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太子聞言一驚,有心想問謝鏡淵他們的狀況,卻又因著燕帝不便開口,只能皺眉按捺下來。
燕帝聞言半是痛心,半是憤恨,畢竟他也曾對晉王這個兒子寄予厚望。一陣劇烈咳嗽過后,氣喘吁吁罵出了兩個字:“逆子!”
他胸膛不住起伏,好似下一秒便會暈厥過去,老太監(jiān)連忙上前替燕帝順氣:“陛下,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動怒,瞧瞧,太子可孝順著呢,這些日子連夜侍疾,眼睛都沒合過,老奴瞧了都心疼的緊�!�
他是宮里多年的人精,眼見著晉王落敗,自然要在太子面前賣賣好。
而燕帝似乎也被他勸慰到了,看向低頭不語的太子,對他艱難招了招手:“承昊,你過來�!�
太子下意識抬頭看向他,然后慢慢膝行上前,卻見燕帝從枕下摸出了一卷明黃的卷帛:“晉王不孝,昌王平王難成大器,如今朕膝下也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能靠得住……”
他說著又是一陣咳嗽,面色泛青,透著近乎死亡的灰敗:“朕……朕百年之后,這大燕就交給你了……”
毫無疑問,他手中的這卷黃帛是傳位詔書。太子聞言一愣,一時竟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也許他對這個冰冷的位置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渴求。
他恨燕帝,可燕帝已經(jīng)快死了……
太子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在死氣沉沉的太極殿,他好似一具行尸走肉,都不知道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摸了摸僵硬酸麻的膝蓋,忽然有些想念謝鏡淵的將軍府。
謝鏡淵的府上從前也是死氣沉沉,可自從楚熹年去了,就熱鬧了起來。
太子總愛往他們那里跑,只有待在那里,他才覺得自己能暖和些。不像皇宮,是個冰冷的囚籠,腳下埋的是尸骨,高座上的人六親不認。
他正出著神,忽然聽燕帝吩咐了一聲,命小太監(jiān)出府,傳召謝鏡淵與平王入宮覲見。
太子聞言一驚,心頭一緊:“父皇,你傳召謝鏡淵與平王做什么?”
燕帝沒有說話,一旁的老太監(jiān)卻得了他的示意,用托盤端了壺酒來。細長的金壺,雕龍畫鳳,卻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
也許是要人性命的東西。
“承昊,你過來……”
燕帝知道太子不是個心狠的人,起碼對于一個帝王來說,遠遠不夠。而他臨死之前,要除掉最后一個隱患,才能放心把這江山交到太子手里。
“朕知道,你與謝鏡淵交情匪淺,可君是君……臣是臣……永遠不能混淆……你年輕氣盛,這皇位還坐不穩(wěn),謝鏡淵是個隱患……”
太子急急開口:“父皇多慮了,謝鏡淵……”
他話未說完,便被燕帝抬手打斷:“不必多說,等謝鏡淵入宮之后,你便將這酒賜給他,賜完酒,朕便傳位于你……”
太子忽然遍體生涼。他怔怔看著燕帝,只覺得對方的眼神是那么涼薄且熟悉,許多年前,燕帝勒死母后時好似也是這種表情。
“……”
太子沒有說話,渾身僵硬,過了好半晌才艱澀出聲:“若兒臣不愿呢?”
他不知外間境況如何,只知謝鏡淵如今手無兵權(quán),入宮之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垂在身側(cè)的手隱隱發(fā)顫。
燕帝闔目:“朕不止有你一個兒子�!�
與謝鏡淵一同入宮的還有平王。太子若真能狠下心殺了謝鏡淵,才算通過燕帝的考驗,若他做不到,這皇位便是平王的。
真是好算計……
太子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一旁的老太監(jiān)見他遲遲不動,將酒杯塞到了他手中,低聲勸道:“殿下可別犯傻,等會兒謝鏡淵來了,陛下怎么說,您便怎么做�!�
太子盯著手中的酒杯,只覺沉的墜手,像被施了定身法,久久都不出聲。燕帝見狀有些怒了,重重拍著床沿問道:“謝鏡淵只是一個外臣,難道比你的江山社稷還重要嗎!”
