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在說什么啊!這算什么!”玖洏搶過玉瓶,把眼淚倒回去,塞進(jìn)盈闕懷里,想要連同那些恩斷義絕的話,一齊塞回去。
盈闕沒有接,玉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白澤帝君顫巍巍地伸手?jǐn)r住玖洏,閉眼側(cè)身,不發(fā)一語。
帝君不受,盈闕仍還是磕罷三個頭。
她起身走向天帝:“我受昆侖育養(yǎng)之恩,受西王母陛下遺澤庇護(hù)之惠,你欲加諸昆侖的諸般罪責(zé),今日由我承當(dāng)。我不受天規(guī),不會引頸受戮,只為了斷神族舊因,天帝你盡可動手�!�
天帝眸光幽深。
若耶往旁邊讓了讓,他正不明盈闕的古怪,有天帝先試探一番,他自然樂見。
若耶的算計,天帝了然于心。
魔族欲做葉下雀,天帝豈甘為枝上螳,然而眾神目睹,他也不能不應(yīng)盈闕的話。
一息之間,天帝已作幾番思量。
蒼極劍轟然斬落,氣吞山河。
盈闕在漫天卷地的風(fēng)浪里,回以輕靈一鞭,風(fēng)浪驟然凝滯。
絞絲銀字鞭與蒼極劍相擊,劍勢雖頹,絞絲卻也震散。
盈闕毫不避讓,赤手掐訣接下劍刃,右手以拳為器,一拳砸破天帝的金身法相。
除了陣陣風(fēng)嘯,四方俱寂,靜得可怕。
盈闕吐出涌上喉頭的血,她的雙手骨肉皆碎,惟有一點筋脈黏連,她沒有施術(shù)療愈,但傷勢正以奇詭的速度好轉(zhuǎn),體內(nèi)筋脈修復(fù)更是比毀傷的速度更快。
很快,白骨盈肉,復(fù)原如初。
“今日我既不死,明朝若再犯昆侖者,我必殺之�!�
盈闕寒冽的聲音回蕩在迷厄渡,“天帝你逼殺陸吾,昆侖自此,與天族相絕,萬方見證,天帝不死,此言不改�!�
天帝真氣紊亂,但大敵當(dāng)前,他不能露出弱態(tài),強(qiáng)撐一口血不肯嘔出來,僵著身子,無法回應(yīng)。
未等若耶出言嘲諷,盈闕已看向他,只是一眼掠過,若耶負(fù)于身后的手已在暗自蓄力,以防盈闕驟然發(fā)難。
而讓眾人始料不及的是,盈闕并不曾對若耶出手,竟是聚起一團(tuán)青色靈光。
靈光繞過紅影掩映的無患境,打向了扶桑巨樹。
與此同時,若耶一掌劈至,盈闕眼看無暇閃避……
“當(dāng)心!”少虞大聲提醒。
適才孤山覆頂前,一股巨力將他推遠(yuǎn),他方得安好,只是此時力竭,他只好引劍飛去,欲擋一擋若耶攻勢。
只是,那劍要折。
盈闕回身并指抵劍,迎上若耶有如塌天一掌。
青玄相撞,波及百里。
魔掌虛影盡破,若耶及時收掌。
盈闕輕彈劍身,返還少虞。
若耶閉上眼,高聲痛惜道:“小友活埋我魔族無數(shù),于我族,有恩亦有仇!這一掌便算是了結(jié)恩仇�!�
盈闕沒有揭破他所謂“恩”,實為離間,這里沒有人愿聽釋言。
轟然一聲!
所有人都向扶桑巨樹看去。
阿盈花玦離得最近,他們親眼見到,連通三界的巨樹,在他們面前寸寸崩裂。
相纏萬萬年,長成一體的兩棵大桑樹相互分離,斷裂。
就在四分五裂的枝干,沉落水中的同時,迷厄渡再次震蕩,地面開裂。
玖洏驚懼不已:“壞了!扶桑樹撐起來了迷厄海,此時樹毀海傾……”
白澤帝君道:“迷厄苦水若降下界,必將生靈涂炭!”
