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付父沉吟片刻,緩緩道:“此事為父早走察覺,我們需得盡快新建書庫。言書堂已毀于大火,那塊地倒是可用。”
付鈺書聞言一怔,遲疑道:“用言書堂舊址作書庫?皇上會應允嗎?”
付父淡然一笑,道:“此事自有為父周旋,你不必憂心。倒是書庫被人動手腳一事,你需盡快查明。此外,蕭親王已回府,蕭秋折被降職,父子二人關系本就微妙,此番恐更生嫌隙。蕭親王雖表面風流不羈,實則深藏不露,當年能與與皇上爭位時不分高下,可見能力有多強。如今他回府,定會扶持其他子嗣鞏固地位。蕭秋折雖不甘,但眼下無權無勢,難有作為。這段時日,正是你的機會,太后已允諾相助,你需好好把握。還有,抽空約蕭郢出來,喝杯茶。”
付鈺書輕輕頷首,默了一會,問道:“父親,張攸年如今可好?那日言書堂大火,他身陷其中,傷勢不輕,需得及時醫(yī)治才是。”
付錦知聞言,神色稍緩,溫聲道:“他已無大礙,為父已請了太醫(yī)院最好的太醫(yī)為他診治,如今他在別院靜養(yǎng),再過些時日便能痊愈。你與他許久未見,待他好轉,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鈺書點頭應道:“是,父親,孩兒回頭便去探望他。對了,他的父親張錦知可還在喬家老院?我記得兩年前他們曾打算搬離,為何至今仍居于此?”
提及張攸的父親,付錦知微微瞇起眼,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一串水珠,沉吟片刻道:“張老伯這些年一直受喬家恩惠,故而未曾搬離。喬家老夫人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他便留在喬家大院照料她。只是近來老夫人的眼疾愈發(fā)嚴重,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你若得閑,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鈺書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之色,點頭道:“那位老太太素來慈祥,孩兒定會前去探望。對了,父親,孩兒還有一事相求,不知父親可否相助?”
付錦知抬眼望他:“你且說來�!�
付鈺書神色凝重,緩聲道:“先前有一批書運往江州,袁安河卻拒而不收,且揚言日后凡我付家之書,一概不許入江州。此人素來固執(zhí),早年與晚青妤之父交好,后調任江州,其思想與我付家多有相悖。他不僅阻撓平民百姓讀我付家之書,更不許才子入我付家學院。孩兒實在不解,此人為何如此忌憚我們付家?父親可否派幾位學士前去探問,究竟是何緣由?”
提及袁安河,付錦知眉頭微皺,沉吟道:“此人我亦有印象,確實固執(zhí)非常。當年他投靠晚府,深得晚大人器重。晚大人去世后,他一直在調查其死因,似乎對我付家有所懷疑。不過,為父以為,此人雖固執(zhí),卻未必心懷惡意。你且放心,此事交予我,我會派人前去探問清楚�!�
付鈺書神色稍霽,恭敬道:“多謝父親,那孩兒便先去書庫了�!�
——
漸歇,晚青妤終于在一片幽深的樹林中尋到了蕭秋折。此時他獨自坐在雨中,任憑雨水打濕衣衫,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軀殼。他的手臂傷口滲出血跡,卻渾然不覺,只是靜靜地癱坐在泥濘中,發(fā)絲凌亂,衣衫濕透,宛如一片凋零的枯葉。
晚青妤遠遠望見他,心中一陣酸楚,急忙奔上前去,喚了一聲:“蕭秋折�!�
然而雨聲淅瀝,那聲音似乎未能傳入他的耳中。
她身后的玉兒與方奇皆駐足不前,心中亦是痛楚難言。公子素來堅韌,即便十七歲那年遭遇那般劫難,亦未曾如此頹喪。如今他這般模樣,怕是心中所痛,遠非父親的冷漠、手臂的傷痛,或是官職被罷黜,或許,是那更深一層的羈絆——晚青妤。
曾幾何時,他叱咤風云,手握乾坤,如今卻似一切盡失,連父親的疼愛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二十余載的苦楚,仿佛在這金科之年被無限放大,令他愈發(fā)無助與悲涼。
晚青妤疾步上前,目光落在他那受傷的手臂上,眼眶瞬間泛紅,淚水與雨水交織,順著臉頰滑落。她伸出手,卻不敢觸碰他的傷處,只得輕輕握住他另一只冰涼僵硬的手。