太子沒動,閉了閉眼。
燕帝怒斥道:“心慈手軟,如何成大事?!”
太子還是沒動,眼睛悄無聲息紅了。
燕帝一動怒便咳嗽不止,撕心裂肺,好似要將肚腹里的五臟都咳出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你可知謝鏡淵在軍中人脈多深……朕活著尚且能壓制一二……等朕百年……你初登皇位……資歷淺薄……他若有二心……這天下你守得住嗎?!��?!”
無論過往如何,起碼燕帝此時是真的為太子考慮。他竭力咽下喉中腥甜,急切等著太子回答,然而一直安靜跪在地上的太子卻忽然將手中酒杯狠狠擲在了地上——
“嘭——!”
酒杯砸在地上,發(fā)出嘭的一聲巨響,毒酒濺了一地。然后滾動兩下,轱轆沒入了角落陰影。宮女太監(jiān)俱都嚇了一跳,齊齊跪地請罪,膽戰(zhàn)心驚。
燕帝也被太子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他震驚抬眼,卻見太子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紅著眼眶一步一步后退,離自己越來越遠。額角青筋暴起,好似一頭發(fā)怒的獅子。
太子緩緩抬手,指著風燭殘年的燕帝一字一句道:“你自己薄情寡義,也想讓孤跟你一樣薄情寡義!你自己恩將仇報,也想讓孤跟你一樣恩將仇報!你自己眾叛親離,也要孤和你落得一樣的下場!”
“孤不要!孤不要!”
太子眼中都是恨。他想起謝壁,那個唯一不嫌他愚笨,將他視為親子對待的師父,他想起皇后,那個給他做糕點,縫衣裳的母親,但是這些人都死了,都死了!
死在面前這個狼心狗肺的人手里!
他指著燕帝痛罵,聲嘶力竭:“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孤不是!”
太子用力捶著自己的胸膛,悔痛交加:“孤以前有師父!有摯友!有母后!是你毀了這一切!”
“你殺了謝壁!你殺了母后!現(xiàn)在還想殺了鏡淵!你要死便死,這皇位愛給誰就給誰,孤一點也不想要!孤不要你聽明白了嗎!”
“你知不知道孤多恨你!孤多恨你!孤一點也不想當你的兒子,孤去當乞丐、去當罪奴,也不要做你的兒子!”
太子忽然箭步上前,用力攥著燕帝的肩膀,雙目赤紅的盯著他,一字一句神情兇狠道:“孤日后會兒孫滿堂,孤日后會摯友成群,孤會比你快活一百倍一千倍!你帶著你的皇位皇權(quán)進棺材,日后蟲蟻啃食,沒有任何人會記得你!”
他滾燙的眼淚大滴大滴掉落,掉在燕帝手上,掉在錦被上,燙得讓人心慌。
“你殺忠臣,滅賢妻,孤就算死了也要讓天下人知道你骯臟的往事,你會遺臭萬年,你會受世人唾罵!”
