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唧咿——�。。 �
蒼凌闌依舊閉眼吹哨，“咿、咿——”
蟬王也回應：“咿咿——！��！”
倏爾云開月明，倒映在凝霜的潭面上。兇獸與人類，隔著丈許的距離，就?這樣玄妙地對峙著。
匯聚的風元素消散了，做出攻擊架勢的啼月妖蟬們緩緩退下，為蟬王與敢于挑戰(zhàn)蟬王的人類讓出一塊戰(zhàn)斗空地。
蒼凌闌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咬牙笑了起來。
她拔出已經折斷的短刀，不甚熟練地以左手握刀，說：“來吧，打架�！�
……她用口哨模仿的，是啼月妖蟬們“爭王”時發(fā)出的特殊音色，意味著請求正面的單打獨斗。
而有骨氣的族群首領，絕不會在爭王的季節(jié)，拒絕這樣的挑戰(zhàn)。
這樣至少，暫時，一打一。
蛻
蟬王的攻勢發(fā)動時，
潭面上只閃過一線青白色的光芒。
“唔！！”
蒼凌闌瞳孔緊縮，雙手握刀往前狠狠捅去。
鏘——
巨力震得手臂發(fā)麻，她瞬間被狂風掀飛，
縱使勉強在空中調整了姿勢，落地時仍狼狽地滾了一圈才起身。
再看蟬王，只在前胸的外殼上留下了一道傷痕。
啼月妖蟬并非以防御著稱的戰(zhàn)獸，只是?……
“……好快。”
蒼凌闌神色陰鷙地喘著氣，
用斷刀撐著自己起身。
剛才那一下粗淺試探，已足夠她做出判斷。
這只蟬王的實力約為二階，再加上首領兇獸本就比普通兇獸要強上一截，
根本不是?未啟靈的人類能夠匹敵的對手。
何?況，贏了又如何?？
蟬王之所以與?她一打一，是?因?為在這個爭王的季節(jié)，
身為首領的它必須接受挑戰(zhàn)。
但啼月妖蟬們，總不可?能接納一個人類作為它們的首領。
縱使她打敗了蟬王，
死亡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唧唧唧！！”四周的樹枝上，幾百只啼月妖蟬啼叫起來，仿佛在為它們的王助威。
“唧唧�。�！”
蟬王似乎也?被方才那一刀激怒。它展開鋪著碧色紋路的翅膀，回?掠湖面的速度更快。
“唧唧咿————”
蟬王的復眼突然放出銀光，
這一聲啼叫奇異而尖銳，
蒼凌闌只覺得腦中嗡鳴，
眼前漆黑，
猛地嗆出一口血來。
她心里知道不好，
拼著零星的意識，舉刀往前挺刺！
——基礎技能，
尖啼，屬大范圍威懾類技能。雖不如“精神擾亂”之類的同類高階技能出彩，
但在戰(zhàn)斗中對敵人造成干擾的效果也?足夠顯著。
鐺！
再回?神時，蒼凌闌悶哼著再次被擊飛，她的斷刀脫手飛出，沒入岸畔暗林！
她摔落在結冰的潭面上，咔嚓，冰層開裂。
嘩啦——
“咳……！”
瞬間冰水沒頂，蒼凌闌被凍得一個激靈，嗆了口水清醒過?來。萬幸水位不深，她在漆黑的潭中掙扎著踩住了下面的淤泥，搖晃著重新站起。
額頭上淌下來的血流進?了眼眶，視野一片暈紅。
沒有了戰(zhàn)獸，沒有了兵刃，甚至連身穿的革甲都破破爛爛。她什么都沒有了。
“……”
蒼凌闌咬了咬舌尖，瞇眼站在沒過?腰間的冰水中，壓低身體，打開雙臂，五指虛扣。
這是?赤手空拳的人類所能采用的，最有效的戰(zhàn)斗姿勢。
她知道，不能后退。
……多年前的某個酷暑，山中熱氣蒸騰，她曾親眼看過?一只不屈的紅杏瓢，在池塘邊反殺了覓食的黃耳刺蛙。
