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今日也趁此機(jī)會好教諸位知曉，合歡宮從未跟魔門有過牽連糾纏。戚副掌暗中聯(lián)絡(luò)食血宗妄圖顛覆我宮中乾坤，其罪當(dāng)誅。若有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恐怕也是從這一遭傳來�！�
“本座對仙盟正道一向心向往之，自接手掌教以來，便決意改革宮中的積弊，以正邪風(fēng)。諸位想必也是瞧在眼里的。”
這話態(tài)度鮮明，立場明確，在場眾長老高功無不頷首捋須以示稱贊。
趙言歌在底下聽她這一頓站立場，表忠心，不住腹誹，難道傳言是真的？
這位老母是真打算參加春臺論道，帶著合歡宮轉(zhuǎn)投正道了？
他忍不住又抬頭留意了一番太和，游劍等諸門派長老的臉色，以期能瞧出什么端倪來。
鄭永壽是個端正的中年男子，聞言微微蹙眉。
宋妙菱宮裝高髻，微微抿唇，處事干練，不茍言笑。
游劍閣的賴樂容，生就一副笑瞇瞇的胖彌勒模樣，笑影中也摸不清他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無一例外的是，他們似乎早料今日這一幕，卻又對劉巧娥十分忌憚。
正當(dāng)這時，他身邊的瞿雅庭卻起身道：“如今魔氣漸盛，魔門八宗蠢蠢欲動，值此多事之秋，老母愿意跟仙盟站在一邊，是我等之幸。只是，在下尚有個疑問亟需老母解惑。
劉巧娥：“瞿長老請說�！�
面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許多的女人，瞿雅庭不敢有絲毫輕忽，側(cè)身行了一禮，方才道：“聽聞貴派前任副掌捋走了我派棄徒。”
“慕道瑛是仙盟要犯，戚湄既已伏誅，他也理應(yīng)交由仙盟處置，敢問老母在下這位不成器的晚輩如今現(xiàn)在何處？”
來了！趙言歌心里咯噔一聲，忍不住攥緊了拳，傾了傾身子。
劉巧娥的臉上掠過一點古怪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意，“這是自然，瞿長老這位小輩，本座喜歡得緊——是該，讓他出來跟大家見見面�！�
她嗓音剎那間殊為柔和：“寧瑕？”
瞿雅庭，趙言歌，在場眾人心中都涌出股不祥的預(yù)感。
“快來見過你的同門師長�！�
“這——”
她話音剛落，慕道瑛身影自畫舫中轉(zhuǎn)出。
高鼻薄唇，眉目如晝，清到有些薄透的男子，正是寧瑕！以趙言歌為首的眾玉清師兄妹們，激動得忍不住喊出聲來。
“師兄！”“慕師兄！”“慕刑掌！”
眾人殷切延頸而望，可很快，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慕道瑛的穿著打扮似乎有些不同……
他烏發(fā)僅僅以一根烏木簪束在腦后，通體只穿一身白衣，衣袍極為寬大，僅束一條大紅的細(xì)腰帶。
要知道慕道瑛平日里穿著打扮是極為整肅的，羽衣道冠，一絲不茍。
這副打扮，雖襯得他更加風(fēng)流俊美，卻未免有些……輕薄疏狂。
瞿雅庭目光一霎，神情霎時凝重：“你……”
慕道瑛這副打扮，在內(nèi)室穿穿也就罷了，這副打扮走出來見人，還是在這等場合上，實在不夠莊重。
除非，劉巧娥并不打算讓他莊重，只以輕佻的態(tài)度，將他視作一個可隨時褻玩的物件。
在場眾人，很快便都聯(lián)想到了另一件事。
這可是在“合歡”宮。
而面前這位乃是鼎鼎大名的“無垢老母”。
一時間，眾人的視線紛紛在劉巧娥跟慕道瑛之間游移不定。
慕道瑛垂手站著，神情辨不出什么蹊蹺，寬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白如羊乳，皎如凝脂，日光下泛著淡淡微光。
男女之間，無非也就那點子事。
