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還是使了手段,逼穆裴軒娶的自己。
段臨舟心中隱隱浮現(xiàn)一個想法——或許,穆裴軒對自己并不厭惡抗拒了,甚至,生了好感……段臨舟不敢深想,心高高懸著,連穆裴軒射中了獵物也渾然不覺,腦子里盡是他那句——你不是拖累。
段臨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中又喜又酸澀。
穆裴軒察覺了段臨舟身體的僵硬,可他心也不定,只能借騎馬掩飾一番。
穆裴軒攥著韁繩,想,是不是那句話說得太莽撞唐突了?
二人都沒有說話。
突然,段臨舟的肩膀挨上了穆裴軒的胸口,穆裴軒渾身肌肉緊繃了起來,直到段臨舟全然靠入他懷中,穆裴軒心無端地落了回去,嘴角上翹也沒有察覺。
二人慢悠悠地騎在馬上,不似來捕獵,倒如同踏青一般,漸漸離了人群。
祁玉山的野物養(yǎng)了多年,平日里只有穆裴軒會帶人過來游玩,山中野物頗豐,即便二人散漫,分墨馬上還是掛了不少獵物,諸如野狍子,野雞野兔。
穆裴軒還獵了一頭鹿。
隨著獵物漸多,穆裴軒和段臨舟都放松了下來,段臨舟揣著手,感受著一支箭離弦而出的破風聲,不得不感嘆,穆裴軒的箭術,的確是絕佳,想來是沒有少練過。
他這么想著,便說出了口,穆裴軒道:“我五歲習武,六歲便摸槍握箭了�!�
段臨舟一想,笑道:“那那時豈不是人還不如長槍高?”
穆裴軒清咳了聲,道:“我爹給我削了把木槍,正合我那時用。”
段臨舟嘆道:“老侯爺真疼小郡王�!�
穆裴軒抿了抿嘴唇,點頭道:“我自記事起,就跟在我父親身邊了。”
段臨舟說:“小郡王如此出類拔萃,老侯爺一定引以為傲�!�
穆裴軒垂下眼睛,看著段臨舟的耳朵,道:“是嗎?”
段臨舟認真道:“一定會的�!�
穆裴軒并未言語,突然,他瞧見了遠處正鉆出了幾只野兔子,他勒住韁繩,對段臨舟說:“想不想試試?”
段臨舟:“嗯?”
穆裴軒伸出手中的弓,指向那幾只野兔,道:“試試。”
段臨舟慢慢眨了眨眼睛,道:“我箭術平平�!�
穆裴軒若有若無地笑了下,說:“不礙事。”
過了片刻,段臨舟伸手握過了他手中的長弓,這顯然是穆裴軒所用的,不輕。
段臨舟接過穆裴軒手中的韁繩,騎著馬靠近了幾步,右手利落地自箭壺中抽出一支箭,道:“獻丑了�!�
語罷,張弦引箭,只聽錚的一聲輕響,長箭疾射而出。
34
一行人狩獵滿載而歸。
他們并未直接回莊,而是尋了一處近溪的開闊之地,吩咐隨行的下人將獵物提去收拾清洗一番,架起了篝火,打算做烤肉。
穆裴軒和于靖徐英幾人都不是頭一回來,早就定下時辰在溪邊見,穆裴軒和段臨舟是最后才到的,徐英幾人已經(jīng)坐在篝火邊了。
徐英見段臨舟從穆裴軒的聽雷上下來,眨了眨眼睛,穆裴軒最愛惜他這匹馬,徐英想騎,穆裴軒都不讓。如今竟然讓段臨舟騎了,還伸手扶著段臨舟下馬,他的目光自穆裴軒身上,又轉向段臨舟,終于遲鈍地從二人之間之間嗅出了一點兒不同。
徐英扭頭看方垣,方垣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徐英聽話地閉上了嘴巴。
段臨舟下了馬,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拉過弓了,不過射出一箭,就牽扯得胸腔氣息紊亂隱隱作痛,手臂也微微發(fā)顫,可那一箭射出,沉積已久的郁氣都似隨著箭矢飛出而散了幾分。
