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敝旌駸心坏溃半迒柲�，楊慎挨了多少廷杖？”
“四十！”
“還算你有句實話！”朱厚熜哼了哼，“朕說的是多少？”
“八十！”張永‘咚咚咚’幾個響頭，“皇上，楊慎一文弱書生，實在經(jīng)不起八十廷杖，奴婢以為，他若就此死了，群情勢必更加洶涌……故才有所留手，奴婢的確沒有遵從圣意，請皇上降罪！”
朱厚熜吁了口氣，道：“起來吧�！�
“是�！睆堄缽牡厣吓榔饋�，繼續(xù)請罪，“奴婢無揣度圣意之意，卻有揣度圣意之實！”
“算了，知道你也是出于好心，朕不是不明事理……下不為例！”朱厚熜幽幽道，“朕體諒你，也體諒他們，可又有誰體諒朕呢？”
張永垂頭，不敢言語。
朱厚熜繼續(xù)道：“要是他們就此收手，不再鬧事，朕自不會追究，要是執(zhí)迷不悟……朕不介意動用雷霆手段。”
“皇上仁德�！睆堄拦ЬS。
朱厚熜揮了揮手，“退下吧�！�
“奴婢告退�！�
張永行了一禮，退了幾步，剛轉(zhuǎn)過身就跟黃錦撞了個滿懷。
“呦，對不住啊張公公，您沒事兒吧？”黃錦連忙道歉，“咱家也是急了……”
軟乎乎的能有啥事……張永連連擺手，“不當(dāng)緊，不當(dāng)緊……”
黃錦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目送張永出了大殿，這才想起正事，忙火急火燎的上前行禮，道：
“皇上，張家兄弟飛揚跋扈，死命不從�！�
“……你，你啊！”朱厚熜勃然大怒，拿手指猛戳黃錦大腦袋，滿臉恨鐵不成鋼，“這是他不從就能不從的？你是奉皇命的欽差，知道啥是欽差嗎，見官大一級！莫說侯爵，便是公爵，王爵……啊呀，氣死朕了！”
黃錦又委屈，又惶恐，弱弱道：“奴婢錯了。”
“你……”朱厚熜一拍額頭，“去，再去，把人抓了塞進(jìn)昭獄！”
“哎，是是，皇上您息怒，莫傷了龍體……”黃錦心疼壞了，忙撫他胸口，幫他順氣兒。
“滾��！”
“這就滾，這就滾……”黃錦賠著訕笑，一邊點頭哈腰的退下……
朱厚熜又氣又無奈，罵道：“你但凡爭點氣，早就坐上了司禮監(jiān)頭把椅子，唉……，朕又何需對那張永客氣，真的是……爛泥扶不上墻�！�
……
楊府。
楊慎趴在床榻上，呲牙咧嘴，俊面猙獰，嘴上卻不服輸：
“廷杖？不過爾爾�！�
“夫君，你傷的很重。”黃氏望著丈夫的慘狀，心疼的直掉淚。
“莫哭，養(yǎng)幾日便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睏钌鞑灰詾橐�，哼道：“這次之后，我們的凝聚力只會更強�！�
“夫君，要不咱不爭了吧，皇上若執(zhí)意如此，你是擋不住的，百官亦如是，便是，便是……”黃氏苦澀道，“便是公公在，怕是也無力阻止�！�
楊慎怒道：“這是什么話？一遇挫折就退縮，豈是大丈夫？文人風(fēng)骨何在？”
頓了下，“為臣者，直言諫上，為的是正君道……嘶，輕點兒�！�
黃氏白了丈夫一眼，悶悶道：“你再正君道，妾怕是要做寡婦了都……”
“哎？放肆了啊！”楊慎不爽，“愈發(fā)恃寵而驕了。”
“嗯嗯，遠(yuǎn)之則怨，近之則不恭，古人誠不我欺�！秉S氏替他說了出來，隨即，怏怏道，“可是夫君，古人還說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今你如此……非明智之舉��！”
“知難而退懦夫也，自古道：文死諫，武死戰(zhàn)；今皇上不顧大禮，身為臣者，豈能坐視其鑄成大錯？”
黃氏無奈嘆息：“夫君可有想過公爹，可有想過……妾身？”
楊慎一滯，苦嘆道：“自古忠孝難兩全，為夫又能如何？”
“不爭了好嗎？”
“不行！”楊慎堅決道，“這一退，讀書人的脊梁就斷了！”
“可……”
“老爺、夫人，有客來訪�！遍T外丫鬟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黃氏。
“誰啊？”楊慎好奇。
今日可都挨了廷杖，怎還有人……
難不成有人在屁股下墊了東西？
“說是太醫(yī)院的�！�
“太醫(yī)院……”楊慎突然眸光大亮，輕笑道，“看來，皇上這是動搖了啊，打了廷杖之后，再讓人來醫(yī)治……”
“小娥，你去迎一迎�！�
“嗯，夫君你莫亂動。”黃氏叮囑了句，起身往外走……
李青提著配好的金瘡藥，心中想著楊慎會不會認(rèn)出他來。
沒一會兒，便見一年輕婦人走來。
“楊黃氏有禮了。”黃氏微微欠了欠身，“不知如何稱呼太醫(yī)？”
黃氏略感震驚，太醫(yī)可以這么年輕的嗎？
她有些擔(dān)憂，這么年輕的太醫(yī)……好使嗎？
“我姓李�！崩钋嗵崃颂崾种械乃�，道，“尊夫可還好？”
出于禮節(jié)，黃氏微微頷首：“皇上仁德，我夫君還好，李太醫(yī)請�！�
“嗯�！�
一前一后來到楊慎下榻處，李青很自然地走到床邊坐了，回身道，“尊夫這是外傷，還請……呵呵……”
對方是夫妻，可在這時代，私下怎么都好，當(dāng)著外人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黃氏微微一禮，“有勞李太醫(yī)了�！�
言罷，退出房間關(guān)上門。
李青這才轉(zhuǎn)過身，道：“楊侍郎好生勇敢�！�
“呵呵……只是行本分罷了�！睏钌餍πΓo接著又警覺起來，“是皇上讓你來的吧！”
“不是！”
“呵，閣下以為我會信？”楊慎嗤笑，“直說吧，我不可能妥協(xié)，這件事是皇上錯了，除非他回心轉(zhuǎn)意，否則萬沒商量的余地！”
李青：“楊侍郎覺得皇帝真不敢殺你？”
頓了頓，“他到底年少，真若逼急了他，可不止死你一個楊慎這么簡單。”
“仗節(jié)死義，死得其所！”
“……”
李青無奈：“你可有想過，如若真就逼得皇帝妥協(xié)，他日再有君臣不合之事，群臣會不會如法炮制？”
“你把人想的太臟了�！�
“不，是你把人想的太高尚了�！崩钋鄧@道，“你楊慎一帆風(fēng)順，沒遇過挫折，亦沒被污染過，你有理想，有道德潔癖……這些皆因為你有一個首輔父親，官場并非你以為的那樣……”
“你一小小太醫(yī)，還教起我來了？”楊慎氣笑了。
李青也不生氣，嘆道：“你能代表的只是你一個人而已，莫以己度人。”
“可皇上就是錯了！”楊慎據(jù)理力爭，“錯了也要說對，那與奸佞何異？”
“他是不對，不過，鬧成這樣已然影響到了朝政。我并非是要勸你放棄，只是……”李青停頓了下，道：“不若，先恢復(fù)朝政如常運轉(zhuǎn)，再去爭？”
楊慎哼道：“皇上若是肯講道理，又豈會這般，如若可以保證不誤政事，我們又豈會這般？”
李青問：“孰輕孰重？”
“我華夏禮儀之邦，禮是根本，你說哪個重？”楊慎反問。
李青一時無言。
說到底，楊慎還沒有真正從才子轉(zhuǎn)換到能臣。
這是個才氣斐然，道德高尚的官二代，有理想，有追求，有心中堅持的正義，可也……幼稚。
“你可有想過，今日這一頓廷杖下來，政令運轉(zhuǎn)會陷入遲滯？”
“皇上呢？你何不問問皇上有無想過？”楊慎氣郁道，“臣子說無不是的君父，君父便真以為錯都在別人了……呵。”
李青頷首：“這話倒是不錯，咱們這位皇帝的確過于自私了，什么都想要，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楊慎愕然回頭，震驚的看向他。
“怎么？”李青微笑道，“可是我說錯了？”
“你……你怎敢說出這話？”楊慎難掩震驚。
李青笑笑，“實話嘛�！�
“你……”楊慎沉聲道，“你意欲何為？”
“我想與你定下個君子協(xié)議�！崩钋嗾f。
“什么？”
“一月為限，屆時皇帝會依舊認(rèn)孝宗皇考，但在此期間，你們不能再鬧事了！”李青說。
楊慎好笑：“莫說你只是個小小太醫(yī)，便是我父親在，都不敢說如此大話！”
“那你猜我為何敢說這話？”
“你……”楊慎怔了下，隨即恍然，“你是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李青頷首：“皇帝要臉面，臣子一逼迫就妥協(xié)，龍威何在？”
楊慎思忖少頃，點頭道：“只要皇上肯回心轉(zhuǎn)意……我等也不是非要挑釁龍威。”
第71章
閹人也是人
“好了，政事談完了，接下來，該進(jìn)行正事了�！崩钋嗪φf。
楊慎：“？”
“你的傷�！�
“……”楊慎沒好氣道，“話都說開了，你就沒必要演了吧？”
“演什么？”
“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太醫(yī)了？”楊慎呵呵道，“皇上會讓一個太醫(yī)保護(hù)心腹大臣？你是多看不起我��！”
