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奚蹙眉道：“那貓不是死了嗎？”
內(nèi)侍道：“該說是老貓的尸體。那貓原是淹死的，可眼下這尸體，竟被剝了皮，發(fā)臭的血肉與皮囊擱在一處。”
他再一次咽了口唾沫：“不知沈大人與蘇大人可曾聽說過，昔日七殿下養(yǎng)過一只小白貓，后有一日，小白貓病了，七殿下?lián)乃�，便沒去翰林進(jìn)學(xué)，當(dāng)日，岑妃娘娘就將這只小白貓剝皮殺了？
“前陣子璃美人吊死在宮前殿，宮中都說……是岑妃娘娘冤死的魂靈不安，眼下這貓死了已經(jīng)夠不吉利了，誰知又、又叫人剝了皮�！�
內(nèi)侍看向沈奚與蘇晉，“出了這樣的事，太子妃便下令搜苑，這才在柏樹林子里，找到了正要輕薄戚四小姐的三殿下。”他似乎想尋些心安，忍不住又問，“二位大人都是飽學(xué)之士，依大人們看，這貓當(dāng)真是……”他說不下去，卻又添了一句，“其實那貓尸也并不在甚么僻靜處，方才還有人走動，本是甚么都沒有的，也就盞茶的功夫，便多出來了�！�
沈奚沒答這話，卻問：“既這樣，那貓尸不算緊要，三殿下那頭，把事情問清楚便可，為何要把十三殿下叫去？”
內(nèi)侍道：“因……方才戚四小姐提了一句，說她去林子里，原是要去見十三殿下的。”
蘇晉一愣，原想問甚么，卻又問不出口了。
沈奚道：“不對，十三自回京后，從未跟戚家接觸過，你可仔細(xì)想想，還有甚么漏掉的沒有？”
內(nèi)侍正想著，河對岸忽又傳來一陣騷動。
這回的動靜似乎比上回更大，連幾名行著酒令的半醉之人都忍不住側(cè)目看了一陣。
騷動只持續(xù)了一瞬，片刻又平靜下去，然而沈奚的心里卻更不安了，可惜他是臣工，便是跟東宮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也是不能輕易去女眷那方的。
他對內(nèi)侍道：“你去對岸看看，弄明白發(fā)生甚么即刻來回本官�！�
內(nèi)侍應(yīng)諾，匆忙忙就去了，蘇晉與沈奚還未等到半刻，則見那內(nèi)侍又倉猝不及地跑了回來，跪倒在二人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回、回二位大人，是太子妃，太子妃被貓抓傷了！”
沈奚的眉目間驀然罩上一層霜雪。
內(nèi)侍眼下這副神色他真是似曾相識。
他想起來，是他七歲那年，大姐幫他去摘桑葚，那日雷雨連天，他睡到下午才醒，忽然心慌，覺得要出事，三日后，大姐的尸體被人在淮水邊找到，那名回來通稟的小廝似乎就是這樣的神色。
蘇晉看沈奚一眼，對內(nèi)侍道：“你慢慢說，太子妃怎么了？”
內(nèi)侍道：“因有好些個女眷被嚇著了，太子妃想查明原因，就讓趙二小姐帶著去瞧那貓尸，也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幾只瘋貓，將太子妃抓傷了。”
沈奚怒道：“十殿下與十三不是在對岸嗎？他們?nèi)四�？！�?br />
內(nèi)侍怯聲道：“他們在瓊花苑一旁的殿里問三殿下的事，聽說三殿下喊冤，說有人陷害他，也鬧起來了，是太子妃不讓人去驚動他們……”
他頓了頓，忍不住又小聲道：“沈大人，要不您過去瞧一眼吧，那里一群女眷，太子妃受了傷，也沒個主心骨，且宮里有個傳言，說這杯貓抓傷的人，七日內(nèi)……”
