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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肌膚白皙似雪,烏發(fā)如云。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一言一行從容自若,并不見半分拘謹(jǐn)之色,反倒是自己被她含笑注視時,恍惚間竟有幾分意?動神搖。

    待蕭窈離去,有人咳道:“方才公主是不是多看?了我兩眼?”

    相熟的好友嗤笑道:“有謝三郎在,公主看?你作甚?”

    那人又道:“難道全?天?下女郎都喜歡謝三不成?”

    “可公主方才誠然?并沒多看?你一眼……”

    幾人正調(diào)侃打趣,望見王旸,便招呼他一同喝酒:“是你素日最愛的西鳳酒。”

    上元那夜,王旸被灌了一壇的便是西鳳酒,回去后肝膽都快吐出來,自那以后便再?嘗不得此?酒。

    故而?并沒接,只問:“公主何?在?”

    他前些時日收了家中四娘子身邊一美婢,聽她幾次三番盛贊這位武陵來的公主身形窈窕、相貌極佳,乃是一尤物,便動了心思。

    他原就到了議親的年紀(jì),父親整日醉生夢死,不過問這些。伯父王丞相思忖后同意?為?他說親,原以為?此?事必能成,奈何?重?光帝并沒應(yīng)。

    王旸原是個三心二?意?的,再?好的美人到手里,過不了多久便厭煩了。越是得不到,反倒愈發(fā)惦念。

    今日來此?想的便是必得見上蕭窈一面才行。

    說來也巧,他趕上之時,謝昭也恰遇著了王瀅。

    蕭窈站在梨花樹下,看?著這對從兄從妹,只覺好笑。

    王瀅依舊沒什?么長進(jìn),從見著她與?謝昭同行開始,臉色就已經(jīng)不大好看?了。

    到底是個聽點(diǎn)流言蜚語就要領(lǐng)著旁人排擠她、當(dāng)眾給她難堪的人,今日只是神色兇狠了點(diǎn),已經(jīng)不易了。

    至于王旸……

    上元那夜已經(jīng)見過,而?今也不意?外,只是依舊有些惡心。

    王旸的目光近乎癡迷地黏在她身上,片刻后忽而?驚覺:“是你!”

    他的態(tài)度實(shí)在太過驚詫,就連原本正與?謝昭說話的王瀅都被吸引了注意?,滿是疑惑地看?過來。

    蕭窈眉尖微挑,并未出聲。

    王旸卻愈發(fā)篤定:“上元那夜,戴狐貍面具的人是你�!�

    那件事實(shí)在算不得光彩,加之崔循有意?遮掩,知曉來龍去脈的人并不多,譬如謝昭這樣的外人便只隱約聽了些風(fēng)聲。

    王瀅更為?清楚些,聞言正欲追問,卻被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打斷。

    “時辰不早,請女郎們前往水榭赴宴�!贝扪愿懒似鸵�,目光落在王旸身上,平靜道,“誰教你在此?大呼小叫?”

    王旸立時猶如被掐了七寸,老實(shí)了。

    蕭窈也沒多留,分別前笑盈盈地向謝昭道:“多謝你今日為?我解惑。”

    又被王瀅剜了一眼。

    王旸看?著她的身影遠(yuǎn)去,愈發(fā)確準(zhǔn)自己的判斷沒錯,再?看?向崔循時也多了幾分底氣:“上元那夜,那位所謂的‘崔氏女郎’,實(shí)則是公主才對�!�

    崔循淡淡反問:“是嗎?”

    “我雖

    未曾見過她的臉,可身形輪廓,卻是看?一回便再?難忘的……”

    謝昭還沒來得及找借口回避,聽他這般言之鑿鑿地解釋,仿佛壓根沒聽出來崔循話中的不悅,臉上萬年不變的笑意?都深了幾分。

    王旸對自己這位表兄的態(tài)度很復(fù)雜。

    有敬畏。因崔循是同輩人中的佼佼者,每家的兒郎或多或少都會聽長輩念叨若得兒郎如他便再?好不過,王旸更是深受其害。

    也有信賴。

    這些年來,他看?著表兄為?母親收拾了不少爛攤子,連帶著自己都有所受益,因而?知曉崔循雖嚴(yán)苛,卻總是回護(hù)自家人。

    以至于如今他分外后知后覺,自顧自地說了幾句,終于意?識到崔循那句并非疑問,噎住了。

    在聽了他那番論述后,崔循的不悅已然?顯而?易見,

    “是我昏了頭?,認(rèn)錯了,”王旸只得改口,“表兄莫要同我一般見識�!�

    崔循道:“你如今年歲漸長,不該再?胡鬧,惹是生非�!�

    待王旸諾諾應(yīng)下,忙不迭離去,他才望向一旁看?戲的謝昭。

    謝昭已將事情原委猜了個七七八八,點(diǎn)評道:“你這位表弟,可真半點(diǎn)不似你�!�

    崔循置若罔聞,只問他:“你為?何?此?時才至?”

