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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念頭轉(zhuǎn)到此,心中驀地一動,方才前來求見的將士叫什么來著?

    姓覃?

    朱南羨的目色里閃過一絲莫名,轉(zhuǎn)頭大步出了帳子,問守在外頭的侍衛(wèi):“要見朕的將士呢?”

    侍衛(wèi)一愣,陛下不見,自然是打發(fā)走了。

    可他卻不能這么回,否則觸怒龍顏,對朱南羨一揖,轉(zhuǎn)首就去找人,所幸覃照林執(zhí)意賴在營外,不多時(shí)便回來。

    一見到朱南羨,他的眼眶立時(shí)紅了,膝頭落地,幾乎是咬著牙道:“陛下,求求您,救救俺家大人吧!”

    青天白日,百里兵帳。朱南羨甫一聽這話,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打量了兩眼覃照林,只見他滿臉胡茬,眼底烏青,衣衫臟污,儼然是一路自京師急趕而來。

    他手邊來拎著個(gè)籠子,里頭的白鸚哥朱南羨認(rèn)得,是阿福。

    “救?”好半晌,朱南羨像是找著了重點(diǎn),“什么意思?”

    覃照林抬袖狠揩了一把額角的汗,待要開口,卻被朱南羨一攔:“進(jìn)帳說�!�

    到了帳內(nèi),他先接過鳥籠拍了拍,叫了聲:“阿福。”

    阿福這一路被關(guān)得久了,有些蔫蔫的,直到認(rèn)出眼前的人是朱南羨,才拍著翅膀從籠子里飛出來,歇在一旁的兵架上——或許時(shí)雛時(shí)得他相救,天生就對他親近。

    覃照林接過左謙遞來的一杯水,緩了下心神,才將事端說起。

    從八月朱昱深回京,到沈奚想將四殿下沉湖卻被四王妃阻攔;從蘇晉查嶺南行商一案,到九月初二回府后不知去向突然失蹤;又從十月小雪節(jié),柳昀問斬兵部侍郎,蘇晉的失蹤變作畏罪出逃,到兩日后,柳府的小廝阿留突然到蘇府,讓他領(lǐng)著阿福趕緊離京。

    “大人不見了以后,俺日日找,夜夜找,拖了許多門路,連個(gè)蛛絲馬跡都沒打聽到。其實(shí)阿留來找俺前,俺就知道京師的消息遞不出去了,是金吾衛(wèi)的姚指揮使說的。后來阿留來讓俺帶著阿福去尋它原來的主子,俺當(dāng)時(shí)沒想明白,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該是俺家大人拖阿留帶的。她一定還活著,只是被困住了,俺一個(gè)人救不出她,所以她讓俺來找陛下您�!�

    朱南羨越聽越怔然。

    什么失蹤,什么問斬,短短兩月間發(fā)生這么多事,他竟一樁都沒聽說過。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與他聽,他真是半個(gè)字都不愿信。

    可偏不巧,這話是覃照林說的,這個(gè)五大三粗的漢子,一生只守一個(gè)“忠”字,性情耿介,最不會欺人瞞人。

    所以,若他所言是真,那阿雨真地出事了?

    一旁的左謙與茅作峰聽了覃照林的話也急了,追問道:“堂堂內(nèi)閣輔臣失蹤,兵部侍郎被問斬,沈大人呢?沈大人沒從武昌府回來嗎?”

    覃照林也急著道:“消息都傳不出去,沈大人咋回來!”

    左謙道:“不對,我們前兩日還接到蘇大人的信呢,說一切都好,蘇大人——”

    朱南羨抬手一攔:“信是舒聞嵐寫的�!�

    他接到信是還覺得奇怪,蘇晉是個(gè)謹(jǐn)慎的人,便是給他寫信,落款只署“時(shí)雨”二字,也不知為何,到九月后,信的署名變成了“阿雨”,因這信是與沈奚催促他回京的密函前后腳來的,他還當(dāng)她是盼著自己早日歸呢。

    心里像是被一個(gè)巨掌箍住,懸著,絞著,連氣都喘不上來。

    腦中翻飛的全是思緒,卻是龐雜的,無章法的,渾翳而又驚亂。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扶著桌角,慢慢自案前坐下,等著這雜亂的思緒沉淀,可越是沉淀,越有兩個(gè)字清晰入眼。

    阿雨。

    她在哪里?為何會被困��?她——還活著嗎?