難道說，眾人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慕道瑛已成了老母的入幕之賓了嗎？！
玉清觀師兄弟師姐妹們，也紛紛坐回原位，眼里露出迷茫之色。
眾目睽睽之下，劉巧娥這才輕輕地，一錘定音道：“慕仙長天姿清劭，少年英才，本座心愛慕之，便納他做了個男君�！�
她嘴角挑起個薄薄的弧度：“是本座不該，慕仙長如今雖是玉清觀棄徒，但貴派對他有養(yǎng)恩，不論如何，也得先秉明過師長。寧瑕，快來給瞿長老奉酒�！�
打從今天一早，慕道瑛便知曉劉巧娥輕易放他不過，決計要等諸人在場時多加凌-辱為難。
他多年修道，養(yǎng)成個沖淡淵靜的性子，起初不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可回頭細(xì)想過后，知道自己劉巧娥所言非虛，自己并無選擇余地，又恐連累同門，便索性認(rèn)命安頓下來。
當(dāng)然這并不意味他放棄了反抗，只不過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待來時。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更何況，留在劉巧娥身邊，除了要時時提防她心血來潮的狎褻，總好過留在仙盟。
慕道瑛隱約覺察出劉巧娥喜好自己顏色，而仙盟局勢復(fù)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被關(guān)押的這段日子，慕道瑛清楚地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殺他。
留她身邊，劉巧娥暫且不會要他性命去，他總能慢慢圖謀。
慕道瑛是個下定決心，便能忍辱負(fù)重，絕不會再作哀怨姿態(tài)，也能坦然應(yīng)對各種流言非議。
因此，頂著眾人各異的視線，慕道瑛的神情還算平靜，朝瞿雅庭躬身一拜，“瞿長老�！�
瞿雅庭面色十分難看。
“老母，這是何意？”瞿雅庭字字切齒，強(qiáng)忍怒氣問：“慕道瑛是我們仙盟要犯。老母嘴上說著愿與仙盟交好，強(qiáng)行扣押他，是存心羞辱我們仙盟嗎？”
劉巧娥也不憷他，冷冷一挑嘴唇，“雖說當(dāng)初是戚湄打著本座的旗號劫的囚，但人畢竟已經(jīng)到了本座的手心里。吃進(jìn)肚子里的東西，瞿長老可聽說過吐出來的道理？”
“當(dāng)初將人逐出門派的是你們玉清，如今又打著仙盟的旗號來質(zhì)問我？他秦仙都都沒說過什么，瞿長老又什么立場來責(zé)問我的不是？！”
瞿雅庭漲紅了臉，咬緊了牙關(guān)。
劉巧娥這話其實算不得錯，眾所周知，修真界一向是弱肉強(qiáng)食，能者“得”之的。
今日他殺人奪寶，明日又反被人殺，也無人會些什么不對。
慕道瑛如今已是玉清棄徒，玉清觀問他下落是出于道義，卻無權(quán)置喙他目下的處境。
一旁，太和宗鄭永壽，游劍閣賴樂容，云山宋氏宋妙菱等人，心里微微一沉。
自出關(guān)以來，劉巧娥雖然釋放出友善的信號，表明了愿意親近正道的立場。但態(tài)度尖銳，作風(fēng)強(qiáng)硬。
可無人敢指摘什么。
如今的她身負(fù)七境修為，一舉一動，足可影響東華局勢。
在這魔門將興的節(jié)骨眼上，多一個盟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唯一值得詬病的是，她同慕道瑛發(fā)生了關(guān)系。
可誰規(guī)定了她不能睡仙盟要犯了？
眾人顯然也沒經(jīng)歷過這場面，一時間面色各異，啞口無言。
趙言歌憤憤地錘了桌案。
偏偏劉巧娥竟又笑了，她唇邊笑意緩露，“寧瑕，還不替我招待諸位尊長，給他們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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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言歌氣得捏碎了酒杯。
