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跟我說。”
李清洲便沒再問，將人放在自己屋里，小心安置在床上，視線在她臉上一掃而過。
白皙柔潤的模樣，就算沾染了些許臟污也不掩清麗之色，反而顯得愈發(fā)楚楚可憐。
不像尋常的村戶姑娘，反而像是閨秀千金。
孟錦瑤湊上去，借著月光查看一番，“怎么傷的？”
李清洲解釋：“被狼抓的�！�
孟錦瑤嚇了一跳，“那得趕緊找人看看。”
“你看著她，我去找吳嬸�！崩钋逯揠x開家，往不遠(yuǎn)處的吳嬸家走去。
聽村里人說，吳嬸的爹是郎中，她也跟著學(xué)了點(diǎn)，村里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去問她。
扣響房門，立刻有人中氣十足地大喊：“誰�。 �
他亦揚(yáng)聲：“吳嬸，是我。”
“哎！來了來了！”
不多時，吳嬸打開門，看了眼門口的高壯男人便趕緊垂下眼睛拍了拍心口，白天還好，一到晚上，瞧著著實(shí)有些嚇人。
只是李清洲模樣生的也好，比鹿首村所有的爺們都俊秀，可一到晚上就是不敢靠近他，真是奇了怪了。
平復(fù)好心情，吳嬸擔(dān)憂地問：“清洲啊，啥事？”
天黑之后，村里人都待在家里，不會輕易串門，這么晚肯定有事。
李清洲言簡意賅地解釋一遍，提出請求：“麻煩嬸子跟我走一趟。”
吳嬸原本就有這個打算，但是聽他這樣說，反而像是要被他綁過去似的，暗笑自己一聲，趕緊回屋拿藥箱了。
不多時，兩人來到北屋，屋里已經(jīng)點(diǎn)上了油燈，李清洲沒進(jìn)去，守在門外。
沒過一會兒，孟錦瑤白著臉出來了，瞧見正對著她的李清洲，又是一嚇。
“人怎么樣了？”
“好嚇人的傷口……”孟錦瑤緩了緩，“吳嬸讓我找?guī)讐K破布撕成條，清洲哥，你去端盆水過來吧�！�
他應(yīng)了一聲，端盆清水放在門外，知會吳嬸一聲。
吳嬸急忙出來，摸了摸水溫，也不管他嚇不嚇人了，低聲罵他：“馬上就入冬了，姑娘家怎么能用涼水，又不是你們這些糙漢子，燒熱水去。”
李清洲愣了下，默默點(diǎn)頭，轉(zhuǎn)身的瞬間卻瞥見床榻上的一抹玉白，在嫣紅衣裳的映襯下，月一般皎潔。
他的腳步凝滯了一下，垂著眼沉聲提醒：“吳嬸，記得關(guān)門。”
吳嬸納悶地看他一眼，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慌亂之下干了什么事，“嗨呀”一聲，連忙進(jìn)去了，將門掩得死死的。
少頃，李清洲端來一盆水，臉上還有些許不自然，但黑燈瞎火的，他生的也不算白，就算有人關(guān)注到了也看不清。
吳嬸早已忘了那個小插曲，畢竟農(nóng)家不比城里，鄰里之間規(guī)矩沒那么大。
她接過木盆走進(jìn)屋里，喃喃道：“細(xì)皮嫩肉的遭這么大罪，我瞧著都心疼�！�
李清洲忽略那句細(xì)皮嫩肉，皺了下眉，怪他當(dāng)時去得太晚，聽見動靜時已經(jīng)遲了。
月上中天，吳嬸和孟錦瑤滿頭大汗地出來了。
吳嬸擦了擦頭上的汗，說：“包扎好了，給她用了最好的藥，姑娘家可不能留疤�！�
李清洲謝過她，客客氣氣地送她出門。
“吳嬸，我就不送您了，困死了�！泵襄\瑤打了個哈欠，徑直回屋。
救了個人，吳嬸神色輕松，八卦起小姑娘的來歷：“這位姑娘瞧著像是位千金小姐呢，十里八鄉(xiāng)的小閨女加起來都沒有她漂亮，那臉蛋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嘖嘖嘖……”
李清洲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客氣道：“還要麻煩您明日過來看一眼�！�
“怎么還跟嬸子見外呢，”吳嬸瞪他一眼，“你不說我也來。”
李清洲也看了她一眼，吳嬸立刻汗毛倒豎，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說錯話了？”
李清洲搖搖頭，從袖子里掏出銅錢，誠懇道：“這是給您的，若是不夠，我再去取�！�
“嗐！我不能要……”
