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晏心中一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從來只有他為別人著想,沒想到如今自己身邊竟也有了個事事為自己著想的人,還是個小孩子,秦晏抬手在荊謠頭上揉了下輕聲道:“還輪不上你替我操心,你以后能好好的成人,養(yǎng)活了自己就行了。”
荊謠抿了下嘴唇,有點想分辨又怕惹秦晏生氣,只得閉上嘴不說話了。
被人時時刻刻掛在心頭的感覺還是不錯的,秦晏心中熨帖不已,柔聲道:“罷了,你喜歡就行,等過了年你就別再跟著我過來了,安心的在鋪子里跟著舅舅學些……”
“少爺。”荊謠臉有些白了,急急道,“少爺不是答應了一直讓我跟著么?”
秦晏失笑:“我沒說不讓你跟著……不是,你既然喜歡這些索性就跟在舅舅身邊,多看多學些,你看這些賬冊子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
“我是為了能幫上少爺�!鼻G謠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頓時紅了臉,難為情的很,偏過頭低聲道,“下次……再有什么事的時候,我總不能還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少爺被欺負……”
秦晏愣了半晌,心中一時五味雜陳,秦晏自嘲一笑,上天莫不是嫌他如今日子過的太平淡了,非要派這么個小東西來,時不時的就狠狠的戳自己心窩子一下。
秦晏俯下|身一把將荊謠攬進懷里,笑了下輕聲道:“你還小呢,等你大了,自然能幫上我了。”
因為自小身邊糟心事太多,秦晏較同齡的少年成熟許多,也冷漠許多,為數(shù)不多的那點溫情全給了秦思,秦晏甚至曾經(jīng)一度以為自己一輩子大概只會對秦思有真心了,但自打荊謠到他身邊后卻總能引得他動心,秦晏在荊謠小小的后背上輕輕拍了拍心中嘆息,就當是自己多了個弟弟了。
荊謠不大敢跟秦晏撒嬌,偷偷的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躲開了,秦晏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輕笑道:“行了,我是怕了你了,你既不想跟我分開就罷了,等……等你再大些再說吧。”
荊謠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給秦晏鋪床,秦晏拿起書來接著溫習。
臘月二十那日羿文嘉親自來接秦晏,他這次給蘇卿辰帶了不少束修來,禮節(jié)盡了十分,秦晏掃了一眼,禮單中并沒有金銀之物,只是徽墨、歙硯一類,既文雅又不失體面,蘇卿辰都收下了,又溫言囑咐羿文嘉回去給羿老夫人帶好,蘇卿辰笑了下道:“因為嘉兒身子不好的緣故我總不能出門,也久沒去過府上了,等年下嘉兒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去給羿老夫人拜年�!�
秦晏自然明白蘇卿辰的意思,蘇卿辰和蘇嘉都不便去人多的地方,所以蘇嘉就總得生病了,羿文嘉點點頭:“回去自會替先生代好�!�
蘇卿辰點了點頭,秦晏行禮拜別蘇卿辰,跟著羿文嘉出了宏輝堂,出了正院正巧遇見衡琪如端著個食盒走過,衡棋如見過羿文嘉,連忙近前行禮問好,羿文嘉一笑:“你怎么還不回府?年下可回京?”
衡棋如笑了下:“京中的府邸多年沒人住過,不好打掃,且我在京中也沒什么親戚了,就不回去了�!�
羿文嘉一愣:“你家里人……”
衡棋如笑了下沒說話,羿文嘉和秦晏心中有了個大概,羿文嘉嘆了口氣,看了看空曠的蘇府道:“你往年就在這邊過年?”