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溫熱,緩緩抬起頭,那雙幽暗的眼眸中終于泛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此時,雨勢漸小,林間樹葉隨風沙沙作響,泥水濺起,濕透的衣衫緊貼在他身上。
他望著她,輕輕喚了一聲:“青妤……”
話音未落,她眼中的淚水已奪眶而出,她哽咽道:“蕭秋折,跟我回去,你的手在流血,不能再這樣了,你得顧好自己的身子。”
他見她落淚,掛著水珠的眼睫輕輕顫動,聲音沙啞地道:“別擔心,無礙的。坐在這兒,反倒讓我心靜了些。方才渾身燥熱,淋了雨,倒覺得舒坦了許多。你先回去,容我再坐一會兒�!�
滿身的疼痛與疲憊已經讓他沒有一絲力氣。
晚青妤見他如此自棄,心中焦急萬分,再也顧不得許多,雙手捧住他冰涼的臉頰,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我知道你心里難過,我知道這些事對你打擊很大。可你不能這樣,走,我們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給你做。若你不想回親王府,我們便去客棧,先吃點熱乎的,再好好歇一夜,好不好?”
她頓了頓,聲音略有輕顫:“蕭秋折,這世上的事,本就形形色色,有喜有悲,我懂你渴望父親的關懷,如今的我也與你一樣,也沒有了父親。但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們只要朝著好的方向走,總能熬過去的。”
她溫潤的話語落在林間,比滴滴答答的雨水聲好聽太多了。
蕭秋折望著她那滿是關切的眼神,又低頭瞥了一眼自己那仍在滲血的傷口,嘴角輕輕揚起一抹淡笑,語氣中帶著幾分安撫:“你別太擔心,我真的沒事的。”
話音落下,他便微微動了動手臂,似是想證明自己無礙,晚青妤慌忙扶住他,二人剛一接近,蕭秋折就又傾身,將她輕輕擁入懷里。
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弱,帶著一絲慌亂:“青妤,讓我抱一會兒,我此刻……好冷,只需片刻便好�!�
今日清晨,他也曾如此說過,那時亦是想要一個擁抱。她心知他今日承受巨大的傷痛,有些難以支撐,便任憑他抱著。
兩人的衣衫皆已被雨水浸透,冰涼刺骨。蕭秋折伏在晚青妤的肩頭,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上,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清:“我自幼便鮮少得父親擁抱,兒時還尚能得母親一抱,可自母親病后,便再未有過。二十余載,父母給我的擁抱屈指可數(shù)。今日不知為何,我竟覺得自己如此脆弱,仿佛成了個笑話,甚至覺得……活在這世上,毫無意義。青妤,別推開我,今日便讓我抱一會兒。”
晚青妤聽著他這番話語,眼中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悄然滑落。她伸手回抱住他,感受著他身上那混合著雨水與血的氣息,輕聲安慰:“無妨,多抱一會兒也無妨�!�
她懂他,深深懂得他。亦知他歷經了太多苦難,今日之險境,亦是因他們而起。
兩人相擁,雨勢漸小,風亦停歇,遠處隱隱約約似有淡淡的彩光浮現(xiàn)。
方奇站在遠處,望著那相擁的二人,心中一陣酸楚。他從未見過公子如此脆弱的一面。往日無論遭遇何等困境,公子皆是從容不迫,從不輕易在人前顯露半分軟弱�?扇缃�,在晚青妤面前,他卻像個無助的孩子。
然而,他不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也是需要被疼愛的年歲。如他這般年紀的男子,許多早已娶妻生子,膝下承歡,而他卻仍在拼命支撐著整個家,甚至還得不到父親的認可。這樣的人,確實需要一個人來疼愛。但愿晚青妤,能成為那個疼惜他的人。
晚青妤見他傷口仍在流血,心中不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道:“我們先包扎傷口,可好?太醫(yī)已在馬車中等候,我們上車處理傷口。之后,你若想回親王府,我們便回親王府,若不想,亦可隨我回我家中�!�
蕭秋折向來不是個畏縮之人,更不喜逃避,他動了動干裂的嘴唇:“哪里也不去,就回親王府。親王府是我的家,我為何要躲?”