隨著太子字句道出,燕帝一口氣梗著上不來,哼哧哼哧喘著粗氣。他雙目外凸,顫顫巍巍指著太子,似乎想說什么,卻連句完整話都吐不出來:“你……你……”
太子松開他,踉蹌著后退了兩步。燕帝指尖顫抖,似乎想攥住他的衣袖,面龐瘦削蒼老,神情猙獰,好似要擇人而噬,身形因為過度前傾而噗通一聲掉下了床,喘著粗氣:“你……你……”
燕帝想說些什么,但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好似外間急急的風雨,正在漸漸歸于平靜。末了忽的噴出一大口鮮血,瞪眼看向前方,維持著那個渾身緊繃的姿勢許久未動,片刻后,趴在地上不動了。
眾人俱都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
過了許久,老太監(jiān)才壯著膽子上前,伸手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面色一白,一屁股坐在地上,聲音倉惶失措:“陛下……陛下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太子聞言怔了一瞬,他盯著燕帝的尸體,不知是該難過還是該高興。只覺渾身力氣都被盡數(shù)抽空,扶著柱子緩緩下滑,臉色蒼白如紙,好似丟了魂一樣。
楚熹年與謝鏡淵就在殿門外面,燕帝派出去報信的小太監(jiān)此時正被人捆著扔在了墻角。他們聽見里面的動靜,面色微變,恐太子出事,直接推門沖了進去,卻見燕帝早已死去多時,一群宮女太監(jiān)神情驚恐,抱頭哭泣。
太子就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目光無焦距的盯著一處。
楚熹年慢步上前,在他面前傾身蹲下,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沒有反應(yīng)。
謝鏡淵則直接的多,走過來直接一腳把他踹翻了,然后又伸手揪住太子的衣領(lǐng)把人拽了回來,皺眉擔憂道:“魂讓小鬼給吃了么!坐在這里干什么!”
太子這才慢半拍回神。他見楚熹年與謝鏡淵都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愣了一瞬。不知怎的,眼前視線開始模糊,鼻子一酸,忽然抱著他們嗚嗚痛哭了起來:“你們……你們怎么才來……”
他哭的撕心裂肺,不知是痛恨還是難過,上氣不接下氣道:“他死了……他死了……”
太子哭的像一個孩子:“鏡淵……孤不想……不想當皇帝……孤不想成為孤家寡人,孤想要親朋摯友,想要手足兄弟,想要平安一世,想要海晏河清,孤不想像他一樣眾叛親離……”
他聲音滿是痛苦惶恐,害怕自己以后會成為和燕帝一樣的人。臣不忠,子不孝,妻不愛,友不誠,這樣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楚熹年聞言靜默著沒有出聲,謝鏡淵也神情復(fù)雜,過了許久,才把太子從地上拉起來。
“你不會……”
楚熹年無聲拍了拍太子的肩,而后緩緩攥緊,低聲道:“只要你日后一直記得今日的這份心,就永遠不會變成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不會當皇帝沒關(guān)系,我們教你當,不會計謀也沒關(guān)系,我們教你學(xué)……”
《千秋封侯》這本書,無論是原本的那個故事,還是改后的那個故事,一切都變了,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謝鏡淵從未背叛過太子。
楚熹年從前也許不明白,但現(xiàn)在有些明白了。在這個波譎云詭的時代,能得到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雖九死其猶未悔。
皇位當前,太子未負過謝鏡淵。
危難當前,謝鏡淵亦未舍過太子。
這是一份再純粹不過的友誼,他們心中有遠比權(quán)位更重要,也更珍貴的東西。
這個時候,反派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外間驟雨停歇,一縷初陽穿透云層,天光乍亮。太極殿外尸體成堆,血流成河,但除卻陰謀詭計,遠處亦有綿延不盡的錦繡江山。
楚熹年緩緩?fù)鲁鲆豢跉�,對太子道:“你放心做你的太子,也可以放心做你的皇帝……�?br />
“這山川萬里,風月無邊,我和鏡淵幫你一起守�!�
一旁的老太監(jiān)實在機靈,見狀直接捧著燕帝的傳位詔書,雙手舉過頭頂,一路膝行至太子腳下,叩首道:“陛下駕崩前曾立遺詔,命太子繼位,老奴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外眾將士見狀也都紛紛跪地,鱗甲碰撞作響,聲震云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第82章
