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李清洲沉聲道:“既然我救了她,就不會讓她死在我面前�!�
掌心里的細膩觸感還在,他攥緊了拳。
孟錦瑤跺著腳進了自己屋里,木門被大力甩上,“吱嘎”一聲響。
沒過一會兒后,她拿著干爽的舊衣裳出來,看也沒看李清洲一眼,神色冰冷地走向北屋。
過了片刻,孟錦瑤抱著濕衣裳從屋里出來,“她醒了,說要找你�!�
說完扭頭就走。
孟錦瑤向來嘴硬心軟,李清洲揚聲道了謝,這才隔著門問:“什么事?”
過了一會兒,虛弱的聲音傳來:“李公子,你進來吧。”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
明桃看向朝她闊步走來的男人,劍眉星目,挺拔如竹,一時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庶兄。
只是庶兄的書生氣重些,李清洲更顯英氣,氣勢逼人,特別是那雙眼睛,墨一般濃烈的黑,令人望而生畏。
李清洲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明桃主動開口:“方才多謝公子救我。”
她又一次死里逃生,全都仰仗面前的男人,于是掙扎著坐起身,雙手交疊在腰側(cè),簡單而鄭重地行了禮。
“公子大恩,永世難忘�!�
李清洲的視線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過,垂眼,又瞥見她的手,停頓了下才想起自己要說什么。
“只是舉手之勞�!�
彼此都安靜了一會兒,李清洲問:“那幫人是來找你的?”
他根本不信她是什么妓子,但是該問的也得問清楚。
明桃的視線躲閃了下,囁嚅道:“我、我不知道。”
李清洲望向她,“不知道?”
他擰著眉,壓迫感陡然襲來,明桃的心慌了下,言語也跟著磕巴起來,“我……我記不清了。”
心一橫,她撒謊道:“我腦子里很亂,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來自哪里,那幫人如此兇悍,我不敢被抓到�!�
說著她抬眸悄悄看他,見他輕輕挑了下眉,心里直打鼓,他會信嗎?
但是再蹩腳,她也得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好像失憶了�!�
反正那些前塵往事,她也不想再追憶,索性忘卻。
她遇見的是好人,無論如何,她都不敢出去了,萬一那些人還在尋找她的下落,她不會再這么僥幸逃脫了。
成敗在此一舉,明桃小心翼翼地請求:“我能不能暫時住在這里?洗衣做飯我都可以學的,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李清洲道:“沒想趕你走�!�
他的話極有安全感,明桃感激地望著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我還要與公子道聲歉,清晨有幾個嬸子過來問我的來歷,我一時情急冒用了身份,說我是您的遠房表妹�!�
李清洲微微揚眉,問:“為何?”
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明桃松了口氣,繼續(xù)道:“我不敢說自己什么都記不清了,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救我的人,我只信你。”
明桃不安地摳著被角,他會信嗎?
李清洲完全相信了她的這番說辭。
當初他在孟伯家醒來的時候,大腦一片混沌,也是這樣防備的姿態(tài),直到慢慢卸下心防,主動說出自己失憶的事情,自此便在孟家住了下來。
看來她失憶是真,既然同病相憐,他會照顧她的,多一碗飯罷了。
他看向她,“但是總要有個稱呼,你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就像他當時失憶一樣,被孟伯詢問姓名的時候,腦海里閃過“李清洲”三個字,他便下意識地答了,至于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并不清楚。
名字啊……
明桃垂眸,輕聲說:“明桃。”
她把姓還給養(yǎng)父母,以后,“明桃”就是她的名字。
第
5
章
明桃咳了一整晚。
她在水缸里泡得太久,也沒及時換衣裳,天剛擦黑便高熱不止,昏迷時也咳得驚天動地。
李清洲只得去鎮(zhèn)上的醫(yī)館買藥。
滿頭大汗地回來時,孟錦瑤已經(jīng)將藥煎好了,正一臉不情愿地一勺一勺地喂給明桃。
他愣住了,問:“哪來的藥?”
