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既知她?粗鄙,又為何挑唆著九郎求娶她??”王老夫人?捻著佛珠,眼皮都?沒抬。
王瀅臉色一僵,聲音放軟了?些,熟稔地攥著她?的衣袖撒嬌:“祖母,此事明明是?九兄自己?提出來,阿翁也同意了?的�!�
“你阿翁想的是?息事寧人?。你想的是?將人?娶回家中,就?能由著性子磋磨,覷著九郎貪慕美色,有意教唆�!蓖趵戏蛉�?不?輕不?重?地在她?眉心戳了?下,“真當祖母糊涂了?不?成?九郎房中新添的婢女,不?是?你送去的?”
王瀅抿著唇,一時無言。
“我知你自小嬌縱慣了?,咽不?下先前那口氣,卻?也不?得不?同你說明白,”老夫人?皺了?皺眉,直截了?當?shù)�,“今�?別再總想著與她?過不?去�!�
年前那會兒,還?能仗著蕭窈初來乍到,起了?爭執(zhí)后?將所有錯處都?推到她?身上,自有許多人?應和。
可從今往后?,便沒那么容易了?。
王瀅依偎在她?身側(cè),眼睫微微顫動,眼圈立時就?紅了?:“可謝昭……”
“謝昭若對你有意,以兩家關系,又豈會拖到今日?你怎得如此糊涂!”
到底是?自小養(yǎng)在自己?膝下的孫女,老夫人?斥責過,見她?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些心軟:“各家那么多兒郎,由著你挑,嫁過去也絕不?會令你受半分委屈,何必非他不?可。”
“縱然不?是?我,也不?該是?她?�?伤缃袢硕及岬綏夹�?宮,又隨著居士學琴,豈非是?與謝昭日日相見?”王瀅揪著手中的帕子,怎么想都?不?甘心,“居士近年明明很少收徒,怎會破例……”
老夫人道:“自是投桃報李�!�
王瀅不?明所以抬頭,卻?發(fā)覺祖母神情?凝重?,與其說是回答她的問題,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她小心翼翼道:“祖母此話何意?”
老夫人?緩緩道:“圣上為那些出身卑賤的庶人?大開方便之門,遂了?松月的意,他自然也愿意給圣上這個臉面,收公主為弟子。”
王瀅依舊不?解。
老夫人?便不?再多言,叫人?陪她?去挑選布料,裁制春衫。
伺候多年的老媼見她?扶額,叫人?換了?房中燃的香料,徐徐勸道:“四娘子終究年紀小,少不?經(jīng)?事,他日總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我所煩憂并非此事。”
老媼上前,替她?揉按額上的穴道,疑惑道:“何事令您如此?”
老夫人?闔了?眼,聲音幾不?可聞:“崔氏何意�!�
別院湖邊,草木日漸豐茂,垂柳依依,崔翁問的也是?這句。
“你此舉何意?”他看著波瀾不?驚的長孫,臉上頭回沒了?笑意。
“祖父所說,是?允準滿門子弟入學宮一事?”
見崔翁皺眉,崔循平靜道:“寒門子弟若想得入學宮,必經(jīng)?重?重?篩選,最后?也不?過十人?,又有什么大礙�!�
崔翁冷聲道:“你當我是?那些酒囊飯袋,由著你糊弄不?成?”
有些口子是?不?能開的,初時或許不?顯,可誰也不?能保證經(jīng)?年以后?,日積月累,會是?何種境況?