玉清觀的小輩弟子們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慕道瑛。
他們在等待著慕道瑛的拒絕，就如同他們之前曾經(jīng)認(rèn)識的那個高潔的慕師兄一般。
可慕道瑛注定讓他們失望了，他當(dāng)真垂眸提起酒壺，給在場諸賓客奉酒。便如同世家貴族們常會在家中豢養(yǎng)一些伎女伶人用以待客一般。
如今的慕道瑛充當(dāng)?shù)谋闶沁@樣的身份。
有年紀(jì)小的玉清弟子又氣又急，紅了眼：“慕師兄！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這么對待寧瑕！
慕道瑛的輩分雖然不高，但在場眾人無有不知“玉劍丹心”之名的，上一屆春臺問道的魁首，天之驕子。
而今竟淪落為以色侍人的金絲雀，大家冷眼旁觀有之，幸災(zāi)樂禍有之，扼腕唏噓也有之。
慕道瑛挨個敬酒，有的人見不慣他自甘墮落，態(tài)度輕蔑，“不勞煩道長，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慕道瑛倒真的心平氣和地袖手站到了一側(cè)。
“宋長老。”輪到宋妙菱時，宋妙菱望著這個風(fēng)姿秀徹的年輕人，目露同情，忍不住朝他微微頷首，以示寬慰。
這少年雖淪落泥濘，倒也寵辱不驚，頗有幾分定力靜氣。
眾人視線如刀，刀刀辛辣入骨，慕道瑛畢竟少年氣盛，又怎會真的毫無觸動。慕道瑛感激她的尊重，微不可察欠身道謝。
趙言歌呆呆地望著慕道瑛，眼見他終于來到了玉清觀的席位前。
慕道瑛明顯也認(rèn)出了他。
趙言歌動了動唇，好友淪落到這個境地，他一時之間竟囁嚅不知說些什么：“寧瑕……”
瞿雅庭頹然道：“寧瑕，我、我對不住你師父……”
“別這樣說，”慕道瑛長躬一揖，認(rèn)真道，“瑛知曉長老的難處，長老今日愿為瑛仗義執(zhí)言，瑛感激不盡。
瞿雅庭嘆了口氣，抹了把臉。
方才為慕道瑛質(zhì)問的那幾句，其實只是出自他個人意志罷了。代表不了整個玉清。
如今玉清掌教為清虛真人，不管清虛跟靈元之間是否真有什么齟齬。清虛想來并不樂見慕道瑛回到玉清。
而瞿雅庭來之前，清虛的意思是很愿意跟無垢老母交好的。
所以，瞿雅庭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他不能枉顧使節(jié)身份，為了慕道瑛拖整個門派下水。
“寧瑕……”趙言歌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你還好嗎？”
慕道瑛不想讓趙言歌和同門的師兄弟師姐妹們擔(dān)心，點了點頭，“我很好，不必為我擔(dān)心�！�
“合歡宮也并非龍?zhí)痘⒀ā避P躇了一剎，慕道瑛又補(bǔ)充寬慰道，“老母處事嚴(yán)明，留在這里，暫無性命之憂�！�
說罷便放下酒盞，走到一邊去了。
可他這話，在有心人耳朵里，便是萬分的隱忍無奈了。玉清觀的同門們都心酸得紅了眼。
……以色侍人，還要違心說這個女魔頭的好，哪里好了！
“寧瑕！”趙言歌心中悲愴，忍不住沖他背影低吼道，“你等著。我會救你出來的！我還有阿因，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慕道瑛敬完酒之后便退回到了劉巧娥身邊，也不知聽沒聽進(jìn)去。
慕道瑛縱再少年聞名，也不過是這場宴席上的一個小插曲。
諸派長老另有來意，很快便將這事拋之腦后。
酒過三巡之后，劉巧娥果然殷切提出要參加春臺問道的消息。
玉、太、游三派長老對視一眼，最終由鄭永壽出面，代表仙盟。
“老母賞光，仙盟自然也是歡迎的，只是，歷來春臺問道參與門派眾多，非仙盟三家一合之言……”
