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舞臺上,無聲放映的投影散發(fā)著柔和的光亮,一張張青春的笑臉在上面閃爍。幾個穿著復(fù)古民國新式校服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在這珍貴的記憶前,深情拉彈。
沒有人提前離場。時懿和所有人一樣,在幽暗中注目著臺上,又和所有人不大一樣——她只注視著傅斯恬。
傅斯恬換上了藍色的襖和黑色的裙,柔順的長直發(fā)梳成了兩股辮子,垂著長睫,專注地吹奏著十指間的口琴。皓腕微動間,一個又一個憂傷悅耳的音符自她的紅唇中淌出。
清純古典,宛如戴望舒詩中走出的女子。
周圍有低聲打探的私語,時懿已經(jīng)全然聽不清了。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光亮,只有傅斯恬所在的那個地方,留下了一簇光亮、一道美麗的剪影,像黑暗中打開著的一扇小窗。
時懿從來不知道她還會吹口琴,也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迷人——冷淡從容,憂郁卻不脆弱,充滿了故事感。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傅斯恬。
時懿覺得仿佛自己從這個窗口里窺見了什么,又仿佛都是錯覺。曲聲散去,女孩站起身朝臺下謝幕,彎起笑眼,站在光明之中,又是那個羞怯靦腆的女孩了。
全場的大燈都亮起了,主持人宣布舞會正式結(jié)束了。有人群朝門外涌去,也有人群留在原地意猶未盡,間或也有往舞臺擠去的。
時懿沒有走,謝絕了幾個邀她同行的男女,站在靠邊的柱子旁關(guān)注著傅斯恬。
傅斯恬站在舞臺右邊的空地上,被一個又一個男生困住了腳步。有一個男生站著和她說了好幾句話,傅斯恬抬起了頭,在全場張望,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所在。
遙遙的,時懿都感受到了她的開心。
她和男生又說了句什么,連走帶跑地回到她的身邊。
“時懿,你……在等我嗎?”傅斯恬軟聲問。
時懿沒有回答,只是反問:“要走嗎?”近距離看,今晚的口紅,是真的很襯她的膚色,更襯她這身的裝扮。
傅斯恬點頭,“不過,我要去后臺換下衣服,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時懿點頭,兩人并行到后臺,傅斯恬進去換衣服,時懿在門口與學(xué)生會的熟人寒暄。
傅斯恬用最快速度換好了衣服,臨出去前,頓了頓腳步,又打開了手機的前置鏡頭,特意補了一次口紅。
她把服裝還給策劃組負責(zé)租借衣服的同學(xué),與大家道了別,和時懿一起回宿舍。
小舞廳外,月明星稀,涼風(fēng)習(xí)習(xí),高跟鞋聲落在成群路過的滑板摩擦聲和嬉笑聲中,像夏夜校園特別的奏鳴曲。
傅斯恬關(guān)心時懿:“會不會有點冷?”
時懿搖頭,“你冷?”
傅斯恬也說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過頭,她甚至還有點熱�!皶r懿……剛剛下臺后,好幾個人都找我要聯(lián)系方式�!�
“嗯?”
“我不想給,就都拒絕了他們�!�
“嗯。”和她說這個做什么?
傅斯恬側(cè)目看時懿一眼,收回眼神,過會兒又看一眼,有點期期艾艾的模樣。
時懿不解,走出了好幾步,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到什么。
“你拒絕他們了?”
“嗯。”
“不會不好意思嗎?”
“會……但是,我拒絕了�!�
“嗯,那挺好的。”時懿淡聲肯定。
傅斯恬看她一樣,梨渦瞬間蕩漾了起來。時懿好笑,真的是在等她夸她啊。
“你還會吹口琴?”時懿隨口問。
“嗯。”傅斯恬誠實道:“吹得其實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算會。這次也是趕鴨子上架,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
“挺好的了。專門學(xué)過嗎?”
