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今日,今時,這個地點,又勾扯出她心中最深處的隱痛!
當她不知道,他、沈澄因、趙言歌他們當初在宿霧城時私下的勾連嗎?
竟背著她算計到她上去了,這筆賬她還沒跟他們算,他們倒好,竟又撞到她面前來!
一想到,他們三人背地里是如何議論她。
她曾經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沾沾自喜的愛,成了他三人之間的談資
又成為他們謀劃著用來對付她,給他下藥的武器。
一想到自己的情愛,被赤裸裸敞露人前……她便恨恨地咬緊牙尖,雙頰逼出一團憤怒的嫣紅。
慕道瑛無法做出抉擇。
趙言歌、沈澄因同他多年至交,自幼情同手足。
所謂手足,便是離了任意一塊肢體,都不能成行,難以生活。
更遑論,人之性命又豈能被放在天平上任意稱重?
他抿緊了唇,緊盯著她,“你若恨我,盡可斬我雙臂,斷我雙足�!�
“何必牽連無辜?”
“我偏要牽連無辜!”劉巧娥高聲截斷他。
“慕道長似乎不想選?”
“不想選,我來幫你選如何?”
她指尖輕輕在趙言歌白皙的脖頸間游戲。
趙言歌只覺仿佛被一條冰冷的小蛇緩緩摩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漲了張口,還想再說話。
卻被劉巧娥猛然扼住喉口!當下呼吸不暢,憋紅了臉。
“是選你這位同門好友?”
她另一只手撫向沈澄因喉口,將她又高高提起半寸,“還是你這位紅顏知己?”
“停下!”慕道瑛終于忍無可忍。
沈澄因渾身發(fā)顫,“他不必選!”
她嗓音也在顫抖,語氣卻很堅定,“我會幫他選�!�
言畢,丹田內靈氣飛快涌動匯聚,劉巧娥立刻意識到了沈澄因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要自爆丹田。
她當然不會遂她心意,真見她枉送了性命。
冷哂一聲,指尖在她脈門連點數(shù)下,封鎖住她全身大脈,將人重重丟到了瓦面。
這時,慕道瑛忽然動了,他足下一踏,身合長風,飛身向前。
劉巧娥以為他是來搶沈澄因,提著趙言歌向前急奔了幾步。
然而,慕道瑛卻沒管瓦面上的沈澄因。
他的目的是——
她?!劉巧娥怔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一時沒有防備,竟被他近到上前!他突然擒她手腕,趁她轉瞬即逝的空隙,將趙言歌從她手中甩出!
她勃然變色,沒曾想,終日打雀,反被家雀啄了眼。
伸手去抓。
他去順勢捋帶她右臂,將她納入懷中。
她愣了一下,大吃一驚。他這是做什么?瘋了不成?
可須臾之間,她意識到了不對勁。天地之間的靈氣正飛快地向慕道瑛體內匯聚!
二人頭頂,頃刻間便排開鋪天烏云!
他容色冷若冰霜,雙手死死地抓她雙臂,緊緊摟她,不容她掙脫。風吹動他烏發(fā),男人微微閉目,清潤眉眼間掠過一點決絕之色。
這決絕,仿佛是要跟她共赴黃泉的決絕。
仿佛是,若不能攔她今日濫殺無辜,那便一起死。
他二人同入無間!
這個瘋子!要死他自己死,她才不要跟她一起死!
可是太快了!經過鑄劍之后,他將自己天生劍骨的身軀也變成了一柄劍。
劍骨是天道的恩賜,其他修士豁命一搏或也如蚍蜉撼樹,難以撼動高階修士的性命根本。
但慕道瑛這利用劍骨,貫通天地靈氣,毀劍滅身,玉石俱焚的極招,足可跨越兩境的修為,殺傷劉巧娥的性命。
慕道瑛顯然方才便已下定決心同死,指尖自觸她腕骨起,靈氣便已經在他體內匯聚。
伴隨轟然一聲巨響!
山河搖動!
沖天靈氣自他體內爆出,凝成一柄貫徹天地的巨劍虛影!重重向二人頭頂斬下!
當此危急之時,另一道身影毫不猶豫縱身躍入!
