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弟子出事,勾陳帝君自然是惋惜。見他二人感情甚篤,便將后事交與蒙虞。豈料蒙虞執(zhí)迷不悟,竟開始搜集禁術(shù),想要復(fù)活他師兄。后來被勾陳帝君發(fā)現(xiàn),帝君勃然大怒,將其逐出九光宮。
后來,蒙虞便開始修毒道。他無意中研制出了能破除結(jié)界的毒,被曲幽真神相中。曲幽真神誘騙他說,只要能破除天外之境的結(jié)界,便有辦法復(fù)活他師兄。于是他在曲幽真神唆使下,用此毒屢屢為禍人間。
玄狐應(yīng)南、惡鬼崔嵬,他們手中的毒針,都出自蒙虞之手。
言昭問:“他去到天外之境,用的也是這種毒?”
君澤:“不錯。不過他被曲幽真神蒙騙了,所謂的天外之境,并不能救他要救的人。”
言昭:“竟是如此……”
他曾經(jīng)怨過蒙虞君對君澤下手,如今聽來,個中無奈,倒也不忍苛責(zé)了。
“這些都是既定之事,沒什么可審的了。倒是他提及毒針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蹊蹺�!�
“什么蹊蹺?”
“當(dāng)年他送出去的毒針,大都被用了。只有一個人,他手中的毒針還不曾出現(xiàn)過�!�
言昭微愣:“會否是曲幽真神目的達到,就沒下命令了?”
君澤搖了搖頭:“那人不是曲幽真神派去的。而是蒙虞在某次試毒時,偶然撞見的。他對那毒很有興趣,便拿旁的東西,跟蒙虞換了一枚毒針�!�
那人得了毒針,一千年過去了,也沒有用它。
若是旁的東西,還能說是忘了。但這種毒的指向性太強,讓人很難不懷疑那人是真的“偶然撞見”,還是早有圖謀。
“蒙虞君可有說是什么人?”言昭問。
“他的確不認(rèn)識,只道那人遮掩了容貌,聲音聽上去是個老人�!�
“老人……”
不知為何,言昭心頭蒙上一層不安,宛如山雨欲來。
“不礙事,”見他面色不虞,君澤覆上他的手,“天帝仍在繼續(xù)調(diào)查,有新的線索,會告知與我�!�
言昭回握住他的手,點了點頭。
正好君澤需要一個清凈地方,用來修復(fù)那盞塑神燈。塑神燈荒置太久,許多地方變得脆弱。
兩人便沒回九重天,在東極境待了一段日子。
期間,言昭時不時就去君澤的寢殿里叨擾。美其名曰想看看原本的塑神燈會是什么樣,實則是旁敲側(cè)擊,打聽東海的事。
他不相信自己的識海與幾十萬年的東海一模一樣會是巧合。
說起來,他的識海從幼年時的蕭條空曠,到現(xiàn)在海闊天高、林葉蔥蔥,像極了某種過程。譬如繪畫之人,先起草圖,再一點點填充細節(jié)。
讓他的“草圖”變成畫作的契機是什么呢?
言昭不得而知。
某一日,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此事。
“我聽師祖說,他是在東海撿到你的。師尊生于東海么?”
君澤正往塑神燈中注入靈力,聞言動作一頓。
“最早并非東海,而是距海有一段距離的內(nèi)陸,”他一邊疏通著最為滯澀的底座,一邊娓娓道來,“此前同你提過,我真身是塊黑曜石,本是個死物。盤古身化天地時,散落的神識落了一縷在這塊石頭上,經(jīng)年累月,才生出靈智。”
君澤朝窗外的天看了一眼,這般敘說時,自己仿佛也回到了那段時日。
“我一開始深埋在地底,故而生了靈智也見不到外界的景象,日夜與黑暗作伴。但那時的滄海桑田變換很快,水波將我沖刷進了海里,這才得見天日。”
“原來是這樣,”言昭點點頭,但又覺得沒問到關(guān)鍵,不屈不撓道,“那……那時候的東海是什么樣的?”
君澤放下燈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問的是,為何你的識海變成了那時東海的模樣,對不對?”
言昭睜大了眼:“師尊怎么知道?”
君澤沒接話,仍是那樣看著他。
靈光乍然閃過,言昭驚呼出聲:“是那時候……!”
上次練完劍,君澤教他穩(wěn)住心神時,進過一回他的識海。當(dāng)時君澤還問了一句,為何他的識海會變成這樣。
言昭:“師尊那時候就知道了?”
