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肖嬈并不是沒有思考過。雖然用宿命來形容并不那么貼合，
但對于大家族的孩子而言，在婚姻上大多都缺乏自由。曾幾何時，至少在洛夢辭還在世的時候，
肖嬈有過要自由戀愛、自由結(jié)婚的念頭。只是隨著母親過世，
她心里那部分堅持消失了。
婚姻對她而言不止遙遠，
父母愛情更是讓她對另一半完全不憧憬。只是說她未曾想過會出現(xiàn)一個人，讓她對愛情重新充滿期待，雖然說這個人現(xiàn)在并沒能和她并肩同行。
心里沉甸甸，苦楚瞬間蔓延，
只是肖嬈卻也快速釋懷。人只有對自己關(guān)心在意的對象才能生出失望和介懷，如果真的不在乎反而能灑脫的多。
“為什么和我說這些？”肖嬈端起杯子抿抿，牛奶偏涼，
一層奶皮掛在杯壁上。
“你就當(dāng)我心情好�！备邖槢]有繼續(xù)打字，
而是挽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看肖嬈。
他曾把她當(dāng)藝術(shù)品，自從知道她就要滿十八歲關(guān)注不由增多。而到了此刻，肖嬈的淡然堅韌都在他意料之外，
她沒有吵鬧哭泣，眼里的波瀾也只是漾開一瞬間而已。
甚至沒有求助的表現(xiàn)。
這些都驚艷到他，如同璞玉打磨后溫潤初現(xiàn)，只一眼就被牢牢吸引。
“不止這些吧？”肖嬈松開手，手心潮濕，她拿起餐巾仔仔細細擦著，空氣一度沉默。
“那你以為還有什么？”高崢原本倚著沙發(fā)靠背，此刻不禁前傾身體，近距離看肖嬈。
沒了色澤自然的長發(fā)，肖嬈身上的柔和氣質(zhì)幾近于無。她頭上包著塊頭巾是為了遮擋傷口和尚未長長的頭發(fā)。臉上掛著病氣自帶幾分柔弱，完美中和了她眼里那股不屈的火。
不過可惜了，高崢看著桌面，視線仿佛能夠穿過桌板，看到肖嬈傷痕累累的腿。趙婧雪發(fā)來的照片令他一度沒能在第一時間來看肖嬈。
可惜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xiàn)在孤立無援，沒了家庭沒了親人還要面對急轉(zhuǎn)直下甚至悲慘的人生�！毙菩α�，她無暇打字，直接切換為法語。
洛夢辭本身就是語言天才，帶著她在多語言環(huán)境中長大，法語對她來說，熟練程度不亞于英語。
高崢沒有否認，他挑挑眉，果然直接對話要比打字便利的多。又一個符合他審美的驚喜，他挺喜歡肖嬈的口音。
“Oui.”
“你之所以來，無非是覺得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處于不平等地位，相比于聯(lián)姻對象，讓我仰望你、依仗你，甚至在你的庇蔭下看你的臉色，更有意思�！�
肖嬈的話直截了當(dāng)，言語之間帶著股犀利，高崢的笑容淡了，下巴揚起些許，沒再維持假面。
“聰明�！备邖樚裘�，順著肖嬈的話繼續(xù)說：“現(xiàn)在的你對于肖家來說，只剩最后一點可利用的價值。與其嫁給一個有著吸D史、暴力傾向并且總是花天酒地的人渣，不如跟我走�！�
“肖家要的，我有，而你要的，我也有�！�
他來之前想了不少勸服肖嬈的辦法，卻沒有預(yù)料到肖嬈會將情勢直接挑明。這讓兩個人的談話過于真實，少了幾分少女夢幻。不過這才是肖嬈，和別人總不相同。
“你要的，肖家也有�！毙仆浦喴握{(diào)轉(zhuǎn)方向，無意再和想包-養(yǎng)她的斯文敗類對談。走之前她指指窗外，趙婧雪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
“她和我相比，有強大的娘家，健康的身體，美艷的容貌，這些對你而言不是更有價值？”
肖嬈推著輪椅走了幾步，卻又退了回來，她看著高崢的手機，緩緩開口，“能不能讓我用一下？”
高崢沒得到想要的答復(fù)，心里不爽，可肖嬈的坦蕩倒讓他有氣無處發(fā)，“連通訊和外界的聯(lián)系都替你斷了嗎？”
高崢沒好氣地遞過去手機，低頭喝咖啡。只是嘗了一口就沒再碰，多有嫌棄。
