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坤寧宮正殿。
汪德海站在殿外翹首以盼,饒是他歷經(jīng)兩朝,又經(jīng)歷過啟元太子監(jiān)國那幾年的腥風血雨,此時兩片眼皮依舊跳個不停,握著拂塵的手早已出了滿掌濕汗。
若顧御史當真是那位太子爺?shù)暮⒆�,今后這上京大抵又要變天了。
思忖間,幾道拾階而上的身影漸行漸近,汪德海忙稽首躬身,堆起一臉褶子笑道:“奴才見過顧大人,顧大人請隨奴才進殿�!�
顧長晉垂眸應“是”,低沉的聲音沉穩(wěn)如山、不卑不亢的。
汪德海心中又是一聲嘆,如此心性,難怪皇爺派貴忠打聽一番后,立即便派謝虎申那廝去接人,生怕他在返京的路上遭遇不測。
顧長晉隨汪德海入殿,殿中之人與夢中一樣,只多了一位老尚書。
前世入坤寧宮認親的那日日,老尚書早已死在了大理寺獄,如今卻好端端地坐在嘉佑帝下首。
顧長晉雙手高抬,恭敬地行了跪拜之禮。
接下來的一切便如夢中一般,孫白龍從他舌尖取血,在殿內(nèi)所有人面前滴血驗親。
這樣重要的時刻,顧長晉卻很平靜,心中無波無瀾,垂落的眼眸仿佛隔著漫長時空與一雙慈悲的寬容的眼對視著。
“蕭氏一族有獨門秘術(shù)驗親,三代內(nèi)嫡系血親之血能相融,這門秘術(shù)唯蕭家人與歷任太醫(yī)院院使知曉。老夫離開太醫(yī)院后,接任我衣缽的乃孫家人。孫白龍那廝喜用舌尖血,你將這藥咬碎,涂抹于舌尖,便能萬無一失。”
老太醫(yī)彌留之際,將那秘藥遞與他,笑著道:“殿下可知老夫為何要助你?”
小少年抬起一雙沉靜的眼,久久不語,良久,他問道:“大人留與我的護心丸,可能治好您的�。俊�
似是沒料想他會這般回應他的話,老太醫(yī)一時愣怔,片刻后,他緩緩笑道:“老夫這不是病,而是壽命到了盡頭了,壽終正寢乃是好事,殿下不必難過。”
老人家滿頭銀發(fā),面容溫和,一雙慈悲的眼定定望著眼前的少年。
他與這孩子下的每一局棋,他總是舍不得舍下每一顆棋子。寧肯不爭輸贏打成和局,也要留下每一枚棋子。
他說,未到最后關(guān)頭,誰都不能說這就是一枚棄子,就該被放棄。
在兗州被救回的那日,云華郡主問他,可要將那些搶你饅頭的人都抓來殺了,好出一口氣?
他沉默許久,用干啞的聲嗓回道:“只搶糧而不殺人者,不殺;搶糧卻因自�;蜃o他人而殺人者,不殺;搶糧且殺人、食人或□□他人者,殺�!�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在那樣混亂的世道里,經(jīng)歷了被搶糧、被追殺而不得不冒險躲入密林三日,要擱尋常孩子,大抵早就性情大變了。
他卻始終如一。
明明這孩子,親眼目睹了至親之人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卻從不曾被仇恨蒙蔽。
老太醫(yī)見少年慣來從容的面龐起了絲難過之意,笑了笑,道:“殿下腳下的路雖難走,但老夫相信,只要殿下始終是殿下,這世間還會有許多如老夫一樣的人,愿意傾盡所有去助殿下實現(xiàn)夙愿�!�
舌尖一陣刺痛,老太醫(yī)那雙與他對視的慈悲的眼緩緩消散。
眾人屏住呼吸盯著孫白龍玉碗里兩滴血,不多時,孫白龍一句“皇上,血相融了”打破滿室寂靜。
嘉佑帝溫和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跪伏在地上年輕郎君,聞言便頷首道:“都出去罷,顧御史留下。”
戚皇后神色一頓,她本想走下座,親自攙起那孩子的。
血既然相融,說明那孩子就是蕭硯,以她對嘉佑帝的了解,此時他該直接宣布這孩子的皇嗣身份才對。
這疑竇在戚皇后心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很快她便站起身,輕身一福,便在宮女的攙扶下出了殿。
戚皇后出去后,正殿里所有的臣公、內(nèi)侍緊跟在后,也魚貫出了屋。
“吱嘎”一聲,殿門合攏。
嘉佑帝微抬唇角,對顧長晉溫和道:“起來罷,坐下說話�!�
他抬手指向下首的一把沉香木太師椅,這是方才老尚書坐的地方。
顧長晉起身,剛落座便又聽嘉佑帝道:“可知你自己是誰?”
