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好像打著噴嚏的少女,不是若生,而變成了什么令喵害怕的妖怪。
它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退到了蘇彧腳邊,戒備地看著若生。
蘇彧拿腳尖輕輕踢了踢它。
它哀怨地抬起頭來,仰望了一會他,又去看若生,看看“喵嗚”一聲,撒丫子跑開了,遠(yuǎn)遠(yuǎn)蹲在了廊下。
“著涼了?”蘇彧則扭頭來看若生,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
她轉(zhuǎn)過臉來,兩頰上有著不自然的淡淡紅暈,搖了搖頭說:“應(yīng)該沒有大礙�!�
言談間,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自己眼下身處的地方。
白墻黑瓦,素凈而寂靜。
這座宅子,是蘇彧的。
她第一次來。
是以,即便蘇彧不提,她亦明白,這其中的意義是不同的。
她有許多秘密,他當(dāng)然也有。
這宅子,大概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這,見到了三七的哥哥,忍冬。
但這里是用來做什么的,她仍未可知。蘇彧不提,她也不問。她今兒個來,為的是早前那樁交易。
他幫她辦事,她將自己記得的事,告訴于他。
互利互惠,頗劃算。
若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蘇彧。
庭院里有棵桃花樹,也不知年齡幾何,生得十分粗壯,而今花謝了,枝葉便顯得愈發(fā)蔥蘢滴翠。
蘇彧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姿態(tài)閑適地立在樹下,愈發(fā)襯得面容如玉。
她望著他手中的弓箭,突然心癢難耐,笑著問了句:“可否一試?”
少年原本有些冷漠的昳麗眉眼,這一刻卻似乎格外的沉靜溫和。
他伸手將弓一遞,隨即從一旁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羽箭來。
若生雙手接過,這才發(fā)覺,這把弓極沉。
第183章
是誰
烏胎鐵背,弓弦銀白,在日光下泛出別樣的光澤。
蘇彧將羽箭遞出,道:“試試?”尾音微微上揚(yáng),輕而縹緲。
她掂了掂手里的弓,望著烏黑的弓背說:“難得摸一回弓箭,既然有機(jī)會,自然應(yīng)該試上一試�!�
言罷,她從他手中把那支小箭給接了過來。
抬手,開弓。
她跟著竇媽媽跟姑姑學(xué)了一陣子,旁的長進(jìn)暫且不論,這氣力卻的確比過去大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使得比往常重不少。
然則這弓過沉,于她而言,用起來并不稱手。
秀眉一蹙,她的手便往下沉了沉。
不遠(yuǎn)處的目標(biāo),看起來似乎極容易命中,但弓箭握在了手中,她方才知道,這事并沒有她看上去那般簡單。
開弓已是不易,想要瞄準(zhǔn),再正中紅心,那就更是難上加難。
若生僵持了一會,長長吐出一口氣,心里已萌生退意。
就在這時,她身后忽然探出一雙手來,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一怔,旋即便發(fā)覺手中難以拉開的弓,被輕輕松松地打開了去。
羽箭尾端,在她視線里輕輕顫了兩下,“嗤——”的一聲,箭矢便筆直地飛了出去。
正中。
“這把弓太沉,不適合你用。”身后的人,這才將手收了回去。
她卻仍然保持著剛才射箭的姿勢,僵著身子立在原處。
鼻間似乎還縈繞著他身上清冷的瑞腦香氣,令她頭暈?zāi)垦#帜_發(fā)麻。
蘇彧卻渾然不知,見她站在那不動。只皺眉說:“下回?fù)Q一張弓就是了�!�
她這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將手里的弓還了回去,搖搖頭說:“還有下回?”
“權(quán)當(dāng)我不曾提�!碧K彧將臉轉(zhuǎn)了回去,遙遙看一眼廊下趴在那舉著爪子懶洋洋想要拍蝴蝶的元寶,才同若生說道,“陸立展的死,同那位裴相爺可有干系?”