衡棋如點點頭:“有時候也出門,去別處逛逛,并不無聊�!�
羿文嘉心中有些不忍,蹙眉道:“大過年的出門逛去算什么,蘇府雖好但冷清些,過年不熱鬧,罷了,你跟我去吧,我們府上雖不大但還有幾處空院子,你來我們府上住幾天�!�
衡棋如連忙推辭,笑道:“師伯好意,但年下府中來往應酬最多,我一個外人去恐怕不相宜,等過了年我定然去府上給老太君請安,現(xiàn)在就算了……”
“有什么應酬!”羿文嘉一擺手,“你既是晏兒的同窗那就算是我的晚輩了,一同來府上住幾日又怎么了,去收拾收拾吧�!�
羿文嘉心中算盤打的清楚,他聽秦晏說起過衡棋如,知道這人學問也不差,來日若能跟秦晏一同高中,在朝堂之上也是秦晏的一個助力了,往來互惠的事羿文嘉一向想的明白,當下對著衡棋如連哄帶騙,催著他收拾了行禮一同跟著回羿府了。
馬車里秦晏荊謠和衡棋如圍著小暖爐坐著,衡棋如還有些不安穩(wěn),哭笑不得道:“師伯當真好客,只是我什么也沒準備,就這么貿(mào)然登門……”
秦晏一笑:“外祖家里都和善的很,你不必拘謹�!�
秦晏還在想衡棋如剛才的話,他同衡棋如交情不差,但兩人平日里多談的都是科舉之事,從未聊過各自家中之事,他還是頭一回知道衡棋如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能一家子都折在當年的案子里,那衡家……
衡棋如也是個心思通透的,聞歌而知雅意,見秦晏疑惑主動笑道:“這馬車小些,讓荊謠去前面車上吧。”
秦晏淡淡一笑:“無事,我的事向來不避諱荊謠。”
衡棋如一頓,看了一臉懵懂的荊謠一眼笑笑:“能讓你放心的人應該沒錯�!�
衡棋如給自己倒了杯茶,愣了半晌慢慢道:“當年……我五歲,剛記事兒,只記得那一日好些兵將沖到府里來了,見人就抓,我奶娘嚇壞了,抱著我往內(nèi)院跑,好不容易跑進了正院,已經(jīng)一個人都沒了�!�
“奶娘抓著個人就問太太在哪,老爺在哪,沒人知道,丫鬟婆子們都跟瘋了似得,亂成一團,外面又有官家的人進來了,奶娘將我藏在了膳食房的米缸里……”時隔多年,衡棋如再想起前事來面上波瀾不驚,“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才爬了出來,府中已經(jīng)空了,之后先生找到了我,將我?guī)ё吡�,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爹已經(jīng)死了,我娘一頭撞死在爹的棺材上,也死了。”
衡棋如淡淡道:“當初,羿老將軍同我父親一同入獄,有些內(nèi)情你大概不知道,當時……三皇子打著‘伙同謀反’的罪名,一共抓了十七名朝政大員,逼他們招認梁王謀反,頭一個是羿老將軍,你外祖父是條漢子,掙斷了鐵鏈殺了數(shù)十獄卒后浴血而死,接著他們拷問梁初將軍,梁將軍自然不肯污蔑梁王,大罵三皇子后慷慨赴死,下面就是我父親……那些人問到我父親的時候才看出來他早已咬舌自盡了,只在身下的石板上留下了八個血字……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荊謠一臉驚駭,秦晏不動聲色的握住了他的手安慰的捏了捏,衡棋如繼續(xù)道:“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梁王和無數(shù)人死在獄中了,皇帝明明知道三皇子欺上瞞下的事,但忌憚著三皇子外家,無法處置……幸得梁王世子被蘇先生救出來了�!�
秦晏閉了閉眼低聲道:“頭一回見你,聽先生說你姓衡時我心中就存了個疑慮,嘉恩侯衡柏真……就是令尊吧?”
衡棋如搖搖頭:“嘉恩侯府邸早沒了……先生幫我換了籍,可憐我父親一生不易,死后我都不能名正言順的給他盡孝�!�
秦晏長嘆了口氣,當年因梁王一案才引起了他家中的變動,外祖慘死,外祖家沒落,母親因此抑郁而終……他跟衡棋如也算是同病相憐,衡棋如笑了下:“大過年的,說這些喪氣話做什么?我爹娘,你娘若是在天有靈,看見你我今日的情形大概也能安心了�!�
秦晏猶豫了下低聲道:“你……一直留在先生身邊,是想要報仇么?”
