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要再說不失丹，也不要去妖族。他是真的為你好，你既是為了他想去，
那也該為了他不要去。”
屋里靜了一會(huì)兒，
才聽到輕輕的一句應(yīng)答：“嗯�！�
“盈闕啊，
我已看著你把親成完了，也要走啦�！庇扒涑R子里咧嘴笑笑。
盈闕愣了一下，
方緩緩道：“才回來？”
盈闕說得清簡(jiǎn)，話里的意思影卿卻聽得明白。
這兩年落拓人間，盈闕與花玦花簌卻是不同的，他們是真的流亡，而盈闕名義上還是白澤帝君遣出來歷練，細(xì)味紅塵，要完成千年世的。
在旁的不知內(nèi)情的神仙眼中，尤其是天族神仙眼中，盈闕與花玦已然分道揚(yáng)鑣，不是同路之伴了。
是以兩年間，影卿常會(huì)甩下一道虛影留與盈闕以作障眼，而后便好代盈闕天上地上到處走一遭，留點(diǎn)痕跡，一是為了不教別人發(fā)覺，盈闕和花皇族那個(gè)魔子一起銷聲匿跡了，二是為了讓還有疑心的人找不到這里來。
影卿上回在外面晃了一圈，晃了十天半個(gè)月，七日之前方才急匆匆地回來，往日卻都賴在盈闕身邊，恨不得半年才出去兩三回，還懶洋洋地不肯走。
盈闕回過身來，與影卿面對(duì)面站著。
長(zhǎng)發(fā)從影卿手中滑走，驟然空出的手不由得虛握兩下，什么也沒握著，她便將梳子遞到盈闕手中，轉(zhuǎn)身便要離去了。
“小狐貍。”
影卿低頭看了看盈闕拉住她的手腕，忽而便想起了那日在忘川之畔，盈闕被那些神仙帶走，孤孑離去的背影。
世上有種人，他們的孤獨(dú)是與生俱來的，他們總是煢煢孑立，踽踽獨(dú)行于這世間，不管身邊簇?fù)碇嗌偃�，他們都飄飄乎仿佛遺世獨(dú)立。
影卿自盈闕生來，便一直守在盈闕的身后，靜靜地看，她看得清清楚楚，盈闕便屬此類。
可如今，盈闕身邊來了一個(gè)她摒棄不了的人，他來了便再也不肯走，恣睢又囂張地破開她們離世的冰封，滿身傷痕地留在了盈闕的身邊，盈闕不染纖塵，雪白的衣從此沾上了他的血，終教他的血落在了她的心頭，再也揾拭不去了。他們站在一起，盈闕便仿佛從昆侖之巔，被誘落煙火塵世。
昨日，她在他的塵世，有了家。
影卿展顏笑道：“盈闕，你還是第一回留我呢�！闭f著便搖了搖被牽住的手腕。
盈闕緘默不語，她凝望著她，就如同凝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們彼此相望，仿佛一切心意都寫在眼中，彼此相知，一眼便能看穿。
盈闕終于開口：“因?yàn)槟銖膩聿粫?huì)走�！�
影卿愣了好一會(huì)兒，復(fù)又笑了：“對(duì)，我不會(huì)走的。哪有……自己離開自己的呢，我怎么能離開你？”
盈闕說：“可你今日便要走�！�
影卿答說：“十天半個(gè)月很快便回來了，同前幾回一樣的�！�
“不一樣。”盈闕皺著眉問她，“為什么？”
盈闕固執(zhí)地不放開手，影卿終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氣：“因?yàn)槲覄e扭嘛！我想不明白呀！”
“何事不明白？”盈闕垂眸想了一會(huì)兒，忽而便撒了手，轉(zhuǎn)身要去翻找什么。
影卿眼皮一跳，脫口言道：“我不要抄清心訣！”
……好罷。
盈闕翻找筆墨的手停住了。
影卿走上前，從背后攬住盈闕，頭靠在她的肩頭，手輕撫上她的心口。
影卿輕輕地喃喃：“我們是彼此，你愛他，這里有他，于是我也本該愛他的。”
盈闕默默地嗯了一聲。
“我愛你們，所以我撮合你們來到人間過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所以你心中愧疚的時(shí)候，我開解你的心結(jié)，讓你們高高興興地成親。我終于幫你們成了親，所有人都完滿了�！�
