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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聲抱怨道:“渴……”

    堯莊不喜仆役伺候,澄心堂這邊人手本就不多,

    侍奉茶水的?書童方才悉數(shù)被崔循遣去傳話,眼?下無人可?用。

    蕭窈嗓子發(fā)癢,舔了?舔干巴巴的?下唇,指使崔循:“我要喝水。”

    她身上難受,連帶著心情不佳。

    已然想好若崔循這時?候還要裝模作樣,扯什么規(guī)矩、禮節(jié)之類的?廢話,就把這半杯茶水推他衣上。

    好在崔循并沒有。

    他靜默片刻,穩(wěn)穩(wěn)地端起茶盞,送到她唇邊。

    然崔長公子一看就是不會伺候人的?,也不會扶她,只像根木頭一樣。

    蕭窈嗆了?口?茶水,咳嗽起來。

    崔循的?手虛攏在她身后,遲疑片刻才落在實(shí)處,撫著背替她順氣。

    這樣相貼的?時?候,他才發(fā)覺蕭窈穿得單薄,蝴蝶骨隨著蜷縮的?姿態(tài)而?凸顯,顯得格外脆弱。

    崔循原是打定主意,再?不過問蕭窈之事。

    她喜歡收誰的?花,將來又要嫁誰,都與他沒有任何?干系。

    可?看著她這樣可?憐的?模樣,還是冷聲道:“你的?侍女每日都在做什么?連你的?衣物都不上心�!�

    蕭窈不喜歡他這樣說話的?語氣,下意識辯解:“不怪她們�!�

    崔循扶著她的?肩背重新喂水,緩緩道:“那應(yīng)當(dāng)?怪誰?”

    蕭窈仰頭看他:“怪你�!�

    崔循疑惑。

    “我不喜厚重冬衣,往年這時?節(jié)也是這樣穿的?,從不會生病�!笔採壕椭�?手喝了?口?水,臉頰微微鼓起。

    崔循怔了?怔。

    蕭窈艱難咽下,干癢的?嗓子有所緩解,這才又道:“年前生的?那場病,姑母身邊的?醫(yī)師說,恐怕?lián)p了?底子,須得悉心養(yǎng)個……三五年才行�!�

    屈黎原話說的?是“一年半載”,她篡改原話,連帶著磕絆了?下。

    以崔循的?心思應(yīng)當(dāng)?能?聽出來不對,也不該輕易信以為真,可?他并沒質(zhì)疑。沉默片刻后,極輕地問了?句廢話:“伽藍(lán)殿很冷嗎?”

    “冷啊。”蕭窈有氣無力,幾乎已經(jīng)是倚在他肩上,隨口?道,“荒草叢生,梁上結(jié)著蛛網(wǎng),四面漏風(fēng),仿佛還有鬼哭狼嚎……”

    “我膽子又小,嚇得哭了?半夜,回去便病倒了?。”

    她眼?都沒眨,半真半假地胡謅。

    崔循覆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想說些什么,最后卻還是緩緩松開。

    “其實(shí)我漸漸想明白,父皇罰我,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給王家?一個交代罷了?。自我潑了?王瀅那盞酒開始,無論誰站在你那個位置上,都說不出半句好話……”

    蕭窈其實(shí)沒想過同他說這些,一開口?,卻絮絮叨叨好幾句。

    她試圖理智些、大氣些,可?說著說著依舊無法徹底釋懷,慢吞吞道:“歸根結(jié)底,你們才是一邊的?,不偏袒我也是情理之中�!�

    她沒了?他當(dāng)?靠枕,伏在書案上,病懨懨地等醫(yī)師。

    崔循想了?想專程把自己叫過去問話的?祖父,又想了?想這些時?日旁敲側(cè)擊的?各家?士族,無奈苦笑:“你想要我如何?偏袒?”

    蕭窈并沒聽見這句,垂了?眼?睫,已經(jīng)又睡過去。

    崔循定定看她良久,及至廊下傳來腳步聲,這才嘆了?口?氣,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翠微將帶來的?大氅為蕭窈披上,憂心忡忡地看著醫(yī)師診脈。

    醫(yī)師徐徐道:“公主這是連日疲累,風(fēng)寒入體的?緣故,服幾貼藥,安心靜養(yǎng)幾日便會好轉(zhuǎn)�!�

    崔循道:“盡快開方子,令人快馬加鞭抓藥回來�!�

    醫(yī)師連忙應(yīng)下,依言照辦。

    翠微攬著昏睡中的?蕭窈,正猶豫著,崔循已吩咐道:“風(fēng)雨未歇,公主這般亦不便挪動,不如暫住澄心堂后的?屋舍。令人將起居用具送來,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翠微也忙應(yīng)下,懇切道:“今日之事,多謝少卿差人知會�!�

    崔循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們伺候公主,合該多上心些。”

    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些不怒自威的?氣勢,翠微下意識應(yīng)了?聲“是”,而?后才覺出些許不對。

    因這申飭若由重光帝來說,自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退一步,若是陽羨長公主在此,為蕭窈染病斥責(zé)幾句也合情合理。

