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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小院里只有一條石子路,路兩側(cè)都是泥地。

    京城天冷,進(jìn)入二月,氣溫還低著,泥地濕黏,他們走幾步,鞋底就沾了厚厚的土塊。

    前面的人停了,后面的人還在走,等個“成績單”,一堆舉人還給撞一處,摔得結(jié)實。

    這下沒誰著急成績了,都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張羅燒熱水,洗手換衣服。

    忙一陣,何家兄弟回來報喜了。

    謝星珩考中了!

    這次豐州縣來趕考的舉人們,只有謝星珩一個人取中,名次很靠前,是第九名。

    “姑爺名聲響,好些人都記得他,我們兄弟倆還沒擠到前頭,就聽見有人喊‘謝舉人中試了’,那會兒亂糟糟的,只聽到名字,我們也不敢輕易回來,擠進(jìn)去看,才知道真是姑爺取中了,又往外頭擠。”何義回說。

    他們往回走時,還有報喜隊的人在分工。

    會試考中,那可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中試舉人只要不做過分的事,殿試渾水摸魚都能混到個進(jìn)士,從此魚躍龍門,正式入仕了。

    所以各處的報喜隊極多,有些是有經(jīng)驗有組織的,還有人是臨時起意,跟著報喜隊身后走的。

    主打一個“見者有份”,先來報喜,拿大賞錢。后來報喜,拿小賞錢。

    他們這處低調(diào),報喜的人就是何家兄弟了。江知與拿了兩只錢袋,給他們兄弟一人一個。

    沾喜氣的事兒,兄弟倆都沒拒絕。收了以后,主動去門外放鞭炮。

    會試之后,還有一個殿試。

    但大家默認(rèn)會試才是書生地位的分水嶺,難如登天。

    此行同來的舉人們,見只有謝星珩一個人中試,心里失落,但總體看得開,都跟著道喜祝賀。

    也都說他厲害,生意做了,功名也考下來了。

    江知與張羅了兩桌酒,開席沒一會兒,顧家夫夫倆帶著“狀元紅”和“狀元蹄”來賀喜添菜。

    兩桌人擠擠湊湊,加了兩雙筷子。

    顧慎行一番祝賀后,喝著小酒,跟謝星珩說殿試的事。

    其他沒有取中的舉人們也聽得認(rèn)真——萬一下回就輪到他們了呢?

    殿試日子已經(jīng)定下,在三月十五考。

    這之前,他們要去國子監(jiān),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免得殿前失儀。

    考試那天,冠帶、袍服、鞋襪都要齊整,以書生袍服為佳。等到殿試考完,他們要再去一趟國子監(jiān),領(lǐng)進(jìn)士巾袍,等出成績后,穿著進(jìn)士巾袍,去殿前點名,聽名次,也授官。

    這兩回都有文武百官在場,須得穩(wěn)住,不要因緊張,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是第二回,這里禮節(jié)繁多,跪了又跪的,一切都聽著傳制官的話來,切忌走神。

    名次確認(rèn)后,就是瓊林宴。宴后,狀元會獲賜冠帶朝服,其他人得點賞銀。數(shù)目不多,討個彩頭。

    然后狀元帶著眾進(jìn)士上表謝恩。流程大致同上,走個過場,但不能出差錯。

    尤其是名次靠前的,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半點兒容錯率沒有。

    上表謝恩后,還要去拜圣人廟,行釋菜禮。

    到這里,看似結(jié)束了,實則還有諸多細(xì)碎的事要辦。

    拜房官、考官,會見同年,以及授官事宜要去吏部一趟,若不熟悉流程,得罪了小人,會跑好幾趟。

    考完有兩個月的探親假,在這里就能消磨一些,有些進(jìn)士的探親假在吏部就能耗一半,很難纏。

    吃酒的舉人們聽到這里很是唏噓,在他們看來已經(jīng)“登天”的進(jìn)士們,在官場上,就是個初入仕途、無依無靠的小嘍啰。

    他們不由看向謝星珩,然后又默默喝酒吃菜。

    謝星珩的話,就不用擔(dān)心了。

    這種人,在哪里都混得開。

    酒足飯飽,謝星珩送客。

    舉人們還在這里住,謝星珩送顧慎行夫夫倆出來。

    顧慎行低聲跟謝星珩說:“這陣子看著走走關(guān)系,我去吏部打點,我那兄弟說你已經(jīng)掛名了,看樣子不太好。”

    謝星珩只是點頭。

    這時候的關(guān)系走動,不是他說了算。

    看天子想把他往哪里扔,也看林庚能把他放到哪里坐冷板凳。

    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貿(mào)然干預(yù),只會壞事。

    不過顧慎行一番心意,他也得領(lǐng)情。

    “謝了,等我這頭忙完,給你送份大禮。”

    顧慎行擺手:“客氣了。”

