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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那小孩心直口快,聞言十分驚詫:“你……你是鄉(xiāng)里人,第一次進城嗎?這都不曉得,每個城池只許有一家客棧,且都只能由我們猴民經(jīng)營的!沒有別家!”

    提到“猴民”,小孩帶著一絲驕傲的語氣。魔族繁衍是通過“蛋”孵化,一孵便是三年,其間還有十分高的死亡風險。孵出后,“蛋”在童年時期將保留部分原型特征,就像這個半猴半人的小孩,直到成年才會完全蛻變?yōu)槿诵巍?br />
    而“蛋”的族類由父母決定,若父親是猴,母親是蛇,十之八九“蛋”便是這兩種族類之一,只有極小的概率可能變異,魔族也由此劃分“族民”,形成等級。

    他們猴族,可是百族之中排得了前二十的上等族群,頭腦發(fā)達敏捷,善經(jīng)商,壟斷了魔族的“住宿”業(yè)。

    聽了小孩的話,封水衿愣在原地,他的鞭子上鑲滿了天階晶石,哪會看得上別的低階玩意兒,自是從不帶晶石出門的。

    半晌,他絞著衣角忍痛道:“你們家可還有……便宜些的房間?”

    小孩看了一眼賬本:“有呀,只要一顆玄階下等晶石哦。”

    封水衿看了眼外面已經(jīng)黑下來的天色,硬著頭皮翻遍乾坤袋,將每一處角落都翻了個透。

    意料之外,竟真讓他找到一顆滄海遺珠。是某次他玩封玄慎的桌上裝著各峰上繳的晶石匣,見其中有一顆玄階晶石中的晶體雜質(zhì)看起來像一個愛心,覺得特別,便討要了過來。

    這顆晶石最后竟陰差陽錯成了他換得一個落腳之地的希望。

    將晶石交給小孩,對方檢查了一番,猴身一躍,跳上了樓梯扶手,回頭對封水衿道:“跟我來吧。”

    魔界的土地并非稀缺資源,哪怕是最次的客房也十分寬敞,雖說封水衿依舊十分嫌棄,但回想起昨晚在雙城睡得渾身疼的一夜,這處還是能湊合一晚的。

    他放下肩上的行囊,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城中可有典當行?我想換些晶石�!�

    乾坤袋內(nèi)還有些法寶,屆時他清算出些不太用得著的,說不定能換好些晶石。

    小孩撓撓臉:“你怎么總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典當行是什么?想要晶石,去北邊森林獵殺妖獸就好了呀,很容易的�!�

    獵殺……妖獸?

    如果封水衿沒理解錯的話,這小孩是準備讓他去獵殺玄階妖獸,他?一個筑基?殺玄階?容易?

    封水衿早聽說魔族強大,卻也是第一次實質(zhì)體會到兩界巨大的差別,心中更是瑟瑟,怕不是隨便一個魔族——比如眼前這個猴孩兒——都能將他碾死吧?

    小孩離開后,封水衿關(guān)上門,連忙蜷進被窩將自己卷起來。在魔界的第一晚雖是算安然無恙渡過了,他卻對之后的日子愈發(fā)迷茫。

    銀子用不了,最后一顆晶石也用掉了,明天他該怎么辦?真要去殺妖獸嗎?

    封水衿此生都不曾為未來苦惱,也從不“計劃”,他的每一天都只看著這一天的喜怒哀樂,沒有什么事能讓他發(fā)愁。

    因為兄長會為他周全一切,解決所有問題。

    想到那個人,封水衿的心又酸酸澀澀地疼起來。他揪緊了被角,并不柔軟的麻布硌著手心,他難過地想,是封玄慎先不要他的,他明明都說過他只要做唯一,甚至他都讓步了,不是唯一,第一也可以。

    可封玄慎沒有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23

    苦自煎

    第二日,這已經(jīng)是封水衿連續(xù)早起的第三天了。

    他揉了揉眼睛,穿戴好從房間出來,想去街上買點吃食。后又想到自己身上一塊晶石都沒有了,連個包子都買不起,頓時蔫了下來。

    沒有晶石,封水衿只好在城中一條街一條街地找,試圖找到類似于典當行的鋪子。昨晚那小孩說不認識典當行是什么,說不定只是因為魔族對“典當行”的稱呼不同呢?

