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沒得到阿玄首肯,
鳳守自然不能放他,
一劍刺向他面門,花玦瞬間召出流深劍格開。
僵持之際,鳳守忽然吐言:“你守諾又如何,
咱們少君一向口蜜腹劍,
從不守信!落在少君手里,
你還想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連后容都吃不準他是想反使激將法,
還是當真動了惻隱心。
不過他們也并不在意他如何想。
阿玄拉下鳳守手臂:“放他走�!�
既無攔路,花玦一步成訣,足踏法印,飛身闖入兩軍亂戰(zhàn)的迷厄渡,直奔扶桑巨樹。
阿玄將殷紅的骨生花簪在垂于胸前的大發(fā)辮上,瞇著被雷電晃著的眼,拿傘擋了擋:“走,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鳳守摩拳擦掌地跟上,只有后容神情忡忡,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阿玄,看著她狀似心無掛礙的側(cè)影,他目光又轉(zhuǎn)向扶桑樹下。
花玦一劍如破大浪,橫掃一片涌來的神軍。
他防備著面前那些咬牙切齒的昔日同道,緩步后退,直退到盈闕身邊。
仿佛沒有盡時的刀光劍影,忽然被一道輕柔之物擋住。
在一片血腥暴戾的氣息里,盈闕嗅到淡淡的葉馥清香。
她睜開眼,一片袖角覆在眼前。
盈闕輕拽了一下,強提氣力淺笑:“你來啦?”
歇了歇,她又道,“你可不可以逃走?”
“我剛威風一劍,天帝魔君都瞪著我們,這可逃不出去。”花玦背過手,沒有回頭,捏了捏盈闕扯住袖子的手,很快又松開,他清嗽一聲,“不妨事,有我在。”
陸吾拖著半副殘軀,得以喘息,而在后面一邊穩(wěn)住三清瓶,一邊還要竭力為神軍拖后腿的白澤帝君,也終于騰出手擦了把汗。
“白奕,天樞,搖光�!碧斓酆鋈稽c名。
“在!”
“連同山河宮叛仙,一齊誅殺�!�
天帝天旨,響徹云表。
什么叫一齊誅殺,這一句旨意是明令,要連陸吾盈闕同誅,幾乎等同于判定昆侖通魔死罪。
白奕暗暗心驚,一瞬之間心思百轉(zhuǎn),可是神魔戰(zhàn)中,他不能當眾質(zhì)疑天旨,否則只會動搖軍心,造生大亂。
他只好跟著領命:“是!”
搖光亦不好受,他與花玦是搭伙懲治人間惡賭棍的老交情,可此時也只好眼一閉,往前沖。
看著舊日好友揮刀相向,花玦沒有舉劍迎戰(zhàn)。
他決然轉(zhuǎn)身,對魔族大軍高聲一喝:“神族當年從未想要舍棄魔族!”
此言一出,神魔或恨或怒,皆是一震。
沖在最前面的搖光停了下來,攔住天樞,小聲對白奕道:“殿下等等,興許花玦當真能說動魔族退兵呢?”
“放你狗老天的屁!”勾游一拳砸碎面前一名神將的頭顱,沾著血的紅白腦漿濺在唇邊,被他舔去。
花玦神情不變,繼續(xù)朗聲道:“五帝只想為你們祛除濁氣,虞淵燼池可以減緩濁氣滋長,這便是最好的證明,若非五帝去后,神魔不和,魔族濁氣早該盡祛�!�
魔君若耶挑眉望向天帝,見天帝面目陰沉,遂決定再容花玦多說兩句,最好是能氣死天帝。
他信步殘尸戰(zhàn)火之中,又隨手截斷數(shù)道打向阿玄的神力。
阿玄撫著長辮撇撇嘴,離他更遠了些。
“小子猖狂!”勾游隔著數(shù)十丈遠,向花玦喝道,“你今日便是說破了天,也休想阻攔混沌濁氣侵入三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尚且不以三界為重魔為輕,”花玦低眉垂眼道,“而況我乎?”
衡滟頗感意外:“沒想到還有如此明理的貌美神仙,待本將軍今日功成,便饒你一命,攜你同歸!”
說罷,衡滟大喝一聲:“勾游助我!”
在勾游的掩護下,她提刀清出一條血路,只待解決了那三個天族神君,她便能攻占下扶桑巨樹。
天樞恨恨地踹了腳搖光,低斥道:“等回去我就拿茅坑里的臭石頭,填實了你的心眼子!”