    這個(gè)念頭一生,那個(gè)箍住心的手驀地松開,蓄積久時(shí)的血一下子沖入百骸,沖入腦海,將他整個(gè)人撞得目眩,他一揮掌,徑自將案上的茶盞,墨寶,疆域圖與水中丞通通拂落在地。

    轟然的碎裂聲霎時(shí)令帳內(nèi)帳外的人跪倒在地。

    然而,下一刻,他們等來的卻不是龍顏震怒,而是異乎尋常的冷靜。

    “不對�!敝炷狭w道,“你是怎么出來的?”

    見覃照林似是不解,他又問一次:“京師的消息既被封禁,連朕與青樾都接不到信函,你堂堂一個(gè)大活人,是怎么離開京師的?”

    第202章

    二零二章

    覃照林道:“俺初離開京師那幾日,遇到不少追兵,還有些形跡可疑,打聽俺去向的陌生人。蘇大人教過俺,最危急的時(shí)候,任何人都不能輕信,俺誰也不理,只管往外走。直到出了應(yīng)天府地界,遇上通政司的周大人,他與俺一樣,也是逃出來為陛下您報(bào)信的。俺倆作了個(gè)伴,一路互相掩護(hù),這才到了青州�!�

    左謙道:“通政司的周萍?他人呢?”

    “在營外候著�!瘪樟值�,不等朱南羨吩咐,即刻掀簾出去喚人了。

    不多時(shí),周萍隨覃照林一起進(jìn)帳。

    他已是而立之年,原本文質(zhì)彬彬的臉上蓄兩道長須,平添三分官派。

    參見完朱南羨,免了一套虛禮,徑自說道:“稟陛下,京師的狀況已十分不好了,蘇大人失蹤前,曾命兵部何侍郎,刑部吳郎中一起查安南的行商案,至十月,何侍郎反因行商案的罪名被處斬后,下官這里截獲一封來自邛州的密函。

    “安南的行商案其實(shí)是十殿下所犯,他這些年一直為四殿下效力,販貨得來的萬萬兩白銀,也由南至北,轉(zhuǎn)給了四殿下。四殿下拿著這筆銀子——”他微微一頓,咽了口唾沫,“拿著這筆銀子買下了達(dá)丹境內(nèi)的木彥三衛(wèi)�!�

    “你說什么?”茅作峰大怔,“木彥三衛(wèi)如今是四殿下的?”

    “是�!敝芷嫉溃扒乙蛉l(wèi)里,哈赤衛(wèi)與木彥衛(wèi)的首領(lǐng)奪權(quán),四殿下三年前便派人聯(lián)合忽拔衛(wèi)的首領(lǐng),予以鎮(zhèn)壓,如今幾名首領(lǐng)的大權(quán)通通被卸去,這支十五萬人的傭軍,已完全屬于四殿下。”

    難怪阿雨來信說,安南販貨的行徑在景元二十五年就停了,原來是軍權(quán)到手,不用花銀子了。

    茅作峰聽到這里,仍是一頭霧水:“這十五萬人既是四殿下的,怎么不招回北平?還派到邛州邊境,差點(diǎn)分散了陛下的兵力——”

    可此言出,左謙忽然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皺眉搖了搖頭。

    茅作峰愣了一下,頃刻回過味來:“他娘的,朱昱深要造反?!”

    兩步來到帳中,單膝跪下,請命道:“陛下,末將愿親自帶兵,殺入京師,緝討反賊!”

    朱南羨卻沒理他,看著周萍:“還有呢?”

    周萍愣道:“還有什么?”

    朱南羨的目光十分平靜:“蘇時(shí)雨在哪里?朱昱深與柳昀,要朕怎么做?”

    左謙三人都愣了,覃照林忍不住解釋:“陛下,周大人是與俺一起逃出來的,他也不知道俺家大人的下落。”

    周萍連忙道:“是,陛下,臣知道的只有這些了�!彼D了一下,“哦,對了,臣將截獲的密函也帶來了�!睆膽牙锶〕鲆环庑懦噬希罢埍菹逻^目�!�

    朱南羨站起身,來到他面前,看著他手里的信,并不接,只問了句:“不說實(shí)話是嗎?”