    可惜,找遍了邊城,封水衿都沒找著一點影,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魔族與人族不同,晶石對于他們來說,不是用來給法器、丹藥增效的,因為人族無法直接汲取晶石之力,只能用于外部裝備之上。

    可魔族獨特的修煉方式,可以將晶石內(nèi)的靈力吸收轉(zhuǎn)化為自身修為,這也是魔族強大的重要因素。

    此外,魔族的另一個特點,便是只以肉身作戰(zhàn),他們的靈力都是用于不斷加強自己身體的力量,幾乎無人使用法器,自然也就沒有法器典當行。

    在城民口中知曉了這些,封水衿氣憤地踹飛了地上的石子。到底是什么破地方!銀子不能用,連典當行都沒有!完全不給人留偷懶的空間的!

    每每遇到問題,封水衿總愛推給兄長解決,這次也習慣性地想要甩手不干,坐在路邊的石頭上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他憑什么要吃這樣的苦?從小到大他哪怕是連自己的小衣都未親自洗過的,修真最強者還得學著給他扎辮子,憑什么到魔界來就要吃苦!

    封水衿恨恨咬牙,該死的魔界!敢這樣對他,大不了他晚上就睡路邊罷!

    ——半個時辰后,封水衿出現(xiàn)在了北林入口。

    他將地上的枯草與藤蔓踩得憤憤響,不情不愿踏入了最外圍的低階妖獸區(qū)。

    玄階妖獸他殺不掉,多殺些黃階妖獸總可以了吧?剛剛他又問過一個長得像豬的小孩了(是真的像豬),魔界每一品階晶石的兌換比率都是一比七。封水衿掰著指頭算了算,要想換到一顆玄階下品晶石,需要七顆黃階上品晶石,或者四十九顆黃階中品晶石。

    他一個筑基,按理說殺一個黃階下品妖獸都費勁,好在他還有玉鞭,鞭子上由封玄慎加上了三層攻擊力增強的術(shù)法,應(yīng)對黃階中品,應(yīng)該不成問題。

    于是接下來的一整天,封水衿都在為攢下一夜的房費四處獵殺低階妖獸。

    他從來沒有這般累過,不止是身體的疲累,要學著乾坤袋內(nèi)的七星澤功法拙劣地出擊;還有精神的緊繃,魔族的妖獸個個長得猙獰怪狀,張著血盆大口,封水衿一邊被嚇得抹眼淚一邊將其殺死,攢了一上午,竟才攢下十幾顆中品晶石。

    他實在太餓,十分不舍地花了一顆去買吃食,找回四顆小小的黃階下品晶石。

    封水衿抱著面碗,手腕還在不停發(fā)抖,邊吃邊往里面墜眼淚。

    賺錢怎么這么難,就這么一碗面,竟然花了他幾十分之一的“勞作成果”。放在平常,這些錢加起來都買不起連他鞋上的一朵繡花,掉在地上他都不會看一眼,怎么就將他難倒了。

    抽抽搭搭吃完一碗,那老板見他可憐,送了他一顆鹵蛋。封水衿吃掉了,垂頭喪氣地回去繼續(xù)捕獵。

    好在,他的運氣不錯,偶然碰見了一只負傷的黃階上品妖獸,偷偷摸摸自后方殺掉了它,得了一顆黃階上品晶石,這才終于湊夠了今天的房費。

    夕陽西沉,封水衿拖著酸痛的身體走回客棧,途中用一顆下品晶石換了一串糖葫蘆。累了一天,嘗到這一點甜,差點讓封水衿在大街上又哭出來。

    他飛快跑回客棧,將房費給了昨夜那個猴孩兒——腦袋上的毛像桃子的小孩,猴桃桃——然后低著臉回了房間。

    關(guān)上門,封水衿一抬頭便從桌邊破舊的銅鏡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樣:發(fā)絲凌亂貼在頰邊,雪白臉蛋上濺落著刺眼的血跡,嘴唇發(fā)白,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亂戰(zhàn)似的。

    太丑了!太丑了!

