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光芒黯淡之后,云顧游撐著劍從一地斷竹中爬起來,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衣袖往下淌,他伸手一摸,是劍陣方才被炸散時劃傷了手臂。
他草草包扎了幾下,在狼藉中摸尋,沒找到魔修,只剩幾片殘破的黑袍碎片。
云顧游皺了皺眉,取出懷中的傳音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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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笛子有問題?”
“嗯,”云顧游感覺氣息不太通暢,將聲音又壓低了些,“我過了幾招,只是個普通魔修,倒像是被笛子反噬了。”
“唔,那幕后之人不好找了,”言昭喃喃幾句,望了一眼身后一群昏死過去的人,有點頭疼,“你先回來吧,得想辦法將這些人送回去,還有,看看你的傷勢�!�
云顧游:“好。”
言昭聽見對面咔噠一聲,云顧游應當是把傳音令牌扣在了腰上,隨即趕起了路。
那廂燕飛雙又從人堆中薅出了兩個璇璣派弟子,灌了一堆有的沒的清心訣醒神訣,終于叫醒了。
“怎么辦?這么多人�!毖哉褑�。
“總不能挨個背回去�!毖囡w雙揉了揉眉心,忽然靈光一閃,“嚴道友,我觀你路數(shù)像是暮雪派的人,你們有沒有那種,傳送用的符咒?”
“有倒是有……”言昭欲言又止,對上燕飛雙期待的目光,不好意思道,“只是我學藝不精,一次最多只能傳送三人。”
燕飛雙點點頭:“聊勝于無,比全都留在這里過夜的好�!�
“而且需要在傳送的另一端先布上陣眼�!�
燕飛雙:“……”
片刻后,他轉過身,相中了一個還算穩(wěn)重的弟子,囑咐道:“到了城內,尋個安全地方把這道陣眼布下,再想辦法周知給城里的人,讓他們天一亮來此處接人�!�
言昭尋了片空曠地方坐下,開始專心結陣。
傳音令牌里傳來低低的輕笑聲。
言昭敲了敲,暗示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拆臺。
他找的這處位置視野不便,只能看到燕飛雙他們忙碌的一角。
“�。 崩镱^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言昭正布陣的手一頓,忙問:“怎么了?”
接著他聽見了混亂的走動聲,以及燕飛雙劍出鞘的聲音�!八麄冇趾鋈粍恿恕岩粲殖霈F(xiàn)了。”
言昭凝神聽了一會兒,耳邊確實響起了悠悠的笛聲,但這次非常微弱,而且斷斷續(xù)續(xù),聽不清明。
“云顧游,你不是見著笛子被炸裂了?”他低頭問。
傳音令牌在他膝頭閃了閃:“的確是裂了,但我沒尋到它的殘片�!痹祁櫽蔚牟阶酉袷峭A讼聛�,而后蹬地轉了個身,御風趕路。過不多時,他彎腰,帶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地上拾起了什么。
“找到了�!彼�。
原本白玉的長笛,現(xiàn)在只剩下尾端一截,被夜風一灌,發(fā)出哀怨般的聲響。
云顧游曲指彈了一下,殘笛震顫,嗡的長響一聲,而后笛音停了下來。
山洞里,被笛音控制的人又齊齊撲通倒地。燕飛雙舒了一口氣:“這下應該徹底沒事了吧�!�
確認他們不會再作祟,言昭方才折回去繼續(xù)結傳送陣。
之后的過程倒是挺順利。被派去城中布陣眼的弟子動作利索,半個時辰不到的工夫便傳信來說陣眼已布成。言昭靠著這草草學來的蹩腳傳送陣,也陸續(xù)送完了一半的人。
“幾位師弟辛苦了,歇會吧,換我來。”燕飛雙道。
那兩名弟子搬運了幾十人,確實已累得發(fā)汗,聞言點點頭去歇息了。
言昭在傳送陣發(fā)動的間隙低頭看了看,云顧游的傳音還通著,但只能隱約聽見他勻稱的呼吸聲,和獵獵風聲,想必是在埋頭趕路。
又送回三人,言昭默數(shù)了一下,現(xiàn)在應該已有四十九人安然回城了。這道初級傳送陣大約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要承擔這樣的重負,出現(xiàn)了一絲裂損的跡象。言昭抬指聚靈,將裂口慢慢修補回去,順道等著下一批人。
然而他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第五十人過來。
“燕師兄?”
