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蕭窈咬了口蜜餞,疑惑道:“他又不能吃了你,怎么?就嚇成?這般模樣??”
青禾時常跟在蕭窈身邊,其實沒少見這位高高在上的崔少卿。
她只覺著這位少卿大人冷冰冰的,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透著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叫人不由自主敬而遠(yuǎn)之�?�?先?前在湯泉殿外,崔循的神色實在有些嚇人。
尤其是他落在亭云身上的目光,回想起?來,總是心有余悸。
青禾在榻邊坐了,同蕭窈講了先?前的情?形,唏噓道:“我看著,少卿那時是真要吃了亭云……”
真正被“吃干抹凈”的蕭窈無話可?說,只好問:“亭云呢?”
青禾道:“他也被嚇到?了,還曾小心翼翼地同我打聽?崔少卿的來歷。我并沒透露,只叫他先?回去?歇息了�!�
蕭窈點點頭,掩唇打了個哈欠,便沒再問下去?。
她覷著崔循離開時的狀態(tài),便知曉不會再有什么?麻煩,扶著憑幾起?身,懶懶道:“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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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去?溫泉別院時,并沒忘令人依著禮數(shù),給陽羨長公主下了拜帖。
蕭斐收到?拜帖時大為詫異。
因崔循并不是那等無所事事的紈绔,沒有游山玩水的閑暇功夫。他這些年?離開建鄴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一旦出遠(yuǎn)門,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才對。
緊接著,她就又意識到?,崔循應(yīng)當(dāng)是為蕭窈而來。
“據(jù)別院仆役所言,崔少卿行色匆匆,看起?來似是……”知徽斟酌著措辭,謹(jǐn)慎道,“不大高興�!�
蕭斐心中猜了個大不離,知道此事跟自己沒什么?干系,并沒急著過去?摻和,只令人看著別院動?向,以防萬一有什么?意外。
知徽立時吩咐下去?。
蕭斐坐直的身體又倚回藤椅,漫不經(jīng)心地聽?琴。
她是第二日晨起?,才得?知崔循昨夜何時離開的別院。
“別院消息傳來時,您已經(jīng)安歇,奴才想著并非十分要緊之事,便未曾打擾。”屈黎解釋過,又道,“也遣人去?盧家問過。說是崔少卿昨日方才抵達(dá)陽羨,為公務(wù)而來�!�
蕭斐看過妝奩中的釵環(huán),輕嗤了聲:“這話也就騙騙傻子了。”
且不說陽羨素來風(fēng)平浪靜,便是有什么?要緊事須得?當(dāng)面商議,也只有盧家人去?建鄴見崔循的道理,哪里用得?著他親自過來?
屈黎便笑道:“兩位長公子相識多年?,想是交情?匪淺�!�
她挑中了支金絲纏鳳釵,目光多停留片刻,梳頭的婢女?已會意,取出簪上。
蕭斐看著銅鏡,忽而嘆了口氣:“也無怪圣上為難。窈窈的親事,確實是個燙手山芋了�!�
她其實沒怎么?與崔循打過交道。
因年?歲差了不少,她在建鄴時,崔循雖已是同輩中佼佼者,但也僅限于此。旁人提起?他,說的是崔氏那位小公子姿容如何出眾、文才如何驚艷,在她看來與那世家那些個“芝蘭玉樹”沒什么?分別。
崔循真正嶄露頭角,再度撐起?崔氏時,蕭斐已遠(yuǎn)在陽羨,時不時會聽?到?這位的事跡。傳言難免會有失真之處。但只需看如今崔氏勢力?如何,就知道崔循絕非好拿捏的人。
他這樣?的人,對什么?越是上心,就越是勢在必得?。
屈黎揣度著問:“圣上是對少卿有何不滿?”