李清洲淡淡地望著她，對上視線，吳嬸馬上抓起銅板，被這樣危險的眼神盯著，似乎只要她不要銅板，命也別想要了。
今日受的驚嚇委實(shí)有些多，吳嬸干笑道：“別送了別送了，我這就到家了。”
“那怎么行？”
周遭的喧嘩一聲高過一聲，明桃緊蹙著眉，仿佛聽到爹爹與繼母的譏諷與哀求，還有幾雙泛著綠光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仿若餓狼撲食，對著月亮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嚎叫。
“別、別過來……別過來！”
她大喊一聲，猛的睜開眼睛，蓄滿眼眶的淚水滑落，不禁嗚咽起來。
吱呀——
沉悶的推門聲，在寂靜的黑夜里甚是清晰。
明桃眼泛水光，顧不得疼了，滿面驚恐地望向聲源處。
滿屋漆黑，只有月光從大開的木門處泄出少許，勾勒出一個男人的魁梧身形，瞧著格外兇神惡煞，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明桃下意識蜷成一團(tuán)，腰弓得像蝦米，她還是被抓了嗎？
眼淚流的更兇，她嗚咽著祈求：“你、你能放我走嗎？”
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可是若是不開口拖延，她真怕面前的男人會直接撲上來。
明桃蜷在冷硬的被子里瑟瑟發(fā)抖，滿腦子只有一句話——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男人言簡意賅地回復(fù)：“你受傷了，不能走�！�
他的語氣雖冷，但是言辭尚且平靜，不像急色之人，明桃看到一點(diǎn)希望，繼續(xù)懇求道：“求求你放我走，以后我一定報答你，我、我……”
男人慢慢逼近，縱然沒有看清他的相貌，壓迫感與恐懼感也讓她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明桃抽噎著想，她判斷錯了嗎，難道這個男人只是在偽裝？她拼命搖頭，不顧受傷的身體，快速縮去床角，以求得一分安全感。
可是傷口在痛，面前的男人帶來的恐懼也在持續(xù)發(fā)酵，明桃再也忍受不了這種雙重折磨，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
她的清譽(yù)即將被毀在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身上，以后定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被狼吃了！
她哭得愈發(fā)厲害，沒有察覺到男人濃黑的眉擰了起來。
“不許哭�！�
不耐的聲音傳來，明桃的心也跟著抖了抖，嚇得立刻噤聲，眼淚也像是流干了，臉頰慢慢變得干涸發(fā)澀，只有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見她漸漸平復(fù)下來，男人說：“你被狼抓傷了，我在山上救了你，有沒有印象？”
明桃遲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的恐懼卻在加劇，她看過話本的，按照那些橋段來說，下一刻他就會逼她以身相許了。
可是她不愿，若是不愿，下場定會凄慘，正左右為難之際，男人轉(zhuǎn)身大跨步離去。
明桃有些無措，這又是在做什么？察覺到她想跑，多找?guī)讉�人看著她嗎？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整間屋子，除了她睡的床，昏暗的墻角堆著一些看不出模樣的器具。
腦子里太亂，她試圖辨別那些器具是什么，沒過一會兒，那個男人再次踏入屋子，直直地朝她走來。
明桃抖如篩糠，眼里也含了淚，卻不想男人攤開手掌，她下意識看了過去，淚眼朦朧的，沒看清，鼻子已經(jīng)聞到了——香噴噴的包子。
先喂飽她再行不軌之事嗎？