“臣乃蕭硯。”顧長晉喉結(jié)緩緩下沉,不疾不徐道:“啟元太子之子,蕭硯�!�
殿內(nèi)靜了一瞬。
“蕭硯……”嘉佑帝唇角漸漸壓平,清越的聲音蘊著帝王威嚴,“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顧長晉掀眸,直視嘉佑帝的眼,道:“臣,從來不愿做蕭硯,臣只愿自己是顧長晉�!�
年輕郎君的目光坦蕩而無畏,嘉佑帝靜靜與他對視,半晌,他問道:“為何不愿做蕭硯?”
“做蕭硯太累太苦了�!鳖欓L晉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少年的聲音,“倪護衛(wèi)說臣的父親是啟元太子之時,臣只有四歲。在那之前,臣一直以為倪護衛(wèi)就是臣的父親,臣甚至想著要接倪護衛(wèi)的衣缽,日后從軍去,直到臣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知曉了啟元太子乃臣的生父�!�
顧長晉從衣襟里取出那塊玉佩,“世人皆道啟元太子縱容妖道禍亂朝綱,殺戮成性,手上沾滿了不知多少無辜幼童的鮮血。臣不愿臣的父親是這樣的人,時常害怕臣身上流淌的血液遲早也會逼著臣變成一名瘋子。臣寧愿自己是一名護衛(wèi)之子,也不愿做蕭硯�?沙紱]得選,他們都在逼著我做蕭硯�!�
這里的“他們”是誰,嘉佑帝早就知曉,倪煥與云華郡主。
嘉佑帝目光落在那面刻著“硯”字的玉佩上,看了須臾,旋即他抬起目光,緩聲道:“你不類爾父。”
散去那股逼得人心顫的帝王威儀,此時此刻的嘉佑帝就像一個脾氣溫和的尋常長輩一般。
“朕亦不類先帝,朕知曉朕這一輩子都成不了先帝那樣的皇帝,一個人身上血脈從來不會限定他去成為怎樣的人,這一點,你與朕一樣�!奔斡拥鄞浇怯譅科鹨幻缎�,道:“可會恨云華郡主?”
“曾經(jīng)恨過,歲官兒死于時疫,臣頂替了歲官兒的身份,可姑母仍是不放心,放火燒死了殺了歲官兒的至親�!鳖欓L晉微微一頓,好似又看到那一場大火,“他們因臣而死,臣曾經(jīng)恨極了姑母。只姑母亦是個可憐人,她這一生竭盡心力,便是為了讓臣能光明正大地做蕭家子孫,只她始終不懂,臣寧愿做歲官兒,替歲官兒走他想走的路�!�
嘉佑帝靜靜聽著。
“幼時臣說日后要像倪護衛(wèi)一樣從軍時,歲官兒卻同臣說他要考狀元,做一個好官�!鳖欓L晉目光悠遠,眉眼間隱有笑意,“臣到上京考狀元,非是因著姑母的命令,而是為了完成歲官兒的夙愿,考狀元,做一個好官。”
嘉佑帝淡淡笑道:“你已做到了�!�
他望著顧長晉,忽然面容一正,正色道:“你是蕭家的血脈,遲早要認祖歸宗。你說你不愿做蕭硯,今日朕便命你做蕭長晉,蕭長晉乃朕之二子,皇后之嫡子。你可愿意?”
