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已是深秋,天冷得出奇。
我瑟縮地坐在魏同的墳前,手早已凍得通紅。
「你總說我那日能陪你痛快喝頓酒就好了,今日我便陪你好好喝一杯如何?只這酒不是好酒,你莫要嫌棄才好。
魏同,我沒了你,如今亦沒了晏溫,我終究是沒了他,或是那人欠他的?連老天都不叫我同他在一起嗎?
可我從不信命,我從不信命,才明知他真正的仇人是我生父還嫁了他。
可魏同,如今我竟有些信了�!�
那天我醉了酒,待我醒來時(shí),旁邊放著一個(gè)小小的包裹,包裹里裹著一個(gè)小小的孩兒。
那孩兒有一雙同魏同一模一樣的眼睛。
包裹里有一封信并幾張銀票,我知曉這孩兒是誰的。
原這命運(yùn)還講些道理,至少給魏同留下了一點(diǎn)血脈。
自此我便帶著這孩兒同阿爹四處漂泊,卻終在江南落了腳。
因?yàn)槲襾淼哪侨涨∠轮�,青瓦白墻,幽深孤寂卻長長的巷子迷住了我。
我曾有過黃粱夢,卻終覺那是一場好夢。
而江南亦離著我那黃粱一夢處,甚是遙遠(yuǎn)。
我深愿那場夢永不會(huì)醒,那些疼得連淚都掉不出來的日子從不曾有過。
可天終會(huì)亮,該失去的人總會(huì)失去。
舊時(shí)光里的人早都不在身旁了,常秋時(shí)亦不再是舊日的常秋時(shí)。
我不需要依靠著一個(gè)臂膀才能安心入睡,靠著自己便能撐起一個(gè)家來。
一夢半生,待我睜眼時(shí),窗外又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阿元就在我身邊,睡得無知無覺,額發(fā)微濕,我伸手將她額上的發(fā)輕輕撥開。
她是沒一處像我的,魏同成親那日我見過她阿娘,只蓋著蓋頭,人是什么模樣卻不知曉。
魏家女眷被發(fā)配時(shí)她阿娘被她外翁接回家去了,她外翁在陛下處親求的情,她阿娘才被赦免,阿元或是那個(gè)時(shí)候生下的吧?
阿元生得極像魏同,尤其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我將她養(yǎng)了這許多年,實(shí)在同我自己生得無異。
40
今日下雨,田里無甚活計(jì),我將阿元送去了學(xué)堂,撐著傘地沿著青石板路慢悠悠地晃蕩。
江南多水,河道小橋,青磚白墻,處處都是風(fēng)景。
走到一處橋上,橋也只是極普通的石橋,有些年歲了,橋邊生了青苔,鮮嫩可愛。
稠密的雨滴進(jìn)水里,一層層水波慢慢蕩開,隔著一層雨霧看遠(yuǎn)處,像一幅淡漠的山水畫卷。
我看著,已看了許多年,卻依舊看呆了。
只有親眼所見,才知何為煙雨江南。
走過石橋,又是深深的巷子。
墻外有行人,墻里的佳人或因著有雨,亦惆悵地站在回廊處看雨吧?
一人手執(zhí)青油紙傘,穿過如煙似霧般的細(xì)雨,一身素衣,慢慢朝我走來。
似極快,又似極慢,他輕輕抬傘,傘下的人便露出了容顏。
那沿著傘身滑落的雨滴似都有了形狀,珠子般清脆地砸在地上,是破碎的聲音。
他半散著頭發(fā),或是被煙雨沾濕了眼角,竟有些溫柔的意味。
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一瞬,他忽然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拽住了我的衣袖。
今日沒有春生,沒有昏黃的燈光,只有微風(fēng)細(xì)雨,青瓦白墻,只有我同他。
天地似都在這一瞬安靜了下來,我看過他的脖頸,他的唇,他的鼻尖,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他幽深的眉眼間。
我的那些逝去的歲月啊,好的或不好的,原都是和他有關(guān)的。
「晏溫……」
我聽見自己叫他的名字,很輕,卻又似在唇齒間斟酌過千萬遍。
他似沒想到般,怔住了。
「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許久后他問道。
我有,有許許多多,我這些年過得很累,很苦,我很想你,我想抱抱你。
可這些我都不能說,我曾發(fā)過誓,我若再回頭,就叫你不得好死。
我從不信鬼神誓言,可這惡毒的誓言同你有關(guān),便是萬一,我亦信的。
所以我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