明桃抖了下，可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幾聲。一整日沒吃東西，又跑了那么久，早已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可是她依然沒敢接，萬一里面下了迷藥……
像是知曉她在想什么，男人淡聲說：“沒毒，我是好人。”
明桃沉默，壞人也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壞人啊。
見她不信，李清洲直接將包子塞進(jìn)嘴里，將另一個遞給她。
他吃得太香了，明桃咽了下口水，終于顫著手接過來，咬下一大口，香味四溢。
明桃全然不顧儀態(tài)了，吃得狼吞虎咽，心想最好讓他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繼而放棄那些念頭。
可李清洲依然覺得她吃的斯文極了，他擰了眉，這么細(xì)嚼慢咽，得吃到什么時候。
但他還是沒走，安靜地看著她吃完了包子，問：“吃飽了嗎？”
明桃遲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手抓緊被角，等著他的下一句話，隨時準(zhǔn)備撞墻。
“那你睡吧，我走了。”
話音未落，他轉(zhuǎn)身便走。
明桃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真的是好人嗎？”
他竟然什么都沒做，明桃瞪大眼睛，難道她真的遇到好人了？
李清洲瞥她一眼，“你可以不信。”
明桃咬了下唇，信，她信了。
他不僅救了她，還幫她包扎傷口、給她包子吃，最重要的是，他眼里并無欲色，更沒有對她做那種事，她相信他是個好人。
而且，不信又有什么用呢？不如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這里，明桃正色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不僅吃東西慢，說話也文縐縐的，李清洲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李清洲。走了，有事叫我�！�
明桃滿懷希冀地望著他離去，總覺得看起來兇神惡煞的背影此刻也變得高大偉岸起來。
她感激地想，上天待她不薄，讓她在遭受滅頂之災(zāi)之后，遇到一個看起來不像好人的大好人。
第
3
章
昏昏沉沉地睡去，又迷迷瞪瞪地醒來，又是一天。
明桃被屋外的吵嚷聲鬧醒，呆滯了一瞬，下意識想躲，忽而想起她現(xiàn)下是安全的，輕輕松了口氣，豎起耳朵仔細(xì)分辨談話聲。
“吳嬸，您來得這么早。”是李清洲的聲音。
明桃有些赧然，昨晚她險些將他當(dāng)成了壞人，幸好他大人有大量沒計較。
說話聲還在繼續(xù)。
“嗨呀，我這不是記掛那個姑娘嘛，人醒了？”中氣十足的女聲，隱含擔(dān)憂。
明桃回想起昨晚昏迷的時候，耳邊似乎出現(xiàn)過這樣的聲音，頓感親切，大概就是她幫忙止血包扎的吧？
“不知道�！�
“那我再等等，別嚇到人家了�！迸曈行┆q豫，“聽說城里的千金都不見外人呢�！�
聽到這里，明桃苦笑一聲，什么千金，她不過是個孤女，鳩占鵲巢罷了。
調(diào)整思緒之后，她揚(yáng)聲道：“我醒了，請進(jìn)。”
不多時，一個頭戴素凈方巾的女人推門進(jìn)來，約莫四十余歲，滿臉的慈祥，粗布衣裳，農(nóng)家打扮，手里卻提著藥箱。
明桃艱難地支起身，輕聲問好。
余光里，李清洲的身影一閃而過，她怔了怔，說起來，她還沒看清他長什么樣。
“哎哎哎，快躺著，”吳嬸丟下藥箱去扶她，嗔怪道，“身上還有傷呢�！�
不小心牽扯到傷口，明桃蹙了蹙眉，堅持說道：“禮數(shù)不可廢……”
“什么禮不禮的，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吳嬸三兩下扒了她的衣裳，“果然滲血了，你瞧瞧你，不聽話�！�
絲絲涼意擴(kuò)散，明桃面色微紅，瞥了眼門窗，見好好地關(guān)著，輕輕松了口氣。
“你這副身子養(yǎng)的可真好�！�
縱然昨晚已經(jīng)看過了，吳嬸還是忍不住贊嘆：“白白凈凈的，又滑又嫩，跟珍珠似的。”