無人應答。
言昭默然起身,將傳音令牌化成一道法印,打到自己耳下的位置,然后抬手握緊了劍柄。
隨即一股腥氣自山洞內飄過來,是鮮血的味道。
他抽出佩劍,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剛剛修補好的傳送陣,接著轉身進了洞內。
洞壁上火光搖曳,是自己方才點的幾盞臨時用的油燈。
火光照著里面人,投下闌珊的影子。
影子上站著一個執(zhí)劍之人,劍尖正往地上滴著濃稠的血。
言昭側眼一看,方才說要休息的幾個璇璣派弟子,此刻皆是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人的方向。再向下一掃,頸上一道猙獰的傷口,可見下手狠決,一劍封喉。
那人轉過身,朝言昭走了兩步,走出了陰影,露出半張臉。
云顧游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言昭,你當心一下璇璣派的那幾個人�!�
云顧游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要緊的事情,連假身份都忘了,脫口而出喊了他的真名。
言昭聽了,眼角一跳。
對面那人已經(jīng)完全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熟悉的面孔上帶著陌生的笑。
言昭不由得閉眼深吸一口氣。
“你說的那幾個人……”
“包括燕飛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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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下線倒計時。
第53章
念去去
云顧游的回應久久沒有傳來,像是被這句話問住了。
不過言昭也無暇聽了,他等得,燕飛雙的劍不會等,沾著血的劍直直沖他襲來。言昭抽劍抵擋,劍鋒相撞的聲響在幽暗的洞穴中久久回蕩。
幾個來回之后,言昭意識到燕飛雙下手極其果決,每一下都是沖著命門來的。趁著接招之際,他近距離打量著燕飛雙的神情,口中喚了句“燕道友”。
然而對方仍帶著微微的笑容,臉上還沾著不知是哪個弟子的血,宛如修羅。
這不是燕飛雙。
言昭看他的眼睛,似空無一物般深不見底,分明是被奪舍了。
但是什么時候?不可能是笛音,笛子已經(jīng)被毀了。是這山洞里的哪個人?不,也不對,這里還活著的就只剩那些不省人事的凡人。在來的路上?但燕飛雙在門派里已是卓爾之輩,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奪他的舍……
燕飛雙力道不減,劍在不斷下壓,快要觸及鼻尖之時,言昭將眉一凝,翻轉劍身,彎腰向燕飛雙的下盤攻去。
燕飛雙借力蹬足,騰空翻轉身形,避過這一招,緊接著長劍又攻過來。言昭見他雙唇翕動,是在念劍訣,果不其然,劍上霎時覆了盈盈靈力,寒霜一般直抵言昭心口。
言昭暗道不妙,這一招若是接下,勢必要以同等靈力相抵,這逼仄的山洞還不知牢靠與否,萬一靈力過盛將山洞震塌了,還未來得及轉移走的人都難逃一死。
須臾間,他做下決定,閃身避開了這一擊。劍氣失了目標,重重打在地面上,激起地面一陣震顫,靈力有如電光般閃爍,刻成了黃土上的裂紋。
言昭一邊往外退,一邊悄悄在背后捏著訣。
他在布一道結界,能堪堪護住山洞內這方空間,同時把燕飛雙引到外面空曠處,這樣真動起手來,也能保住這些人的性命。
眼見著馬上就到山洞口,言昭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動,兩指并攏朝天一打,結界即成,剛好將里頭的人籠住,同時把自己和燕飛雙隔絕在外。
他舒了一口氣,轉頭思索接下來該怎么喚醒這位被奪舍的劍修。
燕飛雙卻在洞口處停了下來,不遠不近地看著他,臉上又浮現(xiàn)那抹令人不適的笑容。
卻見燕飛雙驟然將手腕一翻,長劍筆直插入地面,接著雙手緊握劍柄,靈力源源不斷地順著劍身沒入地面。
言昭一愣,隱約聽見了地面之下蓄勢待發(fā)的轟鳴聲。那聲音并非朝著他來,反倒向著燕飛雙背后的方向綿延。
言昭驀然醒悟!
燕飛雙方才與他過的招式皆是虛與委蛇,他真正的目標是山洞深處那汪能融化魂魄的潭水!