    他伸出手:“刀。”

    茅作峰愣怔地將自己的佩刀遞到了朱南羨手上。

    朱南羨出手極快,握住刀柄的瞬間,已將刀刃架在了周萍脖子上。

    “要封禁整個(gè)京師的消息,必要通過兩個(gè)衙門,通政司與兵部,你身為左通政,在這樣的關(guān)頭,既然連如此機(jī)要的密函都有辦法截獲,為何無法在蘇時(shí)雨出事當(dāng)日,就傳信知會沈青樾?只有一個(gè)解釋,你不愿�!�

    “蘇時(shí)雨為人謹(jǐn)慎,唯獨(dú)對她信任之人不設(shè)防,若無你將她的行事計(jì)劃,往來書信的大致內(nèi)容,查案的進(jìn)程告知朱昱深與柳昀,令她防不勝防,想必她早就覺察出不對勁�!�

    “你不是跟覃照林一起逃出來的,你是被朱昱深與柳昀遣來見朕,給朕帶話的�!�

    “但他們要你給朕帶的話,一定會觸怒朕,所以你不敢,編了個(gè)幌子來誆朕,是不是?!”

    冰涼的刀鋒抵著后頸,周萍駭?shù)酶┫律砣ィ骸氨菹�,臣�?dāng)真冤枉,臣與時(shí)雨十年交情,怎么會拿她的安危來欺瞞陛下?”

    “你還知道你與她有十年交情!”朱南羨怒喝道。

    隨即聲線一冷:“還不說嗎?既不說,你這條命留著也無用了,朕親手為你了結(jié)了吧?”

    冰涼的刀鋒偏離脖頸,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來。

    “說、臣說�!敝芷嫉念~頭磕在地上,“蘇大人被幽禁在柳府�!�

    “啥意思?”覃照林道,“你一直知道俺家大人在哪兒?”

    他有些發(fā)懵:“你知道咋不去救她?”

    又甩了甩頭:“不是,她出事前你就知道四王爺跟姓柳的要對付她?你不幫她還伙同那群王八羔子一起害她?!你為啥——俺他娘的——”

    覃照林說不下去,一把揪住周萍的襟領(lǐng),握起拳頭便揍了下去。

    周萍一名書生,哪扛得住一身蠻力的武夫,兩拳頭便被揍倒在地,臉頰青紫腫了一大塊,嘴角也滲出血來。

    覃照林還要再打,卻被左謙抬手一攔:“先讓他把話說完�!比缓缶酒鹬芷嫉囊陆筠艘话眩斑不快說!”

    “是、是�!敝芷加种匦屡恐蚝茫氨菹旅麒b,臣的確是四殿下與柳大人派來的,他們,的確讓臣帶了一句話�!�

    他抬目覷了朱南羨一眼:“事情其實(shí)很簡單,陛下若想救時(shí)雨,先稱病,再回京,陛下獨(dú)自先行,龍駕與大軍后行�!�

    什么意思?

    是要朱南羨先稱病,隨后獨(dú)自一人回宮,回宮的消息暫不透露給任何人,等到朱昱深與柳昀覺得是時(shí)候了,再讓大軍擁著沒有人的“龍駕”回應(yīng)天府?

    所以,這是要讓朱南羨獨(dú)自回宮去換蘇晉的命?

    稱病是為了讓晉安帝換命以后,理所當(dāng)然地病逝?

    “老子砍了你這個(gè)王八蛋!”

    茅作峰饒是只余一只胳膊,也再把持不住,腰間的刀給了朱南羨,轉(zhuǎn)首便去拔左謙的佩劍,雙目通紅,簡直要咬碎了牙。

    朱南羨的聲音卻是冷靜的:“若朕不回去呢?”

    “陛下知道的,”周萍的聲音細(xì)如蚊吶,“時(shí)雨在他們手上�!�

    微頓了一下,又說,“四殿下還額外交代了一句——請陛下記得蘇時(shí)雨的身份�!�

    是了,他縱是可以伏兵,可以詐敵,但他千防萬防,防不住阿雨的身份——一句“身為女子躋身朝堂”便可令她被千刀萬剮,更莫提她與“相禍”的瓜葛。

    何況,她就在他們手上,他如何敢冒風(fēng)險(xiǎn)拿她的命去賭?他離她太遠(yuǎn)了,千萬里之遙,比不過旁人伸手一刀。

    “你——”朱南羨沉默片刻,“有什么信物嗎?”

    周萍點(diǎn)了一下頭,從懷里取出九龍匕:“這是陛下贈給時(shí)雨的匕首,陛下知道的,這把匕首,她從不離身。”

    其實(shí)也不是真地想討要信物。

    只不過還抱著一星希望罷了。

    希望她還平安,希望——自己還有機(jī)會與她相守。

    而當(dāng)九龍匕上的游蟒猙獰入眼,朱南羨的目色徹徹底底的頹敗下來。

    他接過九龍匕,近乎嘆息一般地笑了一聲,帶著一絲難過與悲切。

    下一刻,卻啞聲開口:“你……為什么要這么待她?她哪里對不起你么?”

