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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沈奚輕“哼”了一聲,走到抄手游廊上抱臂坐下:“柳御史把可利用的人都挖得一干二凈,恨不能將天下人的秘密全當(dāng)做籌碼握在手里排兵布陣,這樣的立身之道,又比我好得到哪去?”

    他從袖囊里摸出把折扇,敲了敲一旁的廊椅。

    柳朝明卻并不跟過來。

    沈奚笑了一聲,望著不遠(yuǎn)處的宮樓,似是想到了甚么,忽然“嘖”了一聲道:“去年七王在馬府設(shè)局誘殺朱十三,你趕去昭合橋頭后,命錦衣衛(wèi)把那幫刺殺朱十三的暗衛(wèi)全殺了,不單單是為了幫蘇時雨遮掩身份罷?”

    柳朝明掃他一眼:“何以見得?”

    沈奚搖開折扇,不疾不徐道:“若只是為了遮掩身份,你大可以留一兩個活口,令他們當(dāng)眾供出朱沢微后再殺。這些暗衛(wèi)是七王刺殺十三最直接的證人,你卻在朱憫達(dá)趕來昭合橋之前,招來錦衣衛(wèi)殺了他們,你是不愿令太子借此打壓七王,得勢過大,所以毀了罪證?”

    柳朝明聽了這話,不置可否,抬步往前院而去。

    沈奚恍然一笑:“這么說,蘇時雨的身份倒給了你一個絕佳的掩護(hù),甚至連朱憫達(dá)都將注意力放在了蘇晉身上,以為你是為了庇護(hù)她而動的手,沒覺察出你的真正目的?”

    柳朝明頓住腳步,回過身來淡淡道:“朱憫達(dá)沒察覺,沈侍郎怎么察覺了?”

    沈奚道:“凡事可一不可二,登聞鼓下,陜西曲知縣之死,八成是因為陜西稅糧的問題。我在戶部,這被扣下的稅糧去了哪里,是誰搗的鬼,我比你清楚。戶部尚書錢之渙是誰的人,我也比你清楚。我缺的,只是一個實證,你從蘇晉那里聽說我在查,于是將馮夢平扣下隱瞞不報,為的是甚么?怕登聞鼓一案牽出錢尚書,七王因此倒臺嗎?”

    可沈奚說到這里,連自己都搖頭笑了:“但你怎么可能是朱沢微的人?”

    他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將折扇往手里一敲:“啊,我知道了,制衡是帝王之術(shù),你承老御史之志,承柳家之學(xué),何須搬弄這一套?但你此生最重諾,你努力維系七王與太子的平衡局面,一定是——”他回過身,抬起折扇指向柳朝明,神色驀地變得凜然無比,“與除了太子與七王以外的其中一位殿下有過盟約�!�

    天邊懸著寡淡的云,庭中野草青青,即使在這個萬物蕭條的冬日,依然亭亭而發(fā),仿佛從不歷盛衰。

    柳朝明看著沈奚,忽然慢慢地,緩緩地,彎唇笑了起來。

    都說左都御史柳昀從來不茍言笑,可此時此刻,掛在柳朝明唇邊的笑容卻極其自然,仿佛他與生俱來就該是常笑著的,仿佛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而這一笑,他所有的,不為人知的凌厲,殺伐,不甘與孤寂,同時從眸中滲了出來。

    柳朝明抬手將沈奚支在自己身前的折扇慢慢壓了下來,勾著嘴角道:“知我者,青樾也�!�

    沈奚目色清冷地看著他:“是誰?你究竟承諾過甚么?”

    如果蘇晉,趙衍,抑或任何一個認(rèn)識柳昀與沈青樾的人在此,一定會覺得萬分詫異——他二人仿佛一剎那互換了臉孔,那個素日里溫言笑語的人成了柳朝明,而清冷自持,淡漠孤傲的人變成了沈奚。

    卻同時鋒芒盡顯。

    柳朝明漫不經(jīng)心地理了理袖口:“沈侍郎打聽這些,是覺得時不我與,害怕格局失控嗎?那你當(dāng)初悲天憫人地助朱南羨就藩,是嫌這宮中還不夠亂?你可知你的一時善意,看似幫了朱憫達(dá),實際卻給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更多選擇。反正誰做皇帝,我是無所謂,你呢?”

