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將軍向來刀不離身,可剛剛為了抱南秦那位皇子,他將刀給扔了。
扔了。
了。
“放肆!快放下殿下!”燕暮寒抱著祝珩走出五六米了,何舒達(dá)才反應(yīng)過來,“燕暮寒,站��!”
祝珩剛恢復(fù)了點(diǎn)氣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被人抱著:“燕暮寒?”
他聽到短促的應(yīng)答聲,幾乎貼在耳邊,帶著滾燙的熱度。
何舒達(dá)率領(lǐng)一眾護(hù)衛(wèi)沖過來,燕暮寒頭也沒回,直接命令道:“攔住他們�!�
穆爾坎看了眼他懷里的祝珩,心情復(fù)雜:“是�!�
大軍一擁而上,在燕暮寒和身后追來的護(hù)衛(wèi)們中間隔出一道堅(jiān)固的屏障,何舒達(dá)放聲喊道:“周闊云!救駕!”
他做夢也想不到,燕暮寒敢正大光明地抱走祝珩。
四水城城門打開,周闊云領(lǐng)兵前來,與穆爾坎率領(lǐng)的北域?qū)⑹繉χ挪幌隆?br />
周闊云:“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蠻賊,快放了殿下!”
穆爾坎:“趕緊投降,不然滅你全城!”
塔木蹭蹭蹭地跑過去,撿了燕暮寒的刀,又蹭蹭蹭地跑回來:“將軍,刀�!�
燕暮寒敷衍地應(yīng)了聲,看也沒看他,專心盯著懷里的人,眼底滿是心疼和氣惱。
心疼這人吃了苦,氣自己動作太慢,來的太晚。
塔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驚嘆出聲:“將軍,他真好看�!�
燕暮寒目光一凜,瞪過去:“不許看!”
這個人是他的。
他一個人的。
耳邊是嘰里咕嚕的外邦話,祝珩惴惴不安,以為燕暮寒要對他痛下殺手,睜開眼后才發(fā)現(xiàn),形式比他想的還要嚴(yán)峻。
他孤身一人在敵方陣營中,和自家將士們隔著泱泱大軍,面前是殺人不眨眼的異族瘋子。
祝珩心想,他大概命不久矣了。
“放我下來……”
祝珩眉心緊蹙,掙了下。
燕暮寒從善如流,將他放到地上。
塔木連忙將刀遞過去,彎刀帶著濃郁的血腥氣,祝珩還記得他是怎樣用這把刀割開程廣的喉嚨,心中驚駭,往后退了一步。
是要?dú)⑺藛幔?br />
燕暮寒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狠狠地捻了捻指尖,指腹的傷口被蹭開,伸出細(xì)細(xì)密密的血絲,不是很痛,但擾人心煩。
他沒有接彎刀,看了看自己被血弄臟的手,從懷里拿出一塊干凈的粉色薄紗。
薄紗疊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東西。
心狠手辣的少年將軍竟然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祝珩神色古怪,正猜測是不是他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就見燕暮寒伸手過來,用薄紗擦他臉的血。
祝珩想躲,被按住了肩膀,直到臉上的血擦干凈了,燕暮寒才松開他。
你這樣做,不怕送你薄紗的姑娘生氣嗎?
祝珩心情復(fù)雜:“燕暮寒,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再遲鈍也看出來了,對方?jīng)]有殺他的意思。
薄紗上沾了血,燕暮寒卻不嫌臟污,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然后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你,和我走。”
他的南秦話很生疏,字音模糊,勉強(qiáng)能辨認(rèn)出是什么意思。
祝珩愣了兩秒,不敢置信道:“你要我和你走?”
燕暮寒點(diǎn)點(diǎn)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回家�!�
他不滿意南秦的條件,他要帶走眼前這個人。
不惜一切代價。
只要祝珩應(yīng)一聲“好”,他立刻帶他走。
山長水遠(yuǎn),世間榮華,祝珩想要什么,他都給得起。
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燕暮寒的腦子有問題,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如何比得上城池金銀。
是為了羞辱他嗎?
君子死節(ji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祝珩咬了下舌尖,如同一個將死之人,盡力保全自己最后的體面:“我是來和談的,不會和你走……啊!”
話還沒說完,祝珩就被掐著腰舉高,放到了馬背上。
燕暮寒翻身上馬,他已經(jīng)忍了太長時間,今天就要將祝珩揣在懷里帶走,沒人能夠阻止,祝珩也不行。
南秦照顧不好他,他也照顧不好自己。
燕暮寒低頭在祝珩發(fā)間嗅了下,握緊韁繩:“撤兵!”
那就讓他來接手。
燕暮寒擁著祝珩縱馬離去,穆爾坎和將士們沉默了一會兒,也紛紛撤退。
何舒達(dá)一頭霧水:“他們怎么撤退了?”