“可是為什么呢，我看著他，總是會(huì)想到你將我分生出來那一日，會(huì)想起就是因?yàn)樗�，我才從那個(gè)陪伴了你那么多萬年形影不離的影子，還有做了三百多年的那只狐貍，變成一個(gè)有了血肉身軀，卻不得不離開你的生靈�！�
自從忘川別后，盈闕帶著她們的心離去了，她胸口那塊空蕩蕩的地方，便好像繁星填不滿的墨夜，鬼魂填不滿的忘川。世間不再好玩，小妖精不再有趣，想要的越來越多，可是將再多的東西納入懷中，卻依舊空蕩蕩的。
她總是會(huì)想，她們生而便在一起，陸吾便也罷了，可是花玦算什么呢。只不過是一場(chǎng)意外的天劫，意外地讓盈闕去到了他的面前，他們?cè)静粫?huì)相見，不會(huì)相識(shí)，他們本有天淵之別，明明相愛那么苦，相守那么難，為什么還要朝著最后無解的死局，一意孤行地前行，就是不肯回頭，不肯停下來呢。
“盈闕，我好像……也很討厭他。我別扭的性子越來越別扭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盈闕為難了：“如之奈何？”
影卿咧著嘴笑：“這兩年在人間行走，我學(xué)到了一個(gè)道理，求而不得，心癢難耐，三日不見，思之若狂。三日對(duì)我大約不大頂用，我出去個(gè)把月，說不準(zhǔn)便又會(huì)愛上花玦啦！”
聽影卿說得這般信誓旦旦，饒盈闕仍是將信將疑，卻也只得應(yīng)了：“好罷�！�
于是影卿甩下一個(gè)虛影便要走了。
走了兩步卻走不了，影卿回頭一看，袖子被拽住了，疑惑地望向盈闕：“嗯？”
盈闕摘下頭頂?shù)幕ōh(huán)，摸摸那嬌嫩的花葉，對(duì)影卿說：“小狐貍，幫我令這花環(huán)可留存得久些，好不好？”
“……昂。”
花玦盈闕他們都不能用法術(shù)，為了不讓什么地仙或是過路的神仙鬼怪察覺，也只有讓影卿帶著花環(huán)飛去千里之外施個(gè)法，再給送回來。
“小狐貍，那白狼還未尋著么？”
“嗯，也不知躲去哪了。不過既已出了忘川，于性命大抵是無礙了。”
“如此不必再著意去尋了�！�
“好�！�
“早些回來�！�
“好！”
幾日之后，一只青雀銜斑斕花環(huán)，自南方飛來，落于西陵邊陲一花林小院之中，留花環(huán)而去。
.
穿一條陋巷，過一座小橋，只見一家小小茶坊，生意冷清，只有臨窗那張桌上，坐著兩個(gè)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姑娘。
云鳥穿云而來，帶來一片薄牋。
那個(gè)頭簪焰焰鳳翎的姑娘看完云牋后，璀然一笑，頓時(shí)滿室生輝。
腦袋忽而被人從后頭一推，砸到了柜臺(tái)上的賬本上。
“哎呦！誰��！”小伙計(jì)怒氣沖沖地回頭一瞧，“……掌、掌柜的？”
“發(fā)你老子娘的愣呢！客官喊你聽不見吶！”
小伙計(jì)忙從掌柜高抬的手臂下一溜煙鉆出來，跑過去，看著兩個(gè)天仙似的姑娘，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愧：“真是對(duì)不住！”
那姑娘倒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又問了一遍：“可有筆墨？”
“有有有！”
那個(gè)小伙計(jì)拿來筆墨，便又回了柜臺(tái)，紅著臉心旌搖曳，不敢抬頭，又不舍得不瞧，悄悄兒地一抬頭，竟瞧見那張牋子被疊作一只鳥兒，從那纖纖玉素手上，悠悠展翅，飛上了天。
“哎，兔崽子你今兒個(gè)怎么回事……”掌柜的叉著腰，唾沫橫飛地罵了半天，也不見他有半分反應(yīng)，抽他一巴掌他也不動(dòng)，怪道，“見鬼啦你？”
小伙計(jì)瞪著眼睛，抖著手指頭指著那臨窗的桌子，吊著一口氣兒，幽幽說道：“我瞧見仙女兒了……”
“啥？”
掌柜的順著那抖成了瘋雞爪子的指頭望過去，那兩個(gè)小姑娘已經(jīng)走了。