    沈奚雙眼微闔,須臾,淡淡道:“是嗎?但愿你能一直無所謂�!�

    言罷,不再說甚么,轉(zhuǎn)首往院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中院,卻見迎面走來一步履匆匆之人,險些與他二人對面撞上。

    此人是宋玨,正是柳朝明派去跟著蘇晉的監(jiān)察御史。

    宋玨也來不及見禮,一看到柳朝明便急忙道:“不好了,柳大人,禮部出事了——”

    話說完,他卻像晃了一下眼,直覺柳朝明神色有異,可待他細(xì)細(xì)看去,又瞧不見甚么端倪了。

    柳朝明淡淡問:“出甚么事了?”

    宋玨道:“聽說今天早朝,三殿下與禮部起了爭執(zhí),眼下禮部幾位堂官都在喊冤,正鬧著上吊明志呢�!�

    沈奚本已走到院門口了,一聽這話,邁出去一半的腳即刻收了回來,回過身問:“死人了嗎?”

    宋玨道:“哪能啊,八成是做戲呢�!�

    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去年仕子鬧事,禮部也這么鬧過一回,目的就等著旁的衙門來管閑事,然后將麻煩往管閑事的衙門身上一甩,自己落個干凈清白。

    沈奚道:“沒死人你急什么,等真正死了人再說。”

    柳朝明吩咐道:“把院門閂上,禮部的人來找,一律不見�!�

    誰知宋玨一聽這話,急忙道:“不能閂,不能閂。”然后他欲哭無淚道,“方才蘇大人不是去承天門問案么,回來的半道上,被禮部的江主事截了。”

    柳朝明與沈奚同時一頓。

    宋玨又補(bǔ)充道:“就是禮部最能哭那個,蘇大人被他攔在半道上拽著官袍角不讓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上揩,下官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回來報信。柳大人,沈大人,你們行行好,去禮部瞧一眼蘇大人吧,大人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下官臨回來前,還回頭望了一眼,蘇大人怕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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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三不開——舊時諷刺那些懦弱糊涂,不敢有所作為的官僚。即“入朝印不開(不理政務(wù)),見客口不開(不談國事),歸宅門不開(不接見士大夫及下屬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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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月生理期會偏頭疼一天,頭疼完了頭暈,腦子不好使,寫得實在慢,下更就2018年第一天再說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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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上次那個“急遞”的“遞”跟“遞”一個讀音,然后我又去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遞”其實就是“遞”的繁體字,我居然不知道,這波裝文化人的操作翻車了,大家忘了吧。

    第51章

    五一章

    蘇晉原有一百種法子回都察院辟禍。

    但她早上路過承天門時,仔細(xì)瞧了一眼張貼在城門外,中毒女子的畫像,忽覺那中毒落水的女子的形貌十分眼熟,可惜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直到這日早朝,三殿下與禮部因府上豢養(yǎng)姬妾一事鬧起來,她才記起這畫像上的女子,可不正跟著朱稽佑府上那群舞女姬妾形貌相仿?

    蘇晉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原想追著這條線索去查,可她昨日才得罪了朱稽佑,若今日又去他府上問案,豈不找死?

    蘇晉無奈,早朝過后,她取了筆墨,將中毒女子的畫像臨摹了一副,本打算從長計議,趕巧在回都察院的路上,撞見禮部江主事四處哭訴。

    凡有品級的官員見此場景,無一不遠(yuǎn)遠(yuǎn)避開,宋玨本也拉了蘇晉要走,可她忽然心生一計,吩咐道:“你回都察院找柳大人或趙大人過來,就說我被江主事截住了,想死的心都有了,請他們速速過來救命。”

    她不過四品御史,禮部就算請了她管閑事,未必會照著她的吩咐去做,但倘使柳朝明或趙衍來了便不一樣了。

    蘇晉言罷,說一不二地就往江主事那頭走去。

    江主事也是干脆,一掃蘇晉身上的云雁補(bǔ)子,拽著她的袍角就開始哭,越哭動靜越大。

    宋玨一時鬧不清狀況,只好按照蘇晉吩咐地去做。豈料他這一番,非但把柳朝明招來了不說,連沈奚也跟著來了。

    禮部里亂作一團(tuán),搭臺子的有,唱戲的也有,挑大梁的不是旁人,正是吏部尚書羅松堂與禮部侍郎鄒歷仁。

    蘇晉到禮部時,羅松堂已叫人從梁上放下來了。

    她湊近一看,嚇了一跳,羅松堂這回當(dāng)真對自己下了狠手,脖子上一圈血印,躺在榻上氣若游絲,大約真踢了凳子,若再晚放下來一刻,恐怕喉管子就勒破了。

    禮部侍郎鄒歷仁坐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儼然一副失了主心骨的神色。

    是以禮部眾大員一看江主事居然將僉都御史請來了,都轉(zhuǎn)頭問蘇晉的意思。

    蘇晉跟兩位堂官見了禮,才問:“請醫(yī)正了嗎?”