衡棋如淡淡一笑:“跟你我不用藏著掖著,當日的血海深仇,先生沒忘,世子沒忘,我也沒忘。”
秦晏深深吸了一口氣,認識衡棋如這么長時間,他頭一回對此人刮目相看,衡棋如笑了下:“我也知道這事渺茫的很,年紀小的時候我還曾怨恨過我父親,不明白那些大臣們?yōu)槭裁炊家獮榱和趸沓雒�,后來我想明白了……為了大義,死生前赴后繼�!�
秦晏將手搭在衡棋如的手上輕輕的按了下,低聲道:“來日若用得到的地方,秦晏必竭力相助,絕不推辭�!�
力}竭}衡棋如掃了荊謠一眼后笑道:”你牽掛太多,我可不敢讓你,哈哈……我懂你的意思了,愚兄以前瞎了眼,以為你冷漠不通人情,如今看不愧是翼老將軍的后人,血性逼人。"衡棋如回握了秦晏的手一下,許多詛嘟不必再說,兩人心中都已明了。
第十八章
回到府中秦晏帶著衡棋如一同去見羿老太太,羿老太太一聽衡棋如的名字就全明白了,沒再多言,只是嘆了一口氣,溫言讓衡棋如把府中當家里一般,不要見外。
羿文嘉帶著衡棋如先去歇息,羿老太太這才拉著秦晏的手細細的問了問在蘇府的事,秦晏俱答了,笑道:“就是冷清了些,不少事都得自己動手,別的也沒什么,蘇先生的學問沒說的,跟著蘇先生學了這段時間孫兒功課上進益不少。”
“那就好。”羿老太太聞言點頭不住的笑,輕聲道,“苦了你了,只是……蘇府的事你也知道,咱們不好多帶人過去的,且受些委屈吧�!�
秦晏搖頭一笑:“沒事,還有荊謠呢,他侍奉我向來盡心�!�
“還有一事……”羿老太太壓低聲音道,“前兒個許知州家的老太太請我去她們府上賞雪,我?guī)е憔四负退純喝サ�,賞雪時許知州家的二太太就一個勁兒的夸思兒相貌好,性子溫婉,拉著思兒不住的說話,還給了份不輕的見面禮,臨走的時候他家二太太還問了我思兒的年紀,雖未說明,但那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許知州家里是沒說的,只是他們二房一直在任上,年前才回來的,家中情形我不大清楚,就沒怎么搭她的話。”
“我著人打聽了下,這二太太屋里有兩個少爺,頭上那個已經(jīng)娶親了,下面這個小兒子今年十五歲,還未相中人家。”羿老太太看著秦晏輕聲笑道,“他們府上的二老爺如今任武平同知,聽說在地方上政績不錯,這二太太呢,很疼小兒子,一心要找個好姑娘,事情倉促的很,暫時就知道這些,你有意么?你要是覺得行,我就再托人打聽打聽。”
秦晏有些猶豫,他是想讓秦思低嫁不假,這樣以后若有什么不測自己還能挾制秦思婆家,也讓以后的妹夫有個忌憚,但五品同知家的公子……這身份也太低了些吧。
秦晏心下黯然,若母親還在,秦思就是嫁與京中有爵人家也是相當?shù)模缓拮约含F(xiàn)在身上只一個舉人身份,不能讓人高看,拖累的秦思也尋不上門當戶對的人家。
羿老太太看出秦晏心中不大樂意,笑了下道:“我就是跟你這么一說,你心里有個數(shù)就行,左右思兒還小呢,過了年這才十四歲,若是還在京中就著急些,在咱們這不怕,黎州這邊及笄的姑娘沒定下人家來的還有呢,再看看吧,許家的門第是低些。”
秦晏輕嘆:“我原本想著等科舉之后,謀得一官半職的再給思兒尋人家,也顯得尊貴些,只可惜思兒已經(jīng)十四歲,等不得了,現(xiàn)在哪里還能挑人家門第低,我們說的好聽了是京中閣臣的兒女,說不好聽了……人家只需稍加打聽就能知道之前京中的事,秦珍已經(jīng)定親,秦思難免讓人非議�!�
想起前事來羿老太太也是憤懣,擺擺手道:“好孩子,別想這么多,思兒的人品在那,我常帶她出去就是為了讓夫人太太們知道,思兒是大家出身,半點不比幫人差的。”
秦晏想了想道:“再打聽吧,別跟許家說死了,那許公子若人品是好的,就算家世低些,能對思兒好我也知足了�!�
秦晏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對思兒好就行,官職前程什么的,以后再慢慢提攜妹夫就罷了。
羿老太太點點頭,兩人又聊了會兒年下的閑話,中午時羿老太太將衡棋如請了來三人同吃的。
飯后羿文嘉遣人來叫秦晏去鋪子上,秦晏忙帶著荊謠去了,兩人坐著馬車不大工夫就到了,已經(jīng)是下午了,十里紅妝里人還不少,秦晏帶著荊謠一同從后門進了院,里面羿文嘉正跟胭脂師傅們商議新方子的制法,秦晏一笑道:“舅舅辛苦了�!�
“來了?”羿文嘉連忙將二人迎到里間來,取了賬冊子來給秦晏看,秦晏將賬冊合上,失笑:“我還不信舅舅么,給我看這個做什么?”