“不算是……”遲疑片刻,她輕聲地說:“很小的時候,我媽媽教過我一點,算是啟蒙吧。后來,學(xué)校的音樂老師也教過我一點,再后來,就是我自己的自學(xué)了。”
“那你很厲害了�!睍r懿頓了頓,問:“是因為喜歡嗎?”
傅斯恬抬頭看天空,笑了一聲,很輕很輕地說:“因為聽見口琴聲,會有一種懷念的味道�!彼拖骂^,頰邊還有隱約的笑。
時懿卻覺得那不是開心。
她有一瞬間想問問她媽媽的事,可馬上又冷靜了下來。不想被提起的過去,不需要被任何人記得。
“時懿,你腳還疼嗎?”傅斯恬轉(zhuǎn)開話題。
時懿答:“沒有真的疼過�!�
傅斯恬松了一口氣,抱歉道:“踩了你好多下啊,我懷疑我是全場跳得最爛的那一個�!�
“那你一定沒有真的看過全場�!�
傅斯恬微愣,隨即抿唇笑開了。
宿舍樓到了,出了13樓電梯,兩人互相道了別,時懿手搭在1315宿舍門上即將要推開,傅斯恬鼓起勇氣說:“時懿,我今晚一直忘記和你說了�!�
時懿側(cè)目等待她的下文。
傅斯恬微攥指頭,忍著熱氣說出了口,“你今晚,好漂亮啊�!闭f完,她垂下頭轉(zhuǎn)身就走。
時懿叫住她,“斯恬。”
傅斯恬回頭,時懿說:“我認真看過全場�!�
“你應(yīng)該是最漂亮的那個�!彼朴腥魺o地勾唇,好看的眉眼舒展著,推門進宿舍,“明天見�!�
“……明……天見�!备邓固裣乱庾R地回。她停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1315門口,懷疑自己是幻聽。
她抬手摸滾燙的耳朵,覺得自己是飄著回的宿舍。
直到卸了妝洗完澡躺進被窩里,她的整顆心依舊沒有冷卻下來。陳熙竹發(fā)來消息,急切想知道:
“今晚舞會怎么樣呀?有沒有牽到時懿手?有沒有發(fā)生點什么呀?”
“有,她教我跳舞了。”傅斯恬看見屏幕上倒影著自己的笑。
“哇!光想象一下我就不行了�!标愇踔褡穯枺骸爸唤塘四銌幔窟是也教了別人?”
“只教了我。”
陳熙竹夸張道:“恬恬,她真的不是在撩你嗎?”
傅斯恬回想一下時懿清冷的容色。
“不是,她對我只是朋友�!�
“她隨便對什么朋友都這么照顧的嗎?恬恬,你真的確定她是直女?”陳熙竹又在給她幻想了。
傅斯恬笑斂了許多,說給陳熙竹聽,也說給自己聽,“嗯,真的。”
時懿是直的,很直。
可結(jié)束聊天后,她還是忍不住又翻了一遍時懿的微博,翻過她的所有關(guān)注甚至是所有。
一丁點可能都沒有找到。
傅斯恬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釋然,冷靜了情緒,依舊挺開心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能這樣做朋友已經(jīng)很滿足了。她騙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很久以后,陳熙竹看著時懿rua小兔嘰,心動,伸出手,被時懿pia地打開。
陳熙竹恰檸檬:時懿果然是直的。
傅小兔嘰頓時緊張,眼睛濕漉漉的,毛都透明了。
時懿心疼地抱起兔嘰,眼刀陳熙竹。
陳熙竹連忙哄:等我說完!等我說完嘛。
時懿的直是薛定諤的直!噢,不,傅斯恬的直!
傅小兔嘰瞬間變實,甚至逐漸變粉。
時懿覷陳熙竹。
陳熙竹:???