她過去看時(shí)，桌上只靜靜擺著未動(dòng)一下的茶具，沒寫幾筆的筆墨，和一片金葉子。
掌柜的喜出望外地咬了咬那金葉子，收進(jìn)了懷里�；仡^看時(shí)，小伙計(jì)還傻傻的，這下是認(rèn)定她的伙計(jì)約莫撞了邪了。
“終于等到了，這下總算可以走啦！”
“原來鳳姬來人間是為了等這封信呀？阿玄還以為……”
玖洏挑了挑眉：“你以為什么，帶你來人間玩耍嗎？稀得你！”
阿玄呆呆地張了張嘴巴，明明是鳳姬親口對(duì)連與大哥說，要來人間找雪女上仙的……可來了人間都一月有余了，莫說尋上仙，就是提也未提過一回……
“再說了，人間有什么好的，天帝給來人間的神仙，定的約束也忒多。這么多大神小仙的都愛來人間走一遭，也不懂是為了什么，真是自找苦頭吃。”
知道玖洏的嘴巴厲害，阿玄便只敢掩嘴偷笑，也不與她分辯什么。
不過阿玄有些不明白：“那封信上是有雪女上仙的下落嗎？”
“什么下落？”玖洏呆了一下，顯然她早已將她要找盈闕的事兒給忘了，等阿玄提醒了，方才恍然記起，詫異道，“你居然信了？”
“小瞎子，小傻子！”玖洏吃吃地笑笑一會(huì)兒，“都和我待了一個(gè)月了，你居然還信？我騙他們的說辭罷了，那封信大約是你哥讓我七師兄發(fā)來試探的吧，如今那帶著人間氣息的云牋鳥飛回天上了，他們大約也就信了我們?cè)谌碎g的鬼話，你就別想著你哥會(huì)來救你啦！”
“嗯嗯！”
玖洏皺眉道：“你沒聽懂嗎么？你回不去了誒！這么高興作甚？”
阿玄開心道：“鳳姬不嫌棄我，肯帶上我，阿玄自然高興！”
“……？”
“行唄�！本翛樦挥X得一言難盡，“唔，你得改改口了，等會(huì)兒要去的地方你可不許喊我鳳姬了，就喊玖洏，聽到?jīng)]有小瞎子？”
阿玄乖乖地點(diǎn)頭：“我們要去哪？”
“去……”玖洏頓了頓，“就不告訴你！才不給你和你哥哥暗通款曲的機(jī)會(huì)！”
“不會(huì)噠，哥哥一定喜歡阿玄和鳳姬多多相處的�！�
“……”
第61章
青驀：好氣哦，好想丟，但是親徒弟，是女娃兒！還是得背走。
夜半，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從天上飛快地掉了下來，落在一片海上浮葉之上。
日月一輪升降，星漢燦爛，
倒映在山島下的海子里，
便好像是從這片大海心里長(zhǎng)出來的一樣，
被擁于懷中。
一只腳丫子踢了踢靜靜的海，漣漪乍起，
漸漸失散，
如同阿娘包容發(fā)脾氣的孩子一樣，
包容了那點(diǎn)瀲滟水波。
一滴水，墜進(jìn)海里，
了無尋蹤，兩滴、三滴……
“胖鬏，你哭甚？”一道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后傳出。
京沂忙扒拉著袖子擦干了臉，
匆匆在浮葉上站了起來，可憐起得太快，浮葉不穩(wěn)，便欻地掉進(jìn)了海里。
只有一只小胖手死死地拽住浮葉邊緣，
兩只胖鬏鬏冒在上頭。
青驀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谒希?br />
好整以暇地抱袖旁觀，毫不打算拉自己可憐巴巴的小徒弟一把。
京沂苦唧唧地央求：“師父，京沂再不敢啦！哇哇��！有魚咬我的腳……嗚嗚……”
青驀終于開了尊口：“我只在這海上設(shè)了結(jié)界罷了，
又沒禁你法術(shù)，
再不濟(jì)，
你一條龍，游過去嘛，
嚎什么？”
京沂撇著嘴角，兩只腳丫不敢停地踩著水，哇哇大喊：“嗚嗚師父!我怎么飛不起來，也化不了形啦？”
青驀仰了仰脖子，瞇著眼：“哦——我忘了，我今晨剛在東望山四方，幾片海子里攏共撒了一百斤的籬絡(luò)花絲。”京沂一臉的茫然取悅了他，眼下他頗為愉悅，“就是束縛低微靈力用的。估計(jì)咱們山上也就你會(huì)被這片海子困住了吧？”
京沂屈辱地閉上了嘴巴。