君澤頷首:“而且,我了解青玄的性子,他定是帶你看了些什么�!�
言昭見小心思又沒藏住,干脆直接問道:“所以是為什么呀?”
君澤看他的眼神瞬間溫柔下來。
“方才所說是逗你的,我不是被海水沖刷出的地底,而是遇見了……一棵樹。”
君澤抬手輕輕一揮,面前出現(xiàn)了一幅煙霧似的水墨畫,畫中是一段盤亙在地下的樹根,根支正好觸碰到了一塊黑曜石。
“我不知道那棵樹從何處來,那也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生靈。它一開始只是顆小得不起眼的種子,而后迅速生根發(fā)芽,鉆出了土外�?恐�,我終于見到了外界是什么模樣。原來世界還分天和地,天是一片光明,不是無垠的黑暗�!�
言昭靜靜聽著,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但他又不敢篤定,只好任心臟怦怦直跳,聽完了君澤接下來的話。
“多年后,那棵樹也生了靈智。但它似乎把我當(dāng)成了一顆樹種子,見我怎么都不發(fā)芽,日日替我焦急,”說到此處,君澤垂眸朝他笑了一下,“那時滄海桑田變化的確很快,我們所在的那片陸地眼見就要被海水吞沒�!�
言昭對上他的目光,喉間滑動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角,輕聲道:“后來呢?”
“后來……”隨著君澤話音變化,那幅懸浮的畫也變了筆觸。浪濤席卷,傾覆而下。黑曜石還在,那棵樹卻不知所蹤了。
“后來海水果然淹沒了那片土地。小樹為了不讓我淹死在水里,竟然將它剛修煉出的元神渡給了我。而這顆本不該化形的石頭,因此也化出了人身。”
言昭怔怔不言語,眸光閃動。
難怪……師祖的記憶里,師尊一直在找著什么東西。
君澤拂袖收起了畫卷:“后來我便一直在找它,但或許是缺了元神的緣故,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現(xiàn)在,”言昭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般的沙啞,“現(xiàn)在找到了嗎?”
君澤本來把桌案后的椅子讓給了言昭,自己在旁側(cè)站著,這會兒想彎腰,姿勢便有些別扭。但他還是俯身摟住了椅子上的人。
“嗯,找到了�!�
言昭雙臂驀地一緊,干脆一翻身,將君澤拽得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則坐在了他腿上。這姿勢在桌案背后狹窄的空間里,逼仄又局促,卻又生出一點異樣的親密。
莫大的欣喜,混著難以置信的不安,沖得他眼角發(fā)燙。
“真的是我嗎?”
君澤環(huán)著他的腰,讓人坐得更穩(wěn)當(dāng)了些。
“尋常來說,沒有血脈關(guān)系的兩個人,元神是無法相連的。在西玉山,我之所以能連上你的元神,便是因為當(dāng)年,這道元神碎片到我體內(nèi),與我自身的元神融為了一體。你神魂常常不穩(wěn),多半也是這個緣故�!�
他說著,面上露出一絲歉意。“只可惜融合得太早,如今我也沒辦法將它剝離出來了�!�
言昭低下頭,在他頸窩蹭了蹭:“沒關(guān)系,那師尊一直陪著我就好了�!�
耳鬢廝磨了一會兒,言昭忽然想起自己重新托生的由來,驚詫地抬起頭。見他眸光突然暗淡,君澤低聲問:“想到什么了?”
“如果說,我是曲幽真神故意選中,放到你身邊的,”言昭的聲音弱了下去,“你會不會失望?”
君澤笑了一聲:“雖然那時你隱瞞了這一點,但我大約猜到了。真要說的話,我還得感謝他�!�
這話倒是與言昭當(dāng)初對曲幽說的如出一轍,冥冥中的默契已不言而喻。
“言昭�!本凉蓡玖怂宦暎瑓s沒再說話。
四目相對的一瞬,諸多心緒不必言明,早已刻進了彼此的眼眸中。
言昭微微傾身,覆上了那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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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封印破
清風(fēng)吹進殿內(nèi)時,言昭仰躺在桌案上,望著頭頂?shù)臋M梁,目色朦朧。
輕淡的吻在頸邊流連,惹得一片酥麻。
君澤撐在他耳側(cè),擋住了窗外來的風(fēng),在他鼻尖親了一下:“冷不冷?”
