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皇上勿憂，生老病死，人之常態(tài)……”
“你讓朕如何不憂？”朱見深情緒激動，罕見失態(tài)。
好半晌，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緩緩平復(fù)，“貞兒你先歇著，先生，借一步說話�！�
“嗯�！崩钋嗥鹕�，隨他來到外殿。
朱見深問：“直說吧，貞兒她還有多少時間？”
“不知道！”李青現(xiàn)在最煩別人問他這個，一個兩個的，真把他當(dāng)神仙了？
“你……”朱見深震怒，“朕知你為大明兢兢業(yè)業(yè)，朕敬你，但你也別居功自傲。”
李青知道他內(nèi)心煎熬，沒跟他一般見識，淡淡道：“我能醫(yī)病，卻不能醫(yī)命，莫把我想的太厲害�！�
朱見深沉默。
“能……過完年嗎？”
李青想了想，點(diǎn)頭：“不出意外的話，可以�！�
貞兒跟朱祁鎮(zhèn)不同，朱祁鎮(zhèn)是心氣兒沒了，沒了活下去的勁頭，貞兒卻是求生欲滿滿，雖身體糟糕，但若好好調(diào)養(yǎng)，保底能過完年。
運(yùn)氣好的話，活過春季亦未嘗不可。
“那…先生辛苦些，盡人事，聽天命吧�！敝煲娚钔纯嗟拈]上眼睛，“剛才朕情急，口出傷人之語，還請先生莫往心里去�！�
“我還不至于那般小心眼兒�！崩钋嗯呐乃募绨�，“感情的事，我不好說什么，但，你是大明的皇帝，心里不能只裝著心愛女人，懂嗎？”
朱見深疲倦點(diǎn)頭，“朕明白�！�
“我?guī)湍阋部纯窗桑銡馍懿缓��！?br />
“不用了，朕去散散心。”朱見深取下一枚玉牌，遞給李青，“持此物，你可在宮中暢通無阻，去列清單吧。”
說罷，滿臉落寞地往外走……
坦白說，李青從未歧視過，朱見深、萬貞兒這段戀情。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段畸形，甚至……不倫的荒唐事，但在李青眼里，這卻是成化帝的閃光點(diǎn)。
在那個特殊的時間段，在那個沒人看好小少年的時候，是那個宮女不離不棄，一心一意對他好，從始至終，精心呵護(hù)。
少年長大了，喜歡并愛上了宮女，做了皇帝后，履行了少年時的承諾。
這么多年下來，他始終寵愛有加，這段感情，不曾因年老色衰減輕半分，始終如一，正如當(dāng)初她呵護(hù)他那般。
這是段雙向奔赴的愛情……
他們有著懸殊的年齡差，可這并不是嘲笑的理由，相反，更顯得成化帝重情重義。
~
長樂宮。
李青寫下所需藥材，讓小太監(jiān)去太醫(yī)院……
忙完這些，都申時末了。
這時，朱祁鎮(zhèn)也醒了來，見不著閨女，他一下就慌了。
“她只是去休息了，”李青安撫，“等她休息好就過來。”
朱祁鎮(zhèn)點(diǎn)點(diǎn)頭，盯著李青看了會兒，道：“先生，我剛才又差點(diǎn)忘了你�！�
“不妨事，我會治好你的呆迷之癥，以后就不會忘了�！崩钋嘈π�，“有我們撐著呢，你安心享受這段時光便是�！�
“先生，對不起……”
李青拍拍他肩膀，微微嘆息：“所幸沒有釀成大禍，這一頁，要翻篇了�！�
“翻篇了……”朱祁鎮(zhèn)口中喃喃，苦澀道，“是啊，要翻篇了。”
…
太醫(yī)院收到清單，立即開始忙碌起來，同時，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有人接了這燙手山芋，他們無比放松，對李青的仗義出手感恩莫名。
奈何不知恩人大名，不然非要給他立個長生牌位……