明桃從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夸贊過，臉紅得滴血，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見她面皮薄，吳嬸便不說了，轉(zhuǎn)而嘮家常似的問道：“不過你一個小姑娘，怎么會出現(xiàn)在深山里？”
明桃面色一白，血色褪盡，沉默地垂下眼睫，實(shí)話是不能說的，可她還沒來得及想理由，只能閉口不言。
吳嬸見狀擰了眉，幫她處理好傷口，出門跟李清洲悄聲說起這件事。
“這小姑娘什么都不肯說，嘴巴嚴(yán)著呢，來歷肯定不一般。依我看啊，還是趕緊把她送走吧，千萬別惹上什么禍?zhǔn)拢 ?br />
“吳嬸，我也是這樣想的�！�
南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孟錦瑤挑眉望向沉默不語的李清洲，“你覺得呢？”
李清洲道：“先把她的傷養(yǎng)好，至于別的，以后再說。”
等吳嬸走了，孟錦瑤輕嗤一聲，問：“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雖然晚上害怕李清洲，但是白日里她可不怕，最多算是個甚有威嚴(yán)的兄長，所以語氣也隨意了許多。
“我說過了，找回記憶之前我不會娶妻。”李清洲瞥她一眼，“人是我救的，若是闖了禍，我來擔(dān)著�！�
孟錦瑤聳聳肩，“隨你，反正是你掙錢，我說話也不管用，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家里的銀子不能動�！�
“我知道，”李清洲點(diǎn)點(diǎn)頭，“一會兒我去山里轉(zhuǎn)轉(zhuǎn)�！�
當(dāng)初他來的時候，孟家一窮二白，后來全靠他打獵掙錢，稍稍富裕之后，孟伯一場病便花去了大半積蓄。
他答應(yīng)過孟伯，要給孟錦瑤攢夠嫁妝，她已經(jīng)十七了，婚事不能再耽擱。
四周安靜下來，明桃望著床帳出神，方才的對話壓低了聲音，她只聽到了幾個字眼，要趕她走嗎？
可是她無處可去。
腦子里亂亂地想了一會兒，有人推門，她嚇了一跳，見是一個比她年長幾歲的姑娘，手里還端著碗，稍稍放下心，詢問道：“敢問姑娘是？”
孟錦瑤說：“算是救你回來的人的妹妹，我叫孟錦瑤�！�
算是？明桃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個姓李一個姓孟……
“吃飯吧，自己能吃嗎？”
明桃遲疑地點(diǎn)頭，傷的是左肩，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孟錦瑤聞言將飯碗擱下便要離開，明桃喊住她：“錦瑤姐姐。”
“干嘛？”孟錦瑤有些不耐煩地回頭，她還得去喂雞呢。
明桃縮了縮腦袋，囁嚅道：“你、你能不能幫我叫一下李公子？”
“他進(jìn)山了，”孟錦瑤抱臂望著她，冷聲道，“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昨晚就能獵到好東西，現(xiàn)在好了，東西沒獵到，家里還得多添一碗飯�！�
咄咄逼人的話一連串地砸在明桃頭上，她垂下腦袋，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也不想添亂的，可是她沒有辦法。
“道歉有什么用？”孟錦瑤白她一眼，“養(yǎng)好傷趕緊滾蛋，我們家可供不起嬌小姐�！�
明桃頓時慌了神，出去之后肯定會被抓回去的，正準(zhǔn)備開口請求多留她一些時日，門外忽然一陣吵嚷聲。
“錦瑤？錦瑤！”
“瑤丫頭！”
聽出是鄉(xiāng)鄰們的聲音，孟錦瑤連忙出門，擔(dān)心地問：“出什么事了？錦霄他又闖禍了？”
弟弟孟錦霄是村里有名的招貓逗狗之輩，今天偷李嬸的雞蛋，明天偷張叔的菜，惹得鄉(xiāng)鄰怨聲載道，她這個姐姐沒少幫他擦屁股，一有人大著嗓門來找她，她便覺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