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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粗略一數(shù),這次來的人竟有七八個(gè),都是不好惹的嬸子,她更是一個(gè)頭兩個(gè)大,心里將孟錦霄罵了個(gè)狗血淋頭。

    “沒有沒有,”嬸子們笑笑,互相看了一眼,“我們這不是聽說你們家來了個(gè)天仙似的姑娘嘛,過來看看。”

    見不是弟弟的事情,孟錦瑤松了口氣,問:“聽吳嬸說的吧?”

    吳嬸是個(gè)大嗓門,什么事只要被她知道了,不出半日便能傳遍整個(gè)鹿首村。

    “是啊是啊,你就別藏著掖著了,”嬸子們紛紛越過她推開門,“這間屋吧,我們看看就走!”

    孟錦瑤也沒想攔著,都是鄰里鄉(xiāng)親的,平常誰家來親戚都有不少人湊熱鬧,特別是年輕的小姑娘少年郎,更是如數(shù)家珍,都想給自家的子孫相看呢。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場合,明桃卻沒見識過,見一群人烏泱泱地往里進(jìn),連忙縮進(jìn)被窩里,只留下一雙明澈的眼睛驚慌地望著她們,最后求助地望向孟錦瑤。

    可惜孟錦瑤正在跟人說話,并沒有留意到她。

    “還害羞呢�!币粋(gè)嬸子咯咯笑起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豪放,”另一個(gè)嬸子笑罵她,“人家小姑娘肯定怕生�!�

    “嘖嘖嘖,不過長得確實(shí)好看,瞧瞧這大眼睛……”

    “手跟玉似的,一看就沒做過活�,幯绢^,她什么來歷��?”

    不等孟錦瑤開口,明桃搶先說:“我是李清洲的遠(yuǎn)房表妹!”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從山里逃離出來的,也沒敢攀孟錦瑤的親戚,怕她直接戳穿,只好拿李公子當(dāng)擋箭牌。

    本以為只是隨口一問一答,沒想到此言一出,屋里的人神色各異地對了個(gè)眼神,開始竊竊私語。

    孟錦瑤更是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她,想開口說些什么,又閉上了嘴。

    明桃有些驚慌地想,她說錯話了嗎,可是遠(yuǎn)房親戚應(yīng)該不會被揭穿的。

    “真的假的?”嬸子們紛紛開始盤問,“你和他有親戚?什么親戚?你真認(rèn)識他?”

    明桃被問懵了,遠(yuǎn)房表妹還需要解釋嗎?

    “行了行了,人也看過了,都散了吧,”孟錦瑤及時(shí)打斷嬸子們的話,將人往外推,“她該睡了。”

    一群人走出屋子,紛紛詢問:“瑤丫頭,這真是清洲的表妹�。俊�

    孟錦瑤模棱兩可地糊弄一番,將嬸子們送出門。

    明桃惴惴不安地聽著聲響散去。

    見孟錦瑤似乎沒有回來的意思,她松了口氣,從被窩里探出頭,瞥一眼已經(jīng)冷掉的飯,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從昨日到現(xiàn)在,她只吃了一個(gè)包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探身抓起筷子,卻不想身體如此虛弱,手一抖,筷子掉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筷子,若是在平時(shí),早已有丫鬟撿起來遞上新的了,現(xiàn)在事事都要她親自來了。

    明桃并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受著傷,實(shí)在彎不下腰,正躊躇著要不要喊人幫忙,木門已經(jīng)被推開了。

    孟錦瑤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真是的,自己不能動還逞什么強(qiáng),不知道喊人��?”

    她沒好氣地?fù)炱鹂曜硬亮瞬翂m土,夾了塊肉喂到明桃嘴里。

    口腔霎時(shí)被肉香填滿,明桃下意識咀嚼,還未來得及咽下,又被塞了一筷子野菜。

    她努力吃著口中的食物,又被喂了肉,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吃不了了。

    “你吃得可真慢�!�

    孟錦瑤放下筷子審視著她,“為什么撒謊?”