晚膳時分，朱婉清從偏殿過來，服侍爹爹進(jìn)膳，這時，李青所需的東西也盡數(shù)送了來。
確定好藥材年份后，李青開了張方子，讓伺候的奴婢去煎藥，接著，持銀針上前，“今晚就開始吧�！�
朱祁鎮(zhèn)見他捏著半尺長的銀針，在眼前晃個不停，本能恐懼，訕訕道：“天都快黑了，要不還是明兒吧？”
“爹爹不會怕扎針吧？”
“什么話？”朱祁鎮(zhèn)瞪了寶貝閨女一眼，悻悻道：“來吧�！�
“嘶~好疼……”
“這是正常現(xiàn)象，你忍著點(diǎn)兒�！崩钋嗾f著，‘噗呲’又是一針……
~
針灸、藥石、真氣，全方位治療下，朱祁鎮(zhèn)的呆迷得到極大程度減輕，且人也有了精氣神兒。
又有寶貝閨女陪著，他很舒心，開心……
同樣的治療手段，也用在了貞兒身上，她的病情也得到了好轉(zhuǎn)，面色不再那般蒼白，人也有了些力氣。
日子一天天過著，天氣越來越冷……
這天的雪，格外大。
朱祁鎮(zhèn)想去外邊走走，李青給他渡了真氣，讓朱婉清陪著，自己準(zhǔn)備支上一火鍋，滿足一下口腹之欲。
不料，食材剛讓人備上，朱見深就來了。
稱是貞兒想賞雪，讓他用些本事。
李青無奈，為彰顯自己不厚此薄彼，跟朱見深去了永寧宮……
雪呼呼下，鵝毛大雪隨風(fēng)飄揚(yáng)……
雪下，夫妻、父女，漫著步，聊著天，有說有笑，珍惜這最后的時光。
這一刻，似乎這雪也變得溫暖起來。
李青沒了吃火鍋的興致，他走出門，淋雪、漫步、白了頭……
這雪一點(diǎn)也不暖，很冷，寒冷刺骨。
…
臘八粥很好喝，朱祁鎮(zhèn)就著小咸菜喝了兩小碗，朱婉清很開心。
貞兒胃口也不錯，吃了一小碗粥，還吃了塊桂花糕，朱見深有了笑臉，汪直在角落里偷偷擦眼淚。
這個年，彌足珍貴……
第220章
崩
離年關(guān)越來越近，李青也越來越忙碌。
這個年想過好，注定要付出極大艱辛。
李青不想讓這個年留下遺憾，整日長樂宮、永寧宮兩頭跑。
朱祁鎮(zhèn)混賬，卻也有感情，且朱婉清還叫著他李叔呢，他受了，就得肩負(fù)起責(zé)任。
至于貞兒……李青對其無感，不過，朱見深真的很爭氣，很讓他滿意，亦很讓他省心。
李青全力醫(yī)治貞兒，也算是對朱見深的饋贈，別看他老對朱見深板著一張臉，但心底里，他很喜歡這個皇帝，不是一般的喜歡。
臘月初十，臘月二十……
終于，過年了。
除夕夜，守夜。
長樂宮。
太后、皇后、淑妃、宸妃、德妃……還有朱見深，全都趕了來。
朱祁鎮(zhèn)不喜，將周氏以及兒媳們?nèi)s了回去。
他心里只有寶貝閨女，在這人生倒計(jì)時之際，不想被他人打擾。
軟榻上，朱祁鎮(zhèn)道，“見深，你也去吧，父皇這邊有人陪，你陪你的愛人去吧�！�
大概都是深情人的緣故，朱祁鎮(zhèn)很能體會兒子的痛苦，對兒子的這段感情，也給予了足夠尊重。
“去吧，別留什么遺憾�！�
朱見深沒有堅(jiān)持，跪下磕了個頭，“兒臣告退。”
~
“先生，扶我一把�！�
“爹爹，這天都黑了……”
“不去哪兒，我就是不想躺著了，”朱祁鎮(zhèn)笑道，“既是守夜，哪能躺著度過？”
朱婉清緩緩點(diǎn)頭：“女兒扶您�！�
“還是我來吧�！崩钋鄶D開朱婉清。
眼下，朱祁鎮(zhèn)已大限將至，全然沒了力氣，朱婉清根本扶不住，這喜慶的日子，李青不想破壞氣氛。
李青扶他到桌前坐下，自己也在其身邊落座，一手搭在他身上，真氣涌個不停。
朱婉清在爹爹另一側(cè)坐下，一邊剝著瓜子兒，一邊小嘴兒巴巴個不停。
“真懷念當(dāng)初張爺爺還在的日子，那時候，咱們一大家子都在，你們都寵著婉清，多幸�！�
朱祁鎮(zhèn)笑著點(diǎn)頭，“是啊，那時的你天真爛漫，你娘親也還在，老爺子脾氣臭是臭了點(diǎn)兒，不過挺有意思……”
