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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公主姍姍來遲,寒冬臘月在外耗了這么久,想?必定?是尋到玉髓了。”婦人笑道,“也叫我們看?看?,是哪只小獸?”

    蕭窈循聲看?去,雖不認(rèn)得她,但見她身側(cè)的王瀅,便知這應(yīng)當(dāng)是王氏的人。

    崔夫人微怔,只是此時沒有幫著推脫的道理,只得也看?向蕭窈。

    崔循給她鎮(zhèn)紙時,蕭窈并沒十分在意,只覺無可無不可。

    眼下?被三言兩語架在這里,才真切意識到,原來那套說辭縱然在大多人面前都說得過?去,卻不足以應(yīng)付有心之人。

    “有勞記掛�!笔採浩ばθ獠恍Φ乜�?了她一眼,從袖袋中取出那只鎮(zhèn)紙,托在掌心,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崔夫人食案前,“費(fèi)了些功夫?qū)さ靡恢唬蛉丝?看?可是那玉髓?”

    崔夫人怔了怔,方才道:“正是�!�

    說著,又神色自若地吩咐侍女:“將備好的彩頭?,送公主一份�!�

    蕭斐勾了勾唇:“既如此,也別再耽擱,還是開席吧�!�

    崔夫人笑道:“正是�!�

    自始至終,崔夫人帶蕭窈的態(tài)度都很好,縱使?有心之人也不會不識時務(wù),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

    就連在座的女郎們,態(tài)度也不似從前在王家那般冷淡。

    觥籌交錯間,也會玩笑兩句。

    蕭窈并不在意她們態(tài)度如何,但瞥見王瀅面色不佳,自己便高?興,多飲了兩杯酒。

    眾人皆知崔夫人身體不佳,并未過?多打擾,宴罷便陸續(xù)離去。

    南雁輕聲道:“勞累半日?,夫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崔夫人卻并沒應(yīng),披了大氅,扶著她一路往望舒山房去。

    “夫人若是想?見長公子?,何不令人請他前來?”南雁不解,勸道,“再或者,叫個轎子?來,送您過?去。”

    崔夫人搖頭?:“不過?多走幾步路,我的身子?骨還沒差到這份上。何況,也有些事須得慢慢想?想?……”

    南雁見此,便閉了嘴,不再出聲打擾。

    今日?園中賓客繁多,熱鬧極了,可穿過?梅林,望舒山房這邊仍一片寂靜,恍若與?世隔絕。

    柏月正纏著松風(fēng)問東問西,見崔夫人親自前來,連忙止了話頭?,上前問候。

    崔循得了通傳,起身相迎:“母親為?何親自前來?便是有什么事,叫我去就是�!�

    崔夫人的目光落在房中的香爐上,眼睫微顫,由他扶著自己落座,低聲道:“只是想?著,仿佛已經(jīng)許久未曾來過?此處看?你?……”

    崔循知道不止于此,安安靜靜聽著。

    崔夫人抬手,將南雁等人一并打發(fā)出去,緩緩問:“公主所得玉髓鎮(zhèn)紙,是你?予她的?”

    雖是疑問,但語氣已近乎篤定?。

    崔循一時間并沒答上來,只是疑惑自家母親從何得知。

    崔夫人單看?他這反應(yīng)就足以明了,嘆了口氣:“公主走近時,衣上猶帶著你?常用的熏香氣息……”

    若只是見上一面,說幾句話,絕不至于衣上都沾染了氣息,一路走來仍未散去。

    蕭窈姍姍來遲,這段時間都去了何處,也就不難想?見了。

    長子?從來冷心冷情,這么些年?未見與?哪位女郎有過?私交,而今卻將人帶入山房……

    實在令她大為?震驚。

    接下?來的筵席,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看?一眼蕭窈便忍不住會想?此事,故而筵席散后,便親自來了崔循這里。

    “你?素來行事謹(jǐn)慎,怎可這般荒唐,將非親非故的女郎帶到此處,連彼此的聲名都不顧惜!”崔夫人心中不解,語氣也難免重了些。

    在她看?來,蕭窈不過?是才過?及笄的女郎,能有什么錯?