    可?崔循不一樣。

    他于蕭窈而?言,全然是“外人”,并沒什么合適的?立場來說這句話。

    便難免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他這樣一個知禮數(shù)、守禮節(jié)的?人,不該這般輕率開口?。

    回過神時?,崔少卿已然離開。翠微只得暫且放下心中這點(diǎn)訝異,吩咐青禾她們回行宮取臥具、收拾澄心堂后空置的?屋舍。

    服藥后,高熱有所褪去,蕭窈醒來時?已是傍晚。

    雨滴被風(fēng)攜卷著敲打著窗欞,天色昏黃,她看著全然陌生的?屋舍愣了?會兒,才算想起昏睡前種種。

    “公主醒了?。”翠微話音里透著驚喜,神色卻愧疚,“我這些時?日只忙著督促他們打理行宮,疏忽至此,實(shí)是不該�!�

    青禾懷中抱著一堆東西,進(jìn)門恰聽著這句,連忙道:“是我的?錯。昨日該勸著公主,將那碗姜湯喝了?的?……”

    蕭窈還未完全清醒,也依舊提不起力氣,但見她二人如此,沒忍住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病,你們一個兩個的?,犯不著如此�!�

    為免她二人繼續(xù)反思,忙岔開話題,問青禾:“你懷中抱著些什么?”

    “是崔少卿身邊人送來的?,說是些補(bǔ)品�!鼻嗪虒阎卸询B的?錦盒放在案上,隨手打開一盒,看清后呆愣在原處,一時?竟沒能?說得上話。

    翠微疑惑:“怎么了??”

    青禾將錦盒捧到她面前,語氣震驚:“這樣成色的?老參,須得多少銀錢才能?買到?”

    翠微看后,也愣住了?。

    青禾又打開剩下的?錦盒,只見雪蓮、蟲草、鹿茸……皆是些極為名貴的?補(bǔ)品。其中有些一看就是極為珍貴,有價無市。

    蕭窈懷中抱著錦被,由衷道:“我只是風(fēng)寒,不是什么重病絕癥吧?”

    翠微哭笑不得,原本的?震驚倒是有所緩解,令青禾將這些補(bǔ)品妥當(dāng)?收起來,復(fù)又替蕭窈將錦被掖好。

    “早就聽小六提過,崔氏底蘊(yùn)深厚,陸氏則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貴人家?,果然如此。”青禾不由得感慨,“這么些名貴的?藥材,說送就送。”

    翠微搖頭:“縱是潑天富貴,也沒有這樣送的?道理�!�

    她想起早些時?候捕捉到的?異樣,沉吟片刻,柔聲問蕭窈:“公主可?知曉其中緣由?”

    蕭窈臥在綿軟的?錦被中,遮了?半張臉,只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露在外頭,無辜地眨了?眨。

    有些事情,她雖敢做,但不大好令翠微知曉。

    譬如她和崔循之間的?胡鬧。若是叫長公主知曉,左不過笑她幾句,可?若翠微得知,怕是會惴惴不安。

    再?者,蕭窈自己也沒想到。

    明明先前崔循還是一副冷淡得要命,仿佛不認(rèn)識她的?模樣,她自己也沒想再?刻意做什么,只是神志不清抱怨幾句……

    他就送這么些藥材過來。

    見翠微還欲再?問,蕭窈將錦被扯得更?高了?些,軟聲道:“我困了?�!�

    翠微無奈一笑,哄她:“已叫人熬了?粥備著,還有公主一向喜歡的?糕點(diǎn)、小菜。用過飯,再?服一帖藥,才好睡覺�!�

    蕭窈這才松了?口?氣,欣然應(yīng)下。

    這場春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兩日,蕭窈忍著苦接連喝了?幾頓藥,病情才算有所起色。不再?發(fā)熱,說話時?的?聲音雖還未恢復(fù)如常,

    但沒什么大礙。

    學(xué)宮這邊住著到底不如行宮方便。

    翠微見天氣放晴,便打算令人收拾物什,搬回去住。

    可?蕭窈沒答應(yīng)。

    她披著大氅在廊下閑坐,看著隨水流下的?梨花,自言自語道:“過兩日便是上巳,學(xué)宮會有雅集,不止各家?子弟會來,女郎們亦有聚會�!�

    翠微不解:“從行宮到這邊,費(fèi)不了?多大功夫。”

    “不一樣。”蕭窈話鋒一轉(zhuǎn),笑道,“說起來,我也有段時?日未曾見過王四娘子了?吧�!�

    第035章

    上巳日天?朗氣清,

    風(fēng)和日麗。

    蒲柳翠綠如洗,桃杏花團(tuán)錦簇,蜂蝶環(huán)繞。

    蕭窈晨起忍著苦意?喝了最后一帖藥,

    含著顆蜜餞對鏡坐了,

    由著翠微幫她梳妝。

    身上穿的是顏色極為?鮮嫩的錦繡粉裙,

    罩著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觀之如桃花,

    又恍若云霞。

    她相貌本就生得精致。

    平素犯懶時不耐煩用脂粉,

    依舊清麗動人;而?今經(jīng)過翠微巧手修飾,

    描眉畫眼,

    抿了唇脂,

    便顯得十?分妍麗。

    翠微又將燕支調(diào)開,

    取了支羊毫細(xì)筆,

    輕輕地在她眉心描了花鈿。

    青禾捧場:“公主這般裝扮,

    看?起來比窗外的花都要嬌艷,縱是建鄴城中的女郎都來了,

    也沒人比得過。”