    因堯莊坐鎮(zhèn)學(xué)宮,而?今各家家翁都來了不少,而?今在澄心堂揮麈清談。就連崔循都不得不前去陪同,謝昭自然?也該在其中。

    謝昭與?他并行,指尖拂過琴弦,不疾不徐解釋:“師妹整理書稿,有困惑之處相詢,不知不覺誤了時辰�!�

    意?識到他所說的“師妹”是蕭窈后,崔循便不再?多言。

    兩人安安靜靜地往澄心堂去。

    水榭這邊則要熱鬧許多。

    因此?次雅集不拘身份地位,便無固定座次,只依著個人心思決定。蕭窈猜到班漪會來,一進(jìn)水榭便尋到她身邊,強(qiáng)忍著笑意?喚了聲“師姐”。

    班漪點(diǎn)了點(diǎn)她眉心,含笑應(yīng)道:“窈窈也是長進(jìn)了�!�

    蕭窈在一旁坐了,“承蒙師父不嫌棄,看?在父皇和您的份上,愿意?收我為?徒�!�

    時下不少人皆是如此?揣測,周遭的女郎們聞言也有側(cè)耳傾聽的。

    班漪搖頭?,認(rèn)真道:“他老人家若愿意?收誰為?徒,必定是看?中了這個人,與?旁的都不相干�!�

    另一側(cè)的謝盈初開口道:“我聽三兄提起,公主于音律一道確有天?賦,琴學(xué)得很好,能得居士青眼亦是情理之中。”

    眾人知情識趣地附和。

    蕭窈含笑與?她們對視,最后向謝盈初舉了舉杯。

    水榭之中筆墨、琴、棋、投壺等取樂的器具一應(yīng)俱全?,女郎們用過飯,三五成群聚在一處取樂。

    班漪并未久留,蕭窈便應(yīng)了謝盈初的邀約,與?她們同玩“藏鉤”。

    一枚小小的玉鉤攥在掌中,輾轉(zhuǎn)經(jīng)幾人手,或真或假,最后由另一方來猜究竟是在誰手中。

    若是行酒令、對詩文,蕭窈怕是百回也難贏一回,但這等考驗(yàn)靈巧的游戲,她卻格外擅長。

    陸西菱接連猜錯,罰了三杯酒。

    “西菱從前最擅猜這個,今日算是栽了�!敝x盈初調(diào)侃了句,又拉著她的手細(xì)看?,“我方才明明也看?著,你是將玉鉤給了阿竺,手都松開了……是怎么藏著的?”

    “少時出去玩,跟變戲法?的學(xué)了點(diǎn)小把戲罷了,并不難�!笔採赫f著,放慢了演示給她看?。

    陸西菱柔聲道:“公主見多識廣,平易近人,實(shí)非我等能及。”

    “不過一場游戲罷了,竟引得陸娘子生出這樣的感慨,倒真令我欽佩�!笔採耗笾敲队胥^,陰陽了回去。

    謝盈初終于覺察出氣氛的微妙,愣了愣,試圖轉(zhuǎn)移話題:“總在此?處悶著也無趣,不如出去看?看?春光,學(xué)宮修整得比上回來時精致多了……”

    蕭窈起身應(yīng)和:“好啊。”

    陸西菱卻并沒動彈,神色自若道:“你們先去。我口渴,飲些茶水就來。”

    待一行人離去,她飲盡杯中的殘酒,起身去尋王瀅。

    王瀅憑欄而?坐,聽著湖水對岸澄心堂傳來的琴音,手中那枝梨花已經(jīng)被薅得不成樣。

    誰都能看?出來她心情不佳,就連王氏自家姊妹過來,都被懟得說不下去,旁人就更不敢招惹。

    上巳這樣的日子,誰也不想自找晦氣。

    陸西菱輕聲笑道:“誰惹四娘子不高興了?”

    王瀅瞥她一眼,指尖重?重?捻過幾瓣梨花:“還能有誰�!�

    “無怪四娘子生氣,而?今這情形,我瞧著也不成樣�!标懳髁鈬@了口氣,“聽人說,她雖拜在居士門下學(xué)琴,卻常與?協(xié)律郎朝夕相處……”

    “名不正言不順的,算什?么呢?”

    王瀅臉色愈沉:“你說這些,又有何?用?”

    隔水傳來的悠遠(yuǎn)琴聲本有清心靜氣的效用,而?今卻令她愈發(fā)煩躁,接連質(zhì)問道:“前回在崔家,你教我效仿年前那回激她失態(tài),卻并無用處�!�

    “而?今她得了松月居士青眼,祖母還為?此?數(shù)落我一通�!�

    “你有閑工夫說這些,不如想些有用的法?子。”

    陸西菱一時失語。

    “再?有,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對謝昭又是什?么心思!”王瀅起身,將手中那枝破敗不堪的梨花摔在她臉上,拂袖離去。