這一聲“命”并沒有給顧長晉選擇的余地。
顧長晉知曉,嘉佑帝同樣知曉。
內(nèi)殿再次陷入沉默,面容消瘦的帝皇逐漸斂去面上的笑意。
在他面上的笑意幾乎消失殆盡時,顧長晉終于俯首道:“臣遵旨�!�
嘉佑帝輕輕頷首,唇角再次牽出一枚笑:“出去罷,汪德海會帶你去太醫(yī)院,讓孫院使給你療傷�!�
顧長晉卻并未起身,而是道:“臣還有一事,懇請皇上成全�!�
卻說戚皇后這頭,離開正殿后,她便去了旁邊的偏殿。正殿與偏殿只隔著短短一截路,卻什么都探聽不到。
桂嬤嬤在偏殿里來來回回地踱著步,滿面憂色。
戚皇后揉了揉眉心,道:“嬤嬤莫要再踱步了,本宮看得頭暈�!�
“還不知圣上與那位在說甚,老奴怎能不急?”桂嬤嬤嘆息道:“也不知皇上想要個什么章程,既然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滴血認了親,老奴還當圣上是下定了決心要認那孩子�!�
“正是因著皇上當著那么多臣公的面兒認親,這事便不可能會出變故�!逼莼屎髶Q了身石青紗綴繡八團夔鳳紋的常服,坐在榻上,溫聲說道:“很快正殿那頭便會有消息�!�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后,嘉佑帝便離開了坤寧宮,緊接著,禮部尚書被宣到養(yǎng)心殿。午時未至,二皇子蕭長晉被尋回皇宮的消息從宮內(nèi)傳到宮外。
戚皇后這頭才剛用完午膳,汪德海便急匆匆地從禮部返回皇宮,到坤寧宮面見戚皇后。
“皇爺讓奴才同皇后娘娘道一聲,二殿下的婚事,皇后不必過問,皇爺自有安排�!�
戚皇后本是打算顧長晉入主東宮后,便為他指一門婚事,借此將他與戚家舊部綁在一起的。
殊料嘉佑帝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特地派汪德海過來與她遞話。
汪德海一走,戚皇后便喚來了朱嬤嬤,問道:“本宮記得先頭與二殿下成親的姑娘是承安侯府的姑娘,去查查是哪位姑娘?他二人又是因何和離?”
上京高門貴女嫁人后便是外命婦了,多會在尚宮局登錄在冊。朱嬤嬤掌管尚宮局,只花了不到半日功夫便來回稟。
“與二殿下成親的乃承安侯的嫡女容舒,二人去歲中秋成親,今歲三月和離�!�
“容舒……”戚皇后輕輕呢喃著這個堪稱陌生的名兒,疑惑道:“承安侯的那位貴妾乃從前裴尚書的嫡女,本宮尚且有些印象。至于他的發(fā)妻與嫡女,倒是不曾聽聞,也不曾見過。”
朱嬤嬤回話:“承安侯的發(fā)妻乃揚州府巨賈沈淮之女,與承安侯感情十分淡,二人唯一的女兒因出生年月不甚吉利,沖撞了府中的老夫人,自小便被送到揚州的外祖家,娘娘自是不曾耳聞過。”
出生年月不甚吉利?
戚皇后輕輕蹙眉,十分不喜因著這樣的緣故便將一個小娃兒送走。只不喜歸不喜,旁人的家事,便她貴為皇后也不能輕易插手。
她輕輕頷首:“可查出來二人和離的緣由?”
朱嬤嬤垂下眼,道:“當初兩家結(jié)親,乃侯夫人一手促成。以二殿下那時的身份,承安侯府要結(jié)親,他如何拒絕得了?被逼娶了承安侯家的姑娘,心中自然不愿親近那姑娘。奴婢聽說二殿下在成親前,本就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戚皇后道:“可知是何人?”
朱嬤嬤將頭垂得更低了,“奴婢只打聽到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名喚聞溪,二殿下成親前兩月,聞溪姑娘便獨自離開了上京。”
聽到“聞溪”二字,戚皇后心口重重一跳。
聞溪……
孟宗說蕭馥劫走那孩子后,便將那孩子養(yǎng)在了身邊,而蕭馥這些年養(yǎng)在膝下的姑娘便只有這名喚聞溪的姑娘。
“可知她是因何要離開的?”
“奴婢尚未查出聞溪姑娘離開的具體緣由,”朱嬤嬤說到此便停頓了須臾,似是在斟酌著言辭,遲疑道:“大抵是不想耽誤二殿下的前程罷�!�
戚皇后望著角落里的一處花瓶,半晌方“嗯”了聲,道:“本宮心里有數(shù)了,你退下罷。”
待得朱嬤嬤一走,桂嬤嬤便上前給戚皇后斟茶,道:“娘娘不必憂心,孟大人已派人去將小公主接回,很快您便能見到她了�!�
戚皇后接過茶盞,垂眸望著茶水里倒映著的一雙桃花眸,淡淡道:“我們派去肅州的人可有消息?”
“肅州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月的光景,眼下只過去半月,大抵還要一段時日方能有確切的消息。娘娘可是懷疑那聞姑娘便是小公主?”