地面劇烈搖晃起來,地底像被噬空了,自燕飛雙劍下開始,斷裂、坍塌,速度極快,根本不給言昭時間做反應。
地底崩裂搖晃,潭水倒灌,幾乎頃刻間撞碎了言昭先前布下的幾道結界,淹沒了聚集在潭邊的人。
言昭雙手微微發(fā)起抖,他沖進山洞,欲救下幾人,卻是為時已晚。他看著數(shù)十具已成空殼的軀體,如墮冰窖。
倘若是因被奪舍而誤殺了修士,燕飛雙或許還有得救的一線機會;但若是害死了這么多凡人,那即便他醒來,也是萬劫不復了。
潭水還在不斷向外蔓延,言昭只得撤出洞外。他思索著是否需要想個法子將外溢的化魂水阻住,余光瞥了一眼還靜立在洞口的燕飛雙。
他垂著頭,看不見表情,一動也不動,仿佛凝固成了石像。
而他腳邊,已經(jīng)有水順著裂隙流了過來。
言昭:“你……”
他的手微微動了,卻是將劍更深地往腳下的裂隙中送去,地面陷落,在他周身形成了巨大的低洼。潭水很快灌了進去,他卻沒有逃離的意思。
他終于抬起頭深深看了言昭一眼。
那目光里有不甘,有落寞,亦有歉意、懇求,最后化作解脫。
言昭忽然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燕飛雙!”言昭大喊,沖過去想要拉住那人,他卻將手一松,帶著淡淡的笑意,決然向后倒去。
潭水頃刻覆沒了他的身體,山洞也開始坍塌。言昭紅著眼往下掠去,卻險些被落下的巨大山石砸中。他側身避開,碎裂的山體更密集地簌簌下落,很快便能將他一同掩埋在這里。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迅捷地飛至言昭身側。言昭頓覺耳后的傳音符印似與山洞里的轟隆聲起了共鳴,震得他腦袋發(fā)暈,忍不住抬手抵住了太陽穴。
那道身影二話不說攬著他撤出了山洞,言昭猛地被灌了幾口混著塵土的山風。
“咳、咳咳……”他伏著身子咳嗽了幾聲,那人見狀順手撫了撫他的背。言昭緩過來一些,偏過頭看去,驚愕道:“云顧游?”
言昭沒想到云顧游這么快就到了,他們聯(lián)絡時,他應該距此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連氣息都是平和的,不像是剛剛急著趕路的人。
他的問話傳進令牌,又在耳邊回響了一次。云顧游這才將自己腰間的傳音令牌熄了,扶著言昭起身。
“此地不能留了�!�
言昭順著他的視線回頭一看,那山洞的裂隙竟然蔓延到了外面,并且速度絲毫未減緩,大有傳遍這片土地每寸角落的趨勢。
“這是……”
云顧游:“燕飛雙死了,幻境要崩塌了�!�
山洞口已經(jīng)被坍塌下來的落土與石塊完全掩埋,埋葬了燕飛雙與那幾十個未能逃出生天的無辜之人。
風聲漸起,風聲中細細密密傳來許多聲音,一會兒是曲未離鶯鳴般的說話聲,一會兒是璇璣派校場上整齊的喊聲,混雜著燕飛雙喃喃的低語:為什么……不甘……師父……未離……
言昭神色微微黯然,捏了捏拳,方才轉身道:“走。”
他二人走出去沒多遠,言昭便察覺陣陣目眩,很難站穩(wěn),像是天地都在搖晃。他鼻間嗅到一絲濕意,抬手一摸,竟是天上的云也墜了下來。
空間崩壞扭曲,眨眼的工夫,他們已經(jīng)沒有前路可去。
他記得進來前,云顧游曾說九轉連環(huán)陣的死格,越至深處越是兇險,如今幻境破碎,想必是逃不出去了。
言昭心頭忽然涌起許多念想。
不知其他參與萬真大會的仙者,這會兒都到哪里了?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人破局獲勝了?
一會兒又憶起曲未離,她布下這么大的局究竟是為了什么?
燕飛雙又是被誰害死的?
自己沒能走到終點,師尊會失望么?