若生輕嘆了聲:“我只知道如果陸立展不死。朝野間便不一定會出現(xiàn)那位裴相�!�
世上的巧合。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巧合。
時至啟泰元年,陸立展也不過才剛剛邁過不惑之年。
坊間也一向沒有他身子狀況不佳的傳聞,乃至于連家名存實(shí)亡的時候。陸立展也都還活得好好的。
朝野間,無人不曉,無人不拿他當(dāng)個人物。
若生想了想,還是道:“他雖死了。但陸家還在,可見他的死。并不是上頭的意思。”
“陸立展是太子一脈的人,既是太子即位,他自然也不該那么容易死�!碧K彧不置可否,而后冷笑了聲。“何況,便是新帝心中實(shí)則對他不滿,想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那也不該趕在那個時候�!�
新帝根基未穩(wěn),遠(yuǎn)不是該動殺機(jī)的時候。
能坐上那張椅子的人。有幾個不是一路忍著熬著等著,走過來的?
太子就是再無能,也不應(yīng)當(dāng)立即對陸立展下殺手。
但他也的的確確抬舉了那位裴相爺。
而今嘉隆帝還在位,朝堂上,也只有一位姓裴的官員。
但蘇彧記得,那位裴大人,已老得走路都打顫了,據(jù)聞今年便要告老,能不能活到啟泰元年,尚成問題。
若生說的那位裴相爺,在當(dāng)時還十分年輕。
故而,他所知道的那個老頭,便絕不會是她知道的那一個裴相爺。
這般一來,事情便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太子身側(cè),如今可有姓裴的人?”若生想起他們在平州時遇到過的事,不由得蹙眉問了句。
蘇彧聞言,淡淡道:“至少,明面上沒有�!�
若生的眉頭皺得更緊,嘴角也緊緊抿了抿,而后再問:“昱王身側(cè),可有?”
“你能想到昱王那,已很不錯。”蘇彧微微揚(yáng)了下唇角,淡淡道,“朝中兩派,暗中水火不容,太子在昱王身側(cè)安插人手,并非沒有可能,只可惜,昱王身邊,明面上亦沒有姓裴的人�!�
裴姓在京里,并不是十分尋常可見的姓氏。
若生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起來:“難不成,這人眼下還未在京城?”
可他既然能在太子長孫少沔登基后,直接平步青云,升至相位,可見其在太子心中的分量。這人,在太子榮登大寶的路上,必有從龍之功,且極得太子信任。
這人,真堪尋味。
“畢竟還有數(shù)年光景,他眼下還未出現(xiàn),也極有可能。”蘇彧并不反駁,但他的神情,卻冷了下來,“但短短幾年間,他便能蓋過一路扶持太子的陸立展,乃至于最后站至相位,這人十分不簡單。”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沒有事情,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的。
若生垂眸不語,心中對他未曾言明的話,亦清楚得很。
“你所見所知,大多浮于表面,遠(yuǎn)不夠用來細(xì)細(xì)推敲。”他沉吟著,緩緩道,“你可還記得,那段日子,你被困在何處?”
若生頷首,面上神情沉穩(wěn)而平靜。
她不僅記得,而且已經(jīng)去過了。
她說:“那地方,是北苑。”
京城以北,將出城門,有塊地方,稱作北苑。
宅邸地方不小,但地處偏僻,鮮少有人涉足。
且北苑時常易手,幾乎年年都有新主。
蘇彧凝視著她,問道:“北苑如今,在誰手中?”
