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有人曾經抓住她，他們把自己從垃圾堆里拉起。

    那是兩只粗糙的手，掌心布滿傷痕和繭子，帶著一股垃圾的臭味。

    她的記憶里有那一聲聲的高喊，“她活著！”

    高喊聲從這頭傳到那頭，那天垃圾山的殘次品有人在回應這場呼喊。

    “喂——什么活著？”

    劉勝激動大喊：“她活著！”

    他從頭到尾只說了這三個字，沒頭沒尾，只有三個字，她活著。

    產房外經常發(fā)生這種故事，一個正常的新生兒降臨時，她的親人會圍在身側。

    她會擁有這世上最溫馨的祝福，她如此嶄新，全家的愛意都傾注在她身上。

    就算是再十惡不赦的人也會對新生兒產生一秒鐘的憐憫。

    這里是垃圾場，祝寧只是個失敗的實驗品，她應該躺在垃圾堆里腐爛。

    但此時無數(shù)殘次品的呼喊像是迎接著祝寧的到來。

    劉勝和老楊緊緊摟著她，她能感受到兩顆溫暖的心臟。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出現(xiàn)會成為一部分人的希望。

    她從未想過，她只是什么都不做，就能帶給人力量。

    她從未想過，這些人根本不管祝寧到底是不是強大，他們只要自己活著。

    只要她活著。

    他們拯救了她。

    實驗室的研究員不會理解的，在他們眼中只有數(shù)據和參數(shù)，人類的情感根本無法被具象化。

    冰冷的數(shù)據抹殺了人類存在的可能性。

    他們不會理解為什么蘇青青被制造出來是家用人造人，卻能突破基因的束縛。

    他們不會理解為什么有上班族只是因為趕不上末班車而被壓垮變成污染物。

    他們不會理解為什么林曉風能夠逆轉污染，成為透明人。

    他們不會理解自己的實驗品為什么會被殘次品拯救。

    他們過分傲慢，以為自己是上帝，可以決定每個人的命運。

    實驗體被制造出的瞬間就一定會偏離造物者的期待，因為他們活著。

    在那一刻，祝寧的記憶是真的還是假的根本不重要。

    祝遙是否存在不重要。

    喪尸世界是真的假的不重要。

    她為何存在也不重要，是不是實驗體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活著，她活著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祝寧睜開眼，她的眼中數(shù)據流在瘋狂流動。

    她直視著面前的異種，這群從她身上流出的東西，本來涌向了天花板，粘稠的液體下墜著。

    黑色粘液本身在跳動，現(xiàn)在卻詭異地僵直。

    明明是居高臨下的俯視視角，明明是難以言語的神秘恐怖，明明是具有毀滅一切的力量，但祝寧的目光看過來，好像他們是在平等的對視。

    不，它們正在被祝寧俯視著。

    祝寧的姿勢在仰望著它們，但眼神卻是俯視的。

    她不認命，就像是無數(shù)殘次品同樣不認。

    她分不清真假，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否真實。

    那就利己主義一點，自戀一點，她就是宇宙的中心。

    讓她來改寫自己的世界，這世界上的所有圍繞她而轉。

    對她有利的是真，所以祝遙是真，祝遙賦予她強大的心臟是真。

    對她有利的是真，所以她能突破自我獲得全國賽冠軍是真，站在頒獎臺上是真。

    對她有利的是真，所以她曾經被人從垃圾場拯救是真。

    老楊是真的，劉勝也是真的。

    真實無法被證明，但是虛假同樣無法被證明。

    破壞真實輕而易舉，破壞謊言卻要花費上百倍的努力。

    這不公平。

    假的就假的吧，祝寧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她是個實驗品，腦子里有個系統(tǒng)，可能會如高應成所描繪的那樣，啃食她的腦子，最后將她完全吞噬。