到最后，青驀也未將她撈上來，他飛在前頭，也不嫌麻煩地牽著那片浮葉，京沂一手拽著背上的包袱，一手拽著葉子，一路乘風(fēng)破浪。
最后到岸的時(shí)候，天都亮了，京沂使完最后一絲力氣，掙扎著爬上岸后，便倒地睡了個(gè)天昏地暗。
青驀也不顧念她睡得正熟，直接拽著后領(lǐng)子，將她拎回了她的洞府，京沂也不曉得，竟也未給折騰醒。
給她丟回床上之后，青驀甚是嫌棄地斜乜著她那豪邁的睡姿：“哼，看你記不記得教訓(xùn)。”
趁著你堂兄大婚便敢逃，就這么點(diǎn)能耐，還敢和妖族糾纏。唉，妧斯夫人將你托付給我，百般囑咐了，不許容你再與妖往來。為父母者艱難，總歸是為了你好的，你也乖些吧。至少等日后，有自�！瓏K，胖鬏這么蠢，還是等學(xué)會(huì)能橫行八荒的本事了，再去吧。
青驀走出洞府，聽行云說白澤帝君回來了，便忙趕去了白澤宮。
稚瀠同白澤帝君一起回來的，連與倒是沒有跟著回來，也不知去了哪里，不過東望山素來便有放養(yǎng)孩子的習(xí)俗，稚瀠也只提了一嘴，便不再說他。歸已，相弦都已在大殿。
帝君懶散，不喜歡徒弟們圍在身邊做規(guī)矩，于是說了回話，沒什么事便都散去了，只有青驀還留著未走。
白澤帝君懶懶地歪靠著玉幾，翻看手上的書頁，也不問坐在旁邊的青驀是有何事。
青驀翻手間憑空取出一張牋子來，雙手捧著呈給帝君，帝君揮揮手，沒拿。
青驀便收回手，說：“瀝陽師弟來信了，信上說一切順?biāo)�，與五師妹不日便回�！�
“嗯�！钡劬赐暌豁摚а塾制鹨豁�。
“只是……”青驀?yán)m(xù)道，“瑤姬神女似乎未回北狄。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杳無音信�！�
“嗯。”帝君又看完一頁，抬手翻了一頁。
“師父！”
“本帝君聽得到！”白澤帝君揉揉耳朵，很有些不滿，瞥他一眼才提點(diǎn)道，“放得下是那女娃娃的度量，放不下是你師妹的劫數(shù)，躲得過，也是你師妹的造化，躲不過，不過就是她的因果罷了，你待如何？”
青驀語塞。
眾生有靈，心總有些偏，當(dāng)年事發(fā)之時(shí)，除了白澤帝君不問此事，還有親近盈闕的京沂之外，師弟師妹們雖口中不曾多說什么，然心里多少都有些嗔怪盈闕，以致盈闕后來遠(yuǎn)走人間，那一走，至今未歸。
盈闕走得久了，他這個(gè)做大師兄的心里愈發(fā)不好過，總覺得既對(duì)不住瀝陽，又愧對(duì)九師妹。
如今瀝陽寫信來提醒此事，想來心中也不再怨怪九師妹，只是到底還有些放不下罷了。
“對(duì)了，你記得再備份禮送去天宮�！钡劬唤�(jīng)心地囑咐了一句。
青驀點(diǎn)頭應(yīng)下：“可是為賀天孫元渡劫，受封太孫位？”
“對(duì)。”想起那個(gè)在四十九道天雷下，也不肯彎一彎背脊，一聲沒吭，渡過了雷劫也無悲無喜的年輕神君，白澤眼里露出不加掩飾的贊賞，“有不輸他父親的風(fēng)范�！�
青驀笑道：“雖說小師妹平日里總不讓師父省心，但卻給師父尋了個(gè)很是合意的徒婿��！”
白澤帝君哼哼兩聲：“比你合我意。你瞧瞧天帝小兒那得意的樣子，你怎么就不教本帝君長(zhǎng)長(zhǎng)臉？你九師妹都比你給為師長(zhǎng)臉！”
青驀笑嘿嘿地裝傻，趁機(jī)轉(zhuǎn)回之前的話頭：“師父，徒兒正想請(qǐng)幾日假，上回九師妹在忘川孤身戰(zhàn)群魔，給師父長(zhǎng)了臉，卻傷得太重，也不知好了沒有，有沒有落下什么病根，徒兒想帶些藥去瞧瞧她�！�
白澤帝君默了默，才意味深長(zhǎng)地說：“你未必找得著她啊�！�
“師妹不是歷千年世了么，云牋鳥能傳信……”青驀頓住了，遲疑道，“師父的意思是，九師妹她真的是和……在一起？”他壓低了聲音，有些詞干脆略過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