    可崔循不同。

    他年?長許多,性情沉穩(wěn),不應(yīng)是那等情竇初開便什么都不管不顧的少年?,行事之前總該再三思?量清楚。

    崔循啞然。

    沉默片刻,他并未提及是蕭窈主動要來,只道:“是我的錯�!�

    崔循自少時起,便從未有過?任何出格之舉,是人人交口稱贊的長公子?。崔夫人這些年?從未因他有過?任何煩憂,每每提及,只覺欣慰。

    如今訓(xùn)也訓(xùn)過?,待他認(rèn)錯后便只余無奈:“你?對公主,究竟是何意?”

    崔循垂眼看?著已經(jīng)徹底冷下?來的殘茶,低聲道:“這并不重要�!�

    哪怕相處時常有抵觸、逃避之意,但他并不厭煩蕭窈,若非如此,絕不會令她踏足書?房。

    至于更深的,崔循并不愿想?。

    思?之無益的事情,實在不必費(fèi)心費(fèi)神。

    他語焉不詳,但崔夫人還是明白過?來,愈發(fā)無奈。

    這一路走來山房,她想?了許多,其中便有這一項。

    可崔循注定?娶不得公主。

    他不是崔韶,要娶的夫人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崔氏一族。

    崔韶心儀公主,崔翁還能打趣兩句,樂見其成。

    可若是崔循要娶,怕是能引起軒然大波,崔翁也斷然不會允準(zhǔn)。

    兩廂沉默良久,崔夫人嘆道:“你?心中既明了這個道理,今后便不應(yīng)再招惹公主,妨礙她的親事。”

    崔循并不多做解釋,只應(yīng)道:“好�!�

    第027章

    自過年后?,

    蕭窈原本稀爛的?風(fēng)評倒是有所好轉(zhuǎn)。

    先前王家?那?場風(fēng)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各式流言蜚語中,她已然是個粗鄙不堪,

    連半點禮數(shù)都不懂的?女郎。

    可元日那?場祭祀,

    群臣皆在,

    她未曾有過半分差錯,完成得落落大方。

    緊接著?的?崔氏壽宴有陽羨長公主坐鎮(zhèn),

    無人?再敢不依不饒給她使絆子,

    且崔夫人?和善,

    賓主盡歡,

    順?biāo)於冗^。

    也算扳回來些。

    重光帝大為欣慰,

    蕭窈的?心情卻逐漸低落,

    因過了年節(jié),

    長公主與?蕭棠一家?便不會久留建鄴,

    各自都該啟程回去?。

    蕭棠亦不舍得,求了她阿父,

    決定?等過了上元節(jié)再回。

    長公主卻是有些事務(wù)要回陽羨處理,已經(jīng)令仆從們收拾行李,備好車馬

    ,即將離開建鄴。

    蕭窈知?道終有一別?,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晨起該臨帖時,

    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蕭斐來時,只見?她正對著?書案上的?鎮(zhèn)紙出神。

    “怎么?看起來病懨懨的??”蕭斐打?量著?她,

    調(diào)侃道,

    “若是不舍得姑母,不若隨我一同回陽羨吧�!�

    待她開口,

    蕭窈才回過神:“姑母不是在收拾行李嗎?”

    “這些事情自有知?徽她們?nèi)?做,總不必我親自盯著?�!笔掛承Φ�,“離開建鄴前,我還有一處地方想去?,你也別?在這里發(fā)呆,隨我一同去?看看吧�!�

    蕭窈立時起身,跟上她的?腳步:“姑母要去?何處?”

    蕭斐這回沒賣關(guān)?子:“棲霞學(xué)宮�!�

    蕭窈大為意外,接過翠微遞來的?大氅,自己動手系了,好奇道:“姑母為何想起去?此處?也是要去?看松月居士題字的?匾額嗎?”