    一旁一個年紀(jì)稍輕的五品補(bǔ)子道:“回蘇大人,醫(yī)正已在來的路上了�!�

    早年禮部還有一個小侯爺任暄尚能鎮(zhèn)得住場子,去年吏部郎中曾憑沒了后,景元帝將任暄調(diào)去了吏部。

    蘇晉四下望去,如今的禮部,除了老油條,就是不經(jīng)事,沒一個有正形。

    她心道既來之則安之,便吩咐一旁的小吏道:“先將房梁上的麻繩都取下來。”

    小吏稱是,帶著趕來的侍衛(wèi)爬到高處,按蘇晉的吩咐做了。

    蘇晉又看著地上幾張上吊踩的矮腳凳,問:“你們禮部這樣的凳子還有多少,全部找出來。”

    等到矮腳凳與麻繩全集中在一處,蘇晉對一旁的侍衛(wèi)道:“全部抬出去,放把火燒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愣了。

    鄒侍郎哭到一半,打了嗝問:“蘇御史這是何意?”

    蘇晉打了個揖道:“羅大人與鄒大人既將大局交給下官,那么下官首先應(yīng)當(dāng)保證禮部今日不再鬧出人命�!�

    羅松堂原還奄奄一息,聽蘇晉這么一說,掙扎著看了鄒歷仁一眼。

    鄒歷仁會意,泣道:“蘇御史燒了這些有何意義?若三殿下真來找我禮部麻煩,我等縱然不吊死,也可撞死,溺死,那刀抹脖子死,左右是將死之人,難道還要精心擇個死法不成?”

    話音落,蘇晉還沒答,則聽公堂外忽有一人道:“鄒大人此言差矣,你們禮部,難道不是最講究一個死法?”

    伴著這聲,一前一后走進(jìn)來的竟是沈奚與柳朝明。

    沈奚彎下身,一勾手拾起一根麻繩,笑嘻嘻地道:“溺死要擇有水的地方,抹脖子雖干脆,但一刀下去人就超生,連個話都留不了,撞死也是一閉眼的功夫,可倘使沒死成反撞成癡傻,豈不賠進(jìn)后半輩子?唯有上吊,前前后后一出安排,擺凳子綁繩子,最能折騰,若叫人攔了,哭鬧個三天三夜都死不成,說不定還能等來個菩薩心腸,救人于苦海。鄒大人,我要是禮部的人,我也選上吊�!�

    鄒歷仁被沈奚堵得說不出話。

    柳朝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麻繩與矮凳,言簡意賅地吩咐了一句:“燒了。”

    不多時,太醫(yī)院的醫(yī)正來了,先為羅松堂請了脈,見無大礙,又開了個補(bǔ)氣養(yǎng)生的方子,著人熬好藥送來,說道:“羅大人雖無大礙,但年事已高,這么吊一回,實在有傷根本。”

    又順道為鄒歷仁號了脈,也說:“鄒侍郎憂傷過度,亦不可操勞,若能回府休養(yǎng)數(shù)日是最好�!�

    兩位堂官應(yīng)了,著人送走了醫(yī)正。

    羅松堂吃了藥,似乎精神了些許,一雙眼布滿血絲,先望了望柳朝明,又望了望沈奚,大約覺得這二位得罪不起,最后看向蘇晉道:“蘇御史,你也聽到了,我與鄒侍郎身體不濟(jì),那我禮部這事,要不您給支個招?”

    蘇晉原就是為這是來的,聽他這么說,也不推脫,徑自道:“這事若叫下官來看,還望羅大人與鄒大人能退一步海闊天空,親自跟陛下請罪�!�

    此言一出,羅松堂一愣,泫然欲泣。

    鄒歷仁道:“蘇御史,您這不是將我禮部往火坑里推么?三殿下府上的姬妾我等見都沒見過,何來請罪一說。”又像柳朝明二人打拱,“柳大人,沈大人,您二位評評理�!�

    柳朝明沒理這話,只問蘇晉:“如何請罪?”