    但那只是個工具，就像是你可以控制自己不會被家里的一條小狗吞噬。

    她會馴養(yǎng)它。

    現(xiàn)在做不到那就以后再做，她會馴養(yǎng)它。

    祝寧站起來。

    她原本是抱著膝蓋蜷縮在床上，那是一個脆弱而易受傷的姿勢，現(xiàn)在她站起來。

    她沒有穿防護服，也沒有穿任何戰(zhàn)衣，她手里沒有武器。

    她就穿了一套藍色的長袖秋季睡衣，這件衣服還是她打折花了五十新幣買的。

    她頭發(fā)披散著，毛毛躁躁的，從什么角度上看都是個剛剛睡醒的很普通的小姑娘。

    但她現(xiàn)在站起來，就站在黑色粘液之下，四周都是蠕動的污染物，她直視著對方。

    這是她的污染區(qū)域，她是這里的主人。

    祝寧曾經給了林曉風力量，現(xiàn)在林曉風的力量同樣傳遞給自己。

    她才知道林曉風那天要面對什么，重新從崩潰的廢墟中站起來，宣判我是的這里的主人。

    這對于一個十歲小姑娘很不容易。

    入職的時候房盈問她，你怕尸體嗎？你怕怪物嗎？

    進入所有的污染區(qū)域，都必須強迫自己不要害怕，只要你不怕，精神污染就無法污染到你。

    她被摧毀過，但她可以重新站起來。

    就像是她曾經跌倒過，曾經被罵過廢物，也可以站起來。

    祝寧站起來，她只是站著。

    眼前的黑色粘液開始動了，它們像是看到了比自己更恐怖的東西，它們想要四散逃離。

    但已經來不及了。

    第91章

    我餓了

    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停止了。

    停頓之后是死一樣的沉寂，

    緊接著黑色粘液瘋狂流動，它們最初是擴張的姿態(tài)占據臥室的領土。

    它們附著在天花板，堵在門縫里，

    爬進通風管道，

    它們從祝寧的身體里爬出來，吸食崩潰的精神作為自身的養(yǎng)料。

    如果允許，它們應該爬滿整個尊貴女王店，以此不斷入侵，

    甚至可以占據大半個103區(qū)。

    它們以祝寧的負面情緒為食，這時候像是突然被切斷了口糧。

    又像是主人的命令凌駕于它們之上，

    沒有拒絕的余地不得不聽從。

    成型了，

    一個黑色的生物倒掛在天花板上，

    它就像是個倒掛的蝙蝠，

    又像是一個倒掛著的黑色木乃伊。

    這就是從她身上長出的東西，

    這就是她的一部分，

    這也是她的敵人。

    它空洞的眼睛望過來，

    祝寧知道不要看它的眼睛，

    不然會死亡，那股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仿佛能夠看進人的心底。

    這時候祝寧在直視它。

    這是自己的污染區(qū)域構造的污染物嗎？還是高階異種掉到她身上進行的繁衍和再生？

    祝寧不知道它到底算什么，它們是以自己為食的寄生蟲，就像是系統(tǒng)一樣寄生在自己身上。

    寄生蟲，就老老實實當個寄生物，

    如同藤蔓必須要依靠大樹。

    祝寧才是那棵大樹。

    她可能終身無法擺脫這些東西，但他們之間的從屬關系必須擺正，祝寧是主人，其他人都只能依附于她。

    它們在嘶鳴，祝寧聽到了，

    那是很痛苦的吼叫。

    好像必須要聽從某個更強大存在的指令，黑色粘液正在消融，掛在天花板上，像是雨點一樣落下，重新匯聚，重新集合。

    它們在向著祝寧的方向攀爬，準確地說祝寧在吞噬它們。

    它們回到了自己來的地方，成噸的黑色粘液在往祝寧身上壓。

    一個小姑娘的身體就那么大點，在海嘯般的粘液下顯得如此弱小，好像一根柳條要去承受千萬斤的重壓。

    柳條被壓到極致，用韌性去承受強壓，彎曲到了一個弧度，好像下一刻就會崩裂。

    但她沒有退，也沒有斷。

    祝寧雙眼中數(shù)據流正在閃爍，散發(fā)著難以形容的光芒。

    如果她真的是實驗品，她的骨頭血肉是人造的，她腦子里的系統(tǒng)是個污染物結合機器。