肖嬈拿著手機并沒有登陸微信，而是在瀏覽器里擺弄一陣，進入某個加密的頁面。她低頭輸入一串指令，沒過多久，頁面上的對話框里發(fā)來一個問號。
肖嬈看著問號略有遲疑，最終堅定地回復(fù)了一個1
。和她進行加密對話的人很快回了兩個字符，至此加密頁面被強制退出，瀏覽器里顯示網(wǎng)址錯誤。
肖嬈歸還手機，輕聲道謝，“謝謝，你知道不止這一件事�！�
高崢心有不甘，拽住肖嬈的輪椅，“能讓你離開這里的人，只有我�！�
肖嬈轉(zhuǎn)過身搖搖頭，用唇語說：“那可未必�！�
特護等在門口，見肖嬈出來連忙迎了過去。她推著肖嬈往花園走，進行每天例行的外出散步。
推著肖嬈到樹蔭下，她招招手示意特護停下，“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而我需要你幫我買一部手機，出行的費用我來提供，還包括為我服務(wù)的獎金�！�
打發(fā)走特護，肖嬈抬頭直視太陽。沒過多久，她便眼前昏黑，和剛知道高崢那番話時一模一樣。她知道自己不過是給老爺子爭面子的工具，也清楚這個家不允許她又任何不優(yōu)秀。只是她從未想過，她剛失去作用就要承受被永久扔到垃圾桶的命運。
高崢的話雖然不能全信，可要讓她和一個人渣聯(lián)姻的這部分不會有假。如果不是觸犯到高崢的某部分獨占欲，他又怎么會立刻從帝都飛過來。
肖嬈低著頭，眩暈感猶存。她掀起棉質(zhì)長裙，看著傷痕累累的腿。石膏從左邊腳踝處一直打到大腿，右腿上縫針的針腳尤為明顯。
興許真如高崢?biāo)�，她已�?jīng)一無所有，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愿就這么認命。
“阿馳，如果你在……”
念頭才產(chǎn)生，就被肖嬈快速否認。她現(xiàn)在最不愿見到的人就是尚馳，確切地說，是不愿讓他看到現(xiàn)在的自己。
這是她心里獨一份的懦弱，不愿展露給任何人的部分。她寧愿尚馳心里的她還處于最佳的形象，而非現(xiàn)在這番破碎、毀滅、甚至于丑陋的模樣。
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去，滴落在裙子上。后來由太陽曬干，蒸騰成萬片云朵之中的一顆小水滴。
肖嬈擦干眼淚，再睜開時眼里淡漠一片。她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這個家不要也罷。
尚馳帶夏欣愉到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開了止疼針給夏欣愉，給出的忠告就只有一個：“我們這里的醫(yī)療條件有限，最好能往大城市轉(zhuǎn)�！�
同樣的話，在尚馳帶著夏欣愉來到市醫(yī)院后又聽了一次，錐心的告知令尚馳心里冰冷一片。
是夜，夏欣愉躺在樓道的加床上，尚馳靠在墻角守著她。他們明天即將上路，去到省醫(yī)院。在城市里沒有手機實屬不便，尚馳算算手頭的錢，盤算著買一個。
夜晚的醫(yī)院格外安靜，尚馳在公用衛(wèi)生間簡單洗漱。當(dāng)他路過護士站，聽見兩個護士的低語。
“我這個手機是我前男友送的，過時了不說，完全不想留�！�
“你這個扔了確實也可惜，但是賣吧，還真賣不出多少錢。”
尚馳駐足，主動走了過去：“無意偷聽你們的聊天，抱歉，但是能讓我看看手機嗎？”
用特別低廉的價格買了一部手機，尚馳回到夏欣愉床前給手機裝上始終保存在錢包里的電話卡。開機畫面閃過，尚馳的心不由高懸，他看著微信中的留言從幾條變成幾十條，最后變?yōu)槿齻�省略號。
來不及看其他人，尚馳首先點開歸類在特別關(guān)注里的肖嬈。只是很奇怪，他們的對話還停留在她回國前。
是沒有看到他的留言嗎？
不安短暫蟄伏，到這一刻開始喧囂。尚馳的眼角又開始跳了，同時帶出無邊無際的慌張。
尚馳點開沐老師的微信，數(shù)不清的留言跳了出來——
“你突然撂挑子不干是什么意思？你真覺學(xué)校沒了你開不了是嗎？”
“真離了你不行，你快給我回來�！�
……