    封水衿大步跑過去將鏡子扣在桌面,胸膛不停起伏,扁了扁嘴,憋回去的眼淚一顆顆砸下來。

    他那樣愛漂亮的一個人,平日里最喜歡的便是精巧繁復的衣裙、鑲著珍珠寶石的繡鞋、以及兄長挽的頭發(fā)�?傻搅四Ы纾瑳]有人給他扎辮子、衣服又皺又臟、身上還全是汗!每一件都令封水衿難以忍耐,甚至不愿面對現(xiàn)在的自己。

    他的委屈在看到銅鏡旁因不會扎辮子而無用武之地的玉環(huán)后全數(shù)泄發(fā),抓起來用力擲在地上,哭著道:“都怪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封玄慎,他才不會離家出走;如果不是封玄慎沒有在他出逃的那一晚就發(fā)現(xiàn)他、找到他,他怎么會跑到更遠的地方?如果不是封玄慎給他的那張符不靠譜,他又怎么會被傳到咒怨之隙!

    說到底,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封玄慎的錯!

    ……

    發(fā)泄了一通,封水衿很快累得睡著了。

    一覺醒來,他忽然發(fā)覺自己的修為提升了一個小境界。

    昨夜眼睛哭得發(fā)腫,現(xiàn)下睜不開,封水衿懵懵懂懂地閉著眼打坐運氣,內(nèi)視一番,修為竟真是有所增進,都到了筑基大圓滿了。

    來到北林,再試著像昨日那樣獵獸,似乎也更為輕松。只不過今日沒再能遇到一只羸弱的上品妖獸,封水衿老老實實殺了四十九只,每殺一只都在心中默數(shù),攢夠后一刻不停地趕回去休息。

    又過了幾日,封水衿突破了金丹。

    他十分驚訝,本以為自己這輩子修為都沒什么晉升的希望了,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結(jié)丹。當然,最重要的是,金丹期修士可以無需進食,以靈力滋養(yǎng)供給身體,這意味著他每日可以省下八顆下階晶石的花費。

    不過,修為的提升,封水衿也沒見得高興多少。

    在魔界待得越久,心底的慌張與茫然也越強烈。他必須勒令自己不去想以后,不準觸及任何有關(guān)“我還能離開嗎”的疑問,像一個呆滯的木偶每天將自己累到?jīng)]有思考余地,才能防止在夜晚崩潰。

    只有偶爾,在獵殺妖獸的間隙,封水衿靠在樹旁休息,額上的汗珠劃過臉頰,他無力去抹,也沒人會幫他。他會忽然想到,哥哥現(xiàn)在在干什么?

    婚禮的信函發(fā)出去了嗎?可試過嫁衣了?穿起來是什么樣呢?他沒見過封玄慎穿紅色,錯過這一次,也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了。

    然后又想到,反正雪重璃會看見,于是他看不看得見便也不再重要。

    番外:此心同

    “血洄術(shù),可尋定血契之物。旭日初升,第一縷晨;正東黃土,無結(jié)無籽;心頭精血,至純至凈。此三物齊,迎第一縷晨,以血畫符于黃土,日出行止,待明日。九日足,血洄現(xiàn)。

    注:此術(shù)有傷肉體靈根之險,筆者特注,望慎用之�!�

    ——《五洲全經(jīng)》殘卷

    這已經(jīng)是封水衿消失的第八日。

    自第四日起,封玄慎便命令所有七星澤弟子入世搜尋封水衿的蹤跡。待在七星澤的著重排查七星澤附近城鎮(zhèn)村落,只兩人留守宗門;此次隨行試鋒的弟子,則以雙城為中心,輻射百里地毯式搜尋所有可落腳之地。

    很快,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了七星澤宗主的寶貝弟弟不見了。封玄慎近乎傾盡全宗尋一人的行為,令所有門派震動,很快,各地宗主都紛紛派出弟子尋找封水衿,以表示好。