天帝此時顧不得其他,以神力穩(wěn)住迷厄海,欲要挽救扶桑巨樹,可是扶桑樹內(nèi)里已毀,他至多只能延緩它的傾塌。
盈闕沒有管他,但卻攔下若耶對天帝的偷襲。
這下哪怕是若耶,也不由嘖聲:“沒有神會感念你的恩吶——”
他的嘲諷響起在盈闕的腦海,只有她能聽見。
盈闕漠然地看著周圍的神與魔,他們或在撐起迷厄海,或在向四方奔逃,或仍在打殺。
慌亂一片。
她袖手不動,雙眼沉寂無波,不生怒,不含悲,說道:“我有道。”
非諒,非逃,非殺。
盈闕未動一下,不遠(yuǎn)處的山開始長,壓碎下方的地,沉入迷厄海,山上的雪融化在苦水里,山還在下落,一直下落……
直到落在人間一角,方才停止。
深植于幽冥的扶桑巨樹根莖被震碎,徹底死去。
昆侖斷山代替扶桑巨樹撐起了迷厄海,迷厄苦水重歸于平靜,迷厄渡安穩(wěn)下來。
盈闕摸著袖子,卻忽然頓住,她身上的東西都已被燒沒了。
她便拿出折斷的定風(fēng)波,以指為刀,在劍身上刻下幾筆。
指落,金光乍現(xiàn)。
天樞搖光驚愕失色,這無比熟悉的,不久前在弱水之濱壓彎了他們膝蓋的神力威壓,再次蓋頂而來,這回竟源自那柄斷劍。
盈闕持?jǐn)鄤Γ瑨咭曔^所有不論心服與否,皆跪伏于地的神魔,目光最后落在仍頂天立地的天帝臉上,道:“昆侖令,昆侖山前,不許見干戈。”
一聲落下,萬劍歸鞘。
天帝眼神微動。
盈闕繼續(xù)道:“昆侖令,今日伊始,神魔妖不許入人間,不許留人間�!�
說罷,盈闕揮手飛劍,直插入山石間。
諸神面面相覷,不知所可。
那道籠罩盈闕的天光是什么?
若盈闕未能繼任昆侖帝君,為何能與天帝魔君抗衡?
可若盈闕已然繼任帝君,為何會沒有天命諭令?
但不論如何,這威勢不輸西王母令的昆侖令,不容置疑。
“神族還要問罪嗎?”盈闕一問,滿場剛起身的神族囁嚅不言,盈闕遂道,“諸位,望自珍重�!�
一眼錯,盈闕已去云山外,山顛的陸吾也沒了蹤影。
只剩下受傷慘烈的神魔兩族,散落在戰(zhàn)火漸涼的迷厄渡上。
連通三界的扶桑樹已毀,魔族功虧一簣。
至于神族,心神大亂,潰不成軍。
“打什么仗呢?”阿玄不知何時來到無患境前,捧著胸口,以最心誠的眼淚嗚咽長嘆,“生靈死傷無數(shù),兩軍都是慘敗而終,一個贏家也沒有。”
花玦冷眼觀她惺惺作態(tài),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不是嗎?唯一的贏家,神魔兩族在你股掌之間,任你游戲試探�?赡阍嚤M人心,卻將己心拋棄,怕留不住所有,便將所有踐踏,你在自得什么?”
阿玄任眼淚淌滿臉頰,滴落塵泥間,清靈的雙眼落在綢繆卷上,知道打不破,只好遺憾作罷。
“真是奇怪……”她微微一笑,掛在眼睫上的淚珠倏然抖落,劃過嘴角甜似蜜的笑靨,說道,“你次次看破次次輸,想要留住,卻救不了。我且能自得,你呢,絕望嗎?”
那邊衡滟草草整頓完魔族,便將隨同若耶撤軍,阿玄昂首看了會兒,見若耶揮手招她,忙提起裙子奔去。
奔走兩步,又回首更正道:“啊不對,我忘了!雖未救得妻子,但想要留住的人間總算留住了吧,這回,你也不是輸家呢!”
阿盈機(jī)敏地覺出這話中似有玄機(jī),便問花玦:“她說的什么意思?”
花玦沒有回答,定定地看著她,直把阿盈看得寒毛直豎,色厲內(nèi)荏地嚷道:“干嘛!”
“你便是小狐貍?”花玦垂首苦笑,“本以為是你們有何奇遇,你身上方才沾染她的神魂氣味,原來竟是這樣�!�
阿盈嘟噥:“我有名字,我叫阿盈……”
這時,搖光步履疲憊地向這里走來。
“晚些再說�!被ǐi低聲提醒,“你莫出頭�!�
搖光已至近前,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柣ǐi道:“你打算如何?”
雖知他破不了綢繆卷,阿盈還是挺身擋在花玦面前,兇狠道:“你們別想抓他上天宮,天規(guī)管不了他了,他如今是昆侖的女婿!”
搖光只是盯著花玦。
花玦無奈地?fù)荛_阿盈,答道:“經(jīng)此一役,神族傷亡慘重,我可以跟你們回天宮,將我在萬魔窟所見之事,悉數(shù)稟告�!�
搖光微微側(cè)首看了眼天帝方向,他們并未關(guān)注這邊。
他喘出一口粗氣,不知罵了句什么,而后壓低聲音道:“跟你明說了吧,魔族此番雖沒能得逞,但卻不是天……天族之功,反而還牽扯出五帝之事,天宮且得亂幾天。況且昆侖還與天族決裂,此時天宮誰能審你?你別上去添亂。”
阿盈抱胸哼了一聲:“天宮盡是些無膽惡賊�!�
搖光只覺這副嗆人腔調(diào)頗為熟悉,但看著這張同雪女一般無二的臉,憋了又憋,終是撓頭煩躁地問道:“小姑奶奶,你究竟是誰?”