    蘇晉與他一揖,折身到桌案前,研磨提筆,須臾便擬好一封請罪書,呈給柳朝明等人看。

    請罪書上有三個意思,其一,禮部對三王府上養(yǎng)姬妾一事確實不知情;其二,禮部掌掌賓禮,主接待,三王府上出了這樣的事,確實是禮部過失;其三,禮部愿彌補(bǔ)過失,著人去將三王府上的姬妾清走。

    蘇晉道:“羅大人,您可命人將此請罪書謄錄一份,呈給圣上。圣上若命你派人去三殿下府上拿人,你只需露個面,鎮(zhèn)個場子便好,余下的人由我都察院出,拿人交涉,都由我都察院的御史來。”

    以退為進(jìn),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然而羅松堂仍不放心,又道:“三殿下府上養(yǎng)了許多姬妾,若全給他請走,豈非惹他不痛快?”

    蘇晉道:“也不必全請走,拿個三兩人,做做樣子便好�!�

    蘇晉不知朱稽佑如何找來這許多形貌相似的姬妾,但她若能趁機(jī)命人比對著死去女子的畫像,在三王府里找出一兩個最為相似的來問過,答案或許能迎刃而解。

    她原本還愁應(yīng)當(dāng)如何去三王府拿人,踏破鐵鞋無覓處,禮部鬧得這一出,恰給了她機(jī)會。

    羅松堂再一想,他們禮部認(rèn)個錯,三殿下折兩個姬妾,兩邊各退一步,何樂而不為,于是便應(yīng)了。

    大事已了,蘇晉對羅松堂二位堂官別過,跟著柳朝明沈奚一起出了禮部。

    行至軒轅臺,蘇晉想起一事,又喚了聲:“沈大人�!�

    她走近幾步,一拱手問道:“敢問大人,各藩王府每年都會跟戶部上報年來的用度開支,這幾年山西大同府可曾出過差錯?”

    沈奚一愣,不由莞爾:“你問這個做甚么?”

    蘇晉道:“實不相瞞,下官無意中聽人提起三殿下似乎在山西大同府修筑行宮。又想修筑行宮耗銀巨大,圣上倡勤儉,是明令禁了的,下官身為御史,該當(dāng)過問�!�

    她說到這里,心知沈奚此人七竅玲瓏,凡事也瞞不過他,又補(bǔ)了一句:“是九殿下說的,雖說是無意聽來,但卻像有意告知,下官因此才有些上心。”

    沈奚想了想道:“你既這么提了,那本官姑且?guī)湍阋徊�。但你要知道,各藩王府歷年來明面上的賬目都沒出岔子,但各府私下有自己的賬目,倘若誰真想斂財,法子多得是,勢必不會擺到臺面上。”

    蘇晉一點頭:“下官明白。”又問柳朝明:“大人,那山西道的巡按御史,可曾回函過此事?”

    柳朝明淡淡道:“提過,但不甚詳盡,你若愿查,可再去一封急遞�!�

    蘇晉道:“好,那下官這就命人去通政司傳信�!�

    她見他二人頓住腳步,似是有話要說,于是一揖拜過,折身走了。

    等到蘇晉走遠(yuǎn),沈奚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輕飄飄說了句:“柳昀,你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柳朝明輕笑了一聲:“彼此彼此,沈侍郎的缺德事干的不比在下少。”

    沈奚將扇子往手上一搭:“朱稽佑在山西修行宮,你三年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密函鎖在你柜子里沒有千百也有百十了,若要上表,已能將朱稽佑連帶著整個工部掀個底掉兒。怎么,當(dāng)作籌碼握在手里?等待買家以物換物?”

    柳朝明看他一眼,輕描淡寫道:“沈侍郎手里,除了戶部明面上的賬目,難道沒存著各藩王的私賬?朱稽佑與工部如何斂財,何時修行宮,打點了多少人,侍郎難道不是早已握有證據(jù)?隱瞞不報,等待良機(jī),留條后路,倒是你一慣作風(fēng)�!�

    兩人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各往各的衙門走。

    走到一半又頓住,沈奚回過頭,忽而笑道:“柳昀,象走田,馬走日,車走直路炮翻山(注1),你對人對事猶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可你難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規(guī)矩來,直接將軍?”