“尚馳，楊老師說肖嬈出車禍了，很嚴重很嚴重的車禍�！�
尚馳的手因為這句話開始顫抖，被他忽略的過往不由分說帶著鋒利的棱角扎進他心里。
肖嬈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平安無事，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從鬼門關(guān)里爬了出來。
“她家人不知道搞什么鬼，根本不讓探望，就連楊老師都見不到她�！�
尚馳看到這句，下意識站起身，他無法想象肖嬈的后媽會怎么對她。
尚馳心亂如麻，他近乎握不住手機。他一刻不停撥通肖嬈的號碼，這一次傳出的并不是關(guān)機提示。
嘟嘟聲一聲連著一聲，尚馳抬手輕敲前額。
“喂？”
是肖嬈。
第44章
好想你44
“反抗是對的”
肖嬈沒想到，
她配上手機之后的第一個電話會來自于尚馳。
這個號碼的出現(xiàn)，讓肖嬈眼周發(fā)熱。她一邊告訴自己讓尚馳遠離才是對的，可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地想他。
奇怪的是，
尚馳并沒有說話，
她只聽得見尚馳的呼吸，不知不覺兩個人的呼吸頻率一致，每一聲都讓肖嬈產(chǎn)生出尚馳就在身邊的錯覺。
“阿馳？”肖嬈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嬈嬈……”尚馳不明白鼻間的酸意從何而來，聽她如從前那般叫他，心里懸著的部分放下了。
“你怎么樣？”肖嬈坐在窗邊，
今晚月色很美，
月光灑進來柔色一片。
“我很好�！鄙旭Y看著夏欣愉，
到底什么都沒說，“你呢？”
肖嬈的左手搭在輪椅上，故作平靜地答了句：“我也很好�！�
他不愿把瘡疤展現(xiàn)出來，
肖嬈也是。
最不希望發(fā)生的，
就是把對方拖進自己的深淵之中。
話題到這就斷了，
肖嬈生怕尚馳繼續(xù)問下去，她會忍不住把這些日子的委屈說出來。她甚至害怕外冷內(nèi)熱的他會一心軟又回到她身邊。
她自身難保，又怎么能拽著他一起下墜？
“那天失約……”尚馳靠坐在角落，頎長的身型又單薄了，
他垂著頭，燈下格外落寞。
“是阿姨身體出了問題吧？”肖嬈從未覺得尚馳會騙她，一想到他和夏欣愉同時關(guān)機，
她大概能猜出幾分。之前還會胡思亂想，
但又聽見他的聲音，那些紛亂的猜測便散了。
“肖小姐，該換藥了�！碧刈o在門外輕敲，
手上端著藥盒和水。
不愿讓尚馳聽見她每次換藥時的脆弱，肖嬈不得不結(jié)束通話，甚至沒來得及等尚馳的回答，“阿馳，我先掛了，這邊有些事。”
尚馳點點頭，仰著頭靠著墻，“好�！�
直到耳朵里沒了她的聲音，尚馳這才緩緩放下電話。他很想告訴她，他的離開和錯過并非所愿，他特別想知道她現(xiàn)在的真實情況。
她說什么都好，尚馳是不信的。在此前，她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她怎么了。
手指被書頁劃破一個小口，她能在傷口愈合前無數(shù)次提起。
練舞的時候傷了膝蓋，可憐兮兮的自拍緊隨其后。
吃飯的時候咬到口腔，為此從尚馳這里爭取到一杯奶茶才罷休。
尚馳不信她真的沒事，她不愿提起的背后一定有某些理由。尚馳明白，卻又忍不住難受，他寧愿肖嬈依舊什么都和他說。
兩個人之間的親近仿佛隨著這些日子的分開變淡了好多，尚馳無力也無法去解決這種情況的發(fā)生。他緊緊閉上眼，嘆出一口氣。
也許，陌路才是他和肖嬈之間最好的終點。
肖嬈關(guān)掉手機，叫護士進來，她伸出手臂，等著護士扶她躺在床上。相比于肢體的疼痛，腿部無法活動才是最令肖嬈介懷的。其實她到現(xiàn)在都還沒能接受余生在輪椅上度過的宿命。
等特護離開，肖嬈看向窗邊，一絲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她還記得，和尚馳第二次告白的晚上，月光也曾這么美。
肖嬈睡不著，看向床頭臺歷，距離她生日還有兩個月。
晚上，蘭瓊回來，她無暇去嬰兒房看看兒子，而是直接上樓敲開老爺子書房的門。肖家元氣大傷，肖老爺子也同樣。原本硬朗的老人，一夜之間蒼老，背影佝僂。