說罷,他扶著晚青妤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袍,又瞥了一眼那仍在滲血的手臂,最后看向她焦急的眼神,心中竟覺舒暢了許多。
方才那一抱,仿佛是最好的良藥,令他神智清明,仿佛吃了蜜糖般甘甜。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或許真的可以換一種方式去面對,并非強求,亦非鉆牛角尖,或許還有其他出路。
他被晚青妤扶著緩緩向馬車走去,兩人上了馬車,太醫(yī)早已備好藥箱,開始為他處理傷口。
晚青妤坐在一旁,蕭秋折看了她一眼,忍著手臂上的疼痛,輕聲道:“要不……你先下車,等包扎好了,我再喚你�!�
晚青妤從未見過蕭秋折的傷口究竟是何模樣。往日他總是避而不讓,今日她定要親眼瞧瞧,究竟傷得有多重。那傷口已滲出血來,他卻仍不顧自己的身體,執(zhí)意強撐。她安靜坐著,紋絲不動,顯然是不打算離開。
蕭秋折上衣全部濕透,出門時穿得還是一件白色輕薄衣衫,沾了雨水后貼緊身子,勾勒出堅實的身型。他有些窘迫地側了側身,臉頰微微泛紅。
晚青妤觸上他躲閃的目光,動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他受傷的手臂上。
太醫(yī)見這對小夫妻別別扭扭,輕輕笑了笑,撕掉蕭秋折左邊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拆開他手臂上纏繞的紗布。
隨著紗布一層層揭開,晚青妤的目光漸漸凝固,鼻尖一酸,身子不由得僵直。那傷口觸目驚心,血肉模糊,肌肉粘連,令人不忍直視。
她的眼眶瞬間濕潤,她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氣,看向蕭秋折,終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東西比你的身體更重要?如今這般,若是手臂廢了,你該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沮喪?”
她的語氣雖急,卻滿是心疼與關切。蕭秋折見她生氣,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他的身體在她心中極為重要。這一瞬,他竟覺得傷口沒那么疼了,整個人都輕松了。
他見她急紅了眼,伸手撫了撫貼在她臉側的秀發(fā),又安撫道:“別擔心,我這傷又不算什么,日后自會好的�!�
晚青妤見他如此樂觀,心中更是堵得慌,卻又怕他因自己的情緒而難受,只得勉強笑了笑:“以后不許再這樣了,聽到沒有?”