番外——好名字
啟盛二十一年初冬,
燕帝駕崩。太子承昊繼位,改立年號永安。
晉王犯上作亂,意圖謀反,按律當誅,
然新帝恩赦,
將其貶為庶民,
協(xié)同家眷發(fā)配嶺南,永世不得回京。
未及一月,
新帝又頒一旨,為當年謝氏謀逆一事滿門平反。凡謝氏子弟,賤籍者改良,
入獄者釋出,
刺面發(fā)配者盡數(shù)召回。已故護國將軍謝壁,
冊贈嘉陵、瑯川都督,
謚號“忠勇”,
立衣冠冢。
又是大雪紛飛的一年。青石街道上落滿了雪,
屋檐瓦片亦是一片潔白。凜冽的風迎面吹來,
刮在臉上似要活生生剝?nèi)ヒ粚悠と猓?br />
百姓穿著單薄的棉衣,來去匆匆,
時不時低頭呵出一口熱氣,抱怨今年雪下得實在太冷也太晚。
楚熹年此時卻不在將軍府,而在……青樓。
溫香樓是京城最熱鬧的銷金窟,
外面數(shù)九寒天,里頭卻溫暖如春。上好的銀絲炭坐在角落,
熱烘烘暖絲絲,
燃起來似乎還帶著香味。
二樓是雅間,
一樓是唱臺,底下擺著數(shù)十酒桌,衣香鬢影間一片熱鬧繁華。楚熹年一身干凈的白衫,腰間系著青玉,上好的狐貍毛披風因著樓內(nèi)有些熱,解下來齊齊整整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儀容端正,舉止有禮,將周遭動手動腳的酒客襯得好色下流,與這銷金窟格格不入。
楚熹年手中有一摞紙,指尖捏著一塊削尖的炭筆,正飛速記錄著什么,出聲問道:“姑娘是幾歲入的青樓?”
他對面坐著一名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綠衫女子。此時正襟危坐,竟莫名有些緊張,見楚熹年一本正經(jīng),也不敢勸酒,結(jié)結(jié)巴巴道:“奴家……奴家名喚月姑,大抵……大抵是十歲入的溫香樓�!�
這客人實在奇怪,不要陪酒也不要伺候,只說想打聽打聽溫香樓內(nèi)幾名資歷較老、年歲較長的姐妹生平,以備日后寫書。
寫書?寫什么書?
竟然也會有人替妓.女寫書?
月姑覺得有些荒唐,但看在銀子的份上,閑聊幾句也沒什么:“奴家可不是自愿進來的,是那年鬧饑荒,被家里人賣進來的。雖讓人戳脊梁骨,說辱沒祖宗,可到底也活下來了不是�!�
楚熹年嘆了口氣:“世道艱難,此事不怪姑娘。那姑娘的家里人呢?”
月姑原本正在嗑瓜子,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又恢復(fù)了正常。臉上脂粉妝濃,殷紅的唇有些刺目,百無聊賴的道:“早餓死了,兩個連路都走不動的老人,我那點賣身銀子夠做什么的。偏我那個時候年紀小,不能接客,也給不出什么銀子,尸體還是樓里的媽媽出錢幫忙下葬的。”
楚熹年點點頭,繼續(xù)問道:“姑娘日后可有想過做什么?”
“做什么?”月姑笑了笑,卻語氣惶然,“能做什么,多攢些銀錢,日后贖了賣身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完下輩子唄�!�
楚熹年還是喜歡寫書,四處收集素材。這樣一方世界雖然是因為他的落筆才存在,但依舊有許多故事是他不知道的。
上到尋常官吏,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不良賤役。
因著皇上和謝鏡淵這兩個人頂在上面,楚熹年每次對那些達官顯貴的調(diào)查采訪都很順利,就是青樓有些麻煩,謝鏡淵一定不會讓他去。
今日殷承昊微服出宮,去了將軍府找謝鏡淵喝酒,楚熹年趁著這個機會,避開謝鏡淵出來了。他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摞紙,眼見天色不早,將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今日有勞姑娘。”
他對月姑道:“常言說色衰愛弛,風月場中難遇良人,日后若年華老去,豈不是連安身立命的資本都沒了。姑娘當年是因世道艱難,所以才誤入歧途,只是莫被這銷金窟中的虛假榮華磨了骨頭,最好多學(xué)一門手藝營生,日后贖身也有底氣些�!�
他聲音溫和,目光平等,只讓人覺得舒心。
月姑猶猶豫豫將那錠銀子拿入手中,久久都未說話。過了好半晌才用袖子擦了擦微紅的眼睛,對著楚熹年起身福了一禮,局促道:“今日……今日讓公子破費了……奴家也未做些什么,便白得了這么大的一錠銀子……”
楚熹年道:“姑娘安心拿著,我聽了姑娘的故事,這錢便當作買故事的錢�!�
他收拾好東西,起身欲走,一轉(zhuǎn)身眼前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張陡然放大的臉,瞳孔微縮,本能用手中的紙扇了過去。
“��!”