“談不上不滿,他只是不希望窈窈為了換取利益嫁入崔氏罷了。”蕭斐將這位庶兄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一時又有些感慨,“他這樣?堪稱迂腐守舊的人,能這樣?想,倒也是一片慈父之心了�!�
屈黎知她話語中的悵然從?何而來,低聲道:“此心一如先?帝�!�
“窈窈的處境較我當(dāng)年?,恐怕難上許多……”蕭斐抿了唇脂,正欲開口,卻有婢女?前來通傳。
“崔少卿登門拜訪。”
按常理來說,這時辰登門并沒什么?問題。
只是離了建鄴后,蕭斐的日子從?來過得?懶散,并不會如當(dāng)年?那般早早起?身。畢竟用不著給誰問安立規(guī)矩,也沒那么?多往來庶務(wù)要過問。
以致眼下還沒用朝食,崔循便來了。
蕭斐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奉茶,請他去?花廳等候�!�
她并沒打算委屈自己,空著肚子待客。一來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緊要的事情?,二來,也是有意晾著,想看看崔循的反應(yīng)。
第063章
知羽在長公主?身?側(cè)侍奉多年,
從禁庭到陽羨,見過不知多少姿容出眾、風(fēng)流蘊藉的士族子弟,自問也算見多識廣。
饒是如此,
在見到這位崔氏的長公子時,
依舊不免贊嘆。
他形表樣貌、風(fēng)姿儀態(tài)正如傳聞中所言那般無?可挑剔,
淵渟岳峙。
既并不似有?些輕狂的士人?那般,趾高?氣昂,
幾乎要將輕慢寫在臉上;也不會如那些有?意討好的客人?,
諂媚奉承,
總想著打探些什么。
如巋然不動的山,
又或是深不見底的湖,
難以觸動,
不可企及。
以崔循今日地位,
幾乎無?人?能令他等上這樣漫長的時候,
從踏入花廳到長公主?露面,近乎半個時辰。
但他臉上并無?半分不耐煩,
平靜起?身?問候。
蕭斐見過崔循數(shù)次,卻?從未如眼下這般仔仔細(xì)細(xì)地審視過對?方?。她在主?位落座,不疾不徐道:“多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崔循由著她打量,神色自若道:“倉促造訪,
是我多有?冒昧�!�
“實是令我始料未及�!笔掛齿p笑了聲,
開門見山道,“不知少卿今日來我這里,
所為何事?”
崔循道:“我此番來陽羨,
既為公務(wù),也為公主?。長公主?是她尤為敬重的長輩,
于情于理,自當(dāng)拜會。”
他并不避嫌,輕描淡寫地挑明自己與蕭窈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仿佛確認(rèn)了,蕭窈會將兩人?之?間的事情說與她聽。
蕭斐忽而明白?了他真正的來意,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少卿是怨我留了窈窈太久,特地登門要人?來了�!�
崔循垂眼:“豈敢�!�
“那若是我不肯放她回建鄴,就要她長長久久留在陽羨,與我作?伴呢?”蕭斐煞有?介事,語氣聽起?來不似玩笑。
崔循情知這是試探,眉心?卻?還是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下。思忖片刻,緩緩道:“圣上并非宣帝,公主?與您亦有?不同�!�
蕭斐心?知肚明,自己能有?如今自在的日子,是諸多緣由促成的。有?宣帝在時的一番苦心?安排,有?駐守陽羨多年的盧氏一族,亦有?母族背后的裴氏為底氣……
可蕭窈并沒這些。
更遑論,她還招惹了崔循這個麻煩。
若一早料到會到今日這般境地,早前年節(jié),她興許并不會向蕭窈挑破崔循那點幽微而隱秘的心?思。
可偏偏陰差陽錯,覆水難收。
重光帝親筆所書的信上,言辭懇切,托她幫著參詳蕭窈的親事。說是父女之?間感情再怎么深厚,依舊有?許多話不便問起?,蕭窈母親、長姐皆已不在,只好勞她費心?。
蕭斐記在心?上,這些時日也曾明里暗里試探過,如今只覺恐怕白?費心?思。
崔循打定主?意要娶蕭窈,猶如箭在弦上,誰也無?法阻攔。
崔循來這一趟,等候的時辰遠(yuǎn)比見面說話的時間長,倒真是像極了一個態(tài)度恭謹(jǐn)?shù)耐磔叀?br />
又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
蕭斐見過他,想了半晌,這才去往別院。
蕭窈并沒出門。她睡到日上三?竿,用
過遲了許久的朝食后,百無?聊賴地在院中曬太陽。
她抱膝窩在藤編的秋千中,長發(fā)披散肩頭,有?些毛躁。半張臉埋在毛茸茸的毯下,露著雙水靈靈的杏眼。
蕭斐恍惚想起?她當(dāng)年到陽羨養(yǎng)病的模樣。梳著雙鬟髻,瘦瘦小小的,像只剛斷奶的貍奴,不哭不鬧,可憐可愛。
一晃眼的功夫,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蕭斐揉了揉她的鬢發(fā),若無?其事道:“今日怎么不出門去玩?”