段臨舟心中升起幾分久違的快意。
一只野兔被牢牢地釘在地上。
穆裴軒翻身下了馬,親自去將那只野兔撿了回來,他回身時,就見段臨舟看著他,雙眼明亮,唇角笑意飛揚,比之平日的溫和從容多了幾分鋒芒。
冬日陽光燦爛而不刺眼,映照在段臨舟身上,發(fā)絲都仿佛鍍了一層光,蒼白的臉頰也添了份血色。
穆裴軒不覺恍了恍神,二人目光相對,他回過神,揚了揚手中的野兔,道:“段老板,好箭法�!�
段臨舟摩挲著手中的長弓,笑道:“許久未射箭,生疏了�!�
穆裴軒挑了挑眉,他沒有將那只野兔交給分墨,而是掛在了馬背上,他說:“沒想到段老板竟也通騎射�!�
段臨舟說:“早些年行商碰上趕路時,常宿在野外,就和商隊里的鏢師學著如何狩獵,打打牙祭�!�
穆裴軒上了馬背,挽著韁繩,想了想,道:“那一定很自在快活�!�
段臨舟莞爾,說:“天地之大盡在腳下,說快活也快活,不過長路難行,路遇野獸山匪也是尋常事,山匪還不是最麻煩的�!�
穆裴軒:“嗯?”
段臨舟道:“瑞州往南而去,有南疆十萬大山山勢連綿,山間多瘴氣,蛇蟲毒物數(shù)不勝數(shù),若無當?shù)叵驅б�,只怕要埋骨他鄉(xiāng)�!�
“更不要說往東而走遠出海域,商船航行,碰上疾風驟雨,滔天海浪,聲勢之浩大更非人力可敵�!�
段臨舟說起這些事信手拈來,侃侃而談,穆裴軒雖瞧不見段臨舟的神色,卻可想會有多神采飛揚。
他不由得想,多年前的段臨舟會是什么模樣?
穆裴軒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借著攬韁繩將段臨舟往懷中摟了摟。
穆裴軒見段臨舟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問道:“傷著了?”
段臨舟說:“只是有些酸痛�!�
穆裴軒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便放下心來,吩咐分墨去燒些熱水,便讓段臨舟坐去了篝火旁。
他拎著段臨舟射的野兔,親自去了溪邊剝皮洗兔肉。兔肉也是穆裴軒烤的,架在火上,灑了香料,滋啦滋啦地油脂燒得往下躺,隱隱傳出香味兒。
徐英嘿然道:“今兒有口福了,小郡王別的不說,肉烤得最香�!�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改了刀的兔肉,穆裴軒瞥他一眼,說:“你手中不是烤著嗎?”
徐英手里串了只野雞。
徐英厚顏道:“你手藝比我好�!�
于靖笑道:“你就別饞小郡王手里的兔肉了,你沒看分墨馬背上掛的那一串,怎么小郡王就單單親手烤了這只?”
徐英看了眼冒香的兔肉,又看了眼揣著手老神在在地坐著的段臨舟,恍然,“這只兔子是段老板打的?”
他驚道:“段老板竟還會騎射?”
段臨舟微笑道:“略通一二�!�
徐英嘖嘖稱奇,他看著段臨舟瘦削的臉頰,不由得嘆了口氣,說:“可惜……”
話沒說完,就聽方垣道:“徐英,再不翻個面雞要糊了。”
徐英猛地回過神,嗷了聲,手忙腳亂地翻了個面,揚聲兒讓下人將蜂蜜拿來刷野雞。
段臨舟看著方垣,方垣朝段臨舟笑了笑,說:“方才在山中發(fā)覺了一些野果兒,酸中帶甜,段老板嘗嘗?”
段臨舟笑道:“好啊�!�
一行人熱火朝天地忙著,黎越說:“咱們帶來的酒放哪兒了?”
