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要留著他掣肘天族�!�
巫真撫摸著若耶的臉頰,
自己病容未褪,還一寸寸地為他拭去臟污,
清理傷口里的飛沙碎石。
她篤定道:“會,
天族一定會休戰(zhàn),
我向靈山起誓,這回,
巫真絕不騙若耶,就像石頭上的話一樣真�!�
聞言,阿玄沉寂的眼眸微動,
那顆一直被娘貼身收藏的石頭上,究竟寫的什么?
若耶相信了巫真的話,接過破日杖。
若耶要弒天帝,阿盈猶豫了下,
如盈闕在迷厄渡阻攔若耶對天帝動手時的顧慮一樣。
天帝若崩,
神魔兩族便將失衡,無疑會是更大的浩劫。
可此時形勢已變,魔族適逢大敗,
若耶不思整頓,
為趕回虞淵,
招致魔族一敗再敗,而神族天帝不在,
仍有太孫元,與青帝等坐鎮(zhèn),迷厄渡之損,很快便能補足。
魔族之勢,此時看來,確實系于花簌一身……啊不,也可能是系于這位奇怪的巫真君后。
阿盈猶豫著,猶豫著,目光游移在花簌花玦之間。
忽然,只見花玦的頭發(fā)齊根斷落,片片指甲裂肉而掉,緊跟著十指肉碎。
就像結(jié)冰的手,乍被一錘子敲下,寸寸冰裂。
可是并沒有錘子,手上皮肉憑空皸裂,道道裂紋清晰,不過一息間,盡成齏粉。
那雙栽花種菜,舉觴擲骰,曾丟掉盈闕眼上蛆蟲,拭凈指上墨痕的手,一轉(zhuǎn)眼,變成白骨,節(jié)節(jié)脫落。
肉身的損毀沒有停止,裂痕仍在往上蔓延。
阿盈不自覺抱手于胸前摩挲,仿佛也能感覺到雙手那鉆心刻骨的劇痛。
就在她無措之時,天帝魔君的生死一戰(zhàn),已漸見分曉。
因為適才阿盈一擊,他們都受了極重的傷,誰也沒占便宜。
然此乃燼池底,養(yǎng)著棵吸納無盡濁氣的濁木。若耶的癲狂已因巫真而平靜下來,但這里卻對天帝大為不利。
神力運轉(zhuǎn)間,那鋪天蓋地襲來的,黏膩腐爛的氣息,糾纏著天帝的五感六識,使他肉身滯緩,神魂被縛。
身法的破綻就算阿盈也能輕易捕捉到,何況魔君。
劍折了。
這次是天帝的劍。
不需阿盈再猶豫,魔君一擊破了天帝法天相地的神通。
天帝已敗。
巍巍尊神轟然倒地。
無數(shù)窺伺已久的濁氣化蛇,從地底鉆出,涌入天帝神身。
饒是阿盈,也不忍再看。
“你們做什么?”
茫然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黑暗里,清亮而短促,如朝露。
所有人都停住,循聲望來。
但出聲的少女已不在原地。
她忽然出現(xiàn)在天帝魔君中間,攔住了若耶的乘勝追擊。
她氣得雙頰漲紅,指著若耶憤怒斥道:“在這里打架斗毆,可是要送官法辦的!”
見若耶狀似被唬住了,一動不動,她便回頭憂心說道:“阿叔你傷得重,快讓我替你瞧瞧�!�
“別過去!回來花簌!”阿盈見花簌靠近天帝,嚇得醒過神來,連忙喊她。
“姐姐?哥……”花簌這才看見他們,才發(fā)覺他們也渾身是血,極為狼狽。
阿盈一身黑裙破爛,露在外面的不剩一塊好肉,她抓住花玦雙手,將之禁錮不能動彈。
汩汩黑氣在花玦身上翻涌,散發(fā)著難聞的腐穢之味,和阿叔身上的一樣。
這是花簌從未見過的病癥,她遲鈍地問道:“你們怎么也染上病了嗎?”
花簌怔怔的,腦子尚還理不清當前局面,手已忙亂地在身上翻找:“醫(yī)囊呢……”
她匆匆回過頭去問阿玄:“小花兒,我的醫(yī)囊藥匣你瞧見了么?興許是被師弟收了起來,他說要給我打套新的,我去找……”
花簌惶惑地看向四面,舉步卻不知往哪去找:“他在哪?這里好像……不是爛槐寺?”