罵完了,他便提溜起心虛的搖光,一同迎敵。
正在白奕等落于下風之際,魔軍陣營中頓起哀嚎一片。
衡滟不由分心去看,哪想半招被克,局面驟然扭轉(zhuǎn),被天樞搶回上風。
魔軍之中,以阿玄為中心,成百上千的魔被一股巨大吸力困縛在她四面八方,他們的魔力源源不斷地被吸食。
阿玄裙裳獵獵作響,編束的長發(fā)早已散亂,無窮的魔力如洶涌海浪灌入她的體內(nèi)。
她只是巫女凡軀,承接不住如此浩瀚的力量。
可是她體內(nèi)那些會汲吸魔力的黑色花蕊,仿佛無底窟窿,把身邊上百個魔都被吸成了干尸,也不停下。
阿玄就好似被潮打風吹的小葉,身上已隱隱出現(xiàn)黑色裂紋。
這是即將爆體的預兆。
“父君救我!”阿玄痛極,哭喊道。
魔軍大亂,神族趁機反撲。
但若耶且顧不上他們,瞬間趕到阿玄面前。
阿玄體內(nèi)那些詭異的花蕊,被魔君氣息吸引,貪婪地鯨吸他的力量。
若耶不斷靠近阿玄,審視少頃,目光微凜,而后便劃破掌心,貼近她頸側(cè)一道傷口。
阿玄立刻感到傷口下的花蕊狂躁起來。
只在斯須間,若耶便在與異蕊的交鋒中占得主動。
“爹爹……好痛……”阿玄從快咬碎的后槽牙里,擠出稀碎的氣音。
若耶掃了眼地上被踩踏成泥,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骨生花,揚起下巴乜她:“玩火自焚,痛也忍著�!�
阿玄的眼淚洇濕亂發(fā):“娘不疼我,也不疼您……您只有我了……您不是說,別怕,您會永遠庇護我么……”
“……也沒讓你喋喋不休!”
若耶很快便將蕊絲從阿玄頸骨上剝離。
但在蕊絲斷裂的那一瞬間,成團的花蕊忽然爆裂開來,無數(shù)花粉種子鉆入若耶掌心。
若耶當即反掌將阿玄推離颶風所及之地。
颶風中心驟然改變,波及之處更是遠擴十倍不止。
剎那間,黑云卷碎,金蛇截斷。
那股攫噬之力愈發(fā)可怖起來,處處是哀嚎。
若耶與阿玄不同,再多魔力也能化為己用,用不了多久,他便能掐滅在他體內(nèi)作亂的種子。
但魔軍潰散,僅在片刻之間。
衡滟抬眼便向花玦掃去。
阿玄少君是與他一起出現(xiàn)的,這等變故定是神族詭計手段。
花玦蹙眉側(cè)首,不去看這萬頃殺業(yè)。
只有寒聲如秋雨,他道:“可我既非天地,也無兼愛之責,生為萬物之一,我自有所偏。”
這樣說,他便是承認了。
衡滟眼中,殺意畢現(xiàn):“豎子償命!”
她如同被激怒的野獸般,嘶吼一聲,赤手折斷天樞寶劍,黑色鎖鉤纏緊搖光劍柄,鎖住他手捅向白奕,白奕飛身欲避,卻早被衡滟料中去路。
白奕撞入陷阱,若非天樞回救及時,便要被鉤鐮刀削去半個頭顱。
衡滟沒有緊攻他們的破綻,而是返身甩出鉤鏈,只欲索那花玦的命!
花玦將將舉劍,卻被身后突如其來的力量摜到一旁,一片紅影從他眼前飛過。
大紅長卷落地,光華大綻。
紅光四合,刀光殺意皆被擋在了外面。
盈闕伏在樹邊,被紅光映得好似滿身血色,瀕臨窒息般大喘著氣。
在花玦的療愈法術下,盈闕方緩過來,看著他,極淺淡地微笑:“這是陸吾贈我們的……”
綢繆卷,以情念為力,構筑一方無患之境。
花玦接過話道:“新婚賀禮嗎?”
盈闕點了一頭。
花玦眼里也被映滿紅光,二人相對,不似身在血海,竟像那日暮春紅帳里,抵頭私語。
可惜暮春倏然即逝,而今商秋成魘,已是血海將決。
花玦碰碰她的臉頰,有些燙,心痛她傷重至此,勉強支起一個笑容給她:“合該還禮�!�
花玦舒出一口氣,起身上前,借綢繆卷之佑,安然站在眾軍面前。
衣角從盈闕手里滑走,她不由虛握兩下,卻抓了空。
她看著花玦挺拔的背影,所有仇恨的目光都被擋下,她聽到花玦的聲音回蕩在迷厄苦水上,越遠越清晰。
“昆侖秉承五帝遺志,踐行五帝未完成之事,何罪之有?