蘇晉斥道：“宮里這么多貓，時不時就有人被抓傷，你這流言空穴來風(fēng)，再胡說本官拿你問罪�！�
沈奚沉默片刻，對蘇晉道：“我過去看看，但我擔(dān)心這里……”他話沒說完，抬目朝還在四下敬酒喧鬧的臣工望去。
滿眼繁華，假意歡暢。
蘇晉道：“這里有我�！�
沈奚點了一下頭：“多謝�！彼俨贿t疑，疾步就朝河對岸走去。
蘇晉對內(nèi)侍道：“若待會兒有人質(zhì)問沈大人為何在河對岸，你就說是你奉十三殿下之命請他過去的，明白嗎？”
內(nèi)侍忙不迭稱是。
蘇晉冷聲道：“還不跟過去？”
那處柏樹林在筵席后方，燈色照在雪意上，昏沉幽暗。貓尸是在林子邊發(fā)現(xiàn)的，一眾女眷站在一處，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說甚么。
已有醫(yī)正過來為沈婧瞧傷了，她被幾名侍衛(wèi)隔開，正歇在筵席一隅。
沈奚大步走過去，撥開侍衛(wèi)一看，沈婧的手背上果有幾道血淋淋的抓傷。
他眉心一蹙，當(dāng)機(jī)立斷道：“我去請姐夫�！�
沈婧這才發(fā)現(xiàn)沈奚來了，心知他是心憂所致，倒也沒問責(zé)，溫聲道：“陛下已回了，你再把太子請到這里，這宴席豈不叫人吃不下去了？我不過受了點皮肉傷，已有人去請老七了，只是不知為何還沒來，你不必?fù)?dān)心�！�
她雖這么說，但沈奚仍放心不下，他當(dāng)下也不顧男女之別，走到女眷處撥開人群，徑自問了句：“那幾只抓人的貓呢？”
沈公子從來笑意盈盈，眼下卻一身霜寒，昔日孟浪風(fēng)流的勁頭盡數(shù)斂去，如畫的眉眼間只余清冷。
可眸子里仍是含著萬千月色的，立在這雪柏間，如謫仙一般。
一種女眷見了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奚看到被內(nèi)侍捆于一處，困在籠子里的野貓，蔫塌塌的有氣無力，又問：“怎么回事？這就是抓人的貓？”
有一平眉鳳目，宮裝華服的女子道：“青樾哥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彼加铋g有不可一世的神色，正是錢三兒口里那名喜歡了沈公子多年，頗有死纏難打之勢的郡主朱郃樂。
“因是有人故意的�！彼种赶蛞幻碇G斗篷的女子：“是趙妧，是她將沈婧姐姐引來此處才叫姐姐受傷，那貓也是她找著的，依本郡主看，她就是故意的！”
沈奚順著朱郃樂的手看去。
這是趙衍家的二千金，貓就是她找著的，他方才聽內(nèi)侍提過。
誰知趙妧一對上沈奚的目色，愣了愣，低垂著眸子一時竟沒開聲辯解。
還是她身旁的女子道：“聽不出郡主想說甚么，照郡主的意思，貓是阿妧殺的，那幾只瘋貓也是阿妧指使的？”
沈奚認(rèn)得此人，這是舒聞嵐之妹，舒容歆。
她漫不經(jīng)心地眨了一下眼，看著朱郃樂道：“郡主方才受驚時，不是一直說有不干凈的東西作祟嗎？怎么沈大人一來，就變卦了？是邀功還是套近乎？”
她說起話來慢吞吞的，動作也慢吞吞的，語氣跟她的病秧子哥哥有些像，倒是甚么都敢說。
朱郃樂這一下便被激怒了，口不擇言道：“你信口胡說！依本郡主看，此事就是你們倆居心不良，你們定是想借此把十三表哥和青樾哥哥招來！”她一邊說，一邊看了跟在身旁的幾名女眷一眼，“你們說呀，方才是不是咱們都不敢去看貓，就她們倆帶著太子妃去！”