羿文嘉“嗨”了一聲,催道:“你看看,這我也安心些,當初當著老太太的面說好的,這家當咱們倆一人一半,你卻當了甩手掌柜,一月月的連賬目都不看,我怎么能安心?”
秦晏一笑:“我還要謝舅舅替我勞累呢,這生意上的事我插不上手�!�
“那你索性把荊謠給我吧,就當是你自己來管生意了�!濒辔募紊焓帜罅四笄G謠的耳朵笑道,“多日沒見你又長高了不少啊,模樣也越發(fā)好了�!�
荊謠近日什么心事也沒有,只一門心思侍奉秦晏,平日里同秦晏吃住在一處,心里高興,日子過的滋潤的很,才幾個月的功夫已長高了許多,身上臉上也有些肉了,他面皮本來就細致,養(yǎng)了這幾個月越發(fā)水靈了,穿戴的又整齊,不知道的只以為這是哪家的小少爺呢,荊謠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低聲道:“舅爺……少爺說了,不讓我來鋪子里�!�
秦晏一笑:“舅舅逗你呢,過來�!�
荊謠應聲站到秦晏身后來了,秦晏對羿文嘉無奈一笑:“他還太小,性子左犟,就不擾舅舅安生了,舅舅叫我來不單是讓我看這賬冊子的吧?”
“這孩子對你倒是忠心�!濒辔募涡πΣ辉俅蛉でG謠,轉(zhuǎn)過臉來對秦晏正色道,“等過了年我想去南邊一趟,單是做黎州的買賣到底不行,整個黎州的女人們都買了咱們鋪子里的東西又能有多少?還是得跑跑秦淮那邊的買賣。”
秦晏眉頭微蹙:“外祖母知道了么?”
“老太太要是能答應我特意將你叫出來做什么?”羿文嘉自嘲一笑,“家里的事瞞不住老太太,索性將你叫出來商議,老太太嫌我得隴望蜀,讓我先將這邊的生意打理好了再說,這……你也看見了,如今這邊的買賣差不多就是這樣了,賺的雖不少,但比起當年十里紅妝的買賣差太遠了,我在這盯著也就這么回事,我想著……等開了春,帶一批貨去南邊一趟�!�
秦晏苦笑:“外祖母不答應,舅舅跟我說了這不是讓我難做么,舅舅打算不告而別?”
“那回來老太太還不得把我打死了�!濒辔募螐男”霍嗬咸虻酱螅闹羞是怕的,“這一年下我好好跟老太太說說,總得讓老太太答應了,我就是先問問你的意思,我出去一趟少說要帶上五千多兩的貨,我想好了,這一趟不能白走,請一趟鏢,順帶再帶些土儀,倒賣些東西�!�
秦晏點點頭:“若外祖母能答應我自然沒說的,舅舅問我做什么?”
羿文嘉松了一口氣:“到時候我差不多得把鋪子里這段日子賺的銀子都用上,這么大的事我自然得跟你說……你能答應就好了,這一趟下來少說也得有五倍的賺頭,舅舅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舅舅是怕我不愿意么?”秦晏一笑,“以后生意上的事舅舅自己看著來就行�!�
羿文嘉見秦晏不掣肘心情大好,笑道:“那就行,行了,既然來了就多坐會兒,看看咱們這新制的胭脂,我讓活計給你沏茶�!�
秦晏無意看這些,沒去外堂,只在里面逛了逛,可巧看丫鬟們在磨珍珠粉,秦晏頓了下道:“舅舅……給我裝些,我正想這個用�!�
羿文嘉忙命人挑了成色最好的上來,裝了滿滿一小瓶,單是這點就值百兩銀子,羿文嘉遞給秦晏笑道:“難不成是哄哪家姑娘去?這是剛研出來的,還沒摻香料呢,擦臉不潤也沒香味兒�!�
秦晏笑笑:“沒事,就這樣的才好,好了,我也算是來過一趟,就不在這耽誤舅舅的事了,先回去了�!�
羿文嘉點點頭送秦晏出來,直看著他上了馬車才回了院里。
馬車里荊謠抿著嘴盯著秦晏手里的耀州窯瓷瓶發(fā)愣,秦晏看著好笑,抬手用塞瓶口的絲絨蹭了蹭荊謠的臉,荊謠嚇了一跳,抬頭看秦晏,秦晏一笑:“想什么呢?”
