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劉巧娥對本屆的獲勝人選并不感興趣,因為她早已見過最好的。
任誰也沒有那慕道瑛那樣驚艷的風姿。
少年只穿一件泛白的縹色道袍,是那種雨過天晴的極為疏闊澄朗的青,他翩翩而落,卻頗道家真氣象,當真如神仙降世。
皙白的指尖捻一朵牡丹,
那牡丹被他護得好好的,花瓣的露珠甚至也未被云氣吹散。
凡修真界的少年英才,無不都有些恃才傲物,概因他們本來便有狂傲的資本。
后來,她也曾見過其他魁首,無不有些飄飄然,刻意賣弄起風流。
見過幾次之后,她始終記得慕道瑛那干干凈凈,平平靜靜的神態(tài)。
那樣沖淡樸素,一點也不矜傲。是“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是真正細微處見波瀾,平淡中見絕世風華。
這數(shù)日里,劉巧娥鮮少在人前現(xiàn)身。偶爾出現(xiàn),也都略看了幾眼,便轉(zhuǎn)身回了凌云峰。
便是慕道瑛有心去找程洵,怎奈何程洵日日夜夜寸步不離守在她身側(cè),他實毫無辦法,束手無措。
趙言歌倒也來了游劍閣,跟沈澄因來找了他一次。
不過短短兩個月的功夫,他好似迅速落魄了下來,頷下長出了胡須,神情也有些恍惚。
見到慕道瑛,瞧見他雖身處落魄,卻芳凈潔白的楚楚風致,周身氣度沖淡平和,傷似乎也養(yǎng)好了,身邊濃郁的靈氣氣機如霧一般脈脈流淌。
他給他倒杯茶,讓他慢慢說。兩人倒像是顛倒了過來一般。
趙言歌松了口氣。
他就知道,慕道瑛是那種即使身處逆境,也能將自己拾掇得干凈秀氣,謙謙體面的人。
“寧瑕,你是對的,我們都錯了。”他端起茶,牛飲而盡,苦笑道,“我錯了!錯大了!”
慕道瑛問:“是那大夢丹么?”
趙言歌倒吸了口涼氣,吃驚于他泰然自若的容色。
“你……唉!”他重重嘆了口氣。
那迷藥連同返魂燈被一同送上了玉京,雖然仙盟那邊沒什么動靜。
“但這幾日,總有仙盟的弟子往來玉清觀。匆匆來,匆匆走,這是全了玉清的面子,并未聲張罷了!”
趙言歌苦笑:“仙盟已經(jīng)起疑了,早晚便會查到玉清頭上。到時候,咱們掌門,咱們玉清……誰能想到咱們玉清當真跟魔門勾結(jié)!”
慕道瑛又續(xù)了杯茶給他,“當務之急,是先尋個能挑得起大梁,擔得起事的長老前輩,否則東窗事發(fā),門中大家只怕難做,在仙盟恐再無立足之地�!�
事到如今,他能以更平靜,更從容的態(tài)度。
他同樣理解趙言歌的無奈痛苦。
玉清畢竟曾是他們的家,縱使知道掌門的腌臜不堪,又如何忍心揭露,見自家淪為眾矢之的?
可良心又令他難以坐視不管,袖手旁觀。
便日夜陷入這煎熬之中,宛如驚弓之鳥。
這畢竟還要自己想通,
慕道瑛略安慰了他幾句,問他清虛這些時日可有異樣。
趙言歌悶悶不樂:“我哪兒看得出來!表面上,沒什么問題,這不還來看春臺問道了?”