“姑母就不要明知故問了。”蕭窈心?知肚明,崔循來過別院的事情絕不可能瞞過自家姑母。下巴抵在膝上,輕聲道,“我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蕭斐在一側(cè)坐了,柔聲問:“窈窈想回去嗎?”
蕭窈點了點頭:“我應(yīng)當(dāng)回去�!�
她已經(jīng)不是年少無?知的小女郎,也不能再任性妄為,一時想要這個,一時又想要那個。
“過些時日,我與盧娘子進(jìn)山玩過,便啟程回建鄴�!笔採菏媪丝跉猓灶欁孕Φ�,“阿茜提過,她舅父也曾在軍中歷練,教了她許多。還約好了要同我比試,看看誰的箭更準(zhǔn)些……”
蕭斐看出她有?意轉(zhuǎn)移話題,并沒戳破,只含笑聽著,時不時附和一句。
事情本該就這么定下。
可晚些時候,卻?有?仆役來報,說是盧三?娘子遣了婢女過來回話。
蕭窈笑道:“快請。”
她原以為是盧茜決定下來哪日一同出游,待到見著一臉為難的婢女,便知道八成是有?什么意外,心?沉了些。
“我家女郎說,實是對?不住公主。原是約好了要一同出游,偏不巧,今日得知外祖母舊疾復(fù)發(fā)。她老人家上了年紀(jì),身?子骨原就算不得康健,病中思念女郎……”
婢女埋著頭,恭恭敬敬轉(zhuǎn)述盧茜的話。
蕭窈幾乎能想到盧茜著急又內(nèi)疚的模樣,怔了怔,連忙道:“自然應(yīng)當(dāng)以老人?家的身?體為重。告訴你家女郎,只管過去探望侍疾,不必在意旁的�!�
“今后的日子還很長,何時得空,再與她續(xù)上此約,一較高?下�!�
婢女又奉上帶來的賠禮,這才告退。
錦盒中是枚犀角扳指,鐫刻著山水紋。
蕭窈捧著看了許久,指尖摩挲著其上精美的紋路,良久后交給翠微。
“妥善收起?來�!笔採簢@了口氣,興致闌珊道,“叫人?一并收拾行李,準(zhǔn)備啟程回去吧。”
翠微有?些意外,旋即卻?又隱隱松了口氣,欣然應(yīng)下。
“我今晨遣人?去盧家問過。崔循此番來陽羨是打著公務(wù)的名頭,原也留不了多久,過兩日便該回建鄴……”蕭斐吹開茶水氤氳的熱氣,“如此一來,窈窈興許要與他同行了�!�
蕭窈對?此無?可無?不可,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
及至對?上自家姑母意味深長的視線,這才驚覺這話似是在暗示什么,垂眼想了會兒,試探著問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湊巧,而是崔循有?意促成?”
