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段世子既說本官是血口噴人,那你攔我作甚?”宋保卻愈發(fā)肯定起來段承宗有問題,“若當真是本官弄錯了,本官與你賠禮道歉,你說如何辦便如何辦,你看怎樣?”
段承宗心頭震怒,嘴里卻啞了聲。
他當然沒有狎妓!
依他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何必非得沾染勾欄院里的?
更何況,今上十分厭惡此等行徑,本朝律例更是明文規(guī)定,為官者,不得宿娼。便是其中的媒合人,若被抓,也得挨上四十杖!凡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是。而且即便因為他是永定伯府的世子爺,僥幸躲過了杖責,那這名聲也就全完蛋了。
不僅如此,他還會被罷官免職,永世不得續(xù)用。
他焉會去招惹這身腥臊?
可他此刻想起方才在繡樓上那一瞥,心里便如同擂鼓一樣,“怦怦”響個沒完。
那女人是誰?
為什么會在那間屋子里?
那間屋子里原先呆著的人又去了哪里?
還有,為何過了這么久,宅子的人卻絲毫沒有動靜?他安置著的人,都去了何處?
一連串的問題在段承宗心中浮現(xiàn)又隱沒,卻沒有一個能有答案。
以防萬一,他放軟了姿態(tài),道:“是我方才急糊涂了,宋大人萬莫見怪�!�
宋保瞇起了眼睛,伸手捋胡:“哦?”
“在下的為人,宋大人難道還不清楚?不知宋大人是從哪里聽來的那些話?在下委實冤枉得厲害呀……”段承宗長吁短嘆。
可一聲嘆息,還未到底,那緊閉著的門板就被敲得震天響。
屋子里的二人皆是一驚,宋保動作更快,一把將門開了去。
叩門的是宋保的人,見門一開就說,“大人,那花魁找到了!”
宋保一喜:“如何找到的?”
他方才見段承宗那樣氣憤,還真當先前被遞到衙門的那封信,是假的呢。
“是車夫說的!”
宋保愣了下,忙問:“車夫眼下在哪里?”
回話的衙役轉(zhuǎn)頭就朝后面指去,“就在那候著呢!”
“哪里?”
衙役一愣,定睛一看,咦,人怎么不見了……
第154章
連環(huán)(一)
那原本應(yīng)當有人站著的廊下,此刻就只剩下個虎背熊腰的年輕衙役,正也同宋保二人一樣,四處張望著。
宋保立刻皺起眉頭來:“人呢?”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知道那車夫去了哪里。
方才一人來同宋保稟報,一人看著那車夫,其余人則守在那花魁門外,照理,不該叫車夫不見了才是�?煽粗嚪虻难靡鄣�,他只是聽見有奇怪的響聲,轉(zhuǎn)了個頭而已,一轉(zhuǎn)回來再看,這人便不見了。
宋保聽著,沉吟道:“速速去找!”
這宅子里的車夫,為何主動引路?他既是這宅中的人,那當然也就應(yīng)該是段承宗的人。他為什么,要背叛主子?
有太多值得深究的事在,宋保覺得不論如何,都得將那車夫給找出來。
先前被人遞到衙門的信,雖然里頭內(nèi)容詳實,極其細致,但署名落款一概沒有,是封匿名之信。
無人知曉,信是何時送來的,又是誰送來的。
宋保拆開看后,亦覺這是無稽之談,京城里里外外誰不知道永定伯世子是個連妾也沒有納過的人,他可不像是個會貪戀女色的人。饒是宋保打從心眼里不喜歡段承宗此人,也沒有將信中所言當真。
但是他思來想去,見信中內(nèi)容實在是寫得太過詳盡,連那女子叫什么,出自哪里,宅子在何處,段承宗平素幾時去,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到底還是起了疑心,派人私下里悄悄地去打聽了那花魁的事。
結(jié)果,真叫他給打聽著了。
這人還不是一般的人。是名角妓,名喚琴娘子。
角妓者,風流美貌,才藝出眾,的確稱得上是那家的花魁。
他登時大喜,對那信中所言信了十之八九。
能抓段承宗的小辮子,他怎么會不抓?