    明桃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依然堅(jiān)持道:“我確實(shí)是他的表妹�!�

    屋里靜了靜,孟錦瑤冷聲道:“不管是不是表妹,等清洲哥回來就曉得了,總之有一點(diǎn),出了事別牽扯到我們家�!�

    明桃安靜地點(diǎn)頭。

    吃過早飯,明桃體力不濟(jì),睡了過去,晌午被叫醒吃了頓午飯,孟錦瑤要出門。

    “你一個(gè)人沒問題吧?”

    明桃自然不會耽擱她,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她走出屋子,不多時(shí)傳來鎖門的聲音。

    左右無事,明桃又開始昏昏欲睡。

    秋末的陽光漸漸向西傾斜,在鹿首村撒下一片碎金,有勤快的人家已經(jīng)升起裊裊炊煙,還有人趁著日頭不大,出門閑話幾句。

    幾個(gè)人聚在一起聊起孟家受傷的小姑娘,夸贊了一番相貌,又說起她與李清洲的關(guān)系。

    傳言都是越傳越離譜的,一天的工夫,已經(jīng)多了好幾個(gè)版本,甚至有人說李清洲的未婚妻找來了,言語之篤定仿佛親眼所見。

    正聊得熱火朝天,打南邊來了幾個(gè)身穿同色衣裳的壯漢,各個(gè)佩刀,來者不善。

    幾人面面相覷,頓時(shí)收聲。

    壯漢走上前,有人大著膽子問:“幾位爺怎么來我們鹿首村了?”

    “自然是有要事,”為首的方臉漢子從懷里掏出張宣紙,徐徐展開,“可有見過畫像里的人?”

    幾人都湊上前觀摩,畫上的姑娘年歲不大,卻已初見傾城之姿,一點(diǎn)都不像村里的姑娘。

    村人問:“敢問這位姑娘什么來歷?”

    “青樓里逃出來的妓子�!�

    壯漢不欲多說,見他們都不像見過的樣子,收起畫像,“去這邊�!�

    壯漢們訓(xùn)練有素地轉(zhuǎn)身,身后有人竊竊私語:“誒,我怎么瞅著那雙眼睛像……”

    方臉漢子耳力敏銳,迅速回過頭,瞇起眼睛問:“你見過?”

    第

    4

    章

    說話的正是清晨見過明桃的李大娘。

    李大娘眼睛一轉(zhuǎn),笑呵呵道:“眼花了眼花了,村里哪有這么俊秀的閨女!”

    方臉漢子卻不信,握著腰間佩刀漸漸逼近,冷笑道:“知情不報(bào)可是要掉腦袋的�!�

    李大娘平生最恨威脅,聞言也來氣了,見鄰居們都聚了過來,莊稼漢不比壯漢力氣小,而且這里是她的地盤,怕什么,心里頓時(shí)有了底氣,雙手叉腰開罵。

    “你個(gè)狗娘養(yǎng)的,我們鹿首村世世代代都是良民,什么娼婦,我看你娘才是娼婦!”

    壯漢額頭青筋直跳,拔刀相向。

    李大娘嚇的后退一步,氣勢卻絲毫不減,“來來來,往這砍!我們里正也不是吃素的!敢動我一根汗毛,你別想走出鹿首村!”

    鄰里紛紛助威,還有人抄起搟面杖舞得虎虎生風(fēng)。

    迫于壓力,方臉漢子收了刀,低聲咒罵一句,帶著壯漢們走了。

    李大娘揚(yáng)聲喊:“小兔崽子們好走!姑奶奶就不送了!”

    眼見著壯漢們消失在路的盡頭,眾人都松了口氣。

    相較于一個(gè)毫無威脅的小姑娘,他們更害怕這些壯漢攪亂他們平靜的生活,得讓這些人知道他們不好惹,不然是個(gè)外人都能欺負(fù)到他們頭上了。

    “不過確實(shí)有些像,”李大娘悄悄說,“我看得真真的,那雙眼睛得有七分像!”

    可惜她害羞,一直躲在被窩里,只瞧見了眼睛,沒見到正臉。

    “嗐,那個(gè)小閨女不會真是那種出身吧,作孽呦!”雖是惋惜的語氣,臉上的鄙夷卻藏不住。

    “說不準(zhǔn),我聽說啊,”鄰居的聲音不高不低,“青樓里的也是按著大家閨秀培養(yǎng)的,琴棋書畫都得學(xué)呢!”