李青瞪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他，只是逮著朱婉清，“什么天真爛漫，就是一氣人精�！�
“哪有，李叔你一點(diǎn)也不愛幼�！敝焱袂宥既脦椎娜肆�，卻還跟孩童似的，不依撒嬌，依稀間，仿佛又恢復(fù)了幼年時的刁蠻公主。
李青抬起手，遲遲未落下，最后在她額頭點(diǎn)了下，輕笑道：“那時候的你很可愛，挺招人喜歡�！�
“李叔你說謊。”朱婉清哼哼道，“你那是覺得我可愛嗎，你是不敢打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怕張爺爺揍你�！敝焱袂灏褐�，傲嬌的不行，“是不是啊，爹爹？”
“對對�！敝炱铈�(zhèn)很寵女兒。
“這孩子……”李青失笑，也不知是說朱祁鎮(zhèn)，還是說朱婉清。
父女倆懷念那時，李青又何嘗不是？
如果可以，他更想把時間線再往前提提，提到……老朱的洪武朝，那時，才是最美好的時期。
師父，愛人，朋友……都還在，那時雖辛苦，被老朱一個勁兒壓榨，但，于他而言，那是最幸福的時候了。
三人吃著瓜果蜜餞，聊著過往美好，等待著新的一年到來。
‘咻~啪，咻~啪啪……’
窗外升起煙花，照亮漆黑夜空，綻放絢爛花火。
瞬間，年味兒更濃了……
“貞兒，你看……”
…
‘咚~咚~咚……’
鐘聲響起……
朱祁鎮(zhèn)一臉欣然，輕聲呢喃，“又是新的一年�！�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眨眼，都成化二十三年了……李青嘆息。
“先生，婉清�！敝炱铈�(zhèn)喚了聲。
二人凝神，看向他。
朱祁鎮(zhèn)嘴角牽起一抹笑，“我有些累了，想睡會兒。”
“爹……”
“睡吧。”李青點(diǎn)頭，溫聲道：“做個美夢�！�
“嗯…�！�
朱祁鎮(zhèn)又看了女兒一眼，緩緩閉上眼睛，面容安詳……
朱婉清不說話了，垂著頭，不停剝著瓜子，碟子都盛滿了，她也不停，剝完瓜子剝花生……
天亮了。
朱婉清停下來，她已經(jīng)沒有可剝的了。
“李叔�！�
“嗯�！�
“爹爹他……這覺睡的可真香啊。”她癟著嘴笑，似是想求證什么。
李青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睡得很香�！�
朱婉清默了下，“快該吃藥了，要叫醒爹爹嗎？”
“讓他好好睡吧。”李青將他從軟椅上抱起，放回榻上，轉(zhuǎn)頭道：“熬了一夜，你去休息吧。”
“侄女不困，一會兒還要服侍爹爹吃藥呢�！�
“去睡吧�！�
“侄女不……”
朱婉清話到一半，便沒了下文。
李青收回手，抱著她去了偏殿，將她放在榻上，又為她蓋好被褥，接著回了長樂宮。
“來人。”
值班的小太監(jiān)們涌進(jìn)來，恭敬道：“神醫(yī)吩咐�！�
李青平靜道：“速去稟告皇上，太上皇駕崩了�！�
“�。俊�
四個小太監(jiān)瞳孔地震，繼而臉色大變，頃刻間，哭出聲……
“太上皇駕崩啦~”
刺耳尖叫聲傳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
朱婉清幽幽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連家屯兒小院的西廂房。
“婉清你可醒了，快吃點(diǎn)東西吧�！�
“宏哥�！敝焱袂蹇斩吹难凵裼辛诵┚劢�，“你什么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