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皇上可以讓張公公去查反對的臣子罪證!”李青說。
“這個……”朱厚熜有些遲疑,“如此,朕擔心會再現(xiàn)大禮重議的情形啊……”
“大禮重議,于他們有害無利,如今卻是有害有利,不至于那般。”李青說道,“這項國策很難心平氣和推行,只能……半推半就,各退一步。”
朱厚熜沉思少頃,嘆道:“也罷,那就讓出一部分利潤給他們吧,真的是……唉,朕這個皇帝做的憋屈啊……”
李青笑了笑,卻生不出丁點同情。
無他,嘉靖是真的不討喜。
這時,黃錦悶悶道:“皇上,烤薯好了�!�
“呈上來�!敝旌駸谢亓司�,朝李青笑道,“黃錦這烤薯手藝沒的說,偶爾嘗一嘗這粗糧,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兒呢�!�
話剛落音,一塊被烤的稀軟的烤薯放至二人中央。
“怎么就一塊?”朱厚熜皺眉。
黃錦躬身道:“回皇上,奴婢一不留神,將另一塊烤成炭了。”
“你……”朱厚熜有種被打臉的憋悶,卻也不好當著李青大發(fā)脾氣,便拿起烤薯一掰兩半,輕笑道,“先生,朕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些,你也嘗個鮮。”
黃錦:(⊙o⊙)…
還能這樣?
小胖子表情豐富,氣郁非常,都要抑郁了……
李青不想吃朱厚熜遞上的烤薯,道:“黃公公烤了這么久,還是讓他吃吧�!�
“黃錦不樂意吃�!敝旌駸邢攵紱]想。
黃錦心尖兒更酸,
甕聲道,“奴婢樂意!”
朱厚熜:“?”
李青暗暗好笑,匆匆一拱手,道:“望皇上早下決斷,告退!”
第95章
奢侈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盡管李青足夠低調,還是惹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李百戶三個字逐漸被人提及,繼而頻率越來越高……
最先覺得事有蹊蹺的是楊一清,無他,連家屯兒小院太經典了,得知‘李百戶’住所后,他立即敏銳意識到有古怪。
無奈,這‘李百戶’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楊一清索性直接登門。
“你就是李百戶?”
楊一清一見李青,便沒由來的產生一股熟悉感、憤懣感……就好似,對方欠了他的錢沒還一般。
短暫錯愕之后,楊一清便想通為何如此了。
這人長得……跟當初那沒品的李神醫(yī)李長青太像了,只是遠比那李長青年輕、英俊。
哪怕明知不是一個人,甚至都沒有丁點關系,可看著這張相似的臉,楊一清就無法遏制的產生了極大不適。
或許,這就是恨屋及烏吧……
不是,我不就吃你點果子嘛,這都多少年了,至于嗎你……李青見他這模樣,心里也挺堵得慌。
“楊大學士,有禮了�!崩钋喾笱芤还笆郑Z氣淡淡。
更像了……楊一清忍不住問:“你可有一個叫李長青的長輩?”
“沒有!”李青的回答簡潔干脆。
楊一清一時無言,好一會兒,才道:“你私下參議朝政的事,引得諸多大人都不滿,你……”
“錦衣衛(wèi)是不是朝廷官員?”李青打斷他,問。
“這……”
“既然是大明的官員,為何不能?”李青攤了攤手,道,“再說,是皇上邀我參政,難道要我抗旨?”
“這……”楊一清悻悻道,“你這么說理論上沒錯,可實際上……不是這么回事兒你懂嗎?”
李青好笑道:“楊大學士說的那些人……恐怕不是看不慣我,而是看不慣皇帝,卻又不想開罪皇帝,故才將怨氣發(fā)在我身上,就是不知,楊大學士是否也是出于這個心理?”
“你還挺聰明�!睏钜磺蹇嘈u頭,嘆道:“我這個歲數(shù)本該在家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權力場這地方早就待膩了,若非皇命難違,我豈會給自己找罪受?”
楊一清自顧自走到樹下石桌前坐了,道:“今日老夫來此,并非是要興師問罪。”
“關于一條鞭法?”
“聰明!”楊一清頷首。
李青在他對面坐下,道:“楊大學士心理上是贊成,還是反對?”
“是我在問你!”
“你求人在前,當先回答我的問題�!崩钋嗾f。
“你……”楊一清胡子一撅,怒道,“懂不懂規(guī)矩?我是內閣首輔大學士,你什么官職��?”
“若我沒記錯的話,錦衣衛(wèi)只對皇帝負責,并不在文官體系中,可對?”李青微笑反問。
楊一清深吸一口氣,緩緩道:“眼下情勢不允許我支持!”
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李青心下輕松許多,笑道:“若是情勢允許,楊大學士可愿積極投身一條鞭法的推行?”
楊一清還是搖頭:“這事兒我做不了,只能讓張璁、桂萼他們去做!”