    -

    澄心堂的清談持續(xù)到暮色四合,若非諸位上了年紀(jì)的老爺子身子骨實(shí)在撐不下去,怕是還能秉燭夜談。

    崔循少時為?攢名望,常隨著祖父參與?清談。

    但他實(shí)則并不愛這些,后來年歲漸長手中攥著實(shí)權(quán),便很少再?出席這種場合。

    今日作陪至此?,心下不勝其煩,但還是耐著性子親自將人送離。

    后又折返回來取公文,打算趁著人散盡,徹底清凈后再?決定去何?處。

    會在清溪邊見著蕭窈,全?然?是意?外。

    蕭窈隨意?坐在溪畔的大石上,云霞似的衣擺鋪散開來,再?沒白日里精致而?溫婉的架勢。她低頭?碾著細(xì)碎的鵝卵石,看?得不順眼了就踢到溪水中,濺起幾片水花,繡鞋被洇濕了也不在意?。

    微弱的月光灑在她身上,瑩潤生光。

    她身側(cè)依舊沒有伺候的婢女,也不知是婢女不上心,還是她將人遣散的。

    崔循無聲嘆了口氣,提醒道:“溪水涼,你的病才見起色,不應(yīng)如此?�!�

    蕭窈顯然?也沒料到此?時還會有人來,吃了一驚,聽出是他的聲音后,緊繃的身體才又松弛下來。

    她踢開一粒石子,“哦”了聲。

    崔循看?出她心情不佳,微微皺眉:“誰又惹你了,白日不是還好?”

    蕭窈慢吞吞道:“我裝的�!�

    見他疑惑,便又多解釋了句:“為?了氣王瀅�!�

    崔循啞然?。

    他隱約知曉王四娘子對謝昭的心思,只是從沒在意?過,更沒想到蕭窈今日與?謝昭言笑晏晏,竟是因這樣的緣由。

    “是不是很可笑?”蕭窈仰頭?看?了眼那抹幾不可見的彎月,嗤笑了聲,“我自己也覺著好笑……”

    “我想了很久該如何?是好�!�

    “最想做的,其實(shí)是把王瀅獨(dú)自騙開,趁著夜黑風(fēng)高的時候扔到山林中去,生死有命�!�

    “夜里那樣黑、那樣冷,她這般嬌弱的女郎,只怕聽到些聲響都要被嚇得魂不守舍,狼狽不堪�!�

    “若是當(dāng)真倒霉,被蛇蟲咬一口,也是她合該如此?。”

    蕭窈磨了磨牙,像是已經(jīng)下定決心,最后卻又悉數(shù)歸于無奈:“可我不能�!�

    “她若有個三長兩短,王氏不會善罷甘休,總會猜到我身上,給阿父添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能用這樣拙劣的手段。

    其實(shí)對王瀅來說,這法?子是極有用處的,畢竟從一開始,她就是因著那份嫉妒之心百般為?難。

    今日如此?,又何?嘗不是因果循環(huán)?

    蕭窈起初是這樣想的,也覺著有趣,可這一日到頭?,興許是白日陸陸續(xù)續(xù)飲的酒多了些,如今卻只覺無力。

    崔循聽蕭窈自言自語許久,明白她為?何?會獨(dú)自坐在此?處,一時卻也只能嘆道:“你該回去了�!�

    “可我鞋襪濕了,不想走動�!笔採浩^頭?看?他,“你背我好不好?

    ”

    她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目光也不夠清明,興許是醉了。

    有些人醉了會發(fā)酒瘋,哭鬧不休,她卻只話多了些,也更愛撒嬌。

    崔循喉結(jié)微動,艱難道:“不好�!�

    蕭窈便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士族,真叫人厭煩……可我什?么都做不成,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她仰頭?看?稀薄的月色,身形搖搖欲墜。

    崔循見此?,終于還是上前扶了一把,令她倚在自己身上。

    蕭窈輕輕勾著他的手腕,想起陽羨長公主那句感慨,遲疑道:“若易地而?處,你觀士族門閥,何?如?”

    冰涼的手指覆上跳動的脈搏,令他清醒,心跳卻又不自覺地加快。

    崔循沉默片刻,低聲道:“終不長久�!�

    這樣的話在他心中藏了不知多少年,未曾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語。

    時下士族風(fēng)氣糜爛至此?,縱眼下還算繁盛,可內(nèi)里早就爛了,譬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如何?長久?

    他少時也曾自矜出身,后來年歲愈長,看?得也就愈發(fā)明白。

    終有一日山雨欲來,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竭力保全?自家,讓這艘船沉得慢些罷了。

    蕭窈又問:“毀于何?人手?”

    崔循嘆道:“兵戈�!�

    第036章

    蕭窈是有些醉了。

    月色朦朧,

    她?看不清崔循的神情,只覺眼前的人仿佛都有了重影,只有緊緊攥著?他的手才勉強(qiáng)有些許實(shí)感。

    至于他所說的話,

    也須得緩片刻,

    才能漸漸反應(yīng)過來。

    到后來,

    她?原本就不甚清醒的腦子已經(jīng)?沒什么成算,顧不得什么王家?、士族。只靠在崔循身上,

    同他撒嬌:“你?背我回去……”

    她?以為崔循總會答應(yīng)的。

    可他卻始終并?未松口,

    任她?再怎么念叨,

    也只道:“不應(yīng)如此�!�

    最后還是翠微與?青禾終于尋到這里,

    見此情形,

    大驚失色地扶她?起身。

    崔循仿佛還冷著?臉同翠微說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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