沈奚被這幫女眷鬧得不可開交，想問的話一句也問不出。
他鬧中取靜地細(xì)想了想，又朝趙妧望去。
她臉色不大好，一只手扶著胳膊，動作像是在捂著傷口。
沈奚徑自走過去，拽過她的胳膊抬起來看：“你受傷了？”
趙妧的耳根一下紅了，搖了搖頭道：“不礙事�！�
其實是方才情形混亂，無意被抓傷的，她心中對沈婧有愧，自覺是因為自己帶太子妃來看了貓的緣故才令她受傷，是故也不敢提自己受了傷。
冬日衣裳厚，尋常的貓抓傷，哪有這般猙獰的，沈奚心中越發(fā)不安起來。他忽然抬眸一笑，笑出萬分輕佻，溫言道：“你是姑娘家，留下傷疤就不好了，我?guī)湍闱埔磺啤！?br />
他說著，抬手去，想要將趙妧的衣袖掀開，將她手背與腕上的傷看得更清楚一些。奈何到處都是血漬，一時竟瞧不清。
沈奚眉頭微微一皺。
趙妧忽地將手腕自他掌心一縮，輕聲道：“沈大人愛潔凈，我、我擦干凈了再讓大人看傷口。”
沈奚這才又看了她一眼：“你叫趙妧？是趙大人家的二小姐？”
趙妧原是垂著頭的，聽他這么說，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又茫然地看向他，片刻，低聲道：“是，我叫趙妧�！�
沈奚回頭望去，正好醫(yī)正已為沈婧看好傷了，他走過去道：“蔣大人，趙府的二小姐受傷了，勞您過去幫忙瞧一眼�！�
蔣醫(yī)正稱是，收拾好藥箱過去了。
沈奚又將一干侍衛(wèi)宮婢支走，這才對沈婧的貼身侍婢梳香道：“找?guī)讉�靠得住的去太醫(yī)院請掌院，去京師衙門請仵作，跟他們說，不管用甚么法子，給本官查清楚這些貓是怎么回事�！�
他的眸子里凜冽得要起風(fēng)暴，沈婧看向他，問道：“怎么了，有甚么不對勁嗎？”
沈奚冷冷道：“趙府的二千金也受了傷，我方才借著給她瞧傷，扯開衣袖，細(xì)看了看傷口，不像是尋常貓抓的，應(yīng)當(dāng)是被灌了藥的瘋貓，我怕再等一時半刻，那群貓死了平白錯過線索�！�
沈婧聽他說這話，不由愣了愣，笑道：“你怎么這樣？那是趙府的阿妧，她小時候還來沈府住過半月，當(dāng)時三妹日日里跟你吵架，吵完你氣不過，就去逗她尋開心，你不記得了？”
沈奚蹙眉想了想，沒想起來：“芝麻綠豆的事，哪能記得這么多�！眴緛硪粋�宮婢將沈婧扶了，“去看看十三，他那里約莫麻煩�！�
第79章
七九章
沈奚沈婧剛到瓊花閣，朱南羨一行人等已從里頭出來了。
戚綾就跟在朱南羨身后，映著影影綽綽的燈火，她的臉上有一抹動人的緋色，可朱南羨的神情卻不大好看。
一行人等拜見過沈婧，朱沢微道：“皇嫂莫怪，今日之事到底與三哥有關(guān)，大家都是皇子，我與老十不怎么好處置，因此皇嫂命人來傳皇弟時，我已去明華宮問父皇的意思了，方才才聽人說皇嫂被貓抓傷了，皇嫂的傷可還要緊？”
朱南羨聽了這話，愕然問道：“嫂子被抓傷了？”
沈婧溫聲道：“不要緊，只是皮肉傷。”一頓，又問，“你這里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嗎？”
朱南羨一時郁結(jié)，沒有答話。
十王朱弈珩道：“回皇嫂，已明白了�！彼粗炷狭w一眼，言語里沒甚么責(zé)備的意思，“此事十三也有過錯，是他托人將信物交給戚四小姐，說有話要私下與她說，卻在對岸吃酒吃忘了時辰，叫戚四小姐好等，這才遇到了醉酒來林中的老三�！�
沈婧心中不信這說辭，看向朱南羨：“十三，真是你的信物？”
朱南羨沉默了一下，十分簡略地答了句：“是。”
戚綾輕輕道：“太子妃莫怪殿下，是……臣女不懂規(guī)矩�！�
朱沢微道：“三哥是醉糊涂了，幸而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得及時，未釀成大錯，父皇罰他年關(guān)這幾日都在禁足在宮里，明日冬獵是去不成了�！�
他說著一笑，也看向朱南羨道：“十三你也實在是粗枝大葉，你就是再想與戚四小姐說話，日后有的是機(jī)會，何必急在這一時，連女兒家的顏面都不顧了嗎？皇嫂，您真應(yīng)當(dāng)好好敲打十三才是�！�
他這話說得露骨，戚綾聽了，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然而沈婧卻道：“七弟的話不假，此事確是十三的過錯。他從小粗枝大葉，做事前未必會考慮明白，但也未必會有旁的意思�！�
她再看向戚綾，和聲道：“十三初七就要回藩，這幾日又要冬獵，脫不開身，這樣，等年關(guān)一過，本宮與沈奚親自去安平侯府登門致歉�！�
戚綾還未答話，朱沢微道：“皇嫂的身份何等尊崇，若叫皇嫂登門致歉，卻是有些過了。再說此事雖不堪，結(jié)果還是好的，總算叫人曉得了十三的心意。方才父皇已下旨，說是夜色已晚，讓十三送戚四小姐回東宮跟著皇嫂歇上一夜，明日再帶上她一起去冬獵�！�
沈婧心中嘆了一聲：“既然父皇已下了旨，那便這樣吧�！�
這時，沈奚道：“敢問七殿下，臣聽說方才九殿下與三殿下是一起過來的，眼下三殿下被禁足，九殿下人呢？”
朱沢微道：“本王這個九弟是甚么性情沈大人難道不知，他最是膽小，一見鬧出這么大亂子，嚷著頭疼就先走了，左右也沒他甚么事�！�
他說著，又與朱弈珩一起朝沈婧揖了個禮：“見皇嫂無事，皇帝與老十也就安心了�！彼峙牧伺闹炷狭w，笑著添補(bǔ)了一句，“下回可不許如此不像話，如花美眷，因你受驚，你可要擔(dān)待起來。
幾人把話敘罷，朱沢微與朱弈珩便往對岸去了。
對岸仍是笙簫亂耳，觥籌交錯，朱南羨隔著瑤水，遙遙望了一眼，卻瞧不清蘇晉在哪里。
沈婧輕聲道：“十三，父皇既下了旨，你先與我一起送戚四小姐回東宮，回頭再過來不遲�！庇挚聪蛏蜣桑澳阍趺凑f？”
對岸喧嘩不堪，推杯換盞間都是假聲色，沈奚心里頭攪攪?yán)@繞，哪還有功夫酬酢周旋，他巴不得找個僻靜處將事情想想明白，于是道：“我也去東宮，待會兒再與十三一同過來�！�
朱南羨回頭看了戚綾一眼，低聲道：“你……跟著本王。”
戚綾斂衽盈盈一拜：“是�！�
雪夜不好行路，宮婢內(nèi)侍舉著華蓋提著燈，仍是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至東宮。
沈婧沈奚先去了正殿，朱南羨命兩名宮婢引著，為戚綾安頓好住處，才屏退左右，低聲道：“本王有話與你說�！�
然后他頓了一下，徑自道：“你手里的劍穗，不是本王給你的�！�
戚綾生得一雙翦水秋瞳，映著這單薄的夜色，楚楚動人，她輕聲道：“不是十三殿下的東西嗎？”
朱南羨道：“是�！钡值�，“沈家的三姐旁的不會，就愛打絡(luò)子編劍穗，沈青樾又是個習(xí)文的，那些年她給本王，四哥和十二哥，一共打了百十個劍穗，本王閑得沒處放，遺失一兩個也是有的�！�
