧、兵部出人、圣上同意。
確認印章齊全,再才看字。
沈觀沈主事,主理此次賑災,兼任監(jiān)察御史。
沒有寫查辦貪墨��?
他奉誰的命?
先斬后奏?
手段太臟了。
但常知縣心里稍安。
這也說明,他們無意動他這個縣官。
常知縣跟他講理,從賑災之源說起。
“江家招了個楓江婿,他家小哥兒也心善,今年江老太爺過壽,便想辦件好事,多個由頭撞一處,也算行善積德。
“正值夏日,下官憂心民變,也怕他們在城外拖著爆發(fā)疫病,便同意了。初時以工賑災,是下官許可、監(jiān)督。后有商戶聯(lián)合捐款一萬余兩,江家都列了名目——”
常知縣說著說著,腰板直了,底氣也足了。
賑災之事,他是懶了點,可江家把事兒辦得漂亮,他這縣官就能拿首功。
他是貪墨了,可銀子他還沒花�,F(xiàn)在正在賬目上趴著,誰查都不怕。
他往后看,揚手劃拉:“縣里百姓作證,每一分,每一文,都有名目。說下官與江家勾結(jié),我卻是不認!”
江家貪沒貪,他就不知道了。
百姓們很給面子,這也是他們切身參與過的事,都在說“紅榜”。
紅榜賬目有明細,江家采買有名目,賬目是公開的,除卻百姓去看了,縣里還有好多書生去了。
有人不信,還做過統(tǒng)計。數(shù)目相差無幾。
江家要貪,難道就貪個幾文幾兩?
大啟律法,貪墨賑災銀兩,主謀問斬,家人流放。
江家又不缺這點。
這些低低細語,幾乎要把沈觀淹沒。
他終于知道是哪里怪了,原來是江家弄的動靜大!
恰好此時,有官兵抬著兩只木箱到了門房。
為首的小兵剛要開口稟報,沈觀就吩咐他把箱子打開。
“拿出來,開箱。”
能被抬出來的,不是貴重物件,就是銀票地契與田產(chǎn)。
打開看看,看誰還向著江家人。
小兵遲疑,沈觀眼神威逼。
宋明暉注意著那邊動靜,摁著江知與,不讓他越過自己,朝外大聲制止:“不能開!你們都沒升堂,我們也沒定罪,你們不能開!”
常知縣意思意思,也攔了一下:“還是先押到縣衙審問?”
沈觀偏要開。
小兵硬著頭皮開了。
一箱是賬目,一箱是當票。
宋明暉似是難堪,偏過頭,低下腦袋,江知與倔強看著那頭:“這是罪證嗎?”
放在江家的賬本,是各鋪面的盈虧,還有江府的人情往來、日常開銷。
沈觀下馬,抽查翻閱,大宗的錢財往來,記賬全是“孝敬爹娘”。
今年支出,多半都在“農(nóng)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