崔循并不?辯解,只道:“學宮舉薦之權(quán)在我手上,自損不?到崔氏分毫�!�
若是?從前,崔翁壓根不?會有半分擔憂,眼下卻?難安心。
只是?他早已將大權(quán)交付在崔循手中,并沒為著一件事,便大張旗鼓的道理。
他灑了?把魚餌,看著餌食逐漸溶解在水中,引得開春后?逐漸活泛的魚群聚集,緩緩道:“這樣的事,今后?不?要再有了?�!�
崔循垂眼,一如那日般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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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建在棲霞山腰,御駕經(jīng)?年未至,里里外外攏共也就?剩了?十余個仆役,四下蕭條破敗,野草蔓生。
直至接了?口諭,得知公主不?日將搬來,這才?緊趕慢趕地收拾。
修整草木、鋪路補漆、灑掃灰塵這樣的小事倒不?算什么,但山石花木這樣的造景卻?非一時半刻能打理妥當?shù)摹?br />
重?光帝特意撥了?人?手過
來,供蕭窈差遣。
蕭窈無可無不?可,將事情?交給翠微督辦,她?自己?大半時間都?在學宮這邊。
諭旨昭告天下后?,堯莊每日便沒閑下來過。
他忙著看寒門子弟遞來的文章,有時也會親自見人?,以從中挑選第一批得以入學宮的弟子。
偶得閑暇,也會指點蕭窈的琴。
但更多時候,教她?的還?是?謝昭。
蕭窈終于得以好好看了?名琴“觀山�!�,經(jīng)?謝昭首肯,還?試著彈了?支簡單的曲子。
琴自然是?好琴,只是?于她?而?言并不?那么趁手。
謝過后?,她?不?合時宜地想起曾經(jīng)?在幽篁居里見過的那張綠綺琴,盤算著叫小六想法?子打聽打聽,若是?沒那么貴,買回來也不?是?不?成。
不?練琴時,蕭窈則開始為師父整理他這些年的游記手稿。
堯莊這些年云游四海,見多識廣,積攢下不?少書?稿、字畫,原打算上了?年紀不?便出行?時慢慢整理,也是?慰藉。
卻?不?料臨到老得償夙愿,領了?太學祭酒一職,再不?得閑。
見蕭窈無事,又對這些極感興趣,便將整整兩箱書?稿都?給了?她?。
堯莊的游記中既有無限山水美景,亦有各地風土民情?,甚至一些唯有當?shù)亓鱾鞯闹竟止适�,極為豐富多彩。
蕭窈難得遇到看得進去的東西,樂此不?疲。
但這些書?稿并沒那么好打理,且不?提偶有字跡極為凌亂之處,有些特有的詞,她?壓根不?知是?有什么典故,又或是?旁的什么。
只好一一記下,見縫插針趁著師父空閑時詢問。
這日晌午,蕭窈照例抱著書?稿來問,卻?撲了?個空。
分明來時日光正好,回去時走到半路,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春日的雨大都?不?會太過兇猛,她?也沒著急,只將書?稿揣在袖中。
途徑桃林時,見枝頭一簇花開得正好,便想順路摘回去供在書?案一角賞玩,奈何身量矮了?些,踮腳也沒夠得著。
“愿為公主效勞�!鄙燥@拘謹?shù)穆曇糇陨砗?響起。
蕭窈回身時衣袖帶過桃枝,雨水灑了?半臉,稍顯狼狽地頷首問候:“郎君怎會在此?”
崔韶慌了?一瞬,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長兄今日來此商議上巳春禊,我想進學宮藏書?樓一觀,便隨他前來,不?意能在此處得見公主……”
蕭窈眨了?眨仿佛濺入雨水的眼,嘟囔道:“難怪我今日來尋師父,并沒見著人?,原來是?你兄長來了?。”
等視線清晰后?,指了?指遠處:“你若要去藏書?樓,在那邊�!�
崔韶道了?聲謝,遲疑片刻,大著膽子問:“公主方才?是?想折這枝桃花嗎?”
蕭窈點點頭:“是?�!�
話音剛落,崔韶已折下新開的花枝,送到她?眼前。
桃花上沾著細蒙蒙的雨水,粉白兩色,溫柔美麗。
蕭窈隔著花枝打量崔韶。
單論相貌,他與崔循是?有那么三分相似的,只是?氣質(zhì)天差地別,尤其是?那雙眼。
便是?殺了?崔循,恐怕他也不?可能這樣望著她?,眼眸溫潤得猶如春雨,臉都?快比桃花還?要紅了?。
少年人?的心思當真寫在臉上。
蕭窈接過花枝,并未久留,也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她?未曾見到師父,原本打算往藏書?樓去一趟,看看能否尋到有用的書?自己?查一查的。
知曉崔韶要去后?,便改了?主意。
溜溜達達地沿著清溪往上游去。
是?回行?宮的路,也會途經(jīng)?澄心堂。
澄心堂臨水而?筑,是?用來清談、議事的屋舍。這時節(jié),周遭大片杏花開得正盛,間或有花瓣落入溪中,隨水而?下。
雨勢漸緊,鬢發(fā)逐漸被細密的雨水潤濕,細密的眼睫上也沾了?雨水。
蕭窈終于開始后?悔沒跟書?童要把傘,及至拐過小路口,瞥見撐著傘的熟悉身影,忙開口喚了?句“崔少卿”。
朦朧煙雨中,青灰色的身形一頓。
崔循來學宮時,極少穿那身朱衣。
他回過身,因離得遠了?些,隔著細雨更看不?真切神情?。
蕭窈生恐雨水打濕書?稿,攏著衣袖,踩著稍顯滑膩的鵝卵石小徑趕上崔循時,終于得以喘了?口氣:“借你的傘,捎我半路�!�
崔循聲音清冷:“好。”
蕭窈拂去肩頭不?知何時沾的一片桃花,躲在崔循傘下,聽著雨水落在油紙上的聲響,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
肌膚如玉,眉眼如墨。
猶如一幅寫意山水,透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氣質(zhì)。
他眼睫始終低垂著,克制守禮地落在前路上,并沒多看她?一眼。
如果上回見面時只是?有所預感,蕭窈這回已經(jīng)?可以確準,崔循是?打算跟自己?徹底劃清界限。
她?對此并沒多意外,也談不?上失落。
因崔循實在是?個極近沉穩(wěn)、冷靜的人?,明知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他不?會浪費時間、心力去做。
蕭窈也沒指望自己?那點三腳貓的伎倆能糊弄他多久。
她?近來忙碌,不?似從前那般清閑得無事可做,索性聽之任之了?。
穿過杏林便是?澄心堂。
廊下站著謝昭,臂間攏著枝杏花,長身玉立。
見她?來,溫聲笑道:“我見這枝杏花開得正好,恰襯你前日得的那只青釉瓶,正要遣人?送去。”
蕭窈并不?同他客套,隨手接了?:“師父在此處?”