言昭搖了搖頭。
其實是有些冷的。背后抵著冰涼的桌案,不僅涼,還硬得硌人。但這涼意反倒激起了他某種隱秘的興奮。言昭咬住君澤垂落的一縷發(fā)絲,無聲催促著。
然而他的反應(yīng)躲不過君澤的眼睛。君澤微微起身,原意是抱他去榻上,卻被勾住了腰。
言昭曲著腿彎蹭了一下,含糊說道:“師尊抱著我就不冷了�!�
……
溫?zé)岬臍庀⒏蚕�,冰火兩相交,言昭不由得弓起身,摟緊了身上暖意的來源,身體也跟著繃緊了。耳根被銜住磨了磨,他聽見君澤喟嘆似的低語:“放松�!�
言昭放松不了,顫得更厲害了,只好咬著君澤的肩,嗚咽著融化在越來越灼熱的空氣里。
冷的確是不冷了,但身體深處泛起的重重酸意,還是讓他最后把自己埋進了君澤懷里。
窗外斜陽西落,昏黃的光線照著桌上的光景。原本整整齊齊摞著的書冊和折子被推到一邊,散亂不堪,塑神燈靠在一旁,將將穩(wěn)住沒倒下。
言昭看得臉一紅,不著調(diào)地想:我這也算是做了一回禍水了。
君澤替他揉了一會兒腰,然后隨手一點,滿桌的狼藉逐一歸位,恢復(fù)如初,塑神燈也重新落回手中。他任由言昭在自己懷中窩成一團,大有就這個姿勢繼續(xù)修燈的意思。
言昭:“……”
看來禍水得還不夠。
不過他也不大想動彈,便安靜地靠在君澤肩頭,看著靈流在他指尖流轉(zhuǎn)。
這燈修起來費力,半點也急不得。在東極境這段時日,君澤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集中精神做這一件事。
言昭看著看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再睜眼時,是被外頭的鳥雀叫醒的,竟已是天光大亮。他迷糊了半晌,剛要起身,卻看見君澤專注到心無旁騖的神色,當(dāng)即停下動作,生怕打擾了他。
他轉(zhuǎn)而看向那盞塑神燈。底座蒸騰起水汽般的霧,透過燈面,能看見里頭旋動的黑色燈芯——這是即將成功的征兆。
言昭屏住呼吸,靜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燈座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仿佛什么東西歸了位。燈芯穩(wěn)固了下來,燈面這時卻亮了,未知的紋路從底座鉆出,漸漸爬滿了整個燈面。
紋路呈雪亮的白色,與常見的圖騰或符文都不一樣,而是橫直方正的線條,更透出詭異莫測的意味。
“成了嗎?”言昭輕聲問。
“嗯�!本凉蓱�(yīng)道。但他又拿起燈看了看,似乎還有什么不太確定。
言昭撐著君澤的肩跳下來,聽見他問:“你知道它像什么嗎?”
言昭茫然搖了搖頭。
“像天外之境的……空氣,”君澤接住他的手,“言昭,倘若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天道的真相其實是個驚世駭俗的假象,你會害怕么?”
言昭思索了一會兒:“師尊先前既然說,拋卻虛實,選擇了遵從本心。那我也一樣。如果一味追求真相只會帶來痛苦,倒不如珍惜當(dāng)下的每一刻�!�
君澤微蹙的眉頭慢慢舒展,握緊了他的手。
下一刻,平靜的桌面忽然震顫起來。塑神燈搖晃幾下,當(dāng)啷一聲倒在桌上,咕嚕嚕滾了好幾圈,撞上了硯臺方才停下。
此刻卻無人有暇顧及它。
駭人的威壓鋪天蓋地覆沒而下,震顫的不止是這一方桌案。
言昭大口喘著氣,一滴冷汗自額角滑落。
這威壓他感受過,當(dāng)時只是從裂縫中逸出的冰山一角,便已讓他恐懼顫抖。今日他已是九重天為數(shù)不多掌境的神君,此刻感受到的壓迫感卻比那時不遑多讓。
這只有一種可能。
他倉皇抓緊了君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最怕看到的答案——
真神封印出事了。
六界每一個角落都感受到了這股震顫。人、神、妖、魔,無一不被這滅頂般的威壓震懾。飛鳥走獸四散飛出叢林,城郭之中,無數(shù)人奔走出逃,驚慌著大喊:“地動了!地動了!”