    謝星珩回屋后,陸續(xù)來人跟他說告辭。

    沒取中的舉人們,要返鄉(xiāng)回家了,不在京城久留。

    此行就一個許行之會多留一陣,他岳家想要他在京城看看布料、衣裳樣式。

    黃家難來一趟京都,就讓許行之捎帶著把這事兒辦了。

    京城很大,到謝星珩從國子監(jiān)學(xué)完規(guī)矩,許行之還沒逛完現(xiàn)有的裁縫鋪。

    謝星珩說他這樣不行。

    “你擺個譜,黃樂文應(yīng)該給你銀子了?不缺錢就直接放話,說你沒有看中的,擺個價格出來,說要送給貴人。什么貴人,不必多說,總之送貴人的。

    “京城遍地是貴人,這里的裁縫鋪所制衣料、繡樣,必然跟商戶人家穿的樣式有區(qū)別。你買回去研究,挑著好的來,放出你的底價,讓他們拿好貨來找你。別買便宜大路貨,這些東西黃家都有�!�

    許行之性格內(nèi)斂,辦事認(rèn)真,但不夠滑頭,謝星珩囑咐一番,看許行之繃著張臉,跟要上刑場一樣,就轉(zhuǎn)頭跟江知與說:“小魚,不然你幫一把算了�!�

    許行之這樣,就是人傻錢多的肥羊,價格報了,也買不著什么好東西。

    江知與應(yīng)下,跟他確認(rèn)道:“黃家給你多少銀子?”

    許行之抿抿唇,過了會兒說:“一萬兩……這個夠嗎?”

    謝星珩嗆著了,連聲咳嗽。

    好大的手筆!

    他腦子快,也懂得黃家此行的野心。

    黃家是在賭合作伙伴的關(guān)系,若謝星珩能取中,黃家就要邁步,做官家能穿的衣裳,這才是掙大錢的路子。

    一萬兩的投資算個屁。

    真是悶聲發(fā)大財。

    江家賬上的銀子,也不過兩萬之?dāng)?shù)。

    因逛小集擴張,鋪面余銀少。家里銀兩多是農(nóng)莊的產(chǎn)出。

    江知與要臉,糖廠興起后,他一點點的把分紅銀子攢下來,一部分繼續(xù)投入建設(shè),一部分還最初的創(chuàng)業(yè)錢。這才有兩萬兩銀子。

    以流動資金來說,豐州縣最富的應(yīng)該是宋家,其次就是黃家。

    以產(chǎn)業(yè)來說,江家居第一。別家都比不上。

    謝星珩買過錦緞,江知與在嘉源省時,做過了解。

    嘉源省是絲綢之鄉(xiāng),絲綢本來就貴,運到京城后,價格還會上浮。

    一萬兩純買布料,能買好多,成衣也是。

    加上首飾頭面等搭配,銀子就去得快。

    謝星珩讓許行之說個明白話:“只要布料和成衣,學(xué)學(xué)樣式和技術(shù),還是說想要做官員常服、官家親屬常服?”

    許行之說:“我岳母說,想做后宅生意�!�

    后宅生意,婦人夫郎,小哥兒小姐兒小漢子等等。

    江知與垂眸思索一陣,依然覺著這個銀兩數(shù)目太大了。

    “對外這樣放話,說你帶了兩千兩銀子來的,要給貴人家的一對兄妹送兩身衣裳。要得體,大方,低調(diào)不失華貴。原以為京城是繁華之地,必能如愿,哪知你會拿著銀子買不到好東西。真是失望至極�!�

    兩千兩,只買兩身衣裳,男女各一套,對任何一家裁縫鋪都是大生意。

    而這番話,又能把京城裁縫鋪都拉踩一番,激出他們的好勝欲。為著掙錢,他們拼死拼活也會湊到兩千兩的價,只高不低。為著面子,他們拿出來的東西,必然是鋪子里的頂級好貨。

    謝星珩給他鼓掌。

    真棒。

    越來越老練了。

    眨眨眼的工夫,就有主意了。

    江知與笑笑,又說:“余下八千兩,你拿一部分出來,買些禮品,也換些碎銀子,到牙行去找人,禮數(shù)到位,見個地位高點兒的管事。讓他給你找繡工。

    “這里是皇城,必然有宮里出來的繡工。一般來說,這些人都會被其他官員家搜羅去,但總有幾個犯了錯,主家容不下的�;蛘咦詡兒單干的。你高價挖幾個人回豐州縣�?湛礃邮綄W(xué)得了什么東西?請人回去教�!�

    這筆錢實在多。挖人之余,還能問問牙行,有沒有要倒閉的布莊。

    過去談?wù)�,看看他們能染哪些顏色。黃家染料配方有限,也能再精進(jìn)。這些經(jīng)營不下去的布莊,可以盤下來,人員暫時安置在布莊養(yǎng)著。