桂嬤嬤拉過一張小錦杌,坐在戚皇后的身邊,壓低聲音道:“方才朱嬤嬤說聞姑娘是在二殿下成親前兩月離開上京,去了肅州的。這姑娘是因著傷心自愿離開,還是承安侯府仗勢逼人將她逼離了上京?若她當真是小公主,她與二殿下豈不是……”
桂嬤嬤歇了話音,戚皇后明白她在擔憂什么。
若聞溪是那孩子,她與顧長晉便是堂兄妹,如此一來,二人可不能有任何違背綱常倫理的傳聞。若不然,以嘉佑帝的手段,這孩子便是他們的孩子,也未必能回到她身邊。
“這也是為何本宮想親自為他指婚的一個原因。”戚皇后捏緊了茶盞,“當初蕭馥對啟元太子……聞溪極有可能便是那孩子,蕭馥這是在報復本宮�!�
一聽到“蕭馥”二字,桂嬤嬤心里頭便好一陣心驚肉跳,這位郡主就跟蛇似的,一日不抓到她,一日不能安心。
桂嬤嬤忖了忖,安慰道:“聞姑娘既是在二殿下成親之前離開,想來云華郡主也是知曉二人之間不能有甚不好的傳聞,這才安排她離開上京的罷�!�
戚皇后狠狠閉上眼。
桂嬤嬤說得對,聞溪會離開十有八九不是承安侯府的人相逼,而是蕭馥安排的�?伤傆X著不安心,總覺得還有甚不好的事在等著她。
五日后,依據(jù)欽天監(jiān)挑好的吉日,帝后二人攜朝廷諸臣前往太廟祭告天地、祖宗,正式昭告天下,顧長晉皇二子的身份。
祭拜結(jié)束,嘉佑帝冊封皇二子蕭長晉為大胤儲君,顧長晉于十月廿三入主空了二十多年的東宮府邸。
顧長晉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出后,在順天府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容舒比百姓們早幾日知曉這消息,見來傳話的常吉又是高興又是擔憂,便笑著道:“顧大人認祖歸宗乃是好事,眼下戚家已經(jīng)興不起風浪,刑家因著行刺一事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顧大人有幾位重臣擁護,還得百姓擁戴,沒有人能動搖得了他的位置�!�
她與常吉幾人就在宛平縣,常吉每日都要往上京傳消息,自然也比一般人早知曉顧長晉入主東宮的事。
容舒雖不明白為何本該發(fā)生在嘉佑二十三年七月的事會提前到嘉佑二十一年的十月,想來是與揚州府的事有關(guān)。
但不管如何,總歸是好事。
顧長晉入主東宮后,便能有一隊東宮護衛(wèi),聽說嘉佑帝直接將金吾衛(wèi)還有勇士營的人都撥到東宮去了。
如此一來,他也不會動不動就受傷。
思及此,容舒不免想到了他上趟受的傷。
也不知曉他身上的傷好了沒?二人上回在山谷的木屋分離之時,他還起著高熱,后背的傷口也還在淌血,一路奔波回上京,想來不好受。
容舒在心里感嘆了幾句便不再多想,也沒注意到常吉那一臉的欲言又止。
“那莊頭明兒便要離開莊子,可安排好了埋伏在路上的人?”她問道。
“都安排妥當了�!背<Φ溃骸斑@莊頭每月都要出門去上京,明兒只要不跟丟,便能知曉侯府里與他接頭的人是誰�!�
常吉說到這,還不忘給自家主子再刷點兒存在感,又道:“姑娘放心,主子訓練出來的人絕對不會跟丟的�!�
容舒頷首,正色道:“只需要查出來接頭的人是誰便可,莫要打草驚蛇了�!�
仔細叮囑了幾句,容舒便讓常吉下去準備明兒的事了。
盈月、盈雀進來伺候她洗漱。
她二人還是前兩日顧長晉特地派人去鳴鹿院接來的,容舒委實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他都這般忙碌了,還會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
只她能見到盈月、盈雀自然是開心的,主仆三人頭一日夜里說了半宿話才歇下。
知曉張媽媽給她下后,盈雀氣得破口大罵,罵完又與盈月一起“啪嗒”“啪嗒”地掉眼淚,心疼極了自家姑娘。
姑娘與張媽媽的感情那般好,親手刺傷張媽媽時,她心里得多難受?真恨她們二人不在揚州,盈雀寧愿是她動手刺傷張媽媽,也不愿意是姑娘,她實在不想姑娘一輩子都覺著愧疚。
容舒好一陣勸,再三保證她已經(jīng)無事了,這才將二人的眼淚勸住。
兩人蔫了一日,今兒才又終于恢復如常。
洗漱停當后,盈月給容舒搽香膏,手擦過她脖頸時,不小心勾到她脖頸處的一條紅繩,扯出里頭一個小指大小的玉佛珠子。
“姑娘這繩子都褪色了,可要奴婢給您再搓一條?”