……
他還沒傷春悲秋多久,傳音符印又驀地亮了起來,在混沌的幻境中顯得格外醒目。
祝凌云咋咋呼呼的聲音自符印中傳來:“嚴霄!不得了了,幻境好像重啟了!我們兩個又回到了剛進生格的那處。你們那邊發(fā)生了什么?”
雖然動靜炸得耳朵生疼,但言昭從未覺得祝凌云的聲音如此動聽過。
云顧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言昭這才想起還沒來得及給云顧游說他能聯(lián)系上死格外的兩人這件事。
“我們……”
話音未落,他們腳下的那片地方也撐不住崩裂開來。言昭腳下一空跌落下去,云顧游動作極快拽住了他的手腕。但他自己腳下也不穩(wěn)固,最后兩人一同往下墜去。
一股巨大的力道驟然撕開混沌,幾乎是扯著言昭的后頸,將他提了起來。
言昭痛得嘶了一聲,但還沒忘記死死抓著云顧游。眼前黑暗與光亮交替了好幾輪,晃得他忍不住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似乎落回了實地,這才撐著地緩緩睜眼。
這是一方狹小的空間。云顧游比他先醒轉片刻,正站在他面前,空間的頂部幾乎抵著他的頭。空間外頭則是他們逃脫出來的混沌幻境,似乎正在攪碎和重組。
言昭注意到云顧游的眼神不太對。他望著自己身后,像是在打量。言昭微微一動,發(fā)現(xiàn)自己耳朵上貼著什么物什,溫軟,細長。
他回過頭,和一雙呆愣住的眼睛對上。而這雙眼睛的主人,一只手正揪著他的耳垂。
言昭:“……”
兩人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有些滑稽。片刻后,那人抬眼看著云顧游,驚訝地喊了句:“云師兄?”
云顧游沒接話,目光落到了她揪著言昭耳朵的手上。
那人如夢初醒地松手,連連道歉,云顧游才道:“吳衣?”
名叫吳衣的女修站起身,抱拳簡單行了個禮。
此人亦是璇璣派的弟子,乃是群英會上金丹后期修士中奪魁者�!皡且隆边@個名字一提起,言昭便有了點印象。入若水秘境時,可按自己的境界選擇進入秘境的位置。當時這位金丹修士,就選了最深的地方。
吳衣問:“你是暮雪派那位嚴道友?你們二人怎么一起到了此處?”
言昭想了想:“說來話長�!彼磪且鹿铝懔阋蝗耍磫枺骸澳阌衷趺匆粋人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
吳衣亦沉默片刻:“一言難盡�!�
言昭揉了揉耳垂:“那說些簡單的,吳道友怎么喜歡揪人耳朵?”
吳衣沒忍住掩著唇笑了一聲:“對不住。不過我是為了救你們�!�
她說著抬手敲了敲周身的屏障,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我先前和你們遭遇了一樣的事情,幻境坍塌,我無處可逃,混亂之間跌進了這個空間,僥幸逃過一劫。如你們所見,幻境破碎后會不斷輪回,這里能看見一部分外面的事情,雖然看不大清晰,但也能大概推斷出發(fā)生了什么�!�
吳衣神色逐漸暗淡。
“我在這里已經(jīng)見過許多人進來,又隨著幻境湮滅�!�
第54章
掌門印
吳衣道:“本以為你們也與先前的人一樣要命喪于此,但是方才突然有一道光閃動,這個空間因那道光動蕩起來。之后出現(xiàn)一道缺口,我便伸手拉了一把�!�
言昭聞言,將符印變回傳音令牌握在手中,聯(lián)通了祝凌云:“你說的光是這個?”
令牌閃著光,傳來對面的聲音,是祝凌云與花前在焦急地爭執(zhí)。
祝凌云:“不行,他們鐵定是出事了,我們不能再干等下去,不如下山去找找�!�
花前:“我都試過多少回了,死格的入口現(xiàn)在肯定不在那里了……”
吳衣詫異,端詳片刻:“不錯,是這道光。原來是傳音令牌�!�
令牌對面的人陡然聽見陌生的女聲,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空間中窄小,他們三人站著格外不自在。言昭索性席地而坐,將令牌擱在三人中間,道:“人也算是齊了,不如坐下談談吧。”
據(jù)吳衣所言,她甫一入秘境,便落入了一道極其兇險的殺陣。九死一生逃出來后,便落入了這個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