    柳朝明亦笑了笑:“是,沈侍郎不得貪勝,入界須緩,棄子爭先,舍小就大,彼強(qiáng)自保(注2),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顛覆你盤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處消匿無蹤,無處遁形只好從頭來過?”

    第52章

    五二章

    蘇晉親自擬好信,著人帶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只見左首一間的值房門戶緊閉,柳朝明不知何時已回來了。

    蘇晉面容沉靜地望著房門,半晌,對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陽門,請巡城御史翟迪進(jìn)宮面見本官�!�

    小吏稱是,亟亟去了。

    蘇晉又思索半日,這才上前去叩門,須臾,里頭傳來柳朝明的聲音:“進(jìn)來�!�

    他正提筆寫著甚么,蘇晉把門推開,他也不曾抬頭,只問了句:“有事?”

    蘇晉道:“大人,我已將去山西道的急遞發(fā)了,特來回稟一聲�!�

    柳朝明“嗯”了一聲,抬頭看她一眼,只見她回身將屋門掩了,又問:“還有何事?”

    蘇晉想了想,道:“大人這一年來過得可好?”

    柳朝明將手里一封奏疏寫完,又自案頭拿了十二道傳來的外計信函,打算以青筆批閱。

    蘇晉見狀,走上前去,默不作聲的地將擱在案頭的筆放于筆洗里凈了。

    柳朝明一邊看信函,一邊道:“你問這個做甚么?”

    蘇晉去了一塊青墨沾水研好,取筆蘸墨:“下官不該問?”

    柳朝明看了筆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綠仿佛初春將發(fā)的新芽:“你該問?”

    蘇晉將筆呈給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對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難,又是祖父故舊之后,待時雨如長兄,時雨投桃報李,因此關(guān)心大人,難道不該問?”

    柳朝明持筆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個錯處,懸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樣子,沒甚么好與不好。”但蘇晉的意思,他到底還是聽出幾分,于是擱下筆,看向她:“說吧,你還有甚么事?”

    蘇晉迎向他的目光:“我想問大人討一個人,巡城御史,翟迪翟啟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誰,微一頷首道:“嗯,明敏多思,見微知著,是個可造之材�!庇值�,“你既是僉都御史,有用人之權(quán),日后若要調(diào)用都察院中人,跟趙衍打聲招呼,他會指人去吏部備錄,不必再來問本官了。”

    蘇晉合手一揖:“多謝大人�!闭f著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筆,雖未抬頭,卻問了一句:“做御史,很好嗎?”

    一模一樣的話,朱南羨也問過。

    彼時蘇晉的回答是,撥亂反正,守住內(nèi)心清明,不必再渾噩度日。

    可同樣的話由柳朝明問來,意思卻仿佛不一樣了。

    蘇晉想了半日才道:“大人為何會如此問?”

    柳朝明筆一頓:“我不該問?”

    蘇晉沉默一下道:“難道不是大人教給下官,做御史,當(dāng)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嗎?”她一頓,看向柳朝明緩緩說道,“大人不記得了嗎?大人之志,亦是時雨之志。”

    蘇晉合上門,在庭院中駐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樹,蒼勁的枝丫映著冬日蒼白的天,顯得深靜而廣袤。

    蘇晉仰頭看了這顆老樹一陣,須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開屋門,一旁的小吏走過來道:“柳大人,方才蘇大人命人去宮外傳了巡城御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樹,筆直的枝丫伸得極長,可臨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兩端,仿佛一路并行著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馳。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將軍”。

    將軍嗎?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后蘇御史要用誰,都不必過問�!�

    蘇晉回到自己辦事的公堂,翟迪已在里頭候著了。她命人將屋門掩了,又將翟迪帶到旁側(cè)的書閣,開門見山道:“本官已命人查過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陳,今年不過二十有一。自小聰穎,十七歲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長好賭,貪了你老父醫(yī)病的銀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氣不過,失手弒兄,后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舉人后,怕風(fēng)頭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進(jìn)士,來了都察院做巡城御史,對嗎?”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輕的臉上寫滿詫異,細(xì)長的雙眼低垂,薄唇微抿。

    蘇晉斟了盞茶遞給他,淡淡道:“本官還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弒兄時留下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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