“而盈闕身為昆侖之神,承西王母陛下之責,澤被眾生,你們有仇有恨,已任爾生死相決,前因已釋,她拿自己的命換回你們的命,她有何辜?
“這世上本就沒有魔,在你們眼里罪無可恕的魔族,是盤古大神應劫后,為救被混沌濁氣侵染的下界,被濁氣寄生的神而來�!�
花玦指著損兵折將的魔族,繼續(xù)說道:“他們都是神族之后,與我等同根而生,逢此百罹,怨憤難平。所以不是昆侖通魔,陸吾、盈闕無罪!而我有罪,罪在鑄屠刀、戮同根!神族一樣有罪,罪在蒙昧、誅同道……”
這一字一句,落在被憤怒淹沒神智的神軍耳中,猶如當頭棒喝,震耳欲聾。
陸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忽然明白花玦的打算,急喝道:“花玦住口!”
可是在綢繆卷的保護下,離得最近的搖光也無法阻攔他。
花玦抬頭迎視天帝震怒的目光,眼中湛然無畏,毫不避讓:“而招致今日之禍的罪魁,就是歷任天帝!
“錯的是您,主宰萬物眾生的天帝陛下!”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蕩在所有人心頭。
“妖言惑眾�!碧斓蹞u頭道,威嚴的聲音鎮(zhèn)壓住神族的惶惑不安。
此時魔君若耶已然拔除作祟的骨生花種,但魔軍七零八落,大勢已去。
阿玄飛至若耶身旁,示意他看向不遠處搖搖欲墜的陸吾,壓低聲音道:“父君,殺了陸吾,我們今日便不算敗。”
“昆侖已衰,殺他一個有何用?”
“不然,”阿玄解釋道,“神族此時心神混亂,天帝尚能彈壓,但等今日之言傳遍三界,陸吾之死,必當算在天帝頭上,天帝失道,必然失盡神心。陸吾死,神族亂,屆時父君將混沌濁氣引灌神族,不必與三界為敵,亦能解我族憂患,對不對?”
若耶垂頭看她,這雙怯生生卻晶亮的眼,和小時候自知犯錯時一樣。
但她母親最不愿她沾染的狡詐狠劣,也和那時深藏在她眼底的東西一般無二,也許更甚。
“吾兒有理,”若耶將戰(zhàn)令旗交予阿玄,“勾游、后容由你調(diào)遣。”
那邊扶桑樹前,白奕在天帝的催逼下,卻仍攻不破綢繆卷,且還要顧忌不能打破三清瓶,已是焦頭爛額。
“昆侖盈闕,本君念你為情所挾,只要你即刻誅殺神族叛仙花玦,本君可恕你無知妄作,失察之責�!�
天帝說完,卻不得回應,又厲聲叱喝一遍:“昆侖盈闕!陸吾之罪你也不要赦了么?”
眾神這才想起追尋陸吾身影,卻見他已被魔軍團團圍困,只有玄都少虞竭力相護,卻孤力難支。
陸吾銀發(fā)染血,長劍已折。
近旁亦有其他神族,卻再無一個援手。
扶桑樹下,一道身影走出紅光掩映的無患境。
赫赫天旨終于有了回應,眾神魔卻聽她道:“我與昆侖,不受天旨。”
天帝怫然作色。
而紅光之后,花玦只記得剛剛耳邊,盈闕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別怕,我會解你一切厄。”
之后,她便帶著幾將焚盡五內(nèi)之火,踏出無患境,走向漫天殺意。
第143章
神耶魔耶,舉戈動兵者,必誅。
迷厄渡在她身后風起潮涌。
雪穿扶桑,
頃刻飛花,可也涼不了萬里讎殺刀。
離開紅光映照,他們才發(fā)現(xiàn)盈闕不著絲履的雙足,有如火燒一般紅得詭異。
一朵青蓮花苞纏繞于足踝,
徐徐盛放,
那不似蓮莖,
卻能開出一朵朵青蓮的綠蔓,深深地勒嵌在皮肉里,
將燒紅的肌膚勒得幾欲破裂。
青色的火光從蓮心共放,
隨著蔓延的青蓮,
爬滿她的身軀。
盈闕緊咬牙關,感受青蓮化作的火焰在五內(nèi)焚燒,
深藏在破碎靈源里的禁制,已隱隱有了些許松動。
可是被焚燒的不光是禁制,從外面看不出,
但她的筋骨血肉已然快要被焚毀。
骨將融,肉將化,血將涸。
她是雪女,本就與火相克,
巨大的焚燒痛楚幾乎使她痛不欲生。
九朵青蓮在她身上開遍。
第一朵已凋零,
但青蓮凈火在她身上已烙下青色蓮花印,燒透肌骨,不可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