“殿下都被擄走了,誰還管撤兵!”周闊云額角青筋直跳,“來人,我們?nèi)プ坊氐钕拢 ?br />
“追不回來的�!苯鶠懙裙賳T姍姍來遲,“皇子為質(zhì),燕暮寒這賊人是將殿下當(dāng)成了質(zhì)子!”
另一名官員附和道:“燕暮寒太陰險了,他肯定是想用殿下來逼迫四水城投降,簡直無恥至極!”
官員們心如死灰,在祝珩和四水城之間,無論他們做什么選擇,都免不了被問罪,所有人都哭喪著臉。
何舒達(dá)握緊了刀,一反常態(tài)地冷靜下來:“一定要保住四水城,不能讓北域大軍再進(jìn)一步,威脅大都的安危�!�
“這談何容易,殿下被抓走了,我等——”
“保住四水城!”何舒達(dá)打斷他們的話,輕聲道,“圣上有諭,危急關(guān)頭,六皇子可為國捐軀。”
眾人啞然失語,氣氛死寂。
--------------------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日記
今天打四水城,見到老公了,老公還是那么好看!有蒼蠅圍著老公,生氣氣,弄死他!把老公搶回家了,開心!
第8章
吃飯
本以為燕暮寒會用祝珩來逼迫他們投降,結(jié)果等了幾日都不見來人,反而傳來了北域大軍收整行囊,撤離四水城的消息。
何舒達(dá)并一眾四水城官員都傻眼了,急忙命人去追,只看到空空蕩蕩的營地,北域大軍早已經(jīng)撤走了。
三十六年秋,北域大軍連破南秦十二城,一直打到四水城外,攻城失利,擄走了前去和談的六皇子祝珩,就此撤兵。
至此,南征正式落下帷幕。
-
越往北走氣溫越低,祝珩神色倦懨,懶懶地窩在大帳里。
自他被燕暮寒強(qiáng)行擄來,已經(jīng)過了半月有余,北域大軍馬不停蹄地撤離,速度快得就像后面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祝珩心神恍惚,忍不住懷疑,北域真的打下了南秦十二座城池嗎,確定不是被南秦打下了十二座城池?
帳簾撩起,一個食盒被放進(jìn)來,祝珩凝了凝神:“燕暮寒,等等!”
他一直想和燕暮寒聊一聊,無奈這人把他擄來后就不搭理他了,整天親自送飯,送完就走,不僅沒有想象中的羞辱,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如果北域是這樣對待戰(zhàn)俘的,那顛了南秦、掃平東昭與西梁,稱霸天下指日可待。
燕暮寒身形一滯,加快腳步往外走。
祝珩氣笑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是你擄了我來,又不是我把你綁走了,難道你還怕我吃了你嗎?”
都說燕暮寒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這人在面對他的時候,膽子比明心還小。
楚戎說燕暮寒貌丑,祝珩懷疑他戴面具不是為了遮住臉,而是為了壯膽:“我很可怕嗎?”
他從小在明隱寺里長大,見的人少,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議論長相,祝珩一直覺得自己相貌平平,不如祝子熹俊秀,不如明心可愛。
他私心里以為,自己長的不算太丑,至少沒到丑得嚇人的地步。
燕暮寒搖搖頭,眼神清澈,透著點(diǎn)無辜意味。
若非親眼見過他殺人,祝珩無法把他和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的瘋子聯(lián)系起來。
“我想和你聊聊�!�
怕他跑了,祝珩一直沒有松開手。
燕暮寒垂著頭,手腕上的力道很輕,根本禁錮不住他,他分分鐘就能掙脫。
但,這是祝珩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
拉手腕也是拉手,燕暮寒很容易滿足。
祝珩的手長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樣,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
如果自己沒穿衣服就好了,祝珩身體不好,常年體溫偏低,手應(yīng)該是涼潤潤的,觸感和雪差不多,貼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你打算什么時候放我離開?”