停頓了下,干脆道:“本官就直說了吧,這一條鞭法的推行之日,便是本官還鄉(xiāng)之時,基于此,本官是樂意促成此事的,這話你可以如實轉奏皇上�!�
李青頷首,靜待下文。
楊一清輕輕一嘆,道:“這確是一條利國利民的好國策,然,犧牲的是官紳階層的利益,我的存在本就是為了穩(wěn)定既得利益者的守舊派,我不能在明面上支持……這個道理你能明白嗎?”
“了解!”李青說道,“不然,你又何必來我這,直言皇帝便是。”
“難怪你能這么快進入皇上視野……”楊一清流露出得見長江后浪的欣慰,“劉謝兩位大學士的朝堂爭論,如今已然露餡兒,輿..論風向很快就會急轉直下,請你稟明皇上。再不有所動作,將會更加不利�!�
李青點點頭:“還有嗎?”
“這個給你�!睏钜磺鍙男淇谌〕鲆粋信封,“請你轉交給皇上!”
李青接過。
楊一清補充:“你最好不要打開看,對你沒什么好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道理我明白�!崩钋嗪c頭,信封里面裝的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楊一清緩緩起身,咕噥道:“該做的我也做了,但愿這次能順利還鄉(xiāng)吧……”
望著須發(fā)皆白,古稀之年的楊一清,李青也不好再坑他了,道:“這件事,你知我知皇帝知�!�
“那最好不過!”楊一清輕笑點頭,“告辭!”
“慢走!”
“嗯�!睏钜磺遄吡藘刹剑鲇种共剑厣淼溃皺嗔鰶]你想得那么簡單,年輕人想往上沖很正常,可也要懂得分寸,否則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切莫急躁�!�
“多謝楊大學士良言相勸!”李青微笑致意。
楊一清還想再說兩句,可一看到李青的這張臉,他就渾身不痛快,悶悶轉過頭,道:
“總之,望你好自珍重,莫看那張桂二人飛黃騰達便眼饞羨慕,太過冒尖不是好事!”
“嗯。”
楊一清苦笑笑,沒再回頭,也沒再多言,只長長一嘆,佝僂著身體緩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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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李青取出信封闡述詳情,問道:“皇上可有了決斷?”
“一條鞭法要貫徹執(zhí)行,朕可以讓利一部分�!敝旌駸须y得干脆。他已問詢過隨朝廷寶船出海的奴婢,證實了李青先前所言不虛。
留給大明攫取財富的時間不多了,李青主張的先把錢摟進大明的計策,也確實是最劃算的辦法。
“嗯,皇上英明。”李青說,“既如此,那便即刻著手推行吧?”
朱厚熜緩緩點頭,道:“若到時他們還死纏爛打,那可就不能怪朕不客氣了�!�
李青眸光一凝,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小皇帝的潛臺詞是——我已折中讓利,他們再得寸進尺,那我只能上廷杖了!
這次跟大禮議不同,真就上了廷杖,影響也萬不會惡劣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見李青贊同,朱厚熜心下更喜,更堅定了李青是自己人。
“呵呵……朕已下令,讓工部加緊修繕國師殿,最遲明年春上,先生便可以去那里辦公�!�
李青問:“以國師身份?”
“自然!”
“辦公內容呢?”
“監(jiān)督!”朱厚熜道,“幫朕監(jiān)督那些個大學士!”
“嗯�!崩钋嗥降攸c點頭。
朱厚熜又道:“過了年朕欲巡邊,先生以為如何?”
“有些心急了�!崩钋辔⑽u頭,“事要一樣一樣做,飯要一口一口吃,一條鞭法落實貫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待此事做成了再想別的不遲�!�
“唉,朕這個皇帝……”
李青不喜歡聽他訴苦,打斷道:“當下財權皇上已然掌握,人事任免一半一半,基本穩(wěn)操勝券了,以大明當下的制度,文官無法過度滲透軍隊,退一步來說,就算要抓軍權,也當從京營抓起,巡邊……費力不討好!”
“嗯…,有道理!”朱厚熜對權力的渴望,不弱于修仙長生多少,立即借著話題展開,“先生可有良策?”
“有倒是有,只是……”
“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李青無奈道:“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一條鞭法,這件還沒做成就想著下一件……貪多嚼不爛�。 �
朱厚熜干笑笑:“先討論討論嘛�!�
“現(xiàn)在討論有什么……”李青突然閃過一絲靈光,遂改口道,“既然皇上這么說了,那就說說吧�!�
李青稍微整理了下思緒,道:“皇上可以從京衛(wèi)武學院入手,我大明不論文舉,還是武舉,皆是天子門生,成化朝憲宗皇帝重開武舉,然,這些年下來卻是反響平平,皇上不若加大武舉的力度,以此表明態(tài)度�!�
“不止京師,地方上亦要如此,在地方多開武學院,廣納人才……”
起初朱厚熜頻頻點頭,可聽著聽著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打斷道:
“先生,這樣搞是不是太奢侈了?”