    周萍怔了些許時(shí)候,才意識到朱南羨是在問自己,忙道:“稟陛下,臣從來沒想過要害時(shí)雨,這十年與她相交,皆出自真心,但……臣乃舉子出身,當(dāng)年落榜后,走投無路,是得了十殿下相助,才得以入京師衙門任職。十殿下說了,日后只要幫他辦些事就好,后來柳大人找到臣,不過是看些往來密函,臣以為沒什么大不了,萬沒想到會害時(shí)雨如斯。臣原也不想,也仔細(xì)琢磨過能否救她,可她已經(jīng)被幽禁,臣一來毫無把握,二來萬若被十殿下發(fā)現(xiàn),臣這十年仕途豈不盡毀?于是只好趁著四殿下與柳大人讓臣離京之際,前來面見陛下,還請陛下看在臣與時(shí)雨十年交情的份上,饒臣一命。”

    “哦,所以你早受朱弈珩一干人等驅(qū)使,卻不甘毀了這十年仕途,為虎作倀?你明明可以止損,卻貪戀功名利祿,害了身邊故友?”

    朱南羨的聲音冷寒徹骨:“你這樣的人,也配提與蘇時(shí)雨的十年交情?”

    “她待人真誠,只要交心的,堪稱‘絕不辜負(fù)’,當(dāng)年不過一名知事,為了晁清亦可豁出命去,她也與你交心,你呢?你就這么待她?!”

    周萍磕頭道:“陛下,臣知錯(cuò)了,真地知錯(cuò)了,陛下宅心仁厚,求陛下饒臣一命。”

    “宅心仁厚?”朱南羨冷笑一聲,“既是入局之人,憑什么乞求對手憐憫?”

    “但朕不殺你。”他收了刀,遞還給茅作峰,“因?yàn)殡夼屡K了手里的兵刃。”

    然后負(fù)手高喝:“來人,把周萍拖下去,軍令處斬!”

    兩名守在帳外的侍衛(wèi)將周萍拖走了,營帳內(nèi)又安靜下來。

    先時(shí)排兵布陣的沙盤還在,但轉(zhuǎn)瞬之間,風(fēng)云格局變幻。

    茅作峰道:“陛下,不如由末將與左將軍領(lǐng)著十五萬大軍揮師進(jìn)京,將朱昱深與——”

    話沒說完,卻見朱南羨搖了搖頭。

    手里的九龍匕游蟒猙獰,似在掌中吐信,卻帶著溫軟的濕意,像在乍暖還寒的春拿手心去接檐頭雨。

    她身陷絕境,費(fèi)盡心思讓覃照林將京師的消息帶給他,是想讓他轉(zhuǎn)行向南,調(diào)兵入京嗎?

    可是他,怎么可能扔下她不管?

    朱南羨伸手撫上心口,那里藏著一枚玉。

    一枚鏤著“雨”字的玉佩。

    他上戰(zhàn)場,上朝堂,主持政務(wù),與外敵廝殺,都小心珍藏,也是從不離身。

    伸手探入襟領(lǐng),將玉取出。

    玉佩上,纏著一匝一匝紅線,這是他被幽禁東宮時(shí),一下一下繞上去的,他那時(shí)也在絕境,這曾是他唯一的希望。

    紅線千匝,如她一身緋袍彈劾奸佞于朝堂,也如她一襲嫁衣,與自己說要等著他歸來一輩子再也不分開。

    這抹明艷朱色,早就在他心里催開一簇烈火,要焚盡他一生一世了。

    朱南羨沉默地轉(zhuǎn)身,又回到案前坐下,將匕首擱在案上,然后自脖間猛地一拽,扯斷了玉佩上紅繩。

    他輕輕將這枚鏤著“雨”字的玉佩放在匕首旁邊,啞聲開口:“朕……今日就回京�!�

    第203章

    二零三章

    “陛下?”帳內(nèi)其余三人都愣住。

    茅作峰不解:“陛下說回京是何意?”