我知道了,我該走了,大家漂流瓶見吧。
注: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出自李叔同《送別》
第35章
五月下旬,
傅斯恬拿到了早前參加的全國大學(xué)生英語競賽決賽一等獎的證書和獎金,還沒有來得及請陳熙竹和時懿喝杯奶茶,學(xué)生會辦公室和外聯(lián)部的聯(lián)合出游趕在考試月開始前成行了。
這次出游時間定為兩天一夜,
為節(jié)省費用,策劃組決定不包車,
安排大家周六早上分成三批搭乘公交出發(fā),
在包下的民宿集合,中午吃過飯后再開始游覽活動。
傅斯恬和時懿約好了時間,8點半跟隨著第一支小分隊從校外公交站出發(fā)。兩人今天都穿了極具夏日氣息的連衣裙,
清新中透著柔美,
只不過一個沒袖子,一個有袖子,
時懿氣質(zhì)更清冷疏離一點,
傅斯恬更溫柔清純一點。元凝開玩笑說,
“你們今天是來參加選美比賽的吧?”
時懿波瀾不驚:“那學(xué)姐應(yīng)該是冠軍�!�
大家哈哈哈大笑,
傅斯恬悄悄失落了一下,
時懿果然只是會說話。
那天她夸自己最漂亮,也只是隨口一說的吧。
公交車到了,大家上車,許是周末大家都睡懶覺,公交車居然還有座位,
女生都坐下了。但沒過多久,公交駛進入了申城生活區(qū),
陸陸續(xù)續(xù)上車的買菜老人和上班人員多了起來。
大家都接連站起給有需要的老人和孕婦讓座了。傅斯恬和時懿站在一起,
靠著右邊的座椅站著。
又過了兩站,上車的人更多了,公交車變得擁擠了起來,
前面站著的人都在往后挪動,傅斯恬和時懿也跟著挪動。她們前后都是人,傅斯恬一直不著痕跡地護著有些不適應(yīng)的時懿,幫她占住了一個方便抓手的地方。
時懿的裙子,不太適合做高抬手的動作。
“時懿,抓這里�!彼砷_自己抓在椅背上的手,把位置讓給時懿,自己抬手握住頭頂上的吊環(huán)拉手。
吊環(huán)拉手搖晃不定,車子急剎車和大轉(zhuǎn)彎時,傅斯恬無法自控地跟著車子前后晃動。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往后退,唯恐踩到時懿,但還是忍不住地往右跑兩步,往前跑兩步。
車子上了環(huán)形立交橋后連續(xù)大轉(zhuǎn)彎,傅斯恬跟著慣性往左蹣跚了兩步,踩到了旁邊的人。她連忙道歉,挪回自己的位置上,下一個路口急剎車,她控制不住地又要往前跌去了。
一條纖細的手臂忽然繞過了她的腰,圈住她往后一扣,把她穩(wěn)穩(wěn)地固定在了她的身前�!白ノ沂郑瑒e亂跑。”
清冷的聲音響在她的腦后,手臂上的熱度仿佛透過了她的小腹,直往她的心里鉆。傅斯恬呼吸瞬間亂了,屏著呼吸側(cè)轉(zhuǎn)了身子看時懿。
時懿收回了胳膊,對著已經(jīng)有三只手抓著的椅背揚了揚下巴。
傅斯恬看著那只白皙的柔荑,慢吞吞地松開了拉手,把手覆在時懿的手背上,時懿微微分開了五指,讓她抓得更方便。
傅斯恬指節(jié)順著時懿的指示穿過時懿的五指,時懿稍稍用力,夾住了她。
傅斯恬感受著她指間的力道,喉嚨吞咽了一下,心跳徹底失控了。
公交車在大道上飛馳,車窗外,晨光在海面上波蕩,海灘和礁石上,不時會有穿著禮服的新娘和新郎在拍婚紗照。前后的同學(xué)都在小聲地議論,傅斯恬卻根本無心欣賞了。她所有的思緒,都被椅背上她和時懿十指相扣的的那雙手占領(lǐng)了。
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的動作,時懿望著窗外,大拇指間或會摩挲著她的大拇指。
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撓著。
傅斯恬生出不安分的渴望——希望這一站能再長一點,或者,這輛車能再擁擠一點。