這會。他同衙役說著話。段承宗便從屋子里沖了出來,面色十分難看。
他站定后,四下一看。宅中走動的人,都是宋保帶來的,他的人仍舊一個也不見,大抵離得最近的就是趕車送他前來的車夫了�?伤能嚪蜻@會。應(yīng)當還守在馬車旁。
但他方才的確聽見了宋保同人在說什么“車夫”,當即問道:“什么車夫?”
宋保古怪地笑了笑。“自然是世子爺指給那一位使喚的車夫了。”
段承宗面若金紙,什么這一位那一位,他何時給旁人指派過車夫?
再看看宋保臉上的笑,他終于明白過來。自己這是遭人陷害了。
他以為是宋保,當下面色鐵青:“宋大人好本事!”
一出鬧劇,竟然還真叫他栽進去了。
他忍著氣。同宋保道:“宋大人可考慮清楚了?”
宋保道:“考慮?本官不明白世子爺?shù)脑挕!?br />
“好,甚好!”段承宗丟下冷冷兩句話。拂袖而去。
宋保愣了愣,卻也懶得攔他,任由他走。
衙役傻眼問:“大人,就這么算了?”
宋保譏笑:“怎么能算了,他自走他的,這件事不管怎么都得報到皇上那,如今也輪不到我發(fā)話。”
永定伯還活著呢。
他只讓人將琴娘子帶下去問話,一一記錄。
琴娘子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唬得一張俏臉煞白,跪地求饒直哭得梨花帶雨,道:“小女子雖是倚門賣笑人,可也是清吟小班出身……”
宋保知道段承宗雖然花了大筆銀子請琴娘子住家來,卻是并未替她贖身,所以琴娘子仍是娼人,段承宗狎妓的事,板上釘釘,就套琴娘子的話:“可知是誰花的銀子?”
琴娘子搖搖頭:“奴家不知。”
宋保便也不問,那么多雙眼睛都瞧見了,這琴娘子跟段承宗出現(xiàn)在一座宅子里,賴不掉的。
只是那車夫,卻是真的找不著了。
而段承宗惱怒而去,認定是宋保在其中搞的鬼,回頭便命人細查那宅子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一面暗恨起自己手中沒有能拿捏住宋保的東西。宋保張狂,可為官清廉,要找他的茬,并不容易。
然而,事未查清,他老子永定伯卻突然間被嘉隆帝召進了宮里。
永定伯半點消息不知,匆匆去了。
段承宗過了好一會,才聽說這事,氣得臉色鐵青。
宋保好大的膽子,竟然還真敢將這事捅到皇上那去。
然則便是父親眼下還在,他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同父親說明,他雖然沒有狎妓,卻在那宅子里藏了個有東夷血統(tǒng)的小丫頭。
于嘉隆帝而言,后者只怕更會叫他震怒。
段承宗終于慌了起來,再顧不得旁的,立刻便打發(fā)了人去宮門前等著父親出來,自己則心神不寧地去找了女兒。
前幾日,他原該出門,卻叫那丫頭給耽擱了。
如今回頭再想,便是越想越不對。
他匆匆而行,永定伯在宮里頭卻也是走得匆忙著急。
內(nèi)侍領(lǐng)著他,不管他如何問,都只是“您去了便知道了”,多一個字也沒。
結(jié)果好容易見著了嘉隆帝,永定伯還未站定呢,迎面就飛來了一本折子,不偏不倚“啪嗒”一聲摔在了他肩上,又砸在地上。
他立刻跪倒:“皇上息怒!”
嘉隆帝冷笑連連:“息怒?你教的好兒子,讓朕如何息怒!”
永定伯一頭霧水,老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困惑來,但口中還是立即道:“臣惶恐——”
“撿起來看看!”嘉隆帝一把坐倒,用力揉起眉心來。
永定伯哆哆嗦嗦地將地上的折子撿了起來,展開一看,雙目瞪大,“皇上,此乃污蔑!”