它吞下黃耳刺蛙的獸核，在巨大的痛苦中變異成詭異的形態(tài)，振翅飛向蔚藍的天空。
她看得入了迷，在池塘的蘆葦間坐了一個下午。
大山里處處弱肉強食。她見過?貪葉毛蟲在極樂鷹的爪下拼命吐絲的樣子，見過?松尾小鼠渾身是?血地撞向貪水狐的利齒的樣子……她知道弱小的野獸，該如何?最有效地掙扎。
第一步，可?以恐懼，但不能后退。
啼月蟬王發(fā)起第三次低空飛沖。
尖銳的口器亮起白光，即將刺穿著這不自量力的人類的胸膛，然后結束這場荒誕的戰(zhàn)斗。
蒼凌闌腳下猛地發(fā)力，主動前沖。勁風撲面而來，她險險擰身，蟬王的口器擦過?肩膀，半空中飛起一串極細的血線。
與?此同時，她的雙手死死抓住了蟬王那對鉤子般鋒利的前足。耳畔是?巨大的震翅聲，她被帶得雙腳離地，整個人向后疾退——
砰！蒼凌闌的后背狠狠撞上潭邊一塊凸起的巨巖。
她又嗆出一口血來，神色卻染上瘋狂。
要的就是?這個！
說時遲那時快，蒼凌闌右腿屈膝上頂，發(fā)力撐住敵人的胸部。左腿幾乎同時飛起，一個掃鞭，狠狠朝蟬王的側腹踹去！
這回?終于有了攻擊的實感，蟬王的側腹處直接凹陷下去一塊。它慘叫一聲，振翅欲飛，人類卻不松手！
“咿————！！”
蟬王的復眼再次染成銀白，尖啼！
蒼凌闌的精神再次混亂了一瞬，渾身酥麻。她暗罵一聲該死，閃身向身后的巖石側面躲去。
果然，下一刻，蟬王鉤狀的前腿亮起光芒——基礎技能，開刃！
鋒芒擦著她的頭皮落下，巖石碎片飛向四方。蒼凌闌只能向潭面上狼狽地翻滾躲避，碎冰噼里啪啦碎了一路。
“唧唧�。�！”
蟬王再次飛向高空，從后背裂開一條縫隙，褪下一層外殼！
嶄新的身軀光澤粼粼，無?論是?最初那一刀劃痕，還?是?剛剛的踢傷，全都痊愈如初。
蒼凌闌沙啞地念出了技能名字。
“自愈類技能，蛻皮……”
啼月妖蟬是?以速度與?自愈能力為優(yōu)勢的兇獸，中遠距離的交鋒只能被耗死。只有豁出命不要的近身肉搏，才有可?能向死求生。
她剛才的策略沒有錯。
麻煩的是?那招“尖啼”，威懾類技能太?難纏了。如果不想辦法封住這一招，撐不了幾個回?合就要交代在這里！
似乎沒想到這弱小重傷的人類，竟能爆發(fā)出如此力量，蟬王的姿態(tài)開始變得謹慎。
它一邊后撤，一邊在口器前凝聚起躁動的風元素。
——不行，如果接下來變成遠距離的元素技能連發(fā)，她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蒼凌闌把心一橫，眼神瞥向處處碎裂的潭面。
對面，一招風襲已向她打來，再無?猶豫的時間。蒼凌闌連踏兩步，一個縱身，嘩啦，扎進?冰冷的見月潭之中！
潭水內漆黑無?比，寒冷像
銥誮
針一樣扎向她的四肢，迅速收割著所剩不多的生機。
蒼凌闌腦子冷靜得出奇，她先將身上沉重的革甲快速解下，拎在手里，然后艱難地游動，將脊背貼在一塊冰層下。
蟬王果然俯飛下來，似乎準備襲擊人類浮水換氣的那一刻。
飄著冰層的潭面，安靜了一會兒。
突然，蟬王背后響起水聲。
“唧唧！！”
蟬王驟然回?身，一招開刃劈了過?去。那出水之物碎成兩半，卻只是?一件被拋出水面的人類甲衣！
下一刻，薄冰間驟然探出一雙慘白的手臂，惡鬼似的準準掐住了啼月蟬王的翅根！
“下來吧！”
蒼凌闌眉間有瘋狂肆意滋長，直接憑借自己的體重，將蟬王拽落——
人類與?妖蟬，同時砸進?了見月潭里面！
咕嘟咕嘟……啼月妖蟬王瘋狂掙扎，湖面涌出水泡。
蒼凌闌眼里全是?血絲，她用雙膝將蟬王死死壓制在水底，握緊了拳頭，發(fā)狠地往下砸。