許方意說:“我那兒放著呢�!�
說著,就讓人去拿從莊子里帶來的酒。
不多時,溪邊都透著股子酒肉的香味兒。穆裴軒見兔肉烤得差不多了,就拿洗凈的匕首片了一塊兒擱在碟子里,遞給段臨舟,說:“嘗嘗看。”
段臨舟沒客氣,提著木箸夾起一塊兒吹了吹,送入了口中,不由目光一亮,道:“沒想到小郡王的肉烤得這么好�!�
穆裴軒還沒說話,徐英饞得很,巴巴道:“段老板有所不知,前幾年我們幾個去狩獵,可又不耐底下人跟著,就自己動手。”
“頭一回吃壞了肚子……”
穆裴軒冷笑一聲,說:“你怎么不說那次我們吃壞肚子的肉是誰烤的?”
徐英一噎。
黎越道:“徐英還非得讓我們吃,說自己烤得多好,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結果我們賞臉吃了幾口,也不知他添了什么,當天下午就鬧肚子�!�
徐英下意識看向方垣,臊得臉都紅了,不服氣,說:“你以為你們烤得多好,小郡王的肉里帶血絲,黎四你差點把衣服都燒了,還有許方意,都燒成黑炭了……”
幾人哄然大笑。
1
第14章平行番外
穆裴軒沒想到自己一睜眼,就出現(xiàn)在了瑞州碼頭。
碼頭在瑞州東市,即便穆裴軒生在瑞州,來這碼頭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倒是后來娶了段臨舟之后,陪著他來過幾次。
穆裴軒皺著眉,環(huán)顧四周,他記得他和段臨舟在書房議事同幕僚議事之后便一道回去休息了,那時正是三更天。
不知怎的,一睜眼,就到了熱鬧喧囂的瑞州碼頭。碼頭人多,許多賣苦力的漢子三三兩兩地扎堆站著,都穿著粗布短打,還有打著赤膊的,肩膀上掛了條白布,不時擦一擦身上的汗水。
“讓讓,讓讓!”一記悶雷似的聲音突然在頭頂炸響,“哪家小孩兒,快走開!”
穆裴軒被這聲音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不悅地抬起頭,就見一個個兒高的壯漢扛著一個貨箱站在他面前,面色不善地說:“走開走開!”
穆裴軒愣住了。
這人竟似巨人一般——旋即,他就反應過來,不是面前的人是巨人,而是他個頭小了。
穆裴軒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掌,果不其然,手也小了。
……這是怎么回事?
做夢了?
一只大掌猛地揮了過來,穆裴軒下意識地就要鉗住對方的手,可還沒碰上,腳先離了地,卻是人已經(jīng)被那漢子單手抓著肩膀往旁邊一放,“趕緊找你爹娘去,別在這兒礙事�!�
穆裴軒:“……”
他幾乎就要怒斥對方放肆了,穆裴軒什么時候被人提拎起來過,可想起面前這古怪的處境,又忍了下來。
過了許久,穆裴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約摸是八九歲的個子。
他回到了他八九歲時的年紀。
這是夢嗎?若說是夢,也太過真實了——穆裴軒肩膀還殘留著那個漢子手掌的余熱,他按了按眉心,正思索著如何才能從這夢中醒來,就見周遭賣苦力的那些漢子都動了起來,齊齊奔向碼頭,叫嚷著,“段家的船回來了�!�
段家。
穆裴軒猛地轉頭看去,可他個子太小,被人群擋得什么也看不見。
等穆裴軒擠到岸邊時,就見三艘船朝著碼頭駛了過來,穿上掛著一面黑底描金的旗,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偌大的“段”字。
“段老板可終于回來了�!�
“段老板這一去就是三個月,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嘿,總歸是去發(fā)財?shù)模蹅兿胍蚕氩粊��!?br />
穆裴軒聽著那些苦力議論,忍不住想,會是段臨舟嗎?