    此時她的齒輪正在高速旋轉，高負荷轉動下迸發(fā)出火星。她的心臟在劇烈收縮跳動，好像要撕裂胸膛，立即就會跳脫而出。

    極限狀態(tài)，她可能會再次崩潰，這次會被真正意義上碾壓成碎屑，但她不會后退，不會讓步。

    她直視著眼前的敵人，感覺到那些黑色冰冷的粘液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如同海水正在倒灌。

    它們自后頸而入，順著她的脊椎開始攀爬，以脊柱為中心而有序分散。

    粘液裹住她的每一根骨頭，在白色骨頭上附著，然后消失，附著，消失，附著，消失。

    無限次的附著，無數(shù)次的吸收，最后與她的血肉融為一體。

    怪物。

    祝寧從來沒有這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是個怪物。

    她難以形容自己在干什么，任何一種她現(xiàn)有的知識都無法解釋她的狀態(tài)。

    咔嚓——

    她聽到自己脊骨斷裂的聲音。

    ……

    轟！

    尊貴女王店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酒瓶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像是一場地震，又像是地底埋藏著的什么東西正在復蘇。

    “怎么了？地震了？”有個顧客問。

    “什么情況？”

    訓練有素的店員更快反應過來，哪怕如此都保持著得體的微笑，他們的職業(yè)培訓里包括了危機處理這一條。

    “今天有特殊情況，請大家立即離場，本場消費免單哦。”

    有些顧客不太高興，但是代理店長給了很好的賠禮，再加上震動還在繼續(xù)，沒人想在這兒賠上一條命，于是客人們勉強接受了。

    客人撤走的速度非常快，她們有序離開，地下室今天沒有任何客人在消費。

    等人一走，其他店員才問，“怎么了？”

    這店開門以來也沒經歷過這種陣仗，地震一直在持續(xù)，宋媽媽在搞什么？孵化邪神嗎？

    “不知道，”代理店長同樣不清楚，他的表情很凝重，“地下室封鎖了。”

    整條地下通道都被封鎖，外面的人進不去，代理店長：“我們先出去�！�

    尊貴女王店有店規(guī)，他們按照規(guī)矩辦事兒。

    “那宋媽媽呢？”店員問：“就這樣不管他？”

    代理店長：“他會處理的�！�

    宋知章背靠著金屬大門，他能感覺到身后的戰(zhàn)栗，有什么難以描述的東西正在生長。

    小小的尊貴女王店不是一個合格的誕生地，如果長到足夠大，這間店面會被淹沒。

    宋知章一向準備得很周全，這時候卻察覺到自己的弱小，這間房間的安全程度抵擋不住。

    走廊上已經被他清場，林曉風正在發(fā)抖，她太特殊了，可能會更加敏銳地感知到里面的情緒。

    宋知章沒走，這個情況下跑到哪里都沒用。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異能最適合使用，里面的安全屋不是最后一道防線，最后一道防線是宋知章自己。

    以他的異能來說，他可以選擇封鎖這兒，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一個牢籠。

    如同水泥澆灌而下，徹底堵死里面的活物。

    他可以做到，但那樣祝寧會死在里面，宋知章比祝寧更恐懼的一點在于，他可以殺死祝寧，他不想干這件事。

    他不想扼殺一個鮮活的人類。

    宋知章想起第一次見到祝寧的時候，對方穿著一身黑色防護服，像是穿著一身機車服，她問自己火鍋店在哪兒。

    宋知章給她指了一條路，是他把祝寧推向普羅米修斯鋪設的那條既定的路。所以宋知章對祝寧有一種莫名的責任感，你讓人家誤入歧途，所以你要為此而承擔后果。

    他記得祝寧因為精神值使用過度，毫無防備地在他沙發(fā)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