荊謠勉強笑了下沒說話,秦晏順手將手中的瓶子丟在荊謠懷里,倚在軟枕上慢慢道:“半銀勺珠粉,三勺蜂蜜,混在半碗牛乳中,隔一日喝一次�!�
荊謠有點反應不過來,傻傻道:“什……什么?”
“你夜里腿總是抽筋,以為我不知道?”秦晏掃了荊謠一眼,這小狗崽子以為自己是傻的不成?每每夜里抽筋了就咬牙挺著,一動不動的,以為這樣就吵不醒自己了?
秦晏睡覺一向輕,夜里的事都能知道,他低聲道:”這是因為你長個兒了,我小時候也這樣過,就是喝這個方子好的。vv,,"荊謠努力了又努力也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寶貝的捧著手里的瓷瓶看了又看,心里開心的不行,秦晏沒理會他,自己閉上眼倚在軟枕上養(yǎng)神。
第十九章
回到羿府后秦晏吩咐管事的給荊謠熱碗牛乳,自己去了秦思院里。
黎州的冬日尤其冷,梅花園里卻暖和的很,暖閣里燒了兩個熏籠,幾盆子水仙開的很旺,秦思正坐在榻上伏在小炕幾上繞一個瑪瑙盤扣,見秦晏來了忙下榻躋上軟鞋走到桌前給秦晏沏茶,秦晏一笑:“妹妹倒是悠閑,這是做什么呢?”
“前些日子無事,給哥哥做了件斗篷�!鼻厮寄眠^榻上還沒做好的斗篷來給秦晏試了試,一笑道,“就差這個扣子了,一會兒做好了給哥哥送去,年下穿正好�!�
秦晏摸了摸這料子蹙眉道:“這不是從京中帶回來么?我不是說了,娘的這些嫁妝你用些就罷了,又給我耗費什么�!�
“這怎么叫耗費?”秦思抿了抿斗篷上的灰鼠毛一笑道,“我聽外祖母說哥哥求學的那蘇府上還有幾位別家的公子,人家都錦衣錦袍的,哥哥穿的太簡單了不好,我女紅粗糙,哥哥不要嫌棄�!�
秦晏沒法子,笑了下:“這還粗糙?這些東西左右都有針線上的人呢,你繡些荷包帕子就罷了,這些大件的衣裳太費精神了,以后少做�!�
秦思點頭答應著,笑道:“反正也沒事,哥哥這回在家里住幾天?”
“過了十五吧�!鼻仃逃謫柫藥拙淝厮计饺绽锲鹁拥默嵤拢瑑扇苏f著話外面丫鬟進來一福身笑道:“老太太正跟太太說話呢,讓少爺小姐也過去�!�
丫鬟說話間開了櫥柜給秦思拿了厚衣裳出來,跟著秦思一同進了里間伺候秦思換了衣裳,重梳了頭發(fā),因整日在家里秦思也懶怠日日箍著頭發(fā),只挽了個飛月髻,斜插了一只含寶鳳釵,金鳳嘴中的水墜珊瑚珠垂在白凈的左額上,搖曳不止,平添了幾分靈動,丫鬟給秦思披上了件大紅撒金的白狐貍鳳毛斗篷,襯得她本就精致的面龐愈發(fā)粉嫩嬌艷,秦晏看著秦思逐漸長開的眉眼心中暗自嘆息,自己妹妹樣樣齊全,真是許給了六品同知家的公子也太委屈了。
秦思不知秦晏心事,一笑道:“哥哥盯著我看做什么?”