這玉墜子通體潔白,晶瑩剔透,小小一個竟然雕刻著六張佛面,可謂是巧奪天工。
容舒垂眸望著那玉墜子。
這玉墜子從她有記憶時便戴在身上了,掛這玉墜子的紅繩子還是張媽媽親自給她搓的,不知不覺都已經(jīng)戴了十多年。
前世她為了查侯府的事,四處奔走打點關(guān)系,將自個兒的嫁妝耗得一干二凈。
最后一次去大理寺獄見阿娘時,那獄卒嫌她遞過去的荷包太輕,不肯通融。她不得已將這玉墜子取下,塞入那看門的獄卒手里,這才順順利利見了阿娘一面。
蔥白細指摩挲著那顆光滑剔透的玉珠子,容舒慣來是個念舊的人,只這一次,她卻淡淡道:“再重新給我搓一條紅繩罷,這條到底是舊了�!�
這一世,她不會再讓阿娘落入大理寺獄,這玉墜子也會好好地留在她這,而從前的舊繩卻不必再留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翌日一早,常吉帶著十數(shù)個暗樁化身成一隊商旅緩慢地行走在官道里,容舒頭戴著幞頭,著一身天青色直裰,隱身在這隊商旅中。
朱氏莊子里的莊頭姓邱名石楊,生得五大三高,行走時颯颯帶風,儼然便是一行伍中人,此人心細如發(fā),行事謹慎,架著一輛牛車在官道上左拐右竄,方悄悄地往一處尼姑庵去。
這尼姑庵就在宛平縣去往上京的路上,位置偏僻,香火不旺,今兒更是見不著半個香客。
邱石楊將牛車停在寺廟門口,抬頭望了眼刻著“蓮福寺”三個燙金大字的匾額,隨即往左右一瞥,方用扁擔挑著兩大筐時令蔬果健步走進寺里,好半晌都不曾出來。
蓮福寺附近有一處供商旅歇腳的茶寮,茶寮掌柜聽令于常吉,一早便給容舒安排了一處視野寬闊的廂房。
容舒立在窗邊,掀開竹篾簾,目光一瞬不錯地盯著對面的官道。若是有人要去蓮福寺,必然會經(jīng)過那官道。
只這會他們等了快一個時辰,除了邱莊頭的牛車,便再無旁的車馬經(jīng)過。
等了好半天皆不見人影,落煙忍不住道:“姑娘,今兒那邱莊頭會不會只是單純地去那蓮福寺送東西?”
“再等一會。”容舒輕輕放下篾簾,回想起大伯母每次出門歸來時那一身淡淡的檀香,道:“辰時出發(fā),從承安侯府出門,便是一路順暢無阻,到這里至少也要兩個時辰,約莫半個時辰,就該有人來了�!�
正如容舒所料,小半個時辰后,一輛半新半舊的青篷馬車從上京的方向“嘚嘚”行來,經(jīng)過茶寮后,馬頭一轉(zhuǎn),便往蓮福寺去了。
容舒望著那輛熟悉的馬車,慢慢抿直了唇。
青篷馬車里,朱氏正靠著車壁閉目養(yǎng)神,她的身旁放著個木籃,籃子里放著一摞手抄經(jīng)。
馬車停在蓮福寺門口,朱氏睜眼,掀開車簾子朝外望了一眼,見外頭一輛牛車停在樹下,便提起木籃,下車往里頭去。
蓮福寺的住持一見著她,便道:“阿彌陀佛,夫人請隨貧尼來�!�
二人穿過佛堂,走過一條彎彎繞繞的小徑,方在一間獨立的小靜室停下。
“夫人進去罷,那人在里頭侯著了�!�
“有勞住持了。”
這蓮福寺與尋常的尼姑庵不同,乃專門收留走投無路的女子而設的。這些形形色色的女子皆是苦命人,有被逐出家門的大家閨秀,也有看破紅塵,一心要遁入空門的青樓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