    隨著時間的流逝,懸賞令上的賞金數(shù)字已經(jīng)逐漸逼近天文,連普通民眾都在短短幾日內(nèi)知曉了一個名為“封水衿”的修士失蹤之事,只要誰能找到他,不說一輩子,十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天色未亮,城外,一個人影很快來到結(jié)界旁。

    結(jié)界之內(nèi),是已繪制近半的“血洄術(shù)”。

    血洄術(shù)乃碎瓊臺秘術(shù),雪重璃在四日前交給了封玄慎,封水衿的那根玉鞭,封玄慎曾以血立印,可擋合體期修士全力一擊。

    血洄術(shù)稱得上是碎瓊臺萬千術(shù)法中最復雜之一,除了創(chuàng)始者從未有人用過,或者說,沒有人用成功過。

    要知道,在偌大的修真大陸中,找到曾經(jīng)滴在法器中的一滴血的難度,無異于大海尋針。因此,對應(yīng)的血洄術(shù)陣法極其復雜,無法使用符紙,只有在正東黃土、經(jīng)九日方可繪制成型。

    雪重璃將此術(shù)交由封玄慎時,內(nèi)心經(jīng)歷了劇烈的掙扎,血洄術(shù)之難,不止在于陣法與苛刻的條件,其對用術(shù)者的限制也接近苛求。

    連取心頭血九日,且不是一滴、一碗,而是要繪制出一個陣法。此外,每日剜心之傷,動其心脈,幾乎不可能一日內(nèi)愈合,這意味著第二日必要刺穿昨日傷口,破痂取血,日復一日。

    此間艱險、傷損,非修真登峰造極之人不可抵達。

    可封玄慎仔仔細細閱完血洄術(shù)使用之法,沒有一絲猶豫,便動身前往正東尋找“無結(jié)無根”之凈土。接著,雪重璃甚至來不及阻攔,匕首,便被封玄慎推入了胸口。

    鮮血浸潤黃土,在晨光下透出詭異的色澤,繪出扭曲交錯的符畫。直到圓日自地平線上完全出現(xiàn),封玄慎拔出匕首,在心口連點三穴,止住了血。

    一陣透白結(jié)界籠罩在剛剛繪制的陣法之上,雪重璃見封玄慎站了起來,身形踉蹌了一下,朝一旁的粗壯榆木走去,闔眼歇坐在了樹干旁。

    稀落的樹影撒在他腳邊,荒遠城郊,一時只余葉聲。

    在雪重璃的眼中,封玄慎好像從來如此,不言不語,不動聲色,沒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仿佛一切對他而言皆是云煙,牽動不了一絲情緒。

    可又是他,在自己的弟弟消失后,所有的不理智頃刻失去禁錮鎖鏈,無視外界詬病,舉全宗之力只為找到封水衿;每逾一日,便像個走投無路的亡命徒在懸賞令上多加一筆令人瞠目的賞金。

    除了剛剛那一踉蹌,以及取血之后蒼白的嘴唇,雪重璃幾乎無從看出血洄術(shù)對封玄慎的影響——強大如封玄慎,在剜心畫陣后竟連返回客棧休息都做不到——他只是極度平靜地、冰冷地做著世俗眼光中“瘋狂到無藥可救”的舉動。

    半個時辰后,封玄慎自樹旁站起身,雪重璃送他返回,分別時,才發(fā)現(xiàn)封玄慎推開的是封水衿曾經(jīng)住的房間。

    透過門開合的縫隙,雪重璃忽然定住了目光。

    床榻之上,一堆鮮艷秀麗的衣裙圍成了一個圈,有一件裙面上繡著黃鸝,雪重璃見封水衿穿過。

    而后封玄慎走了過去,躺進了中間。

    木門輕合,掩去了此后所有畫面。

    24

    入界

    一家即將開業(yè)的餐館老板娘已經(jīng)注意封水衿許久。

    每日早早便往北林方向而去,傍晚回來時仿佛下一秒就要累倒在地上,雖然額上滿是汗珠,卻還是掩蓋不了他那張過于漂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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