“在廳中歇息�!敝x昭這才?看向崔循,“琢玉今日來,應是?為了?上巳春禊一事?”
崔循自顧自地收了?傘,拂去左肩沾染的雨水,漫不?經(jīng)?心道:“是?。”
蕭窈知情?識趣道:“既如此,那我先去偏廳喝茶。”
三月三上巳節(jié),臨水祓禊的習俗由來已久,曲水流觴文會雅集亦備受推崇。
此事原用不?著崔循來管。
只是?適逢學宮重?建,此次雅集定在棲霞山清溪,他便少不?得要過問章程,確保萬無一失。
堯莊素來不?問此等事宜,與其說商議,不?如說是?知會。
此廂才?談完,已有書?童匆匆來報,說是?有幾位書?生遞了?拜帖。
“琢玉辦事周全,上巳之事,悉數(shù)聽你的安排。”堯莊看過拜帖,匆匆起身道,“我須得去見一見他們�!�
謝昭有事在身,早些時候已然離開。
崔循看了?眼空蕩蕩的澄心堂,收起書?簡,沉默良久后?又走向偏廳。
房門半掩,一片寂靜。
崔循并未入內(nèi),只以指節(jié)叩門,提醒道:“祭酒已離開�!�
并未傳來預想中輕快的聲音。
崔循心有疑慮,推開房門,只見蕭窈竟不?知何時已伏在書?案上睡去。
先后?收下的花枝隨手撂在一側(cè)。
她?枕著自己?的手臂,睡得仿佛很沉,濃密而?纖長的眼睫低垂著,猶如斂起的蝶翼,看起來乖巧可愛。
肌膚細膩如白瓷,透著薄粉。
人?面桃花相映,佐以檐下淅淅瀝瀝的細雨聲,幾乎令人?生出一種歲月綿長之感。
崔循怔了?片刻,終于意識到不?大對,快步上前。
遲疑著,抬手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
第034章
蕭窈這兩日是有些微不適。
這時?節(jié)乍暖還寒,
山間的?氣候還要更?冷些,尤其晨昏兩時?。
她每日在行宮與學宮間往來,這幾日有時?在藏書樓留得久了?些,
晚間回到行宮時?手腳冰涼。
翠微昨夜攏著她的?手念叨,
“更?深露重,
應當?多添些衣物才是�!�
但她沒當?回事,因嫌味道不好,
熬的?姜湯也沒喝。
蕭窈以為自己身強體健,
畢竟從前幾年都不見得風寒一回,
哪里會因為這點小事病倒?
而?如今昏昏沉沉,
看眼?前的?崔循仿佛都有重影時?,
終于真切地意識到,
屈黎當?初所言沒錯。
伽藍殿那夜后大病一場,
她的?身體確實不如從前了?。
加之近來為學琴、整理書稿而?忙碌,
不再?出門玩,更?沒人陪她到山林中射獵,
興許
力氣都弱了?些……
若不然,怎么會連杯茶水都端不起來?
“你病了?。”崔循接過險些從她手中跌落的?茶盞,放至一旁,“稍待片刻,我已令人傳醫(yī)師與你的?侍女過來。”
他端詳著蕭窈的?面容。
疑心方才見面時?她就已有不適,
只是那時?他并沒多看,
以至于令她穿著這樣單薄的?衣物在半敞著門窗的?偏廳又等了?許久。
蕭窈臉頰紅霞愈濃,勉強睜開的?杏眼?水汽彌漫。她的?呼吸比平日要重些,
細眉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