    “嘖,那清洲可就慘咯!救回來的人其實(shí)是個(gè)小娼婦!”

    清洲……

    去而復(fù)返的方臉漢子思忖片刻,刻意走遠(yuǎn)了一些,找到一個(gè)小男童,塞給他兩個(gè)銅板,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叫清洲的人。

    原本還有些害怕的男童收了錢,高高興興地指明了方向,脆生生道:“清洲哥哥是那家!左拐就到了,家里養(yǎng)了三只雞!”

    方臉漢子帶著壯漢們悄悄前去,剛巧是方才聚集的地方不遠(yuǎn)處。

    “大哥,鎖門了,好像沒人,咱們還進(jìn)去嗎?”

    方臉漢子篤定道:“這戶肯定有貓膩,不管里面有沒有人,搜了再說,咱們得回去交差�!�

    幾人悄無聲息地翻墻而入。

    孟家統(tǒng)共四間屋子加一個(gè)灶房,各自分散開來。為保萬無一失,方臉漢子一間一間地搜。

    最后輪到灶房,其中一個(gè)濃眉壯漢從里面出來,臉上兩道黑灰,嫌棄道:“大哥,我連地鍋都看了,沒人。里面怪臟的,您身份尊貴,別進(jìn)去了。”

    方臉漢子從外面瞅了一眼,灶房一覽無余,藏不了人。

    但為保不出差錯,他還是想去看一眼,濃眉壯漢卻拉住他,驚道:“大哥你聽,此處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就算方才在這里,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逃到山上去了!”

    方臉壯漢神色一凜,果然聽到了外面有人在閑話家常,方才聲音那么大,肯定已經(jīng)驚動人了!

    “追,她肯定還沒走遠(yuǎn)!”

    濃眉壯漢最后離開,隱晦地回頭看了一眼灶房的方向,跟上眾人翻墻出去。

    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明桃蜷縮在水缸里,冷水與熱淚混雜在一起,傷口被泡得潰爛,生理與心理上的疼交織,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她知道這段時(shí)間肯定會有人來找她,所以稍微有點(diǎn)動靜便驚醒了,但是她沒有想到為了找到她,竟不惜損毀她的清譽(yù)。

    青樓的妓子,妓子……

    真的一點(diǎn)情分都不留了!

    水里的呼吸愈發(fā)困難,明桃苦笑一聲,完全沒有求生的意志。

    就這樣死了也好,這個(gè)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呢?

    呼吸變得薄弱之時(shí),五感也漸漸遲鈍,明桃忽的憶起待在娘胎里時(shí)的感覺,面前似乎出現(xiàn)一個(gè)滿身柔光的女人,面容模糊卻熟悉,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是她的娘親嗎?是娘親來接她了嗎?

    娘親,人間太苦了,桃桃不想待了,你帶我走吧……

    明桃下意識張開手臂,想要擁抱虛影,耳邊卻響起一串“咕嚕�!钡穆曇簦o接著“嘩”地一聲,她離開了水缸。

    求生是本能,明桃下意識大口大口地呼吸,腳步虛浮地后仰,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滑進(jìn)水缸時(shí),背后多了一只熾熱的手。

    須臾之間,雙腳踏踏實(shí)實(shí)地落在地面,明桃一陣眩暈,朦朧地看到一個(gè)高大的身影。

    她喃喃道:“李……公子……”

    李清洲垂下眼睛,沒有多看她濕身后的模樣,但只一眼也能看出她在水里待得太久。

    “我去找吳嬸幫你包扎。”

    剛邁出一步,衣袖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明桃乞求地望著他,她不想被村人當(dāng)成妓女對待,她受不了那樣的目光。

    “不要……我、我誰也不想……”

    “見”字還未說出口,明桃軟軟地倒在地上。

    李清洲眼疾手快地將她扶起,低聲說了句“得罪了”,單手抱她去了屋里。

    探了鼻息之后,他松了口氣,徑直出門前往吳嬸家。

    “吳嬸,那個(gè)姑娘……”

    “我管不了!”吳嬸滿臉鄙夷,“真是晦氣,一個(gè)那種地方來的女人,我碰一下都覺得臟了手!”