九重天反應(yīng)最快,天帝早有防備,命駐守結(jié)界的仙君就位,穩(wěn)住了六界形勢。九幽境忙著互相廝殺的兇獸,也都在這一刻停了下來,紛紛朝著動蕩的中心望去。
好在震動只持續(xù)了短暫的一陣,很快曇花一現(xiàn)般退去了。
真神封印被一層視障當(dāng)著,兇獸們看不見,只能愈發(fā)茫然地左顧右盼。不多時,曠野中央走出來一個人。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老人。
老人趿著破爛的草鞋,吊兒郎當(dāng)?shù)刈咧炖飬s沒再哼小調(diào)。有兇獸不知好歹地?fù)渖先ィ宦晳K叫之后化成了飛灰。
老人拍拍身上沾的灰,將用畢的殘針隨手一扔,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漫漫黃沙之中。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瞬,真神封印前多了兩道人影。
君澤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眼前裂隙急速擴大,已經(jīng)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他余光掃過外層結(jié)界,見到結(jié)界上被毒霧溶解出的漏洞時,神色一變。
言昭自然也看到了。
作祟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當(dāng)年主動找上蒙虞的那位老者。可——他究竟是誰?又為何選擇現(xiàn)在出來破壞真神封��?
然而當(dāng)務(wù)之急是阻止裂隙繼續(xù)擴散,尋找始作俑者的事只能靠后。君澤抬起右臂,欲像從前那樣,靠消耗真身來修補。
他半晌沒有動作,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
倘若他現(xiàn)在修復(fù)結(jié)界,對真身消耗極大,將來面對真正的真神時,可能毫無招架之力;倘若他不修復(fù)結(jié)界,裂隙已經(jīng)形成,只會越擴越大。
“來不及了。”君澤低聲喃喃。
言昭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心情沉至谷底。他那最糟糕的預(yù)感,還是應(yīng)驗了,無能為力的感覺席卷了他。
“是啊,來不及了。”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封印裂隙中飄來。
那話音仿佛凜冬的風(fēng),寒氣頃刻間浸透了后背。言昭死死盯著裂隙,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背后。
幾乎是同一時刻,君澤閃身擋在了言昭與黑影之間。他看著黑影的面孔,聲音沉如深海。
“……離未�!�
第129章
十年期
言昭聞聲急速回頭。
只見一道人影靜立在他身后幾丈處,他甚至沒察覺到此人是何時到背后的。那人一身玄色長衫,初看平平無奇,細瞧卻令人不寒而栗。
明明沒有遮擋物,他整個人卻籠罩在陰影之中,仿佛永遠無緣天日。
從前聽君澤說,曲幽掌生,離未掌死,他一直沒有確切的概念。直到今日,自己親眼見到了才明白。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道死氣的深淵,只消一靠近,就會頃刻化作枯骨。
言昭頂著沒頂?shù)膽忠�,卻沒泄露出半點——他不能在此時露怯。
離未聽得君澤那一聲,狹長的眉眼彎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卻是絲毫未變的冰冷。
“小后生。”話音剛落,一道黑霧便從他心口而出,徑直朝兩人的方向襲來。
這一招來的突然,君澤沒有出手去接,那團黑霧卻在幾尺外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登時消散。
離未罕見地驚訝了一瞬。
對于真神而言,世間萬事萬物都在掌控之中,要做什么事,都無需準(zhǔn)備,一切隨心而動。他沒想到君澤能接住這一招,也沒想到他接下這一招時,沒有一點動作。
“都說爾等與真神如隔天塹,看來也不盡然。小后生,你煉化了什么?竟已半只腳踏入真神境了�!�
君澤沒答話。他冷眼看著面前的人,頭頂驟然聚起漫天劍氣,流星般傾瀉而下,勢要將離未一舉打回那道裂隙之中。
離未不急反笑,冷哼一聲:“正好,封印一事,今日來找你算上一賬�!�
這句話卻激怒了言昭。眼見劍氣與濃重的死氣相接,撞出繚亂的劍光碎片,僵持不下。他神識一動,兩把靈劍同時出現(xiàn)在身后。歸云劍白光卷碧色,正是一招枯樹逢春,而曜靈劍則光芒大熾,逼人的劍氣攜著逢春劍意,往爭斗的中心而去。
他的劍氣與君澤所出同源,相觸之際并未被碾碎,而是水到渠成般匯入其中。頃刻間,接天的劍雨勢頭更甚,每一寸都浸染上了回春劍意,竟將離未的死氣澆滅了幾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