她突然就像訓斥一個孩子。
蕭秋折點頭,乖乖應了一聲:“好。”
太醫(yī)一邊笑著,一邊手腳麻利地為蕭秋折包扎好傷口,隨后下了馬車。
方奇駕著馬車緩緩向親王府駛去,速度極慢,顯然是知道蕭秋折此時并不愿回府,卻又不得不回。他有意讓兩人在車內多待一會兒,也好讓晚青妤多關心關心蕭秋折。
馬車內靜默了片刻,蕭秋折側頭看向晚青妤,見她眼眶依舊泛紅,思忖了片刻道:“之前,我說過,你幫我管理親王府,我來為你報仇雪恨。這件事,我從未忘記,也一定會做到�;蛟S前段時間我在言語和行動上有所不妥,但請你放心,日后我會多顧及你的感受,也一定會為你父親和兄長報仇。雖然皇上暫時罷了我的職,父親也待我冷淡,但只要我想,一定會失而復得的�!�
他的眼神已清明了許多,繼續(xù)道:“你之前說過,在外人面前,我們要做一對琴瑟和鳴的夫妻,你做什么我都會配合。所以,現(xiàn)在是我們兩個人一起面對,而不是單方面對抗。我父親想把親王府交給江側妃,但我絕不愿意。他也不愿讓你再管賬房的事,但我希望我們能配合好,一起把親王府奪回來。如今在府中,唯一能幫我們的,便是我祖母。但要讓她出手相助,我想我們必須完成她的一個愿望�!�
晚青妤聞言,試探性地問道:“太妃的愿望是……?”
蕭秋折看著她被雨水打濕的臉頰,如初熟的蜜桃一樣誘人,動了動唇,道:“太妃的愿望,是希望我們生個孩子�!�
沒錯,是這個愿望。
晚青妤吸了口氣,并不避諱與他討論此事,雖然每次說起臉頰都會紅,依然問:“可我們是假夫妻,怎么能生孩子?”
蕭秋折也不知她是真不懂還是裝的,這兩日他已經看出來了,她心里裝著他,就是死不承認,但是又總想探探他的心思,每次談及生孩子還毫不避諱。
她應該也處在矛盾之中,但是又不敢往前多踏出一步,生怕自己受到傷害,又怕如七年前那般,一片深情再被辜負。
這個時候若是捅破這層關系,依她的性格,一定會一口拒絕,甚至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若想更近一步,估計得換換方法了。
他沉吟片刻,望著她那雙疑惑又羞澀的明眸,往她跟前湊了湊,輕聲道:“不如這樣,你若不想真生孩子,我們可以假孕。你有孕之后,祖母定會非常開心,也一定會相助我們。我父親雖然不正經,但是極其孝順,以前祖母不在親王府,沒人治的了他,但是如今祖母住在親王府,他會收斂很多,他總是帶著美人往外跑,也是害怕祖母罵他。”
晚青妤思索一會,雖說覺得不妥,還是脫口問了一句:“若是假孕,我們要如何做?”
蕭秋折回道:“首先,我們需表現(xiàn)得更加親密,你繼續(xù)睡在我房中,過些時日,我會找個醫(yī)師來為你診脈,然后傳出你有孕的消息。如此一來,祖母定會欣喜若狂,更會把你當個寶。”
晚青妤將信將疑的審視著他:“這能行?還能把我當個寶?”
蕭秋折連連點頭:“只要你懷了身孕,別說祖母,整個親王府都會把你當寶�!�
更包括他。
晚青妤琢磨一會,覺得這法子倒也可行,畢竟晚家欠他良多,總得想辦法幫他奪回親王府和職位。不過是假裝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最終,她點頭道:“好,我可以假孕,日后我會全力配合你。但我有一個要求。”
蕭秋折:“什么要求?”
晚青妤:“以后在你我床之間,能不能掛一道簾子?”
“為何?”
“因為不方便�!�
“好。”蕭秋折一口答應,又道:“不過,我們回去得搞出點動靜�!�
“什么動靜?”
“讓祖母相信我們圓房的動靜。”
第31章
“別動,我……”
蕭秋折與晚青妤踏入親王府時,
管家早已在門前恭候多時。見二人歸來,管家連忙迎上前,恭敬道:“公子,
太妃吩咐,
待您回府后務必前往她處一趟。方才太妃曾親至翠玉軒尋您,未果,
聽聞您外出,
又遣人四處找尋。太妃甚是憂心,方才連連咳嗽,
胸悶氣短,身子似有不適�!�
蕭秋折聞言,
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憂慮,他深知祖母性情,蹙眉問道:“祖母現(xiàn)下如何?”