此次春臺問道,修真界有頭有臉的掌教大能共來了四位。
東道主游劍閣掌門詹真人。
玉清觀掌門清虛真人。
云山宋氏如今的當家宋華容。
太和宗掌門藍淑英閉關已有十數(shù)年,未曾在人前現(xiàn)身。
還有她劉巧娥。
比試進行到最后一日,四位掌門齊聚一堂。
東華界以境界之高下論高低。
便是今日之觀戰(zhàn),也頗為講究。
那隱于云層最高處,隱約可見其法相,俯瞰道場中心的,自然便是四位掌教真人。
慕道瑛仰望云層,也想找到云霧之外那道夢中的身影。
但只看一眼,便如一萬尊大鐘在耳畔交鳴,震得他胸中血氣翻涌,如壓千鈞之力,喉口泛出腥甜。
慕道瑛不動聲色將喉口的鮮血咽了。
這便是七境修士全開的威壓,如天威一般不可窺測。
他心底升起一股少年不服輸?shù)囊鈿鈦恚闹幸舶迪聸Q心,必當奮起直追,早晚有一日能與她并立云頭。
但現(xiàn)在,他僅僅只能同趙言歌等人各立在一朵稍矮的云朵之上。
他們身邊,便是世家大族的飛舟連閣,這些龐然大物漂浮在云端,遮蔽了絕大部分的天空。
不少錦衣公子小姐,正忙著呼奴喚婢,推杯換盞,美食珍饈如流水般供應,好令這些公子哥兒們觀戰(zhàn)的時候也能吃喝解悶。
他雖托關系拿到了名帖,但因是上一屆魁首,無法,也沒有必要參與這一屆的選拔。
倒是頻頻有人以好奇、憐憫、幸災樂禍的目光看來,慕道瑛俱都云淡風輕,視之如江畔清風,山間明月。
道場四面環(huán)繞之鐘鼓,交相齊鳴。
虹彩漫天,落英繽紛。
春臺問道大比的最后一日開始了。
由專人祭過上天之后,在場眾人精神一振,因為,待會兒即將迎來這場典禮最重要的一項。
“請劍”。
-
轟隆��!
伴隨一陣仿若盤古開天辟地時的巨響響徹整個山谷!大地開始震動,遠處群山也如浪涌。
就連慕道瑛腳下的云頭也受到地動的影響,感到細微的震顫。
他凝眸望去,只見遠處一座青山竟緩緩從中間分裂成兩半,一柄橫貫天地的巨劍自山腹中懸空而出!
山河劍被請出!
其劍身鐫刻千里山川,日月星辰。劍意朦朧成白色霧氣,間或有星光不斷流動翻涌。
作為當初圣君留下的三樣遺物之一,山河劍素來由游劍閣把持看守,非春臺問道此等修真界共舉的盛會,鮮少顯露于人前。
即便如此,山河劍的劍身也被綁縛了特制的鎖鏈,以免戾氣傷人。
在眾人注目之下,鐵鏈絞動。
山河劍也緩緩漂浮到了道場中央,眾人頭頂。
鐵鏈橫空,橫鎖一柄驚世巨劍。
煌赫劍影,鋪天蓋地罩下!
正當眾人紛紛驚嘆此劍之風采時。
云層之巔,玉清觀清虛掌門驟然發(fā)難,反掌為攻,向游劍閣詹真人攻去!
就在清虛動的同一時間,劉巧娥也動了,她縱身一掠,長袖被風吹動鼓起,足尖一點,便已穩(wěn)穩(wěn)落在那漫天鐵索之間!
那詹真人原本正捻須微笑,欣慰于今日本門盛典,猝不及防間被清虛一掌擊中心口!
因未曾設防,清虛這一掌又幾乎用盡了他十成十的功力,只求一擊斃命。
詹真人被這一掌打得登時五臟破裂,口吐鮮血,好在他功力深厚,又及時調(diào)動真氣護住了心脈,這才不至當場斃命。
只不過仍是去了半天性命,跌下云頭來。
這一切發(fā)生得實在太快,眾人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便見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云層跌落。
驚起一片呼喝!
游劍閣弟子很快意識到那道身影似乎是自家掌門。
身體急墜之間,詹真人遽然變色:“清虛!你!”
“掌門�。 痹趫鲇蝿﹂w弟子也紛變了臉色,正欲沖上前回援,劉巧娥卻已趁著眾人注意力尚在清虛詹真人之間時,踏過鐵鏈,直逼近山河劍!
第47章
摘的可是慕道長這朵花?