殷承昊捂著臉慘叫一聲,滿臉悲憤,哆哆嗦嗦指著楚熹年道:“你你你……你不僅敢背著謝鏡淵逛青樓,還敢打我!”
赫然是太子……也許現(xiàn)在該叫他皇帝了。
楚熹年皺了皺眉,他記得殷承昊正在府中跟謝鏡淵喝酒,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了這里,不著痕跡往他身后看了眼:“你怎么在這里,將軍呢?”
他不問還好,一問殷承昊就忽然得意了起來:“他酒量不如我,喝了兩杯就倒了。我見你鬼鬼祟祟出府,便一路跟來,沒想到你竟然敢來逛青樓,信不信我告訴鏡淵!”
楚熹年自然不會受他拿捏,笑了笑,慢條斯理將披風系上:“我能逛,你不能逛,你該擔心的是自己被發(fā)現(xiàn),而不是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太子當了皇帝也未見得長進幾分,依舊還是從前不著調(diào)的模樣。楚熹年總以為他會穩(wěn)重些,成熟些,現(xiàn)在看來卻是想多了。
不過也好,許多人大權(quán)在握,都會不知不覺變得面目全非,太子能守住初心,未必是件壞事。
殷承昊沒明白他的話,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楚熹年將手中紙張卷起,貼心替他指了指門口:“瞧見沒,御史張大人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你還是速速離去吧,若被他瞧見,明日早朝又是一場風波�!�
御史負責監(jiān)察百官言行風評。這位都察院的張大人有個外號,叫得理不饒人,冒死直諫的事做了一籮筐。每逢下值都會去各大青樓轉(zhuǎn)上一圈……當然不是為了嫖,而是為了捉捉那些品行不正的官員。
如果被他瞧見當今圣上在此處……那真是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殷承昊也怕了這個老骨頭,眼見張大人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情急之下扭頭就往樓上跑。結(jié)果猝不及防撞進一名清倌人的懷里,被對方用手絹輕扇了一下臉:“呸!淫,蟲!路都不瞧就想往姑奶奶懷里撞,吃豆腐也得找對人才是!”
楚熹年眼見太子吃癟,站在樓下直笑,又見外間天色不早,搖搖頭,轉(zhuǎn)身出門離去了。
謝鏡淵酒量不差,但不知為何,與殷承昊飲了兩杯酒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知覺全無。
他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夢見自己身處一個不見天日的地牢,雙手雙腳皆被鐐銬鎖住。雙膝箭傷貫穿,傷口久難愈合,鮮血順著滴答滴答下落,將地上鋪的稻草盡數(shù)染成了紅色。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味道,夾雜著厚重的塵埃。
謝鏡淵感覺自己好似已經(jīng)在這個牢籠里關(guān)了許久,久到已經(jīng)開始熟悉這片無盡的黑暗和疼痛。他嘗試著動了動四肢,但稍有動作,束縛的鐵鏈便緩緩絞緊,勒得人筋骨盡斷。
他痛得悶哼一聲,冷汗涔涔落下,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疼,無一處不難受。
“楚……熹年……?”
謝鏡淵喉嚨干澀得好似一把枯草,連聲都發(fā)不出,但在孤身一人時,他還是本能尋找著楚熹年。
地牢空曠,無人應(yīng)他。
謝鏡淵又拔高了聲音,卻因牽扯肺腑傷勢,吐出了一口血。那血并未滋潤他干涸的喉嚨,反而引起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痛,讓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