“吳嬸給的�!�
李清洲心頭一暖,醫(yī)者仁心,他知道吳嬸不會見死不救的。
孟錦瑤打了個哈欠,將藥碗塞給他,“正好你回來了,你來喂吧,我睡覺去了�!�
“煩死了,一天天的沒個安生日子�!�
關上門也能聽到孟錦瑤的嘟囔聲。
李清洲并不在意她的抱怨,撥了撥炭盆里的炭火,坐下喂藥。
孟伯臥床的那段日子,幾乎都是他來照顧,所以喂藥這種事情,他已經(jīng)信手拈來。
舀起一勺喂到明桃口中,使了技巧讓她咽下,一絲也沒有流出來。
李清洲去舀第二勺,床上安睡的人蹙緊了眉,“好苦……咳咳……”
他不為所動,等她不咳了,又喂了下去。碗里的藥很快見底,喂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
“哥哥……呢?”
哥哥呢?
李清洲微微揚眉,她想起來了?
可她的神色又太過痛苦,臉皺成一團,還在喃喃自語,他湊近一些,凝神細聽。
“哥哥,咳……飴糖呢?”
飴糖?
李清洲擰眉,糖太過奢侈,普通人家省吃儉用才舍得買幾顆蜜餞,能吃得起飴糖的,更是非富即貴。
家里沒有糖,他便喂了她幾口溫水,或許可以沖淡一些苦味。
關上門之前,他凝視著那張被月光映得愈發(fā)瑩白的小臉。
初見那日,她穿的衣裳格外精致,家中吃得起飴糖,還有個哥哥……她到底是誰?
翌日晌午,明桃重重地咳了一聲,牽扯到傷處,極大的痛楚迫使她睜開眼睛。
緩解片刻,她松了口氣,鼻息中聞到的全是藥味,口腔中苦味蔓延。
她呆呆地望著煙熏火燎的橫梁,想念起從前生病的時候,吃完藥之后,庶兄都會喂她一顆飴糖,甜到心里。
現(xiàn)在,一切痛苦只能靠她自己忍耐了。
“醒了?”
屋門大開,女聲清亮,明桃逼退眼底的淚意,看向來人。
孟錦瑤沒和她廢話,放下碗之后探身摸了摸額頭,“算你命大,晚上燒成那樣都沒死�!�
“多謝姐姐�!泵魈疑硢≈ひ糸_口。
孟錦瑤并不邀功,“不用謝我,謝你的李公子,他喂的藥,我可沒幫上什么忙�!�
昨晚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她聽了一耳朵,覺得“李公子”這個稱呼格外有趣,特意將這三個字咬重了些。
見明桃沒什么反應,她頓覺無趣,道:“餓了吧,起來吃飯。”
明桃支起手臂,動作緩慢地起身,孟錦瑤看不下去,幫了她一把。
“慢死了,我一會兒還有事呢!”
她的聲音格外不耐煩,明桃更加愧疚,“麻煩姐姐了�!�
縱然啞著嗓子,她的聲音里也含著幾分嬌嬌的意味,喚“姐姐”的時候格外令人舒坦。孟錦瑤聽著極為受用,沒再說什么。
見她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明桃大著膽子和她說話:“姐姐芳齡?”
“剛滿十七�!�
十七歲還未成親倒是不多見,明桃細細打量她,鵝蛋臉桃花眼,是個美人,為何沒有成親?
孟錦瑤反問:“你多大了?”
明桃張了張口,猛然想起自己不該說,于是輕聲解釋:“我失憶了,不太清楚�!�
“失憶?”孟錦瑤忽然笑起來,“這下好了,家里兩個失憶的,怪不得那位李公子讓你留下來,同病相憐嘛。”
李公子也失憶了?明桃瞠目結(jié)舌,竟是歪打正著了。
但是想起自己昨日拙劣的演技,明桃有些慌,他不會看出什么了吧?
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明桃假裝好奇地問道:“李公子是怎么來這里的?”
“兩年前出現(xiàn)在河邊,渾身是傷,被我爺爺救了�!�
孟錦瑤不欲多說,明桃卻想多了解一些,連忙問道:“然后呢?”
“好好吃飯,瞎打聽什么?”孟錦瑤繃緊了臉,“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問你的李公子。”
她突然生氣,明桃懵了一瞬,軟聲開口:“姐姐別生氣,我不……”
不等她說完,孟錦瑤撂下碗便走,“你自己吃吧!”
明桃有些無措地望著她走遠,緊接著窗外傳來說話聲。
“吃得這么快?”是李公子的聲音。
“不知道,你自己看去�!�
輕巧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遠去,明桃咬了咬唇,小聲問:“公子可以進來說話嗎?”