燕暮寒眨了下眼,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我聽不懂。
祝珩怔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他試著抓住一閃而過的微妙心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更多。
大概是錯覺吧。
燕暮寒今日沒有穿鎧甲,方便作戰(zhàn),戎裝是貼身的,只有薄薄的一層。
衣服下透出皮膚的溫度,祝珩的掌心都被暖熱了,他覺得自己拉著的不是手腕,而是個燒熱的湯婆子。
已經(jīng)是深秋時分,寒風(fēng)瑟瑟,穿的這般單薄,身上卻還是熱的,不愧是年輕人,身強(qiáng)力壯火力旺。
不服老不行啊,祝珩暗嘆一聲,全然忘了他剛加冠,不過比燕暮寒大了兩歲。
祝珩喉嚨發(fā)癢,低低地咳了聲:“我知道你能聽懂簡單的南秦話,你不用裝聽不懂。”
裝也裝的不像。
燕暮寒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擔(dān)憂,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他時不時地抬眼,偷偷打量著祝珩,似乎在判斷他有沒有生氣。
如果祝珩看過去,他就飛快地低下頭,祝珩挪開視線,他的目光緊接著就黏過去。
……
……
這人哪里像是延塔雪山養(yǎng)出來的狼崽子,分明是一只家養(yǎng)大狗狗,還是會甩尾巴撒嬌,委屈巴巴裝可憐的那種。
祝珩心情微妙,又想起兒時寺廟里的貍花貓。
在沒有被打斷腿之前,那只貍花貓很親人,時常往他面前湊,吃飽喝足后就愛癱著肚皮,在他腳邊求摸。
撒嬌賣萌也是一把好手,即使是老和尚也無法拒絕,被小貍花貓一次次偷吃了供奉的食物,到頭來還是會打開廟門,收留饑腸轆轆的小家伙。
祝珩閉了閉眼,壓下紛雜的心緒。
大抵是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地方,即使還在南秦地界,也有種悵然若失的心情,回憶一茬茬的往心頭翻涌。
老和尚總是跟他說:無愛不生娑婆,無欲不墮輪回。
迷戀人世間的情念愛欲,無法割舍,注定要被卷入滾滾紅塵之中,困囿于俗世,無法超脫。
他生來病骨難醫(yī),這么多年一直以為自己心性淡泊,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終究堪不破,舍不得。
無法自在從容。
“你將我?guī)磉@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執(zhí)掌北域大軍的將軍,少年有為,權(quán)力在握,為何要在他一個敵國皇子面前低頭?
天下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這種特殊待遇令祝珩心里發(fā)慌:“之前那個大塊頭懂南秦話,我們?nèi)フ宜�。�?br />
死亡可怕,等待死亡的過程更可怕,祝珩過夠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身處敵軍陣營,不知道懸在脖子上的刀什么時候會落下來,也不知道燕暮寒對他有什么企圖,這比年關(guān)時參加宮宴還煎熬。
祝珩拉著燕暮寒往外走,一步邁出去,第二步邁不開了,他不死心地又拽了兩下,還是……沒拽動。
燕暮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眸光含笑,靜靜地看著他。
祝珩身子骨差,但繼承了皇室的身高,和燕暮寒站在一起也不顯得瘦弱,反而高出半個頭。
身高壓制對方,力氣就差多了,他那點(diǎn)子氣力可能還比不過北域的孩子,和從小習(xí)武的燕暮寒就更沒有可比性了。
祝珩從不發(fā)脾氣,此時破天荒有一種想罵人的沖動,這人不聲不響,就等著看他出丑,和那只勾引他去擼卻逃跑的貍花貓一樣欠揍。
但將敵國的將領(lǐng)當(dāng)成貓一樣教訓(xùn),肯定會吃大虧,祝珩還沒傻到這種地步。
“你不想出去,那我去把人叫來。”祝珩松開手,要離開大帳。
燕暮寒連忙收了笑意,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吃�!�
繼四水城初見,已經(jīng)十幾天了,燕暮寒第一次開口和他交流。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祝珩有些詫異:“你想讓我吃飯?”
燕暮寒默不作聲。
沒聽懂嗎?
祝珩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往嘴里夾東西吃的動作:“吃飯?”
“呵�!�
笑音十分短促,帶著少年人獨(dú)有的清朗與朝氣,祝珩耳根一熱,連忙放下手。
雖然從小被養(yǎng)在宮外,但也有宮人去明隱寺教習(xí)規(guī)矩,做出這般孩子氣的行徑實(shí)在不合禮數(shù)。
這位異族將軍果然手段高超,迷惑人的本領(lǐng)一流,都讓他著了道了。
祝珩暗自懊惱,心道自己貓癮上頭。
燕暮寒彎腰拎起食盒,握住祝珩的手腕,帶著他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他握的很輕,嚴(yán)絲合縫卻沒有施加力道,只是虛虛地貼著,幾乎感覺不出來,像是怕一用力會把他握碎似的。
祝珩晃了下神,被帶到桌前。
菜品很豐盛,有水晶蜜藕、玲瓏八寶鴨、牛乳燕窩、鹿茸九珍盅,有葷有素,都是南秦的特色菜,非地道的南秦大廚做不出來。
這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縮減的菜色了,被擄來的第一天,燕暮寒讓人給他做了足足二十道菜,他多次表示拒絕,飯菜的數(shù)量才變成四種。
但祝珩還是吃不完,每頓都會剩。
飯菜的擺盤很精致,不輸宮宴的規(guī)格,在大都的飯館里,這一頓下來恐怕也得十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