-
巨劍虛影啟動的剎那,慕道瑛心神搖動,眼睫顫了顫,到底還是睜開了眼。
人死之后,會是什么樣的光景,是從此之后歸入虛無,還是真入了黃泉冥府,沒有人能說得上來。
若是從此之后,當真歸入了無知無覺的虛偽,慕道瑛忍不住睜開眼,仍想再看她一眼。
這明顯是個錯誤的決定,
因為對上她的視線,他清楚地瞧見了她眼底浮現(xiàn)出的那很細微的恐懼。
那一瞬,他怔了一下,感到細微的不忍。
也就是這短暫的一愣,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劉巧娥抓住了這一瞬間的疏漏,山河劍夭矯如龍,一閃而過,洞穿了他的丹田!也切斷了丹田內不斷匯聚的靈氣。
無處可去的靈氣仍爆發(fā)了出來,但程洵的奮不顧身,催動靈氣形成了一道防護罩,擋在她面前,替她擋下了絕大部分的爆炸余波!
“二哥!”劉巧娥惶白了臉色,顫抖著雙手接住程洵重傷的身軀!
程洵閉著眼,傷得很重,失去了意識,全身軟綿綿的,仿佛筋骨都斷折了,
這是她的男寵,她的家人,也是她的哥哥。
她捧著他的身軀,感到悔,感到恨。恨自己兒女情長。
她看也沒看,被同樣被爆炸重傷的慕道瑛。
慕道瑛的狀況也僅僅只比程洵好一點,他的右手軟綿綿地垂落下來,左腳斷折,白骨支出血肉。
唇角不斷咳出混著臟器碎肉的鮮血。只是因為他是劍陣的主人,這才規(guī)避了一部分的傷害。
他抬眼,望向遠處懷抱著程洵的劉巧娥,身體的疼痛又如何抵得過心上的痛楚。
可悲的是,今日是他做出這一切,連妒恨的余地也沒有。
終于,她緩緩放下程洵,意識到了還有他的存在。
可眼里,閃動著的,卻是第一次,切切實實,徹徹底底的痛恨。
他微閉上眼,心如槁木,準備迎接她的憤怒仇恨。
正在這時,底下的魔將終于結束了混戰(zhàn)。
劉巧娥并不記得這魔將姓名,只知道他是羅那吉的心腹,是個干練的個性,其修為并不遜色于三大家任何一家的長老。
那魔將飛上樓頂,對她頷首說:“來不及了,先撤�!�
說完,左手臂扭曲成獸爪模樣,朝天輕輕一揮,施展魔門撕裂空間的秘法,將蔚藍色的天空撕開一道淺淺的口子。
劉巧娥先將程洵送入裂隙,這才來到他身邊,拽起他長發(fā),如拽一只破麻袋一般,拽起他殘破身軀,一同躍入天邊的裂縫之中。
-
砰!
慕道瑛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已被重甩在地。
左腿支出的白骨磕在碎石路面,在塵埃碎石間用力一劃,反刺入血肉更深,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慕道瑛嗆咳出鮮血,還沒來得及理順氣息。就被劉巧娥按住肩頭,山河劍直直扎入他肩頭,劍尖伸進去攪了攪,生生剜去一大塊的血肉。
一條長長的沉重鎖鏈,穿過血洞,鎖住他琵琶骨。
劇烈的疼痛令慕道瑛汗如雨下,昏昏沉沉幾乎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他如一條死狗一般被人拖拽在地。
到底被拖了多久,他也記不清了。
只透過耳畔隱約的重重疊疊的交談聲,依稀判斷出這是回合歡宮的路上。
劉巧娥帶著程洵先乘飛舟趕回了胥夢澤,留下幾個合歡宮弟子,將他綁在馬后,沿著峻峭山路一路拖回去。
他手臂大腿被地面碎石灰土磨得血肉模糊,可見森白臂骨。
青衣染塵,氤出大片血跡。
可這折磨還沒完,等進入了胥夢澤的地界,才是真正的噩夢,可見骨肉的傷口被泡在大澤灘涂泥沼間,不斷化膿,腐爛。
等被拖回合歡宮時,慕道瑛已近乎死了過去。
他被丟入一間漆黑的,無人問津的暗室關了三日。
第三天,劉巧娥才終于現(xiàn)身人前。
暗室的門被打開,陽光爭先恐后地從門扉間灌入。
他蜷縮在墻角,手臂軟綿綿地垂下,口中不斷漚出鮮血,見她小矜矜,俏生生逆光而立。
語氣卻森寒,臉上掠過一抹陰沉。
“倘若他出事……”
“你也不需活了……我送你給他陪葬�!�
慕道瑛知曉她說的“他”是誰,他心如刀絞,卻再也流不出一點鮮血了。
點點頭,默認了她的處置。
又咳出幾口鮮血,吃力問,“他如何了?”