這一站終于還是到站了,后門有人下車了,前門有人上車,時懿一轉(zhuǎn)剛剛被傅斯恬護著的姿態(tài),就著她們十指相扣著的手,帶著傅斯恬往后挪動。
再一次,她們交握著的手被放到了另一張椅背上。
傅斯恬的目光由她們的手,偷偷移到了時懿白皙的臉上�?鞓芬^負荷了,時懿冷不丁低道:“你手還挺漂亮的�!�
傅斯恬手一僵,聽見自己心中那只小鹿瘋了的聲音。
就這樣一路站到了目的站,傅斯恬戀戀不舍地與時懿分開手,渾身冒著熱氣下車。
元凝點名,覺得傅斯恬看起來不大對勁。
“你臉怎么這么紅?”她伸手摸傅斯恬的額頭。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時懿的視線也落在了傅斯恬的臉上。
傅斯恬臉登時更燙了,看也不敢看時懿,狀若自然地回:“啊?有嗎?可能是剛剛車上人太多了,空氣不流通,悶出來的�!�
元凝一手探她額頭,一手摸自己額頭對比,溫度好像挺正常的?她放下心來,“那就好,出來玩一趟感冒了就不得不償失了。”她招呼大家,“走吧,我們?nèi)デ魄莆覀兯鍓魧W(xué)姐吹上天了的民宿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沒有怎么辦?”有人開玩笑。
“沒有就把她今晚扔出去喂蚊子�!痹裏o情。
大家樂了,一邊摩拳擦掌,一邊假惺惺地表示同情,有說有笑地朝著民宿進發(fā)。
時懿走在傅斯恬身旁,越看傅斯恬的臉越覺得不對勁。路過一家藥店,她發(fā)聲:“學(xué)姐,稍等我一下可以嗎?”
元凝奇怪,“怎么了?”
“我進去買一根溫度計�!�
傅斯恬瞬間又尷尬又心虛,眼眸羞得都要滴出水了,“啊,不用了不用了。時懿我真的沒事�!彼焓忠瓡r懿,觸碰到她光潔的小臂,又像被什么燙到一樣,瞬間松手。
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那你去吧。”元凝也覺得還是測一下安心。
傅斯恬想挖個地洞鉆下去。
很快,時懿出來了,大家跟著元凝往前,路過一條飄著香的小街。有人好奇,時懿解釋這里算是申城當?shù)厝撕芟矚g來的一條小吃街,里面有許多家只有當?shù)厝酥赖睦献痔柕赇�。時懿稍稍介紹了幾句,大家就已經(jīng)垂涎欲滴,恨不得拐個彎先進去吃一頓。
元凝笑著催促:“快走快走,民宿里也有好吃的等著你們呢。”
大家便只好收了心繼續(xù)走。大概又走了五分鐘,隋夢預(yù)定好的那家民宿到了。民宿藏在一條小巷子里,半新不舊的小洋房,院子里擺著藤椅和秋千,種滿了綠植,鋪著一條鵝卵石小道,宛如一個小花園。很有申城建筑的風(fēng)情。
大家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滿意。
元凝帶隊進去,在前臺報了姓名和電話號碼,老板就領(lǐng)著她們直接上樓了。老板說每層樓的房間格局是一樣的,除了頂樓只有一個房間,外面帶著一個天臺,其他的每層樓都是四個房間,一個客廳,隨他們自由安排。
每個房間都是一張一米八的大床,按照先前報上去的住宿安排,元凝分配傅斯恬和時懿一間,住在三樓靠左的那間房。很幸運的,這間房帶著一個飄窗,方向靠著巷子的外側(cè),低下頭就能看見巷子外繁華的車水馬龍。
時懿放下背包,把剛買來的溫度計遞給傅斯恬。
傅斯恬垂著眼睫,紅著耳根接過了。
時懿從包里取出一次性枕套床罩和被單,攏了裙擺坐在床邊,很有姿勢……卻很沒效率地套枕套。
傅斯恬是第一次住這種類似酒店的地方,更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住酒店還有這樣的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