管家低聲回道:“太妃正與王爺談話,
氣氛頗為緊張,
看來方才已經動了怒�!�
蕭秋折與王爺爭執(zhí)之事,已驚動闔府上下,
如今府中氣氛沉重。
蕭秋折微微頷首,道:“我先回房更衣,
稍后便去拜見祖母。”
管家應聲行禮,
目送二人步入翠玉軒。
蕭秋折與晚青妤皆渾身濕透,
蕭秋折看了看晚青妤那被雨水浸透的衣衫,
溫聲道:“你先換,
我稍后再換�!�
晚青妤搖頭道:“我去隔壁�!闭f罷,她取了件干凈衣衫,
轉身去了隔壁房間。
蕭秋折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衣裳換上,
只是右臂疼痛難忍,抬臂時頗為吃力。他咬牙堅持,換好衣裳后坐在桌前,等晚青妤回來。
不多時,晚青妤換好衣裳走出,對他道:“今日淋了雨,喝些熱的暖暖身子,免得著涼,我已吩咐廚房為你熬了碗熱粥,稍后便送來�!�
她走近他,伸手輕撫他的額頭,眉頭微蹙:“你還有些發(fā)熱,不如先躺下歇息,我讓太醫(yī)熬些藥來,喝了藥身子方能快些好轉。你這次可不能再逞強,傷了身子,疼的可是自己�!�
她語氣雖帶責備,卻滿是關切。蕭秋折抬眸看她,見她近在咫尺,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令他不由得想起方才林間那一擁,心中頓時如擂鼓般跳動。
晚青妤收回手,輕聲道:“你先躺下歇息,祖母那里待會再去。”
蕭秋折悄悄伸手觸了一下她的衣衫,又縮了回來,依言起身,走到床邊躺下。
晚青妤拿起桌上的賬簿,對他道:“你莫要太過憂心,雖王爺暫時不讓我插手賬房之事,但我已將這些年府中的收支明細一一記錄,還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只要我們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定能尋到蛛絲馬跡。”
“此外,我在山上時,發(fā)現(xiàn)有人對銀兩動了手腳,且兩年間竟無人察覺,可見此人行事極為周密,且必是能接近賬房之人。我已讓管家仔細查探,找到了送銀兩的中間人及山上接手之人。當初在山間,我因知他是你派來的人,故未曾多問。如今此人已不在府中,我已派人去山中尋他。待找到他,我們便可當面對峙,查明真相。只要找到此人,府中虧空的銀兩及賬目問題,或許更好查明�!�
晚青妤素來行事細致入微,雖已迅速理清了賬簿中的收入明細,卻仍心存疑慮。她抬眸望向蕭秋折,輕聲問道:“你可知曉二公子蕭郢每月支取銀兩的用途?我知曉二少夫人近來因調養(yǎng)身子,常命廚房熬制滋補湯藥,且屢次調用銀兩請醫(yī)問診。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該耗費如此巨資。賬簿中有一筆記載尤為顯眼,二少夫人曾因身體欠安,險些昏厥,竟調用府上五千兩黃金用以醫(yī)治,此數(shù)目非同小可。”
“此外,時隔半年,又有一筆三千兩黃金的支出,皆以二少夫人身體欠安為由調用。然而,我翻閱了十年前的賬簿,發(fā)現(xiàn)那幾年府中收入雖豐,支出卻更為驚人。其中有些款項用途不明,亦未注明調用之人,更有一筆支出僅以‘十萬兩黃金支出’一筆帶過,此等數(shù)目,絕非尋常開銷�!�
她頓了頓,眉間微蹙,繼續(xù)道:“我還發(fā)現(xiàn),每隔半年,蕭郢便會調用一批銀兩,除日常開銷外,更有大額支出。前些日子我見過二少夫人,她身形嬌小,氣色尚可,雖一直未曾有孕,卻也不至于病弱至此。依我看,蕭郢那邊的開支頗有蹊蹺,不如從此處著手查探�!�
晚青妤言罷,抬眸望向蕭秋折,卻見他斜倚在床榻上,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他瞧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瞧著她說話時那認真的神情,瞧著她眸中閃爍的光芒,竟一時聽得入了神,直到晚青妤又問了一遍:“你可知蕭郢那邊近來的情形?還有二少夫人的狀況如何?”