阿盈看著四周那些正狼狽收兵的神魔,一個個看似不在意這邊,卻分明都豎起了耳朵。
她沒好氣地回道:“干你屁……”
“她是昆侖冰女,雪女之妹�!�
一道聲音插進(jìn)來,打斷了阿盈的不遜狂言。
第145章
終年積雪的昆侖,就是你的家,風(fēng)雪停了,你該去哪里?
聽到這聲音,
阿盈頓時啞然。
少虞走來,向搖光頷首示意。搖光自知問不出什么,也便施禮走開,回去復(fù)命。
阿盈側(cè)身,
仍是不肯看已站在她面前,
僅隔一層紅障的人。
少虞見她如此,
自嘲一笑:“看來是在下認(rèn)錯了,姑娘不必?zé)⿶溃?br />
在下只為歸還此物�!�
阿盈不自覺看向少虞手里的東西。
是那段系了舊紅繩的青絲結(jié),
綴著白螺。
她恍然記起,
此物確是她死在妖國九哭境中時,遺失的。
這傻子大約將它視作自己的遺物收了起來。
阿盈咬了咬牙,
目光順著持物的手,最后落在少虞的臉上。
他已不比初相識時那般意氣揚(yáng)揚(yáng),更凌厲了些,
瞧著是不像那時好騙了。
阿盈深吸了口氣,穩(wěn)穩(wěn)說道:“這不是我的青絲結(jié)。”
少虞嘴邊扯起一片苦笑,僵著的手剛收回一半,卻聽到阿盈接著說道:“所以你要還我,
還有那個白螺,
我的�!�
少虞驀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紅障里,活生生的姑娘。
阿盈被盯得深悔自己嘴快,
都怪這傻子,
作出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
害自己昏了頭。
但現(xiàn)在顯然改不了口了,也罷,
就當(dāng)是報答他剛剛說謊,給自己解圍。
“我叫阿盈,來自昆侖。”阿盈高聲說給所有偷偷探聽這邊的耳朵聽,又忽然低下聲,對少虞說,“這個我沒有騙你�!�
花玦望著他們,沒有說話。
阿盈看到前方有玄都之軍向這里過來,嘆了聲,不給少虞說話的間隙,直言:“但第九淵里,我最后與你說的話,也是真心的�!�
少虞皺緊雙眉反駁道:“那是你在騙我�!�
“那又怎么樣!就算是騙你的,那也是我愿意、我期盼之事。你看到了,我本就是為花玦而生,當(dāng)日緣了兩清,今日也不會再續(xù)�!卑⒂淮捳f得極快,說完時,玄都將領(lǐng)已至。
少虞攥著硌手的白螺,沒有聽從族中將軍請他回去的話。
那將軍厲聲道:“少虞,你今日已為昆侖神官與天族相爭,為兩族舊交,本將可放任不管,但此時再與此女作無謂糾纏,你欲置玄都于何等境地?”
“是少虞妄為,令將軍為難了�!鄙儆荽故椎馈�
他將白螺從紅繩上解下,收于袖內(nèi),才將青絲結(jié)攏起放在一塊碎石上。
臨走前,少虞對阿盈說道:“或許你是因旁人而生,可是怎么活,必當(dāng)由你決定。”
阿盈怔怔地看著紅障消失,少虞離去的背影清晰地落在她眼底。
“他此番回去,怕是會受到懲處�!被ǐi的話漂浮在耳畔。
阿盈撿起青絲結(jié),收了失去法力的綢繆卷。
她撇撇嘴,低聲道:“那干我底事?這世上,我只對盈闕有諾,不會食言�!�
花玦欲言又止。
阿盈見他神色怪異,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面龐,不由撫上臉頰,誰知摸到滿面水痕。
“不是我!”阿盈驚叫一聲,按著悶悶的胸口,反應(yīng)過來,“是盈闕在難過……一定是陸吾……”
不遠(yuǎn)處,玖洏見無患境已破,似要往這邊來。
阿盈頓感煩惱,一把拽住花玦,消失在原地。
昆侖山外。
“你為何一定要來?盈闕是不會見你的!”阿盈郁悶地詢問花玦。
她在昆侖山腳下搓著臉頰,走來走去。
她因不欲應(yīng)付玖洏,故而拉上花玦倉促而逃,本打算先去山河宮的,只是花玦偏要來昆侖,怎么勸也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