阿玄眨了眨眼,笑道:“是哩,這里自然不是爛槐寺�!�
花簌壓下種種紛雜猜想,一邊去看傷患,一邊不回頭地對阿玄道:“我不曉得師弟跑哪兒去啦,小花兒,煩你快幫我去找找,還有師父,他昨夜還在配藥,他那定有傷藥,你順便取些來,還有解毒丹!”
整片燼池,只有花簌的聲音回蕩著。
阿玄見她什么也不記得,將要她命的天帝當作人間尋常阿叔,只覺得恍惚。
昨夜……
這一夜已隔了血海,聽說西陵只�;内A恕�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人,還給那些白骨挖了墳,立了無名碑。
不過是副軀殼,白費工夫做那等閑事。
至于那個小醫(yī)館里的郎中學徒在哪兒,天曉得去投了什么胎呢。
若說別的人,阿玄倒是知道……她哀怨地瞥了阿盈袖子一眼,正要說話,阿盈已先開口,將她噎住。
“簌簌快來,花玦撐不住了!”阿盈看著花簌為天帝瞧傷,不由心驚膽戰(zhàn)。
她并不知花簌還剩多少神力,生怕天帝緩過來把花簌一掌擊斃,便拿花玦為由,要喊她回來。
不過花玦也確然神智盡泯,一如風中殘燭似的。
恰在這時,花簌探出天帝脈象與人殊異,而她自有生以來,只把過凡靈之脈,此時驚疑不已,得阿盈喚她,忙回身去看花玦。
待到近前,她才見花玦面前的地上,落了株發(fā)黃的枯草,只是適才被他身形掩住,她才沒有看見。
花簌大驚失色:“這不是哥的本體么?怎么離魂脫竅了!”
阿盈不知該如何說明,索性閉口不提原委,只拉住她:“你快治治他!”
哪還用阿盈說,花簌已然咬破指頭。
她不明原委,只當是本體受損,才致花玦魂魄離體,以為只要救活枯木,花玦便可無虞。
花簌將流出的碧綠鮮血……也或可說是汁液,滴在枯草枯根之上。
轉(zhuǎn)瞬之間,枯草重生,復(fù)原其如似谷穗之本形,晶瑩透青,鮮活欲滴。
可觀花玦卻毫無變化,仍舊死氣懨懨。
阿盈幾乎要哭出來,捂著臉道:“不成,你試試直接治他魂魄�!�
花簌雖不明,卻也照做,將歸來果汁液徑直喂入花玦口中。
很快,花玦便有好轉(zhuǎn),骨肉重塑,一身枯皮舒展開來,周身繚繞的濁氣也收斂入體。
花玦雙眼微張。
阿盈忙拿出歸來樹根:“你莫動!試試看可否進去?”
說罷,她便施法,助花玦魂魄進入歸來樹根之中。
見如此,阿盈胸口卻更堵得慌了。
阿盈猛地抓了把耳朵,振作起來。
若耶雖然松口,但阿盈還是擔心他們反悔,便一手攥緊樹根,一手拽住花簌,唇齒翕張,悄聲道:“走�!�
然而就在阿盈將花簌甩向出口,同時回身打算帶上不知咽氣沒有的天帝,與花玦原身就跑時,竟發(fā)現(xiàn)那株瓊草不翼而飛。
阿盈下意識看向阿玄,果見瓊草正在她手里。
必是阿玄適才趁她心神盡在花玦身上時,偷走的!
她還記得,當初就是因為花玦不愿在萬魔窟留下花草墨畫,而被喬裝的阿玄設(shè)計,剜去了皮肉。
今日若是讓花玦的原身留在這里,盈闕該要怎樣傷心?
念及此處,阿盈勃然大怒,回頭將歸來樹根拋給花簌:“你且先走,我旋即便能跟上!”
交代完,阿盈揮起月照砂便與阿玄搶奪。
失了青木傘,阿玄再不是她的對手,奈何阿玄一貫無恥,勢頹之時,便大喝一聲:“拿下她,魔子必走不脫!”
眾魔族本就不忿巫真背叛,魔君答應(yīng)求和,他們也覺得是鬼迷心竅,只是不敢違抗。
但眼下既是少君有令,他們自然欣然遵奉。
于是護持在魔君身側(cè)的群魔,皆向阿盈撲來。
阿盈咬碎了唇,寧是迎戰(zhàn),也不肯松手。
群魔涌來,正在阿盈左支右絀,力不能敵之時,突然數(shù)段金紅長綾斜飛出來!