所謂仙盟，是由玉清、太和、游劍這三大宗門為首，底下無數(shù)小門小派如眾星拱月一般組成的正道組織。
三大家牢牢把持了仙盟，就連仙盟的盟主也只能從三大家的子弟中遴選。
這一屆的盟主秦仙都，正出自游劍閣。
和前幾屆的傀儡盟主不同，秦仙都貌柔心黑，銳意進(jìn)取，在仙盟之中很有地位，三大家甚至都要顧忌他的臉色行事。
來之前，秦仙都便已召集三大家商議過。
三大家各懷心思，最終商議出的結(jié)果是。
劉巧娥想讓合歡宗參加春臺問道沒問題。
但前提是她必須要拿到返魂燈。
靈元攜燈出逃，下落不明。不如將這個無頭案推到劉巧娥的頭上。
魔門八宗那邊惡業(yè)宗掌教羅那吉也在尋找返魂燈的下落。
單憑劉巧娥一面之詞，誰能確定她真沒跟魔門勾結(jié)，拿到返魂燈便是投名狀。
她如今修為高了，大家都不好動她，倒不如讓她跟魔門鷸蚌相爭去。
鄭永壽續(xù)道：“但畢竟仙盟不是三大家的一言堂，老母若想要參加春臺問道，總要拿出個能讓底下無數(shù)門派都能信服的誠意來�！�
呸。劉巧娥心里暗啐了一口這三大家的不要臉。面上倒是不疾不徐，笑道，“鄭長老這么說，心底恐怕是已經(jīng)有眉目了罷�！�
鄭永壽冷冷一點頭：“是，仙盟希望老母能拿到返魂燈。”
慕道瑛抬起頭。
鄭永壽：“若能拿到返魂燈，便可佐證合歡宮不曾跟魔門勾結(jié)，底下各門各派也能信服�！�
這多多少少也在劉巧娥意料之內(nèi)，但讓她一人出錢出力，沒門！
“要本座去拿返魂燈可以，但眾所周知，魔門八宗也在追查返魂燈的下落，仙盟總不好讓合歡宗獨對八宗，本座一人做牛做馬，而他秦仙都龜縮在后吧？”
鄭永壽明顯也早已預(yù)料，平淡地點點頭說：“三大家會派出人手隨老母同行。”
話說到這里，其實也差不多了。
劉巧娥聞言，沒有當(dāng)即表態(tài)，只假模假樣地表示自己回去要考慮考慮。
其實眾人心知肚明，這事兒基本就成了。打從一開始，合歡宗私底下就跟仙盟談攏了，之所以宴會上提出，不過明面上走個過場罷了。
將這一段揭過之后，水榭內(nèi)照樣宴飲不止，歌舞不休。
劉巧娥酒量不太行，一喝酒就上臉，宴會上又用的是百年的好酒，她怕輸了氣勢，當(dāng)著眾人的面沒敢多喝。略喝了幾杯，便托故離席。也無人敢表示不滿。
她叫慕道瑛扶自己回殿。
慕道瑛垂著眼睫，乖順地扶著她滾燙的臂膀。她個子小，他身子彎得很低。
忽然，脖子一沉，劉巧娥伸手勾住了他脖頸。
慕道瑛被迫傾了傾身子，聽劉巧娥這個醉鬼附在自己耳邊說話。
她吐息帶著濃重的酒氣，熱浪滾滾撲在他耳邊，將他耳朵燎得又紅又癢。
“你今天表現(xiàn)得倒是不錯�！�
慕道瑛輕輕掙開她，將她打橫抱起，安置到榻上。
可劉巧娥仍不安分，坐起半個身子，沖他笑，“那你位沈老相好沒來，你心里失不失望？”
兩人距離極近。
因為醉酒，劉巧娥神志不清，難得褪去了昔日的霸道，眉眼微醺，小唇秀靨。
慕道瑛這才得以，以下犯上，明目張膽地注視著劉巧娥。
她個子小，坐在床上更顯嬌小，像個女孩子。燭火微漾，他頎秀的影子倒映在床，便足可將她淹沒。
那個合歡宗頑強(qiáng)的外門弟子劉巧娥。
和今日威風(fēng)凜凜，大權(quán)在握的合歡老祖。
還有目下這醉得糊涂的女人。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他望進(jìn)她一雙杏眼，淡淡將她按進(jìn)了枕頭被子里。
“很擔(dān)心你師父罷？我去找返魂燈帶上你如何？”劉巧娥又冒出個腦袋。
慕道瑛心口一跳，不敢叫劉巧娥覺察出任何情緒起伏變化，唯恐她又要作色發(fā)難，他強(qiáng)捺下心頭激動，耐著性子又將人一把摁倒，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平靜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