一拳，兩拳，三拳！
蟬王感受到生命威脅，爆發(fā)出極大的力量，三對利足如疾風驟雨般胡亂捅刺。蒼凌闌則早就被逼出了血性，忍著窒息帶來的肺部劇痛，不管不顧地就是?打！
人類紅色的血，蟲類綠色的血，迅速在水中交融擴散。
四周的潭水忽然開始攪動。
蒼凌闌心臟狂跳，下一秒，頭頂?shù)奶端恍L沖開，巨大的水浪卷起碎冰打向兩側，潭底大片巖石竟都裸露出來。
果然是?首領戰(zhàn)獸。隔著潭水，激戰(zhàn)之中，仍能引動空中的風元素！
“唧唧！�。 �
傷痕累累的蟬王得了喘息，拼命振翅想飛向天際。
然而獵人的直覺又何?其毒辣，蒼凌闌拼力一躍，動如脫兔，再次扣住了欲飛的妖蟬。
蟬王無?法掙脫，拖著人類在半空中撲棱掙扎了須臾，很快便力竭再次落水！
只要在水中……它便用不出技能尖啼！
見月潭旁的林間，無?數(shù)啼月妖蟬們發(fā)出不安的躁動聲。
但沒有一只上前相?助，王爭之戰(zhàn)的規(guī)矩，本就是?如此殘酷。
這一次，人類與?妖蟬落在了近岸的淺水處。這對蒼凌闌更加有利——以人類的身高，跪坐起來水位到胸，可?對于啼月妖蟬而言，卻完全被壓進?了水里。
啼月蟬王仍在奮力掙動，它的前肢亮起鋒芒，又是?開刃！
危機感直竄脊梁，蒼凌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個距離，不松手不可?能躲開�？�?一旦松手后退……她或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像這樣壓制蟬王的機會了。
……松不松手？
蒼凌闌選擇狠狠補了血淋淋的一拳上去。
眼前晃過?寒光。
哧�。 �
蟬王的前足，刺入了柔軟的腹腔，從后背血淋淋地透出來。
蒼凌闌凄厲地仰頭叫了一聲，蒼白的脖頸上綻起青筋。
咚咚、咚咚——鮮血好像在鼓膜里跳。
她搖晃了一下，似乎就要栽倒，但竟然沒有。
蒼凌闌的雙腳猛地抵住蟬王那對把自己捅了個對穿的前足，然后雙手攥緊關節(jié)處，驟然往反方向發(fā)力。
潭水吞沒了本應清脆的斷裂聲，蟬王的兩只前足，竟被她硬生生給擰斷了！
咕嘟咕嘟咕嘟�。�
更多氣泡在水中涌動，但蒼凌闌的眼前已什么都看不清，溫熱的鮮血不停從口鼻中涌出來。
她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只是?野外的每一只野獸，都注定掙扎到斷氣的最后一刻。
人和野獸，有什么不一樣？
或許是?一樣的，她邊揮拳邊想。就像邱鷹說過?，進?了這山，就只有獵手和獵物的區(qū)別。
耳畔的水聲，風聲，悶響……
漸漸遠去。
不知何?時，啼月蟬王不再動了。
渾身是?血的少女跪坐于湖水中，恍惚地仰著頭，瀕死地喘著氣。
那早已血肉模糊，乃至暴出骨節(jié)的雙手，落進?潭水中，濺起一圈水花。
……結束了。
蒼凌闌合上了渙散的眼，緩緩地向前倒下去。
腦中模糊地閃過?許多片段。最終定格在夏日午后的池塘邊，飛向遠方的那只吞噬變異的紅杏瓢。
她也?栽進?水里，伏在蟬王的尸身上。
天漸漸亮起來了。
熹微的晨光將頑固的黑夜推開一絲縫隙，那光隔著水波，照著疲倦的獵人的臉頰。
近百只啼月妖蟬從林中一齊掠出，自高處發(fā)出刺耳的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