    她年前曾隨班漪去?過一回,便是為此。

    蕭斐搖頭,徐徐道:“我父昔年在時,費(fèi)了許多心力令人?重建學(xué)宮,寄希望以此挑選可用之才,匡扶社稷……可阻礙繁多,到最后?也不過是個空殼,沒能成事�!�

    “再后?來歷經(jīng)戰(zhàn)火,此處徹底破敗,空置數(shù)年�!�

    “此番聽聞圣上令崔循、謝昭二人?重整學(xué)宮,我便想再去?看看,而今是何模樣�!�

    而今天下,士庶之別?猶如云泥。

    寒門出身便是卑賤,大多人?一生識不得多少字、念不得書,懵懂而生,碌碌至死,如微塵草芥。

    縱有人?能自泥濘之中掙脫,生根發(fā)芽,滿腹才學(xué)也依舊沒有用武之地。

    或是無人?舉薦,或是察舉之時被定?為末等,只能擔(dān)任無足輕重的?官職,終其一生也無法觸及士族所在的?云端。

    而士族間彼此推選,察舉各家?子弟。

    哪怕再無能再庸碌的?,依舊能輕而易舉地領(lǐng)到體面官職,十天半月不見?得去?官署一回,更有甚者?,連自己應(yīng)做什?么?都毫不知?情。

    各家?靠著?聯(lián)姻將彼此之間的?利益牢牢綁在一處,一手遮天。

    縱使宣帝在時,所頒布的?政令若是折損他們的?利益,也大都難以推行。

    而宣帝去?后?,再無人?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

    孝惠皇后?唯有蕭斐這么?一個女兒,她與?那?些個兄弟實在算不上親厚,但這些年身處陽羨,看著?他們折損,偶爾也會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當(dāng)初蕭褚前腳“墜馬而亡”,世家?后?腳迎重光帝入建鄴為帝,蕭斐曾猶豫是否令人?送信到武陵勸阻。

    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做。

    因以她對士族的?了解,若非重光帝,便是西陽王蕭槊。

    此人?性情與?重光帝迥異,沉迷聲色犬馬,曾縱手下兵卒搶劫南下流民,以此斂財,實在不堪。

    重光帝雖無雄才大略,但性情溫厚,于百姓而言自是更好些。

    而今得知?他承宣帝遺志,令人?重建學(xué)宮,蕭斐欣慰之余,又不由得唏噓。

    若換了從前,蕭窈興許懵懵懂懂,一無所知?。

    但班漪入宮那?段時日,明面上說是教授禮儀,為免她聽得乏味,也斷斷續(xù)續(xù)講過許多舊事。

    蕭窈想了片刻,逐漸明白過來長公主為何會在離開建鄴之前,特地走這一趟。

    她輕聲道:“尊祖當(dāng)年,應(yīng)是極為不易�!�

    蕭斐推開窗向外看去?。

    馬車自市廛中穿行而過,間或有貨郎叫賣聲傳來,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許多事情非朝夕之功能成,薪火未滅,便總有一線生機(jī)。”蕭斐支著?額,似是同她解釋,又似是自語,“我常覺世家?至此地步,內(nèi)里早就爛了,又豈能長長久久、不腐不朽?”

    蕭窈想了想曾死在她面前的?王閔,又想了想自班漪處聽到的?諸多事跡,點點頭。

    “而今各家?早就不復(fù)昔年光景,說是芝蘭玉樹,可出類拔萃的?子弟屈指可數(shù)�!笔掛逞壑懈‖F(xiàn)笑意,“你阿父挑崔循與謝昭來辦此事,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蕭窈下意識想問為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低頭思索。

    過了會兒,方才開口道:“我與謝昭有過往來,許是因出身的?緣故,他并不執(zhí)于門第之見。父皇有意借重整太學(xué)的?機(jī)會,叫寒門子弟也能得入學(xué)宮的?機(jī)會,謝昭似乎亦有此意�!�

    “至于崔循,”蕭窈難得這樣認(rèn)真地審視此人?,遲疑片刻,方才又道,“他似士族中人?,又不似……”

    譬如在學(xué)宮之事上,他與?謝昭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是站在士族立場,不欲為寒門子弟開這扇方便之門。

    也總是會挑剔她的?禮儀,古板且嚴(yán)苛。

    在另一方面,卻又不那?么?像。

    他不愛聲色犬馬,更不會如王閔那?般放浪形�。粫r下士人?大都以清閑為貴,以恪勤不懈為鄙,身上擔(dān)著?職責(zé),實權(quán)卻在不經(jīng)意間一步步下放。

    可崔循不是。

    他大半精力都耗在那?些事務(wù)上,仿佛總有看不完的?公文。

    明面上只擔(dān)著?太常少卿一職,手中實則攥著?諸多權(quán)利,從不肯讓渡予人?。

    蕭斐原本只是自己心生感慨,不意蕭窈竟能說出這樣條理清晰的?一番分析,頗為驚訝。及至聽完,含笑頷首:“果然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你從前向來不在這些事情上留心,如今倒真是有長進(jìn)了。”

    調(diào)侃罷,這才認(rèn)真道:“崔氏這位長公子,是他們之中難得清醒的?人?�!�

    “真是可惜了�!笔掛硴徇^手爐上描金刻紋,斷言,“以他的?能耐,若非出身崔氏,而是寒門,圣上欲為之事能輕松許多�!�

    重光帝選崔循來做此事,便是想通過讓渡權(quán)利給他,令崔氏與?其他士族逐漸分割。

    只是顯然,崔循尚未有此意。

    馬車在學(xué)宮外停下時,已近晌午。

    這些時日下來,學(xué)宮各處已然修繕妥當(dāng),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但蕭斐的?身份擺出來,自是無人?阻攔。

    原以為此處唯有看守的?仆役,未曾想,謝昭竟也在。

    他得了通傳,出門相迎,依舊是那?副衣袂飄飄的?疏朗俊秀模樣,主動解釋:“學(xué)宮各處的?匾額須得令擬題字,琢玉無暇抽身,我清閑無事,便先來一步�!�

    蕭斐道:“協(xié)律郎寫得一手好字,此事交由你來做,也正相宜�!�

    蕭窈看去?,只見?謝昭那?素白的?湖錦衣袖上,依稀沾了幾滴墨跡。想了想,問他:“此處所有匾額,都是你來寫嗎?”

    謝昭道:“有些是琢玉來寫,還有正殿那?塊,該由圣上御筆親題�!�

    蕭窈對此并不意外。她就知?道,崔循在此事上不會當(dāng)甩手掌柜。

    題字看似只是樁瑣碎的?小事,但懸于各處的?匾額卻另有一重分量,他日各家?子弟入學(xué)宮,日日見?著?,總難免會提起是這是誰的?手筆。

    如一重?zé)o形的?印跡。

    “昔年學(xué)宮建成之際,我曾來此處看過,而今故地重游別?有一番滋味,合該慢慢看過�!笔掛惩�,“窈窈既是好奇題字,去?看看也成,不必陪我空耗光陰。”

    蕭窈聽出姑母是想獨行,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此處尚未收拾出來單獨的?官廨,謝昭題字,是在將來學(xué)子們聽經(jīng)上課的?書堂。諸多書案放得整整齊齊,有些上邊放著?謝昭已經(jīng)題好的?字,等待墨跡晾干。

    蕭窈一一看過,最后?在謝昭題字的?書案旁坐了,好奇道:“你的?字是隨松月居士練的??我看著?,似是與?學(xué)宮外邊那?匾額上的?字跡有幾分相似�!�

    謝昭頷首道:“公主慧眼�!�

    硯臺中已不剩多少,他放下筆欲研墨,寬大的?衣袖卻險些蹭到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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