他這才回過神來,略有些尷尬地攏了下衣袖,低聲回道:“二弟那邊,我與他往來甚少。他武將出身,性子隨了他舅舅,行事多有暴戾之氣。當年因與京城一位朝臣之子斗毆,致人重傷,賠了不少銀兩。這兩年雖未聽聞他再惹事端,卻聽說他結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此事我無從過問,因與他交涉不多�!�
“他在朝中不過是個小官,對王府影響不大。至于調用銀兩之事,祖母歸府后曾催促他們早日誕下子嗣,并允諾府中一切開支皆由王府承擔。故而二弟調用銀兩,我未曾深究。若如你所言,他每月支取如此巨資,恐非僅為二夫人治病。”
蕭秋折神色漸凝,沉吟片刻,又道:“今日父親提及,日后會扶持二弟與三弟在朝中鞏固地位,并將王府交由江側妃打理。二弟因他外祖家的關系,加之當年他舅舅打死一位官員之事,這兩年仕途頗為不順,朝中諸多勢力對他皆不看好,皇上亦對他有所忌憚,未曾提拔�!�
“他心中焦急,四處奔走,卻始終未能得志。如今父親歸府,有意著重培養(yǎng)他。若他真有才干,接管王府倒也罷了,只怕他心懷不軌,與江側妃聯(lián)手,意圖霸占王府。我更擔憂的是,江側妃有朝一日扶正,占了我母親正妃之位。那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尊嚴,我絕不能容忍一個妾室奪了風頭。”
言至此處,蕭秋折眸中閃過一絲冷意,看來他尤為在意母親正妃的位置。
晚青妤輕聲應下,走回桌前將賬簿放下,道:“你先歇息片刻,我去看看粥好了沒有�!�
言罷,她輕步退出房間,掩上門扉。
——
太妃的院子里,下人們皆垂首立于門外,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闔府上下皆知王爺歸府,亦知這對母子關系素來不睦。
此刻,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房中傳來瓷器碎裂之聲,緊接著便是太妃怒不可遏的呵斥:“你身為王爺,不務正業(yè),整日與那些狐媚子廝混,有何顏面坐在這親王之位?我當年是如何教導你的?你身為皇家子嗣,理應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理應以身作則,做一個稱職的父親�?赡隳兀空栈ㄌ炀频�,無所事事,著實令人失望。我記得你兒時聰慧過人,志向遠大,即便在諸多皇子之中,你的才干亦不輸太子,甚至略勝一籌�?扇缃�,你怎會墮落到如此地步?”
太妃聲音顫抖,語氣中滿是痛心與失望:“我知曉你因爭奪皇位失利,心中積怨深重�?蓛喊�,弱肉強食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若當初你不留那些把柄,若當初你稍加收斂,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或許便是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招惹那些不三不四之人,令朝臣對你嗤之以鼻,認為你不配為一國之君,這倒也罷了。”
“即便做不得皇帝,身為親王,是否也該心系天下百姓?是否也該為社稷著想?是否也該為這個家、為這些孩子著想?可你又做了什么?整日沉溺酒色,王妃去世后,你從未提及她,甚至未曾去她墳前祭拜一眼,對秋折更是漠不關心�,F(xiàn)在又不問青紅皂白,上去便打了他一巴掌,你真是讓人痛心�!�
太妃言至此處,雙手因憤怒而微微發(fā)抖,她猛然轉身,厲聲道:“你可知錯?”