春臺問道,
游劍閣弟子幾乎傾巢出動。
沈澄因也被安排了護衛(wèi)門中安保,拱衛(wèi)典禮太平之責。
當眾人的關注度被引向詹真人時,唯獨她最先留意到劉巧娥動向。
“不妙!山河劍!”沈澄因抬起臉,
一聲斷喝,
御劍騰空而起。
眾人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
這是聲東擊西之計。
可為時已晚。
其實,
游劍閣的護衛(wèi)訓練也算有素,
反應也算敏捷,經(jīng)由沈澄因一提醒,很快便維持住了秩序,
分了一批人馬沖去救劍。
可他們還沒近到鐵索前,人群中便響起一片片的慘叫痛呼。
漫天的鮮血如血鴉般撲簌簌飛起。
隱藏在觀眾之間的合歡宮、魔門弟子霎時發(fā)難,手起刀落,
頃刻間,山林染紅,血肉飛濺。
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游劍閣弟子,就這樣被斬于劍下,一命嗚呼。
而這時,
劉巧娥的指尖已經(jīng)觸及到了劍身。
詹真人被清虛阻攔,宋華容又是個膽小怕死,明哲保身的。這道場便再無一人能阻攔得了她了。
山河劍發(fā)出嗡嗡的劍鳴,將鋒銳的劍氣不斷拋撒而出。
這劍氣冰寒刺骨,足可切膚斷骨。
她倒也不懼劍氣侵蝕,
運轉(zhuǎn)全身的靈氣包裹掌心,抬手一攝,
只見那貫穿天地的巨劍,劍身急速縮小,
眨眼間便成三尺三寸的尋常長度。
沈澄因見了,愈發(fā)心急如焚,拼命搖動劍光。
正在這時,一道縹色身影快她一步,及時擋在山河劍之前,阻住了劉巧娥的去路。
沈澄因一顆心幾乎快跳出了嗓子眼里。
是寧瑕!
-
慕道瑛一心想要尋求劉巧娥的過往,哪里會料到會有今日之變?
因他一直時時刻刻留意著劉巧娥,倒成了場中第一個覺察出她動向的人。
就在劉巧娥飛向山河劍的同一時間,慕道瑛不假思索,緊隨其后,縱身而出!
他雖不知這場中局勢怎會急轉(zhuǎn)直下至此,卻也知曉此間的利害。
山河劍是圣君遺物,魔門虎視眈眈,絕不容有失!
這世上有許多事,比之人間情仇愛恨更加重要。
再一次見到那道清瘦,孤弱的淡青色身影,不知死活地擋在自己面前。
劉巧娥積累了滿腔的怒氣終于爆發(fā)。
慕道瑛�。�
他怎敢?!
他怎敢如此不知死活!
劉巧娥面色霎時陰沉如水,收回觸劍的手,反手射出血羅剎。
血羅剎怒含千鈞殺意,急擊慕道瑛肩頭!
鏘!
當空一串火花劃過。
慕道瑛同一時間掣出“逢春”,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擊!
時隔多月,這是逢春又一次重現(xiàn)于世人眼前。
出劍剎那,春風化綠,桃林染紅,男子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仿佛也化作了一竿青竹,牢牢扎根于磐石間。
在血羅剎狂風暴雨般的威壓之下,隨風狂擺,任爾東西南北風,也不減其堅勁。
分毫不讓!
劍招相接剎那,磅礴劍勢順著五臟六腑直入體內(nèi),慕道瑛渾如被千鈞重錘砸了一下,砸得眼冒金星,雙耳嗡嗡,五臟震蕩。
沉重的威壓,逼得他不得不倒退了一步,唇角被震出鮮血。
可很快,他便又穩(wěn)定了身形,烏黑的的眸子望定了劉巧娥的雙眼,退了一步之后又緩緩邁出了兩步!
劉巧娥見他面色蒼白如雪,清秀眉眼蘊一縷堅韌不拔之色,不退反進,怒火愈發(fā)高漲。
就是這樣的人,以這該死的,纖弱的姿態(tài),一次又一次頑強地破壞了她的計劃!
“當日未曾要你性命,今日反倒來送死?!”
那股劇烈的威壓仍在體內(nèi)交蕩不已。
慕道瑛微微抿唇,強忍痛楚,硬生生咽下將到嘴邊那一口鮮血。
劉巧娥方才那一招并未收力。
疼痛令慕道瑛的指尖不住地顫抖,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忍了下來,重又緩緩握住劍柄。
青竹身影轉(zhuǎn)瞬成湘妃淚竹斑斑。
血氣翻涌,五臟欲碎。都抵不過一顆心直入冰窖一般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