“沒有,你也不小了,平日里裝束不可過素了,你剛不還是這么說我的么。”秦晏替秦思將兜帽戴上低聲道,“走吧�!�
兄妹倆一起去了前面羿老太太屋里,柳氏和她屋里的一個哥兒一個姐兒正陪著羿老太太說話,見兩人來了連忙招呼他們里面坐,丫鬟們抬進兩個腳爐來給兩人墊在腳下,不多時就將這一路上的寒意驅(qū)散了,羿老太太笑道:“正跟你舅母說咱們過年的事呢,今年年景好,莊子上出息不少,鋪子也開起來了,有了些進項,最要緊的是你們倆來了,哈哈……今年總得辦的熱熱鬧鬧的才好。”
柳氏點頭笑道:“正是,聽老爺說明日前后的幾處莊子上的管事就要來了,老爺早就吩咐了,今年留的各色肉、毛皮比往年的都多些,我讓人給思兒留了一整張的白狐皮,回來做個手筒子,配著這身衣裳才好看呢�!�
秦思連忙謝柳氏,說起莊子上的東西來羿老太太忽而想起一事,慢慢道:“今年……還沒給你們府上送年禮呢�!�
柳氏剛已經(jīng)同羿老太太說過這事了,見羿老太太面色不是很好起身帶著哥兒和姐兒回房了,秦晏放下茶盞問:“往年秦府可往這邊送年禮?”
羿老太太眼中抹過一絲嘲諷,淡淡道:“自然是送的,只是每年都等你舅舅送過去了才送一份輕了四五分的回來,呵……”
“既是這樣今年就不必送了�!鼻仃檀蜷_手中的八寶白玉手爐,不緊不慢的撥了撥炭,往里放了塊冷香餅子,垂眸輕聲道,“如今我跟妹妹寄住在外祖家,一應吃穿用度都花的外祖母的,想來父親沒臉再收外祖母的禮了,再說家計艱難,也沒那許多銀子。”
羿老太太聽了這話撐不住笑了,俯身在秦晏身上輕捶了下笑道:“就你嘴毒,說出這話來……罷了,往年往京中送東西……我是想著沒得讓梅家一車車的送年禮,咱們家這正頭外家倒什么都沒有,讓你跟思兒在府中抬不起頭來,如今你們也出來了,做那臉給誰看?不送了�!�
秦晏一笑:“外祖母這話可錯了,我可沒見過梅家那一車車的年禮�!�
羿老太太冷哼一聲:“半道上發(fā)跡起來的小家子,想來也沒什么齊整禮數(shù)�!�
秦思見外祖母和哥哥都不大高興故意裝憨笑道:“這更好了,留著銀子年下多買些果子吃是正經(jīng)�!�
羿老太太一聽笑了,拉著秦思的手細細說了會兒話,問她這幾日在屋里做什么云云,秦晏趁著這個功夫去了自己院里一趟,半天沒見,他想去看看荊謠,剛才回來讓他就著牛乳吃些珠粉,也不知道他吃了沒有。
暖閣里荊謠將頂柜里最厚的棉被拿了出來,燒了個小熏爐一點點的烘著,這被子許久沒用了,免不了有些潮意,偏生這天陰沉沉的也曬不了,荊謠小心的烘著,被子果然蓬松了不少,秦晏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一笑道:“費這勁做什么?晚上睡覺前搭在熏籠上熱一會兒不就得了?”
荊謠見秦晏來了笑了下:“熏籠里燒的是次等的銀霜碳,還是有些煙味,烘一會兒這被子就一股火燒火燎的味兒,少爺晚上更睡不著了,這香爐里用的是的上等銀骨炭,再添上點陳皮,一點兒味都沒有的�!�
秦晏心中一暖,在荊謠頭上揉了揉,難為他能事事為自己這么費心,秦晏看了看這大床輕聲笑道:“晚上還跟我睡?現(xiàn)在天冷了,家里地上鋪著毯子也不暖和了。”
荊謠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頭沒說話,若讓他自己說他自然想跟秦晏一起睡,但這話要是說出來……怎么可能說得出口?!
秦晏逗他逗的開心,笑道:“睡慣了床不想睡地上了么?嗯?”