房中一片死寂,唯有太妃的喘息聲在空氣中回蕩。王爺垂首立于一旁,面色陰沉,卻未發(fā)一言。
太妃眉目間盡是憂色和失望,她歷經前朝風雨,深諳宮闈爭斗,獨自撫養(yǎng)蕭敖長大,其中艱辛,自是不足為外人道。
蕭敖自幼聰穎過人,勤學不輟,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十幾歲便披甲上陣,屢立戰(zhàn)功。及至弱冠,已是京城中舉足輕重的皇子,才貌雙全,風姿卓然,堪稱眾皇子中的翹楚。
二十余歲時,蕭敖迎娶了蕭秋折之母,城中絕色佳人蘇泠。此女出身名門,姿容絕世,文采斐然,名動京城。蕭敖一見傾心,當日便登門求親。
彼時蘇泠尚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見那英姿颯爽的皇子,心中自是波瀾起伏。蕭敖曾對她立下誓言,此生唯娶她一人,絕不納妾。少女心動,遂應允婚事,給了他。一年多后,蕭秋折降生。
然好景不長,蕭秋折周歲之時,蘇泠與蕭敖因故大吵一架。自此,蕭敖性情驟變,不復當年溫潤如玉、克己自持之風。
后來他鮮少歸府,常流連酒肆,日漸頹廢,昔日叱咤風云的二皇子,竟成京城中風流成性、游手好閑之輩。
無人知曉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亦不知蕭敖為何突然性情大變。此后,他納江側妃,收侍妾,終日尋花問柳,仿佛脫胎換骨。
蘇泠因此郁郁寡歡,久病不起,終在蕭秋折六歲那年撒手人寰。然其逝后,蕭敖依舊冷漠,連下葬之事亦未露面。頭七次日,他竟攜一女子入府。太妃聞訊,怒不可遏,質問蕭敖為何如此絕情。蕭敖默然不語,始終未道出與蘇泠的矛盾根源。
自此,那如天上明月般的二皇子,徹底淪為京城中風流成性、不思進取的蕭親王。
太妃見其依舊沉默,心中怒火更甚,厲聲道:“你可知你帶給孩子的影響有多大?如今秋折已二十有余,卻無子嗣。你對他不聞不問,我好不容易勸得晚青妤與他安穩(wěn)度日,盼為蕭家留后,你卻突然出現(xiàn),無理打他一巴掌,對他傷勢不聞不問,你作為父親為何如此絕情?”
“他因晚青妤家人之故丟了官職,但以他的能力,豈會無法翻身?皇上不過試探而已,他為皇家立下諸多功勞,就他修建的那幾座橋便足以令百姓擁戴。即便暫時罷官,不久必能復職,你何必慌張?再說蕭郢,他是庶出,性子似其舅般暴躁,雖尚未顯露太多,日后恐留禍根。其夫人至今未孕,如何為蕭家留后?我勸他納妾,他亦不愿,且言此生只娶一妻,言語間滿是對你的不屑,誓言絕不似你般作為�!�
太妃又抬高了嗓門:“你瞧瞧你給他們樹立了何等榜樣?在他們心中,你又是何等父親?再說老三蕭絮,整日吊兒郎當,油嘴滑舌,風流成性倒是仿了你,終日不著家,無所事事。我為他謀一小官,他亦不愿。你說他日后能有何出息?自己的孩子,你難道不清楚?誰更有能力?誰為蕭家付出更多?都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會不知?”
太妃言辭愈發(fā)嚴厲,字字如冰,寒意逼人。蕭敖依舊垂首不語,神情冷淡,無人能窺其心中所思。
太妃見他始終沉默,心中怒火更甚,拄著拐杖疾步上前,抬手便要朝他頭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