“呃……其實我真是太醫(yī)。”李青正色道，“貨真價實，有據(jù)可查！”
“真是太醫(yī)？”楊慎驚詫。
“不然呢？”李青好笑道：“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你……不是錦衣衛(wèi)嗎？”
“呃……我也可以是錦衣衛(wèi)�！�
“可以？”
過兩天就是了……李青在心里補充一句，道：“這不重要，眼下你的傷勢才重要，你還年輕，若是因此落下病根兒就不好了�！�
“……”楊慎還是有些驚愕，“你這個年紀(jì)，怎么可能同時兼職太醫(yī)、錦衣衛(wèi)？”
頓了頓，“不是……你哪兒冒出來的�。课以趺磸奈绰犅勥^你這么號人物？”
李青呵呵笑道：“楊侍郎起點高，圈子里都是些尚書、大學(xué)士，注意不到我很正常，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這樣么……”楊慎半信半疑。
“還能哪樣？”李青一邊往掌心抹藥，一邊道，“京師乃權(quán)力中樞，外有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大理寺……，內(nèi)有司禮監(jiān)、御馬監(jiān)等二十四衙門，三廠一衛(wèi)雖去其二，卻仍是龐雜無比……圈子不同，自然陌生�！�
說著，李青一扯楊慎褲子，“忍著點……”
“嘶！你……”
“病不諱醫(yī)，這有什么好難為情的？”李青不以為意。
楊慎表情痛苦：“不是…，你下手輕點兒……”
李青揶揄道：“拿出你喊‘仗節(jié)死義’的氣勢來，就不疼了�！�
“……”
好一會兒，李青拍拍手，道：“之后讓你夫人代勞吧，明日上午我再來一趟，將更多的金瘡藥帶來，到時你乘軟轎去分發(fā)一下，以便盡快恢復(fù)朝政運行……”
頓了下，補充：“皇帝要臉，你們要禮，各取所需便是，勿要節(jié)外生枝！”
“可以！”
李青強調(diào)：“話不要說太直白，萬一有人拿到臺面上說事，皇帝只能不承認(rèn)，真逼得人惱羞成怒，怕是會不計后果。莫忘了，皇帝還不及冠呢�！�
“皇上既已知錯，為臣者，又豈會揪住不放？”楊慎頷首道，“我等自會顧及圣上顏面�！�
“嗯�！崩钋嗥鹕淼�，“我先走了�！�
楊慎喊道：“來人，送李太醫(yī)�！�
……
夜。
中官村，張宅別院。
“如何？”
“先生你可真是……著急�。 睆堄揽嘈χ袔е缘�，“錦衣衛(wèi)千戶太過扎眼，百戶卻是手到擒來，嗯，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不過……你暫時還無法在宮里面當(dāng)差，再給咱家兩日時間�！�
李青問道，“小皇帝對你可還信任？”
“信任這個詞對當(dāng)今皇上……太奢侈了。”張永苦澀道，“怕是也只有與他一起來京的大伴黃錦，才能令他信任�！�
“黃錦……”李青覺得耳熟，細(xì)一思量，憶起了這個人。
當(dāng)初在武當(dāng)山時見過，過去這么久，印象都模糊了，只隱約記得笨笨的，眼睛小小的，卻總喜歡瞪眼睛……
李青好奇問：“他現(xiàn)在什么職位？”
“沒有具體的職位，有時充當(dāng)站班太監(jiān)，有時為皇上跑腿兒，有時貼身伺候皇上……”張永說道，“這人沒心眼兒，耿直了些，也很……”
張永想了又想，才在腦海犄角旮旯處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善良。”
“善良？”李青愕然。
好陌生的詞匯……
李青吁了口氣，問：“你覺得小皇帝會不會拿他取代你？”
“可能性不大，至少現(xiàn)階段不會。”張永搖頭道，“不過，皇上早晚會換掉我�！�
李青：“未來你有何打算？”
“暫時沒想那么多，看情況吧�！睆堄绹@道，“到時候若勢頭不對，我就主動走人，反正我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沒得罪死外臣，亦沒得罪死皇帝，想來……不會被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