“爸，李家是目前唯一愿意給我們注資的，您為什么要拒絕？”
蘭瓊下了飛機就聽見這個消息，臉上驚詫未消。
“李家注資，是要肖嬈嫁過去才愿意簽合同，可她現(xiàn)在還不滿十八歲，距離法定結(jié)婚年齡還有兩年，你覺得肖氏能挺到那天？”
老爺子從沒有如此被動過，一直站在商業(yè)帝國頂端的他，頭一次被別人制擎，不得不跟著別人的要求走。
“您是擔(dān)心這是空頭支票對嗎？”蘭瓊坐下，語氣不再那么著急，“那我們讓他們心甘情愿先付一部分，或者提前開始合作不就行了？”
老爺子看著蘭瓊，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嬈嬈這孩子雖然傷了腿，可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如果李家的公子特別喜歡她，迫不及待要定下這件婚事呢？您說，這會不會讓這筆投資落實得更快？”
蘭瓊勾起唇角，把握十足。李家獨子最愛美人，之所以這一次主動示好，無非是對方看了肖嬈跳舞的視頻動了心�；I碼在他們這邊，可操控的空間很大。
老爺子臉上沒了表情，他一直知道蘭瓊不簡單，從她成為他特助那天開始。
“你到底想要什么？”老爺子不止一次問過蘭瓊同樣的問題。
她入職時，老爺子問過，她說要在繼承人之間脫穎而出。她嫁進肖家前，老爺子問過，她說要成為肖家人。
她的野心和欲-望從未隱藏，包括在這次風(fēng)波間逐漸走到力挽狂瀾的位置。
“我？”蘭瓊對上老爺子的目光，“我想證明，洛夢辭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七月艷陽炙烤，肖嬈從醫(yī)院結(jié)束復(fù)檢。護工推著她路過花園，沒走幾分鐘，她前額便掛上細汗。坐上車，司機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發(fā)動車輛，載著肖嬈回家。
肖嬈在特護的陪伴下進門，她剛進去，說話聲便停了，客廳里坐著不少人，同時看向肖嬈。
除了肖遠海依舊在國外務(wù)工，家里能說得上事兒的長輩幾乎都來了，趙婧雪更是奇怪，罕見素著臉，穿著簡單的運動服。
這不像她。
“嬈嬈回來了？”蘭瓊主動迎了過來，接替特護推著肖嬈走向眾人。
該來的逃不掉，肖嬈知道短暫的風(fēng)平浪靜就要過去，她淡漠地看向在座的每個肖家人，記住他們每個人的臉和表情。
看好戲的、惴惴不安的，唯獨沒人露出關(guān)切和擔(dān)憂的神情。
“嬈嬈，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臨城李家的李琦，他比你年齡大，你可以叫哥哥�！碧m瓊直接把肖嬈推到了一個年輕人跟前，口吻一反常態(tài)的親昵。
李琦從下往上打量肖嬈，面無表情的狀態(tài)在看到肖嬈的臉后變了，他伸出手，沖肖嬈wink，“我是李琦，認識一下�！�
這個人看起來斯文，可眼里的打量讓肖嬈不喜，語氣動作都透著股油膩。
肖嬈沒回應(yīng)，側(cè)頭看著特護，“推我進去�！�
情勢一時之間有些失去控制，叔伯們尤為不悅，“嬈嬈，你怎么這么沒有禮貌？”
肖嬈沒理他，繼續(xù)看著特護，膽戰(zhàn)心驚的小護士最終鼓起勇氣過來，扶著肖嬈的輪椅。
“有個性，挺好。”李琦看起來并不在意，他站起身走到肖嬈身后，“我推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好了，就當(dāng)是為以后的相處打基礎(chǔ)�！�
肖嬈傷了腿，此后都不可能跳舞給他，說不可惜是假的。就像高價買來的金絲雀，想聽她歌唱她卻啞了嗓子，不可謂之不掃興�？珊玫氖�，原本不可能被他掌控的雀鳥，因為沒了翱翔的能力不得不委身于他，那種天之驕女落入泥土的感覺，很新鮮，應(yīng)該也不錯。
罔顧肖嬈要去休息的意愿，李琦推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