    翠微頷首認(rèn)同,收起胭脂等物后,又笑道:“我原以為?,公主不喜這樣的場合,怕是未必情愿出席�!�

    蕭窈咬了口蜜餞,

    促狹道:“想到興許有人會因此?不大高興,

    我便高興了�!�

    先前在王氏金闕,她曾見諸多女郎們眾星捧月似的簇?fù)碇鯙],

    后來種種,

    也足夠摸清此?人的脾性好惡。

    上巳雅集這樣一年一度的重?要場合,王瀅不會缺席。

    青禾扶她起身,

    細(xì)致地打理了衣擺。

    蕭窈難得在腰間佩了禁步,環(huán)佩壓著柔順的衣擺,連帶著走路的步子都收斂些,施施然?,透著幾分嫻靜。

    她抱著書稿往學(xué)宮官廨去時,時辰尚早,但陸陸續(xù)續(xù)已有人至此?。

    冷冷清清的學(xué)宮難得有這樣熱鬧的時候。

    四下皆有仆役相侯,為?前來赴雅集的賓客們引路,錯落的花枝間,時有笑語聲傳來。

    或是稱贊風(fēng)景清幽雅致,或是品評各處匾額題字。

    蕭窈對學(xué)宮各處的路徑已極為?熟悉,挑了條僻靜的小路,繞來知春堂。

    學(xué)宮上下的官吏們雖已陸續(xù)定下,但還有許多事宜未定,學(xué)宮尚未正式開啟,他們也大都還未搬來。

    倒是謝昭時常在此?。

    他處理公務(wù)的屋舍外刻著“知春”二?字,另一側(cè)則是崔循的屋舍,刻著“玄同”。

    崔循自然?不在。知春堂門窗敞著,有琴聲傳出。

    蕭窈在院中聽了會兒,待到曲終,這才進(jìn)門:“我猜你應(yīng)當(dāng)在此?,果然?沒錯。”

    謝昭待人處事堪稱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

    但相處得時日久了,蕭窈漸漸看?出來,他實(shí)則并沒多喜歡那些宴飲,尤其是需要帶著琴去,以表重?視的場合。

    譬如今日。

    以他如今的聲名,哪怕信手一曲,依舊能贏得交口稱贊。可眾人與?其說是聽琴,不如說是為?著噱頭?,聽個熱鬧罷了。

    沽名釣譽(yù)者興許能樂在其中,但對于真正擅琴的人而?言,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好的體驗。

    可謝昭臉上看?不到半分煩悶,修長的手覆在琴上,笑問:“怎的這時過來?”

    “整理書稿時有不解之處,師父近日愈發(fā)繁忙,便叫我來問你�!笔採悍吹褂行┎蛔栽�,欲蓋彌彰地咳了聲。

    此?舉多少奇怪了些。

    畢竟前兩日謝昭還曾去探病,她那時沒想起來提此?事,偏偏選在今日。

    好在謝昭并未多問,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旋即道:“何?處不解?”

    蕭窈拿的是堯莊游歷廣陵時記下的文稿。

    她未曾去過廣陵,對其中記敘多有不解之處,但謝昭卻是生于斯、長于斯,直至后來遇到堯莊,才被他帶離此?處。

    故而?對于文稿中記載種種,自然?更為?了解。

    與?崔循不同,謝昭若是當(dāng)師父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個極有耐性的人。

    他講得細(xì)致入微,卻并不枯燥晦澀。

    蕭窈聽得入神,直到有仆役來請謝昭,才發(fā)覺時辰已經(jīng)不早。

    “若還有困惑之處,可隨時來問。”謝昭抱琴起身,含笑道,“眼下你我還是同去清溪�!�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收好書稿,與?謝昭一同離了知春堂。

    學(xué)宮從未如此?熱鬧過,門外各家車馬能排出二?里地,絡(luò)繹不絕。

    蕭窈與?謝昭沿溪行,一路上見他不知停了多少回與?人寒暄客套,竟不見任何?厭煩,儀態(tài)堪稱無可挑剔。

    她與?這些士族男女實(shí)在算不上有交情,大多不過一面之緣,只微笑頷首問候。

    倒是不少人對蕭窈好奇。

    尤其一些年紀(jì)輕的郎君,他們早就聽聞她與?王四娘子那場風(fēng)波,或多或少在背后議論過這位不知禮數(shù)的公主。

    有些格外刻薄的,還曾拿她懸而未定的親事取笑。

    如今親眼所見,才驟然?發(fā)覺,她與?傳聞中粗野俗氣的形象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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