    左謙道:“陛下,蘇大人之所以想盡辦法讓照林來青州,不正是為了告知陛下京師的險(xiǎn)境?您方才亦說了,兵部已被四殿下控制,右侍郎何莧被殺,戚無咎不在,都督府不堪大用,北大營的虎符此刻落在陳謹(jǐn)升手上,您若現(xiàn)在回京,哪怕十二親軍衛(wèi)通通聽您號令,敵暗我明,至多只有六成勝算,最好的辦法,轉(zhuǎn)行向南——”

    “是,轉(zhuǎn)行向南�!泵┳鞣宓�,“末將愿帶兵征赴邛州,守住木彥三衛(wèi),陛下與左將軍率五萬人即刻前往南昌府,從安慶等駐地集結(jié)兵馬�!�

    “不了�!敝炷狭w道。

    他的目光還落在案頭的雨字玉佩上:“朕賭不起�!�

    “賭不起什么?”茅作峰竟似急了,“這天下本就是陛下您的,哪里起兵,就蕩平哪里,誰造反,就誅了誰!您是晉安帝,是這天下當(dāng)之無愧的君主,是至高無上的皇——”

    “朕從來就不想要這個(gè)皇帝!”朱南羨道。

    若早知到了最后,爬上這九重宮樓凌霄之巔都護(hù)不了她,他那時(shí)就該帶她走,連就藩南昌都不必,從東海放舟遠(yuǎn)渡重洋,亦或穿過嶺南的崇山峻嶺,流落他鄉(xiāng),只要能在凡塵間做一對俗世夫妻,哪怕清苦一些,沒有榮顯與權(quán)尊,他愿意照顧她一生。

    “我……”朱南羨的聲音是沙啞的,“自繼位來,征伐西北,守住了疆土,算是對得起先祖,對得起百姓,無愧于己心。但是我,曾有諾于一人,我現(xiàn)在,不能不管她�!�

    “不能不管誰?茅作峰問,又邁前一步,“蘇晉?他只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名臣——”

    “朕心已決�!敝炷狭w不等他說完,語氣不容置疑,“左謙,朕即日下詔,封你為一品征西大將軍,與茅作峰一起暫留守邛州,待木彥三衛(wèi)撤軍,親率五萬人返回涼州,從今往后,朕把西北邊疆交給你。”

    “茅作峰,朕封你為二品定國將軍,自此留守邛州,直到北方太平�!�

    他二人都是晉安帝的心腹大將,此詔令他們遠(yuǎn)離京師,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保他們的命。

    “不行�!弊笾t道,“回京也好,轉(zhuǎn)南也罷,無論陛下做任何決定,臣都會聽命。但臣跟了陛下這么多年,龍?zhí)痘⒀ㄔ概惚菹乱黄鹑リJ,縱是死,縱是賠上性命,臣身為武將——”

    “你既為武將,便不該輕言生死!”朱南羨斥道,“當(dāng)年你隨朕一起入軍營,對著北方蒼龍山握刀立誓,曾說過什么,你忘了?!”

    “身為武將,職責(zé)在守,在護(hù),在戰(zhàn),在生,若一定要死,就當(dāng)死得其所,否則就是懦夫!”

    “那就讓末將——”茅作峰邁前一步。

    “你也一樣!”朱南羨喝住他,“怎么,朕現(xiàn)在還是皇帝呢,你們就要抗旨了嗎?!”

    他的語氣又緩下來:“其實(shí)朕并非一定要阻你們,但赤力只是暫時(shí)敗退,西北太平未定,你二人尚有職責(zé)在身,倘若隨朕返京,與臨陣脫逃又有何異?只當(dāng)是幫朕守著這疆土,讓朕長久心安。”

    “陛下,那就讓俺跟著您吧�!瘪樟旨敝溃鞍尘褪菫榘臣掖笕藖淼�,合該跟陛下一起回京。俺身子壯,要是、要是他們真敢動刀子,俺能替陛下?lián)踔��!?br />
    朱南羨笑了一聲:“你隨朕回去,日后誰來保護(hù)時(shí)雨?”

    他心意已定,不欲再耽擱,吩咐道:“即刻命人為朕收拾行囊,待朕走后,召集一千名年輕的,初入軍營不久的將士護(hù)送‘龍駕’回京。至于‘龍駕’,朕記得營里有兩名患了寒疾已治不好的老兵,最后這一程,就辛苦他二人驅(qū)‘龍駕’,一路‘照顧’朕的病情。”

    墨色斗篷披在雙肩,兜帽罩住半張臉,朱南羨離開營帳前,將九龍匕與雨字玉佩交到覃照林手里,說:“這玉佩是她家人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待有朝一日見到她,還給她�!�

    歇在兵架上的阿福被帳子里的暖意裹著,原本昏昏欲睡,卻在朱南羨離開的片刻陡然驚醒。

    青州荒寒,不知何時(shí)落了雪,冰涼的雪氣穿過掀起的門帳撲面而來,阿福拍起雙翅,像是意識到什么,在門帳落下的瞬間飛了出去。

    行囊與千里馬已備好,朱南羨翻身而上,聽到身后傳來撲棱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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