戚綾垂下眸，緩聲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玖，百不為多，一不為少。這劍穗對殿下來說不算甚么，對如雨而言，卻視若珍寶�！�
“如雨”二字，正是戚綾的閨名。
朱南羨聽到這個“雨”字，微微蹙眉，說道：“你沒明白，本王的意思是，劍穗不是本王給你的，本王也從未命人約見你，今夜之事，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拿了本王的劍穗作梗，借本王的名義約見你，而你中計了。”
戚綾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著朱南羨。
長夜深深，朱南羨英挺的眉眼格外沉靜，他又續(xù)道：“方才本王沒當(dāng)著人說出實情，是因為你到底是姑娘家，本王若再博你顏面，那么此事傳出去，你的名聲便再沒有了�！�
確實如此，倘若他當(dāng)眾否認(rèn)，旁人會怎么想她？便是她稱自己是中計了被人騙了，又有誰會信？旁人只會覺得她是故意去被三殿下輕薄，被發(fā)現(xiàn)了又故意賊喊捉賊，到那時，她才是真的百口莫辯。
直至此時，戚綾才有點明白朱南羨話里的意思了。
可她仍是惘然的，他少年時常來戚府，一幫小姑娘里，他不是只跟自己說過些話嗎？之前不是說，他將一方刻著“雨”字的玉佩貼身藏了兩年，打算送給自己的嗎？
戚綾心中有些不甘與不信，于是道：“殿下言重了，若非如雨心中盼著與殿下私下見上一面，何至于中計�！�
朱南羨默了默，道：“本王言盡于此，與你多說這許多，是希望你再不要誤會�！�
戚綾還想問明白“誤會”二字究竟是何意，他是有心上人了嗎？可這些年，她從未聽說他跟任何女子走得比她更近。
可沒等她追出兩步，朱南羨已大步流星地走遠(yuǎn)了。
殿中太暖和，沈青樾倚柱坐在廊下，拾了根枯枝，滿是隨意地撩動著滿地雪碴子。
梳香方才已來回過話了，那些貓之所以傷人，是因為有人為它們灌了瘋藥，這瘋藥藥性太猛，吃過以后，眼下都已奄奄一息了。
沈奚又將心中的頭緒理了一遍。
今夜的事，大致可分為兩樁——
其一是老貓與瘋貓的死。這事面兒上看不算大事，但其流言卻與昔日宮前殿璃美人之死一脈相承，此事若當(dāng)真與宮前殿的案子相關(guān)，那么當(dāng)中因果牽扯復(fù)雜，只得暫擱在一旁。
其二便是三殿下輕薄戚綾的事了。這事在面兒上看也不復(fù)雜，朱稽佑本就是好色之徒，美色當(dāng)前見色心起也不怪。然而往細(xì)處想想，如今的朱稽佑已不是昔日的藩王了，他目下性命難保，今日廢這么大功夫討景元帝歡心，不就是為了讓其父皇佑自己一命？
既如此，他何必要在這個關(guān)頭招惹戚家？這不等同于找死嗎？
所以此事看似合理，事實上一定不是朱稽佑本意為之。
登聞鼓一案后，朱稽佑剝權(quán)削藩，等同一招廢棋。那么又會是誰，要利用這一招廢棋來做甚么事呢？
沈奚心中有一個念頭漸漸升起——既是廢棋，那么這事的重點一定不在朱稽佑身上，后頭一定還有事發(fā)生，對，說不定就是一招聲東擊西！
沈奚想到這里，驀地站起身。可他還沒往瓊花苑走，就見朱憫達(dá)也回東宮了。他一邊與身旁的羽林衛(wèi)交代了兩句，看到了沈青樾，頓時寒聲道：“方才命人到處找你，怎么躲到這里來了？”