劉巧娥面上一陣陰晴不定,隔了一會兒,才道:“醫(yī)師還在看�!�
慕道瑛緘默片刻,須臾才又虛弱開口,“二老爺之事,我很抱歉�!�
“收起你的惺惺作態(tài)�!眲⑶啥饏拹旱卣f。
慕道瑛面色微微一白。
門又被合上。
光線在他眼底消失,他怔怔地望著那殘存的微光。
他知曉,程洵如今死生不知,她定恨透了他。
只是木已成舟。
昔日二老爺待他不薄,他縱再后悔將無辜如他之輩牽涉其中,卻也無法令時光倒轉。
慕道瑛微微闔眸,將頭臉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陰冷的觸感直入大腦,撥去大腦因疼痛而昏聵的迷霧。
思緒緩緩下沉,一點點復歸清明。
痛嗎?
似乎是很痛的。
但痛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一切尚可忍耐。
暗室漆黑,被關了數(shù)日,卻足以令他想清楚許多事。
當日,見她聯(lián)合了魔門,在游劍閣大肆屠戮無辜弟子,他一時怒火攻心,亂了方寸。
等回過神來,那被他忽略的疑點便又一一浮現(xiàn)腦海。
劉巧娥與魔門的聯(lián)合,明顯由來已久,早在宿霧城之前。
可如今細細回想,他仍不愿意相信,她是這樣的人。
畢竟,當初在任家村里,她對凡人的關切愛護,是自己親眼目睹,絕做不得假。
做這樣的假,于她毫無益處,又有什么意義?若真想取信于正道,也該當跟他們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
慕道瑛默默咀嚼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細節(jié)。
他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再度淪落為劉巧娥的階下囚,他打又打不過她,所能做者甚少,只能盡力探一探她的態(tài)度。
她想來,本性是不壞的。
她為何會聯(lián)合魔門,也是有待追究的事。若能挖出個中隱情,或許便能改變局勢,改變他二人今日僵局。
慕道瑛就這樣在腦海中推演著前路,又度過了三日。
他必須令自己的大腦運轉起來,才不至于去想她,去想程洵,去深究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令他不過略略一想,心臟便泛起尖銳痛楚,牽連到呼吸,肝肺的感情。
好似生生咽下一塊火炭,燒得他腸穿肚爛。
那樣,他會瘋的。
他用冷靜跟理智,將自己飛快包裹,讓他在面對劉巧娥的到來時,仍能維持故作的體面姿態(tài)。
她說,程洵的傷勢好了一些。
他愣了一下,心底綻開一點淺淺的驚喜,又礙于如今身份,不知說什么,只默然點點頭,道,“那太好了�!�
劉巧娥冷道:“你該慶幸,你撿回一條命�!�
“我本想殺你,是他攔下了我。”
他頓了一下,澀聲說,“那瑛過后還要謝謝二老爺……”
他對上她冷嘲的視線,再度頓了頓,“……可、好?”
他如今,渾不知要以什么的姿態(tài)來談論程洵,他傷勢好轉,的確是感到欣喜的,卻又從欣喜中品嘗到一股,唯有自己才能了解的酸澀隱痛。
恐怕他如今說什么,在她眼底都成惺惺作態(tài)罷?
慕道瑛不想再提程洵了。
他知曉她如今已徹徹底底厭了自己。
既如此,厭得深一點,淺一點,又有什么干系。
明知接下來的話會再度引起她的厭惡,慕道瑛仍低聲問了,“老母,是一早便投靠了魔門了嗎?”
“這不是你該打探的問題�!眲⑶啥鹄浔卣f,眼里果然又閃過更深的厭惡。
慕道瑛緩緩深吸了一口氣,仍固執(zhí)問:“老母當真要跟魔門聯(lián)合,返魂燈,山河劍,接下來便是溯世鏡……放出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