被拉扯著僵持在中間的瓊草,便被長綾裹纏住,轉(zhuǎn)眼焚盡。
一片青煙散去,連灰也不剩。
阿盈顱中嗡地一聲,扭頭看著立在丈外的花玦。
不知他何時折返回來,也不知他是怎么拾起地上的日羲玄綾,燒毀了自己的原形——那玄綾還是她先前與后容打斗時,被割斷的,散落一地。
阿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有花簌不熟練地運轉(zhuǎn)神力,抵擋魔軍。
“那如今只是一蓬雜草而已,莫要被它牽制。”冷靜溫和得不合時宜的話響在耳畔。
阿盈雙手緊攥,月照玄綾也被捏碎成砂,淌了一地。
花玦還欲安撫她:“我不知還能清醒多久,我們先帶天帝出去……”
“陛下——!”
這一聲凄厲異常,阿盈不自禁蹙眉去看天帝,但又立即反應(yīng)過來,這里是萬魔窟,只有魔君陛下、天帝老賊。
余光瞥見花玦,他正看著一方向,雙眸遽睜。阿盈納罕,便扭臉看向那方。
一片混亂嘶吼中,眼前一幕,阿盈縱系外敵,亦不由看怔了。
一柄利刃直指巫真咽喉,乃巫真左手所持,在頸前被若耶握住,不得再進分毫。
利刃割不破若耶手心,可鮮血汩汩淌下,在地上匯成一片。
血自若耶心口噴涌而出。
白骨之形的匕首被巫真右手握住,另一端已深深沒入若耶胸膛。
巫真半伏在若耶僵硬的臂中,右手仍在劃動,使盡全身余力,劃破他的心。
直到巫真氣力耗盡,無力地垂下了手。
若耶吐一口血,她也吐一口血。
若耶咧了咧嘴角,她卻淚流不止。
若耶費力地去抹巫真的眼淚:“哭什么?哭……白發(fā)么……”
亂鋪半臂的青絲,轉(zhuǎn)眼灰白蒼蒼,一道道褶皺爬上巫真的雙手、脖頸、面龐。
像是百年千年的歲月,在這一具青春骨肉上,倏然而逝,片刻難留。
紅顏驟成老嫗。
巫真再開口,清凌凌的聲音也變得嘔啞嘲哳,她哭道:“你是魔族萬萬年仇怨所載,亦是神族仇恨所系……你不死,戰(zhàn)禍難息,永無盡頭……”
若耶笑道:“我知道�!�
巫真緩了緩氣,搖頭仍是哭:“天數(shù)有定,天年難續(xù),你點燃自己魂命,為我續(xù)壽……那時我便說過,你再贏不了了……你就是不肯聽……”
她沒有力氣,想要嚎啕也哭不動,只有眼淚不停地流。
若耶低頭看了眼白骨匕首,又望著她,還是笑:“可我以為,你終究不忍心�!�
巫真悲痛難當。
想虞淵萬載歲月,心眼枯涸,直到今日,眼中淚仿佛盡數(shù)流在此刻。
之后阿盈未有再聽,也不必再聽。
若不能趁亂脫身,他們怕是要留下殉葬。
魔君之傷已然,殞落只在朝夕,她只需把這一消息和同樣……元氣大傷的天帝帶回神族即可。
花玦動作比阿盈更快,拉上還呆著的花簌,他們對視一眼,不必多說,縱身飛向出口。
“他們,為什么都拋棄我?”
一句迷惶的問語,幽幽地落在身后。
出乎阿盈的意料,阿玄那瘋子沒有下令攔截他們,只是平平靜靜地問了這一句,連聲兒也不大,被亂糟糟的吵嚷推搡、扭曲、淹沒。
阿盈沒有回頭,也不知她在問誰。
魔族已亂作一團,惟有那個似乎叫作衡滟的將軍主持大局。
她叫魔軍抓回天帝,不計代價留下天帝。
可眾魔軍心渙散,潰如散沙,皆被花簌打退。
沒有溫度的火焰從身上燎過,好像從油鍋里出來,逃出了地獄。
仇恨的怒吼,傳出燼池那一方小小池口。
花簌在前面開路,勢如破竹,可她不愿殺人,即使那是魔。
出世沒有幾日,她便去了人間,她還不曉得什么是魔,她還沒有見過魔害人。她只見到這些奇形怪狀、不似人樣的家伙們,被她打,被阿盈殺,那一臉兇相,至死也是猙獰的,那雙雙怨憤的眼,至死也在盯著她們。
那樣的神情太過熟悉,昨日她還見過,就在那些病入膏肓,抱恨而終的病人臉上。
花簌的手愈發(fā)沉重,愈發(fā)抬不起來。
第154章
送還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