沈奚心中覺得不妙。
這才亥時，往年的小年夜都鬧到子時末才散，朱憫達(dá)身為太子，這么早回東宮，一定是出事了。
他心中這么想著，臉上卻端出一副笑嘻嘻的神色：“姐夫這個時辰回來，是哪個不體己的惹您動了氣，叫您看著吃不下宴了？”
朱憫達(dá)懶得看他擺花架子，拋下一句：“你跟本宮進(jìn)來�！钡玫降钪�，他才又道：“柳昀受傷了，筵席提前散了。”
仿佛有人將巨石拋于河中，沈奚已微漾的心中終于掀起波瀾。
他問：“是柳昀？”
不是“柳昀”，而是“是柳昀”。
然而朱憫達(dá)卻沒注意這一字之差，只道：“登聞鼓一案后，老三氣不過，覺得蘇時雨毀了他，今日在那群持劍公子里安排了一個刺客，原是要去殺蘇時雨，剛好柳昀在邊上，幫忙攔了一攔，就傷著自己了�！�
沈奚笑了一聲：“哦，三殿下今日可真閑，這頭有功夫調(diào)戲戚四小姐，那處還有閑心安排刺客，他是真不要命了？”
朱憫達(dá)道：“刺客當(dāng)場就抓了，確實是常年養(yǎng)在老三府上的一名持劍公子不假�！彼D了頓，問：“你在懷疑甚么？”
沈奚臉上還掛著笑，眼底卻寒意畢現(xiàn)：“那柳昀呢？甚么事這么巧，竟要勞動他左都御史大人出來擋刀子？他可不是這樣的人。”
朱憫達(dá)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奚，直覺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了，默了一下才道：“他似乎是病了，今日自開宴后，臉色一直不大好。”
沈奚冷笑道：“是嗎？難得左都御史也犯病，我可要去關(guān)心一下才好�！�
他說著，不等朱憫達(dá)再作吩咐，舉步就朝殿外走去，可等他走至殿門，忽又回過頭，笑嘻嘻地道：“姐夫，今日出了這么多事兒，不吉利，要不您跟陛下請個旨，這冬獵咱們改日擇個吉日再去？”
朱憫達(dá)寒聲道：“你倒是想得出，冬獵是父皇定下的祖制，豈能因為區(qū)區(qū)一臣子受傷隨意更改？天家顏面還要不要了？”
沈奚聽了這話，靜靜地站在殿門口，他臉上的笑意徹底收起來了。整個大殿的燈火都照在他身上，那顆奪目的淚痣天生含帶著一絲黯淡隱憂，過了會兒，他低低“嗯”了一聲，折身走了。
朱南羨正往大殿來時，就見沈奚疾步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他愣了一下，似乎從未見過這樣凜冽的，陰沉的沈青樾，待他再要回頭想看明白時，沈奚的衣角已擦著拱門消失了。
等見到朱憫達(dá)，朱南羨問道：“皇兄，我聽說柳大人受傷了？”他微頓了頓，“我想去看看。”
朱憫達(dá)見他似乎已明白事情的因果，猜到他想見的人其實是蘇時雨，當(dāng)下也沒攔著，只道：“青樾似乎有些不對勁，我怕他會鬧出甚么事端，你跟去看看也好�！�
第80章
八十章
瓊花閣內(nèi)有一暖閣，柳朝明閉目半臥于榻上，任醫(yī)正為他包扎傷口。
宮前殿那名內(nèi)侍給他的藥是在開宴前吃的，方才只是有些不適，眼下大約因為受了傷，藥力終于發(fā)散開來，五臟六腑如受烈火焚燒，灼痛之感幾欲奪魄。
等醫(yī)正包扎好傷口，診完脈，柳朝明的額間已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