“也興許是我疑心?太過�!笔掛撤愿狼�,“你親自去盧家問問……”
話說到一半,頓了頓:“以盧項與他的交情,若真是做了,必然會將此事做的周全。若真想查清楚,只怕得去晉安褚氏那里才行�!�
她口中的晉安褚氏,正是盧茜外祖家。但于情于理,都沒有?為此大?費周章,只為了過去問一句的道理。
“不必這樣麻煩,我自有?辦法�!笔採阂痪鋷н^,卻?又道,“此番回去,想和姑母借屈黎些時日,叫他去建鄴看看父皇的病癥。我每每問及,父皇總說不妨事,可這大?半年下來藥從未斷過,總不見好�!�
“屈黎的醫(yī)術(shù)這般好,當(dāng)年能治好我的病,總是比宮中那些醫(yī)師厲害的�!�
她提及此事時,帶著些許自己都不曾覺察的不安。
蕭斐眼皮一跳,不著痕跡移開視線,頷首道:“自然可以�!�
蕭窈又笑道:“今歲年節(jié),姑母可早些去建鄴。而今學(xué)宮已經(jīng)重整,欣欣向榮,有?祭酒他們坐鎮(zhèn),寒門學(xué)子受了許多照拂。父皇每月都要親至學(xué)宮,姑母見了,想來也會十分欣慰……”
去歲離開時,蕭斐還曾特地前往尚在修繕中的學(xué)宮看過。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溫聲道:“好。”
抬手理了理蕭窈稍顯凌亂的發(fā)絲,亦笑道:“咱們年節(ji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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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窈在此處居住的時日不算太長,尚未足月,行李卻?來時多上不少。有?這些時日與陽羨士族往來收到的各式各樣禮物,也有?給晏游、堯祭酒他們帶的特產(chǎn)土儀。
仆役們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收拾裝車。
蕭窈百無?聊賴地看了半日,又去后山湖邊垂釣。
她這樣的性子并不適合垂釣,少時試過,但就沒釣上來過哪怕一條小魚,后來索性作?罷。
湖邊有?棵足百年樹齡的銀杏老樹,間或有?葉子被涼風(fēng)吹落入湖中,泛起?漣漪。
昔日自武陵往建鄴去時,也是這樣的時節(jié),而今已有?些恍如隔世。
青禾又撒了把餌食,像是生恐驚動了興許壓根不存在的魚,小聲道:“翠微姐姐叫我來問,亭云應(yīng)當(dāng)如何安置?”
蕭窈回過神:“可問過他的意愿?”
“說是愿盡心?竭力,為公主?效勞�!鼻嗪滔肓讼耄鐚嵉�,“我看著,他倒像是不放心?留在別院……”
陽羨長公主?與盧氏交好,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蕭窈離開后,長公主?會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或是順?biāo)浦�,任由盧椿將他帶回去?
亭云不知這位長公主?品性如何。但他在盧椿手中受盡折辱,寧愿赴死,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也不敢賭。
如驚弓之?鳥,只有?跟在蕭窈身?邊,才能帶來些許安全感。
蕭窈知道亭云顧忌什么,并沒叫人?勸阻,只道:“既如此,容他跟著就是。待到了建鄴,叫小六為他安排……”
青禾遲疑一瞬,小心?翼翼提醒道:“若崔少卿見了,恐怕會不高?興。”
蕭窈揪了幾根野草,想編一只少時常玩的草蚱蜢,一時間卻?想不起?來該如何下手。她擺弄許久也沒成形,興致闌珊地撂開,才終于答了青禾的憂慮,冷哼道:“我管他高?不高?興�!�
崔循想要的與她想要的,從始至終截然不同。
若事事由他的心?意,她壓根就不可能來陽羨,此時興許應(yīng)當(dāng)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備嫁�;蚴抢C兩針嫁衣,又或是被傅母們教導(dǎo)如何操持庶務(wù)、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縱使是對?著崔循那張她極喜歡的臉,這種日子過久了,恐怕也是要厭煩的。
所以必得踩著他的底線,叫他讓步才行。
第064章
陽羨通往建鄴的必經(jīng)之路上,
車馬駛過,煙塵漸起?。
為?縮短在途中耗費的時間,崔循來陽羨時并未乘車,
而是騎馬疾行。松風(fēng)隨行,
他好些年未曾吃過這樣的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