嘉隆帝一把將書案上的鎮(zhèn)紙給掃了下去,“哐當”一聲巨響,永定伯連忙伏首磕頭。
他猶自冷笑不已,“人在宋保那,你自己去見吧,是不是污蔑,你說了算!”
永定伯一聽這話不妙,什么叫他說了算?當下恨不得將頭磕破,暈過去才好。
可嘉隆帝焉會給他機會,說完這話就讓人趕了他下去。
內(nèi)侍上前來奉茶,勸他消消氣。
嘉隆帝黑著臉:“消氣?朕都快要被那蠢東西給氣死了!爛泥扶不上墻,就是扶不上墻!”
他有意抬舉永定伯府,永定伯府倒好,不感恩戴德受著,竟然還來打他的臉。
嘉隆帝氣得連茶也喝不下去了。
堵得慌。
連家大宅里,若生卻正在一邊逗貓一邊開開心心吃著點心。
她就知道,只要放點料給宋保,他便會死死咬住段承宗……
第155章
連環(huán)(二)
“喵——喵喵——”元寶努力伸著短短的脖子,舉起爪子要夠她手里的點心。
恰巧餅酥,一動便有碎末撲簌簌往下掉,它就昂著腦袋,大張著嘴去接,舌頭沿著嘴巴外沿一掃,將掉在臉上的餅渣也都吃了。
若生不覺笑話它,見了什么不管自個兒能吃不能吃,都恨不得嘗上兩口,委實是只貪嘴貓。它聽著,喉嚨里發(fā)出兩聲輕輕的“咕嚕”聲來,仿若撒嬌,湊到她腳邊,貼著鞋幫舔了舔毛。
今兒個,它可又是自己偷偷溜來的,心虛著呢。
段承宗跟宋保的事,是若生跟蘇彧一起籌劃的,但負責去給宋保遞消息跟佯裝車夫潛伏在琴娘子身邊的人,卻都是蘇彧手底下的。加上若生近些日子足不出戶,這些事情的進展便都是由蘇彧派人送消息給她的。
因是要緊的事,到底還是派了人來送信。
元寶“賦閑在家”,已經(jīng)有許多日子不曾見過若生了。
它每日里在小竹林里閑逛,偶爾撲撲蝴蝶,閑得貓生都無趣了……
好容易瞅到三七出門辦事去了,它立馬就溜出了定國公府,不過這一路上,它左逛逛,右看看,倒是在路上耽擱了許多光陰,溜進連家的時候,身上的毛都臟了。
灰蒙蒙的一團,綠蕉瞧見它的時候,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它倒好,半點不覺得自己身上臟兮兮,一見若生就要往她身上撲,唬得眾人慌忙上前去抱住它。若生哭笑不得,只得讓人趕緊打水來讓它洗一洗�?伤睦镌敢庀矗客T诙▏�,三七要為它洗澡。它可是恨不得長出翅膀飛走才好。
“喵嗚喵嗚”亂叫一通,水花四濺,它跑得飛快。
若生便喝了一句。
它立即定住腳步,扭過半個圓滾滾的身子,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笑也不說話,邊上立著的一眾丫鬟婆子又是虎視眈眈的。它終于沒了法子。只得一步一步,極盡所能的放慢腳步,往水盆挪。
結(jié)果它這廂正洗著。另一邊蘇彧就打發(fā)人給若生送了消息來。
——事成了。
短短三個字,將一切都囊括在了其中。
琴娘子的事成了,剩下的那些事,還有多遠?
一脈崩塌。后面的自然也就跟著崩塌了。
永定伯活了五十多歲,今兒個也還是頭一次叫皇帝迎面砸了折子。
那奏章的邊角硬邦邦的。重重摔在了他肩頭,雖然隔著衣裳,可那處的肉還是不由自主地鈍痛起來。他以為痛啊痛的,不是過會消了不痛了。那就是疼得麻木察覺不到了�?烧l曾想,這痛意半響不消不說,漸漸的還像是水流一般。從肩頭漫延到了他心頭,像只巨大的手。緊緊地將他的心臟給抓在了掌心里。
一陣又一陣,疼得他老臉蒼白。
但嘉隆帝讓他去宋保那,他只得從命。
何況這事干系重大,事關(guān)他的兒子,他哪里能脫得了身?