李清洲走了進來,轉(zhuǎn)身關門時遲疑了一下,還是關上了,她不能吹風。
“李公子,我好像惹錦瑤姐姐生氣了�!泵魈倚⌒囊硪淼亻_口。
“怎么回事?”
明桃將方才的對話和盤托出。
李清洲了然道:“她沒有生氣,只是想起了她過世半年的爺爺�!�
明桃的心頓時揪緊了,還有些懊惱,她可真笨,孟家只有錦瑤姐姐和李公子在,稍微一想也知道老人家去世了,她居然還在追問!
“一會兒我和她道個歉吧……似乎也不太好,又提起了她的傷心事�!泵魈矣行┸P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清洲不在意道:“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更何況不知者無罪,她不會放在心上�!�
有他這句話明桃便放心了,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提。
想了想,她輕聲道:“聽錦瑤姐姐說,你也和我一樣失憶了?”
李清洲點點頭,試圖回憶過往,腦海中卻是一片白茫茫,只有從孟家醒來之后的記憶。
聽孟伯說,他那時僅穿著一件被血染紅的素色里衣,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兩年來也沒有人來尋他。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自己的身世,但僅憑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尋找家人,猶如大海撈針。
況且他現(xiàn)在也不能走,他答應了孟伯,等孟錦瑤出嫁之后才能離開。
明桃聽完他的敘述之后放下心,又問:“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想起來嗎?”
“沒有�!�
明桃便懂了,只要咬死自己想不起來就行了。
正沉思著,李清洲道:“不過,若是你想起來了,隨時可以離開�!�
男人的語氣太過平淡,明桃拿不準他的意思,頓時有些慌亂,扯著他的衣裳怯生生地開口:“別趕我走�!�
他垂下眼睛,深藍色衣袖處,指甲泛著一層瑩白,指節(jié)如玉。
李清洲看向別處,“我不是這個意思。”
“公子就當我是個孤女,”明桃忍著哽咽,“我沒有家�!�
她也不想賴著不走,可是她實在無處可去了,縱然心底害怕李清洲,可她知道,他是個好人,定會庇護她。
面前的人眼泛淚光,連帶著鼻尖也泛著紅,將哭未哭的模樣。有一瞬間,李清洲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將人家小姑娘欺負哭了。
“我不說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會趕你走�!�
一顆大石頭落地,明桃破涕為笑,“多謝公……多謝清洲哥,我以后可以喊你清洲哥嗎?”
被許多人喊過的稱呼,經(jīng)由明桃一喊,忽然變得格外悅耳動聽。
李清洲嗯了一聲,“時候不早了,我得去趟鎮(zhèn)上,你有沒有什么要帶的?”
明桃搖搖頭,帶東西就要花錢,可是她沒有錢,吃住都仰仗著李清洲,她哪敢再提別的要求。
李清洲聞言也沒再問第二遍,起身離開。
出了屋門,他提上昨日獵到的幾只野兔走出家門。
冬天快到了,野獸都在準備冬眠,能找到幾只兔子已是幸事,再往后只能憑運氣。
半個時辰后,他進入蒼平鎮(zhèn),徑直走進一家相熟的酒樓,將幾只野兔按照商量好的價錢賣了出去。
走出酒樓,他不經(jīng)意間掃了一眼,突然發(fā)現(xiàn)斜對面竟有一家蜜餞鋪子。
李清洲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見他手里拎著銅錢,店里的伙計熱情道:“這位兄臺,買點蜜餞給嫂子嘗嘗不?保管你們的愛情甜如蜜!”
第
6
章
又喝了一次藥,明桃口中發(fā)苦,她想象著飴糖的味道,輕輕嘆息一聲。
她這輩子,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吃到飴糖了吧。
孟錦瑤進來將空碗收走,順便說道:“我一會兒去隔壁劉家,就隔著一堵墻,若是有事,你大喊一聲,我能聽見。”
明桃點點頭,見她的神色與平常無異,輕輕松了口氣,和李公子……清洲哥說的一樣,她果然沒有放在心上。
孟錦瑤走后不久,藥效很快便上來了,明桃昏昏欲睡,縮進被子里打盹。
半睡半醒之際,門外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還有模糊的說話聲傳來,明桃猛然警惕起來,側(cè)耳細聽。
“哎喲,奶奶您輕點……霄哥,我先回去了,咱們下次再玩……哎喲!奶奶!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寧弟,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