荊謠側(cè)過紅紅的小臉不說話,秦晏正要再打趣兩句只聽外面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的說下雪了,秦晏出了暖閣出來看,外面果然紛紛揚揚下起鵝毛大雪來,這還是今冬頭一回下雪,荊謠也跑了出來,兩人一同在堂屋外賞雪。
梅花園外衡棋如正跟著羿老太太指給他的丫鬟往波濤苑里走,小丫鬟看著這雪花拍手笑道:“今年可算下雪了,衡少爺,前面是梅花園,里面梅花正開的好呢,只是如今里面住著表小姐,不方便讓您去看看,一會兒我去讓那邊的姐姐幫我折幾枝開的好的給您插在屋里,能開好幾天呢�!�
衡棋如點頭一笑:“好,這表小姐就是秦晏的妹妹吧,既是這樣咱們繞道罷了,免得唐突了小姐�!�
“沒事�!毙⊙绢^一笑,“小姐不往這邊來,這院外面也有幾棵梅樹,映著雪景最好看了。”
衡棋如隨著小丫鬟往東邊波濤苑一面走一面賞梅花,忽而聽后面一陣喧鬧,衡棋如回頭一看,正看見一群丫鬟婆子們簇擁著一人往梅花園來了,那一行人似乎也在賞雪,一個丫鬟笑吟吟的,踮腳摘了一枝紅艷艷的梅花,笑著遞給當中那人,那人身段窈窕,笑著接過來低頭聞那梅花上的香味,衡棋如離得甚遠,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一時看住了,忽而想起來這怕就是秦晏的妹妹,連忙轉(zhuǎn)頭道:“快走吧。”
那小丫頭只顧著左右看梅花沒留意,點點頭帶著衡棋如往前走,衡棋如想著剛才的情景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正看見秦思抬手將兜帽摘了下來,一張明艷的臉露出,應得周圍無數(shù)春花雪色都失了顏色。
”衡少爺?”小丫鬢摘了朵梅花別在了頭上,笑嘻嘻的,”走啊。"衡棋如點了點頭,隨著小丫鬢進了波濤苑。
第二十章
波濤苑里秦晏和荊謠正在前廳圍著個熏籠賞雪,荊謠見衡棋如來了連忙去沏茶,秦晏將人讓進屋里來一笑道:“對不住,這兩日家里忙,沒顧上你�!�
“無事,在府中逛了逛賞了賞景也不錯�!焙馄迦鐕L了一口茶,心神不定的想著剛才的事,慢慢道,“你們府上的梅花開的很好,剛經(jīng)過梅花園看了幾株紅梅,應著這大雪鮮艷的很�!�
說起梅花園來秦晏又想起了秦思的婚事,想了想道:“我剛來黎州沒多久,好些事不大知道,這黎州許知州府上……你相熟么?”
衡棋如不置可否:“中舉那年拜會過幾次,相熟算不上,怎么了?”
秦晏靜了半晌又問道:“他們府上的二房,如今任武平同知的,他們家里什么情形……你知道么?”
衡棋如被他東一句西一句問的好笑,正要打趣幾句的時候忽而想起來許家二房如今正有位年紀合適的少爺,一顆心驀然如墜冰窖。
秦晏見衡棋如半天不說話疑惑道:“怎么了?你沒聽說過?”
衡棋如想起方才梅花園外的情景心中五味雜陳,半晌才勉強笑道:“許同知府上……我確實不大清楚,你放心,我在武平倒是有幾個朋友,既是你要知道,我這就寫信過去,定然想法子幫你打聽來�!�
秦晏沒想到衡棋如這么上心,忙謝道:“那就多麻煩衡兄了,多……多打聽下他們家的二公子,我聽聞過此人,很想結(jié)交一番。”
秦晏雖如此說衡棋如哪有不知道的,他幾番想跟秦晏開口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如今身世浮沉,前程飄渺,將來大事能成還好,若事敗,豈不是害了人家小姐?再說……羿文嘉看了看秦晏心中苦笑,秦晏能為了妹妹的婚事一怒之下千里迢迢來黎州,可見看待秦思之重,哪里會讓妹妹嫁與身家不穩(wěn)之人。
衡棋如略坐了坐就以給武平寫信為由回自己院了,秦晏不疑有他,再三的謝了衡棋如,送走衡棋如后荊謠想了想低聲跟秦晏道:“少爺……我看著衡公子剛才的樣子有些奇怪。”
秦晏頓了下在荊謠側(cè)臉上刮了下:“瞎說什么,哪里奇怪了?”
荊謠也說不上是怎么回事,他以前沒太留意過衡棋如這人,從那日在馬車里聽了他的身世才開始留意這位衡公子,不知怎么的,就剛才那一瞬,荊謠鬼使神差的從衡棋如眼中感受到了一股同病相憐的味道。
荊謠甩甩腦袋不再多想,轉(zhuǎn)頭對秦晏壓低聲音道:“少爺是在給小姐打聽人家么?”