子不教父之過,便是如今他的兒子也早已有了兒女,早過了而立之年,他終究還是那個當?shù)摹?br />
是以這事叫宋保一本奏折狀告到了嘉隆帝眼前后,嘉隆帝不先審問段承宗,卻急急召了他進宮說話。
永定伯回憶著方才嘉隆帝面上的神情,胸腔里那顆時不時抽疼一下的心,就疼得似乎更加厲害了。
馬車顛簸來顛簸去,也令人不快得很。
他想訓上兩聲,嘴唇哆嗦兩下,最后卻依舊沒有發(fā)出聲來。
罷了罷了,眼下還是那件事更加要緊。
他忍耐著,終于到了地方,徑直去見了宋保。
宋保對段承宗沒有好顏色,面對年長自己許多的永定伯神態(tài)倒還算是恭敬,一面請他入座,一面讓人去帶了那角妓上來。
永定伯白著臉,搖搖頭說:“勞宋大人擺個屏風擋一擋�!�
宋保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永定伯這是不愿意同個娼妓面對面說話。
他有心譏諷,可看著永定伯額上的三兩條皺紋跟細密的汗珠子,這已經(jīng)流到嘴邊的話還是叫他給咽了回去。他讓人隨便找了扇小屏風來,堪堪將人給擋在了后頭,才讓人帶琴娘子進來問話。
琴娘子則是一入內(nèi),便哭哭啼啼起來,但聲音也不敢放開,只抽噎著,小聲啜泣。
永定伯聽見這嬌怯怯的哭聲,眉頭立刻就緊緊皺了起來。
天底下的男人,不論身份如何,骨子里大多無甚區(qū)別。大胤有明文條例規(guī)定官吏不得宿娼,但那些花街柳巷里,難道便沒有官吏?自然有的,上頭不許歸不許,可法子要想,總能想出來些。
可這些事,隱在黑暗里,斷不能捅到明面上來。
永定伯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那原本并不愚笨的兒子,怎么會花費重金留了個娼女在自己身邊。
再不濟,他也能加些銀子給她贖了身養(yǎng)作外室呀!
雖然一樣令人不齒,于品行有損,可怎么也不至于淪落到要被嘉隆帝訓斥,甚至于弄不好還得挨杖刑的地步!
永定伯伸手捂住心口,喘口氣,冷冰冰道:“還從快實招來!”
琴娘子聞言微微一怔,而后便喊起冤來,到底說不出什么清楚的事。
宋保在邊上同永定伯低聲說:“先前已讓她辨過世子爺?shù)漠嬒瘢谎郾阏J了出來。”
永定伯的臉色更加難看,隔著屏風問道:“你認得畫像上的人?”
“奴家并不知他是誰,但奴家見的人的的確確就是他!”琴娘子趕忙回答。誰也不知道,她之所以認得段承宗,乃是因為在出事之前,她才剛剛見過他的人。
永定伯聞言,卻暗道一聲,全完了,但兀自嘴硬:“任何事都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宋大人說是不是?”
宋保點頭,附和道:“您說得是,什么事都不能光聽一面�!�
“宋大人英明!”永定伯微松口氣,卻不防下一刻宋保便道,“可是,這事有物證,有明證呀——”他說完,立即吩咐人道:“將物證呈上來!”
轉(zhuǎn)瞬就有人捧著個匣子進來。
宋保接過,打開來,亮出里頭的東西給永定伯看,說:“您瞧瞧,可是認得的?”
永定伯心下不安,接過一看,是錠銀子,腦海里隱約浮現(xiàn)出一個不好的念頭來,他顫著手將銀錠的底部翻了上來,一看,上頭果然有個極小的梅花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