這里是瑞州碼頭,那旗正是段臨舟商隊的旗。
不多時,商船就靠了岸。
穆裴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段臨舟。眼前的段臨舟約摸十八九歲,長發(fā)高束,穿的是一身窄袖長衫,正同身邊人說笑,眉眼飛揚,說不盡的少年意氣。
段臨舟和人說著一起下了船,他一走,腰間掛著的金算盤就晃蕩起來,陽光一照,金燦燦地晃人眼。
穆裴軒笑出了聲。
段臨舟說:“等卸了貨都回去睡一覺,我已經(jīng)讓人在醉仙樓訂了席面,咱們睡足了,晚上再好好吃一頓�!�
他身旁幾個管事無不喜笑顏開應下,簇擁著段臨舟就上了碼頭,卸貨的事自有人去做,無須他們安排。
碼頭的苦力見了段臨舟,都紛紛讓開了路,有膽子大的,叫了聲:“段老板!您這回又帶回什么新鮮玩意兒?”
段臨舟循聲看了過去,展眉笑道:“想知道?明日去鋪子里看不就知道了�!�
又有幾個苦力借機和段臨舟攀談,段臨舟也不急,和他們說笑了幾句才告辭。他剛走幾步,就聽一記聲音傳來,“段臨舟!”
聲音清脆,還帶幾分稚氣,段臨舟回頭看了眼,卻見個八九歲的孩子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段臨舟挑了挑眉,說:“你叫我?”
穆裴軒點頭道:“對�!�
段臨舟笑了,目光掃了眼這孩子身上穿的錦緞,他是行商,一眼就看出這是蜀錦。
這孩子非富即貴。
段臨舟道:“不知這位小公子,有何見教?”
他這么客客氣氣的一問,反倒將穆裴軒問住了,也有點兒不習慣。
就是二人剛成親時,段臨舟也沒有對他這么客氣生疏過。
穆裴軒抿了抿嘴,說:“你要去何處?”
段臨舟哭笑不得,道:“當然是回家�!�
穆裴軒道:“我跟你回家�!�
段臨舟:“……”
段宅。
管家早得了段臨舟回瑞州的消息,早早就安排了人在府外等著,他們一行人騎馬剛到門口,管家就迎了出來。
“三少爺,您回來了,”管家滿臉帶笑,“一路辛苦了�!�
段臨舟翻身下了馬,叫了聲,“安叔。”
管家“哎”了聲,剛想說話,就看見了段臨舟馬上還坐了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愣了下,道:“三少爺,這是……”
段臨舟說:“碼頭上撿的孩子,你著人去北城打探打探,瑞州哪家丟了孩子�!�
北城是瑞州達官貴人所居之地,住在北城的,非富即貴,只有這樣的人家才穿得起蜀錦。
管家應了聲,又問道:“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少爺?”
段臨舟瞟了穆裴軒一眼,說:“他說他忘了�!�
“……這,”管家哭笑不得,這孩子也八九歲了,怎么會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的,“那豈不是大海撈針?”
段臨舟說:“碼頭我已經(jīng)吩咐人留意了,聽口音,這孩子應當就是瑞州人,你先讓人去打探就是。”
管家又看了眼穆裴軒一眼,心道,可憐見的,這么大的孩子,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別不是個傻的吧。
對于管家略帶同情的眼神,穆裴軒面不改色,淡定地看了回去,開口對段臨舟說:“段臨舟,我還在馬上�!�
段臨舟被他那副毫不見外的模樣氣笑了,這孩子簡直就是甩不脫的牛皮糖,在碼頭上張嘴就說要跟他回家,繞是段臨舟也被他驚得愣住了,問道:“你跟我回家作甚?”
穆裴軒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要跟你回家�!�
說罷,還朝段臨舟走了過來,伸手就去抓他的手。段臨舟反應快,直接抬高了手,讓穆裴軒捉了個空,穆裴軒愣了下,抬起頭看著段臨舟,眼中露出幾分失落。
小孩兒生得頂好,露出那樣的眼神,實在很有些可憐,仿佛他做了什么讓他很傷心的事情似的。
“……”
段臨舟確定自己是頭一回見這孩子。
他過目不忘,若是打過交道,長得如此出色又這樣出身的孩子,段臨舟不會沒有一點兒印象。
一旁的人見狀都笑起來,玩笑道:“三少爺,這孩子非得跟您回去,難不成是您流落在外的孩子?”
段臨舟笑罵道:“滾蛋,我哪兒來的這么大孩子?”
可不是,段臨舟今年尚未弱冠,他還是個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