秦晏眉頭一挑,不錯么,還挺聰明的,秦晏在荊謠頭上輕輕拍了下道:“別瞎說�!�
“我不跟別人說�!鼻G謠眨了眨眼小聲道,“少爺其實并不大喜歡那許家,對吧?其實……小姐的事不著急的,我聽別人說,京中小姐們多定親事早,那是防備著宮里選宮人,像是黎州這邊不用著急啊�!�
這個秦晏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沒說一定要定下許家來,先看看吧。
衡棋如的動作很快,當日就修書一封托驛站送到武平去了,隔日武平送信回來,衡棋如看了后連忙來找秦晏,秦晏正同羿老夫人在堂屋里說話,衡棋如心里著急也顧不上了,屏退眾人后跟秦晏低聲道:“你托我那事……打聽出來了�!�
羿老太太一聽這話連忙問道:“如何?這人如何?”
“此人實非……”衡棋如生生把良配兩字咽下去,壓了壓火道,“實在不值得賢弟結(jié)交,秦晏……我這朋友在武平開金鋪,平日里跟各宅門里內(nèi)眷多有往來,這些事他知道的清楚,這位許二公子今年剛剛十五,聽說房中已經(jīng)有一屋子鶯鶯燕燕了,前些日子……這許二公子去柳巷流連,認識了一個清倌,相處多日后一定要給這清倌贖身,想要娶回府做正頭太太!”
羿老太太聞言大怒,礙著衡棋如在不好發(fā)作,狠聲道:“這是什么道理!他們家跟娼門拉拉雜雜的鬧不清,怎么還敢……還敢……”
衡棋如剛看了信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按捺幾番后接著說:“許同知和二太太自然是不答應的,聽聞那許同知當即動了家法,將人打掉了半條命下去,這許二公子還是咬定了要娶那倌人,許二太太疼惜幼子,連哄帶勸的,說先給他娶一房太太,之后再將那倌人接進府做二房,許二公子答應了……老太太,我是外人,不敢妄自插嘴貴府家世,秦晏前日跟我談起這位公子時雖未說明,我大約也猜到了是這家來求貴府千金了,我勸一句,這樣的親事,不結(jié)也罷�!�
“當然不能結(jié)!”羿老太太又怒又恨,想起這還是自己來跟秦晏說的又羞愧的很,拉著秦晏的手苦道,“好孩子,是外祖母瞎了眼了……我確實不知許家二房是這情形,不然當日絕不讓許二太太跟思兒說一句話的�!�
衡棋如見著情形自覺不好多待,又說了兩句話就出去了,羿老太太謝了又謝不提。
“不怪外祖母,外祖母回來還說要再細打聽,外祖母疼思兒尤勝我,我不糊涂。”秦晏長長吁了一口氣,“幸得問清楚了,外祖母也不曾跟許家露過口風,這事就罷了吧�!�
羿老太太猶自憤憤,怒道:“要不那日許二太太那么跟我那么熱絡呢?我就說,哪里就這么急了,許家欺人太甚!當我們打聽不到他們家里的腌臜事么?!”
秦晏冷笑:“誰家結(jié)親不千打聽萬打聽的,許家自然也打聽過思兒了,知道秦珍定在了秦思前面了,我們失了秦家的扶持,正是孤苦無依,所以才有膽來求娶,以為我們就是知道了他們家的事也愿意,做夢�!�
秦晏閉了閉眼,他的其實并不十分惱怒許家,說到底還是自己如今無勢,招的這些雜七雜八的人也敢來結(jié)親,秦晏揉了揉眉心低聲道:“罷了,外祖母日后也不用再多給思兒打聽,我再留她兩年,等春闈之后……再作打算吧�!�
春闈之后自己就算沒中想來十里紅妝也已經(jīng)讓羿文嘉經(jīng)營的有聲有色了,到時候沒權(quán)勢也有錢財了,將全副家當都給秦思當嫁妝,秦晏不信還有人敢小瞧秦思。
羿老太太點點頭:“兩年后思兒不過剛及笄,算不得大,唉……這次都怪外祖母,沒辦成事倒讓你生了一頓氣�!�
秦晏搖搖頭:“沒事,外祖母也都是為了思兒,左右思兒自己不知道,沒得擾她心思�!�
羿老太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啞了嗓子:“我這個丫頭……命怎么就這么苦�!�
秦晏耐下心安慰了羿老太太半晌,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嬤嬤進來躬身道:“老太太……京中章府里來人了,送了不少年禮過來,有兩個管事的要給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表少爺表小姐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