李青卻道:“常言說,兵不在多,在精。眼下邊軍尚好,可衛(wèi)所戰(zhàn)力之低下,尤其是江南……,說難聽點,簡直不堪入目,正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大明如今富的流油,自然要大力發(fā)展軍備,大明開海通商,間接帶動了世界諸國相互交流……不排除有朝一日,他們將目光齊齊瞄準大明!”
這話落在朱厚熜耳中,跟笑話沒多大區(qū)別,在他的觀念中,根本無人敢觸真龍逆鱗。
“先生不會以為,有朝一日蠻夷會打到大明本土吧?”
“若大明又富又強,他們自然不敢,可若大明只富不強……就未必了。”李青說道,“強兵非是要打仗,也可以威懾四海!”
朱厚熜還是搖頭:“我大明百萬雄師……照先生這么整,財政壓力太大了。”
李青笑笑說:“不過是擴建一些武學院,花不了太多錢,何況,縣學、府學等文學院那么多……武學院多一些也是應該!”
朱厚熜沉吟道:“如此怕是文官又要鬧騰了�!�
就等著他們鬧騰呢,他們一鬧就如他們的意,順勢再擴開文學院,以為全民教育做鋪墊……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你聽我給你分析……”
……
第96章
天真
李青的分析很有道理,也經得起推敲,可朱厚熜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吭哧半晌,朱厚熜道:“先生,咱們還是說回一條鞭法吧!”
“哎?既然話趕話趕到這兒了,不妨展開說說……”李青不管,持續(xù)輸出……
最終,朱厚熜只得拋出棘手問題:“眼下大明國力鼎盛,如此倒也可以承受,可若有朝一日走下坡路了呢?”
“屆時我大明有精兵良將,有何懼哉?”李青反問。
朱厚熜悻悻無言。
平心靜氣想想,左右不過是建一些武學院,確實花不了太多錢,且一座學院建成可以使用許久許久……
可朱厚熜就是覺得這其中有貓膩。
思忖良久,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重點,“這樣做,兵士可是個個都識文斷字了啊!”
何止是兵士,我要的是全民開智……李青沒有避諱這個問題,問道:“皇上以為如此不好?”
“當然不好!”朱厚熜斷然道,“懂得越多,越不安于現(xiàn)狀,這是在動搖江山社稷根本�!�
李青并不意外朱厚熜的反應,畢竟,連朱厚照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
“皇上之前都打算用文官制衡文官了,又何以……不明白這個道理?”
朱厚熜警惕心已起,不肯再輕易表達態(tài)度,謹慎道:“還請先生明言相告�!�
李青索性將話挑明,道:“皇上曾致力于把自己摘出來,讓群臣明爭暗斗,以確保立于不敗之地……”
“這個是朕欠思量了,先生已言明,朕也不再作此想�!敝旌駸袗瀽灥�,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且聽我把話說完�!崩钋嘤趿丝跉�,道:“其實,大方向上你并沒有錯,只是格局太小了�!�
“什么意思?”朱厚熜心中一動,來了興趣。
“黨爭誤國害民,然,階級斗爭卻能促進和諧。”李青說道,“就拿言官來說,哪怕尚書大學士,也怕他們彈劾不是?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這些言官都飽讀詩書,明辨是非,懂得大明律法,知善知惡……”
“然,隨著權力場的演變,言官已逐漸淪為朝廷大員的喉舌,失去了相當一部分的存在價值,故才使得官場風氣愈發(fā)不堪……”李青問道,“可若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成‘言官’了呢?”
李青說:“這一來,貪官污吏還敢肆無忌憚嗎?拿眼下一條鞭法舉例,還有人敢公開反對嗎?”
朱厚熜沉吟少頃,微微搖頭,道:“可若全天下的‘言官’都對付朕,對抗皇權,又該如何?”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何以妄自菲薄?”李青反問,“難道皇上認為自己是失道之君?”
朱厚熜這會兒已經清醒了,立即給出高智商的反擊,道:“權力運轉需要成本,換言之,需要錢糧,錢糧多來自賦稅,百姓愚昧尚有抗稅之舉,百姓精明又當如何?”
“皇上之言看似有道理,實則杞人憂天。”李青說道,“我只問你,世人讀書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做官!”朱厚熜想都沒想。
“做官的前提是什么?”
“這……”朱厚熜遲疑。
“前提是要有一個穩(wěn)定的政權!”李青道,“就拿眼下的朝局來說吧,自你登基做皇帝之后,君臣之間一直矛盾不斷,然,群臣可有想過破罐破摔,亡我大明?”
朱厚熜呆了呆,繼而反駁:“官職就那么多,若人人都是讀書人,結果卻九成九做不了官,又會如何?”
李青微微一怔,隨即道:“可以具體細化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