    再回豐州縣問問黃家意思,看要不要為了配方,留下這些老手藝人。

    若沒有經(jīng)營不良的布莊,那便算了。在外頭切忌露財。

    江知與帶著孩子,不好跟他出去走動,就托何義歸幫忙運作一番。

    這頭忙活時,謝星珩為著殿試,在家臨時抱佛腳,看了好些策問。

    到三月十五這天,他洗漱更衣,早飯就吃干饃饃、喝白水,早早去趕考。

    殿試的排場很大,黎明時,中試舉人們就要按照名次在奉天殿外排立。

    殿內(nèi),文武百官皆朝服等待。等天子升殿,百官禮畢,禮部官員才領(lǐng)著中試舉人入內(nèi)。

    天子賜題,他們行五拜三叩禮,再在試桌上找名號,入座答題。

    謝星珩運氣不好,座位正挨著大圓柱,遮住了大半的光,盯著試題看一會兒,他眼睛就發(fā)酸流淚。

    他皺皺眉,實在難受時,才閉目歇會兒。

    策問是他在行的題型,約等于殿試對他來說,是簡單題型。

    即便是殿試,天子選題,總體也在規(guī)律之內(nèi),是以朝廷目前的困局來提問。

    這個登基三年的皇帝,還在缺錢之中。

    各地災(zāi)荒第二年,他就兵變登基。此后,各地賑災(zāi)得民心,花費頗高。

    除卻上陵府剿鹽幫拿了些銀子,其他各地也在剿匪、抄家。

    其中抄家,又有真貪污的和站隊錯誤的官員。

    這件事持續(xù)了一年多,至今也才修生養(yǎng)息一年多。

    而大啟朝歷經(jīng)三百年了,早就“垂垂老矣”。

    朝內(nèi)還有一個被太上皇認(rèn)為有天子之資的林庚手握兵權(quán),在外游走。

    他哪能不缺錢?

    要跟人叫板,或者說動手。他得先有錢養(yǎng)兵。

    這題簡直寫到了謝星珩的心坎兒里。

    搞錢,他在行。

    策問,他也在行。

    他正常寫,反正策問里答的,都是大方向,具體實施,得有人愿意干。

    謝星珩寫著寫著,感覺身前的光線更暗了。

    他目光一頓,見題紙上落了個人影�?垂诿�,是高坐龍椅的皇帝走到他邊上了。

    謝星珩提筆的手也跟著頓了下,在筆尖凝聚墨滴時,他先挪開,重新蘸墨,續(xù)上文思,繼續(xù)寫。

    相比四年前的鄉(xiāng)試,同樣的搞錢策問,他答題更加成熟,各方面都能兼顧到。

    這是在豐州縣實打?qū)嵎e累的經(jīng)驗,只有真正的下基層干過,才知道一件事的周期與會遇見的困難,才能總結(jié)出實操性和性價比。

    他依然認(rèn)為國家要富強,百姓得先富有起來。

    錢財是流通的,一味的壓榨百姓,一有事就加稅收,苦一苦百姓,是飲鴆止渴,寅吃卯糧。必不長久。

    他也不寫假大空的話,有了實例,就以豐州縣和津口縣舉例。

    他不怕津口縣的事被人問起,他敢光明正大的寫出來。

    因為津口縣,有個江致微。

    他去那里,合情合理。

    策問有很多個小問,核心是搞錢,但題面則有多方面考量。

    甚至有提到貪官污吏的杜絕,稅收合理性。還有太上皇曾經(jīng)為刺激消費放松了對商人的衣飾界限,至今仍沒產(chǎn)生高利潤的原因。再有書生們的“好處”,也就是考上秀才之后,就有田地可以免除稅收,是否合理。

    還有一點,朝廷對每家每戶田地的限制,對于“下有對策”又怎樣看待。

    在搞錢的核心之外,這位天子已經(jīng)想要抬一抬商人的地位,刺激消費。大批量的“養(yǎng)肥也別說他是真心的,哪朝哪代缺錢了不先抄商人的家?

    而他也應(yīng)該是在國庫的稅收上,意識到了田地的稅收不合理。

    這里他不能輕易動。因為占有田地面積最大的群體,多是在朝文官們。

    他要聽聽“新人”的意見,選一個沖鋒的替死鬼。

    辦成了,是功臣。辦砸了,拉出去殺了,給人泄憤。

    這便算他對文官們服軟的態(tài)度。

    謝星珩寫到這里,就相對含糊。

    他可不上趕著當(dāng)替死鬼。

    而江家也有千畝良田。他相信家人能齊心,舍得把田地分產(chǎn)給農(nóng)莊的農(nóng)戶們。以目前的合作關(guān)系而言,農(nóng)戶們也愿意繼續(xù)聽江家的生產(chǎn)需求來種植作物。

    損失一些家財罷了,總體沒有太大的影響。

    但其他人呢?

    不論官商,都愛買田,這是退路,動這里,不是要跟人拼命嗎?

    現(xiàn)在到了拼命的時候了嗎?

    沒有。

    所以這里的利益不能動。

    分析分析古往今來的土地改革制度,暢想個未來就算了。

    至于貪官污吏……

    因知道現(xiàn)在這個天子,很喜歡手起刀落,確認(rèn)不是自己人,就直接砍殺,所以謝星珩也不太敢寫狠話。

    萬一這些字句,在以后的某一天,都成了落他身上的刑罰,豈不諷刺?

    他傾向流放。

    還拿沈欽言來舉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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