    李清洲在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了解了些許經(jīng)過,聞言反駁道:“她不是……”

    但吳嬸哪肯再聽,直截了當(dāng)?shù)仃P(guān)上門,道:“清洲,別說嬸子心狠,我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種女人,我勸你一句,早點(diǎn)把她送走!”

    頓了下,吳嬸又道:“我聽說,她清早說她是你的遠(yuǎn)方表妹,大家伙都知道你失憶了,哪來的表妹,這種謊話連篇的女人,斷斷是不能留的!”

    李清洲抿緊了唇,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想了想,他又去找了幾個(gè)相熟的嬸子,不出意外,全都被拒之門外,只得回家。

    腳步沉重地回到家,李清洲皺眉掃了一眼她開始滲血的左肩,若是再不處理,或許血肉便會與衣裳黏在一起。

    李清洲嘆了口氣,若是孟錦瑤在就好了,可她今日去舅舅家了,如今才申時(shí)三刻,天還亮著,一時(shí)半刻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回來,為今之計(jì)只有……

    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直接撕開她的衣裳。

    許是沒有把握好力道,黏在一起的血肉被扯痛,她蹙起了眉,唇齒微張,不停吸氣。

    “唔……好疼……”

    夢囈般的低語,字眼模糊,李清洲耳力極佳,聽得一清二楚。

    他頓了頓,終于意識到她是個(gè)嬌滴滴的姑娘,不是他這樣皮糙肉厚的漢子。

    思索片刻,他找來一把剪刀,盡量小心地剪開衣裳,擦干她濕透的肩,開始處理傷口。

    這沒什么難度,但一旦想起她身子?jì)扇�,他便猶豫不決,生怕弄疼了她。

    終于結(jié)束,李清洲緊繃的弦頓時(shí)一松,抬手抹了把汗津津的額頭,這種細(xì)致活,比他獵野豬還累。

    “冷……”

    他抬眼看去,她面色酡紅,身形微微顫抖。

    他遲疑著看向她濕透的衣裳。

    他可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處理傷口,可是換衣裳這種事情,不能由他來做。

    思索片刻,他端來炭盆,緊挨著床沿放下。

    炭盆許久未用,滿手都是黑灰,李清洲出去洗了個(gè)手,回來時(shí)發(fā)現(xiàn)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人竟不斷朝著炭盆靠近,眼看著就要栽下去。

    李清洲一驚,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當(dāng)機(jī)立斷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里推。

    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裙角燎了個(gè)洞。

    他擰眉松開她,想直接摁滅微弱的火星,手腕卻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粗糲的指腹處,一片細(xì)膩的柔軟。

    “好暖和……”昏迷不醒的人發(fā)出一聲喟嘆般的囈語,眉目舒展。

    李清洲頓了頓,換了一只手滅了火,猶豫片刻,他坐了下來。

    可床上的人并不滿足于螢火之暖,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后,掌心發(fā)燙。

    “哥哥……”

    李清洲怔了下,視線下移,掌心里躺著一張通紅的小臉,五指微微收攏,指腹便陷入難以言喻的柔軟觸感,像縹緲的云。

    他一時(shí)愣住,忘了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吱呀一聲。

    輕微的腳步聲讓他辨別出是孟錦瑤回來了,他托著她的臉放回枕頭上,立刻起身出門。

    “幫她換身衣裳吧,”他看向孟錦瑤,“她受了寒,傷口我已經(jīng)……”

    頓了下,他垂下眼睛,“我已經(jīng)讓嬸子包扎過了�!�

    孟錦瑤瞥他一眼,淡淡詢問:“這個(gè)女人是妓女?”

    回家的路上,村人們七嘴八舌地將這個(gè)消息告訴她,她已經(jīng)了解得八.九不離十。

    李清洲立刻反駁:“不是�!�

    “你說不是就不是?”孟錦瑤呸了一聲,“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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