“陸離�!比羯鏌o表情地吐出一個名字來。
“陸立展的兒子?”他握著一塊細(xì)軟的布,在輕輕擦拭著那把弓,聽到“陸離”這個名字時,動作一滯。
“他身為陸相獨(dú)子,只是瞧中了一座宅子,陸相焉能不許?”若生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但語氣已漸漸變了。
她還有太多事情,沒有理出頭緒來。
“但北苑此后,可曾再次易手,如今還不得而知�!�
蘇彧聽著這話,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站在那,那雙剛剛才握過弓箭的手垂在身側(cè),緊緊攥著袖口。
纖細(xì)柔美的手掌,在這一瞬間,泛出緊繃的青白色。
他眸光微沉,道:“段家的那樁命案,有眉目了�!�
若生霍然抬頭向他看了過去,驚訝道:“怎么說?”她雖然知道他近些日子在暗中查探那件事,但并未深想。
第184章
死了
“你那位三表姐,那日會去海棠林,是因為她收到了一句口信�!�
若生蹙眉:“她從未提過�!�
“并非如此。”蘇彧否決,“她事后曾幾次三番向人辯解,自己去那乃是因為收到了段四姑娘的口信�!�
若生聞言,登時恍然:“是四表妹的口信?這般一來,死無對證,又是口信,自然人人都以為她只是說來妄圖推脫的,越是反反復(fù)復(fù)提及,便越像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沒錯。”他微微頷首。
“但就算只是一句口信,也必然是有人在中間傳話的才是。”若生細(xì)細(xì)一想,又不覺狐疑起來。
蘇彧似笑非笑:“可那個傳話的丫鬟,不見了。”
他略一停頓,接著道:“而且,從頭至尾,除了她外,再沒有人見過那個丫鬟。”
“她在撒謊?”若生愣了下,然后搖頭說,“不,她沒有撒謊�!�
謊話是需要圓的。
所以一個人若要說謊,定然不會胡亂說些沒有法子圓起來的話。
那日上上下下那么的多人,可除卻段素云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那個傳話的婢女。她說出那樣的話來,自然人人都認(rèn)定她是在扯謊。
但一個明擺著要說謊的人,為何要說出一個根本不像是存在過的人來?
她身為段家的姑娘,手底下難道還沒有一兩個忠心耿耿,愿意為她說話的人?便是真沒有這般衷心的人,她使些手段也能收買下幾個。
是以,她為何要說一個沒有辦法去圓的謊?
若生的眼神變了:“你找到那個丫鬟了?”
蘇彧目光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往廊下走去。
若生亦步亦趨地跟著。
“那丫鬟死了�!弊咧晾认隆LK彧背對著她,忽然說道。
若生一驚:“死了?”
蘇彧將手中弓箭倚著廊柱一立,順手抄起元寶往扶欄外頭丟去。
“喵——”元寶尖叫一聲,動作麻利地在地上打了個滾,而后扭過半個身子,不滿地沖著廊下的倆人看了來。
蘇彧沒搭理它,轉(zhuǎn)過身看向了若生:“前天在西城發(fā)現(xiàn)的�!�
若生咬了咬唇瓣。而后低低問了句:“何時死的?”
“爛了�!碧K彧說。“只怕是你在段家的八棱海棠林里發(fā)現(xiàn)尸體的那一日,她便死了�!�
若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便是數(shù)月前的事了!”
段家四表妹,是死在春日里的。
如今。已是盛夏。
那就難怪那幾日段家人上下搜尋,四處打探,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段素云口中那個來為段四姑娘傳話的丫鬟了。
因為人,早就已經(jīng)死了。
而且那個丫鬟。必然不是段家的人。
否則,依永定伯府的規(guī)矩。這人便只是個漿洗房上毫不起眼的小丫頭,也該被人尋著了。
“人埋得不深,那地方土也松,前兒個下了一場大暴雨。露出了一截手指�!碧K彧聲音平靜地說著,“發(fā)現(xiàn)手指的人,只覺奇怪。以為地下埋著什么好東西,結(jié)果挖出來一看。方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具尸體�!�
若生心驚著,問道:“既然如此,你又怎能肯定那具尸體便是三表姐口中傳話的婢女?”
畢竟尸體都已經(jīng)腐敗了,面上容顏定然是無法分辨的。
蘇彧道:“那尸體的腕骨上,還套著一只鐲子,同你那三表姐所言的,分毫不差�!�
“鐲子尚在,那就不是因財被殺了�!比羯鷩@息著,語氣漸漸肯定,“是滅口�!�
但掩埋簡單,處理尸體的手法粗糙,甚至于連衣物手鐲等物皆在原處,想必那兇手其實(shí)并不害怕尸體叫人發(fā)現(xiàn)。
膽子如此之大,其人也必然是個性情張狂的人。
她恍惚間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在海棠林里見到的四表妹。
四表妹的死,亦不像是處心積慮而成。
更像是,兇手突然之間起了殺意。
“那丫鬟去給三表姐傳話,恐怕也只是個障眼法了。”若生沉思著,心頭原本紛亂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晰起來,“若我那日沒有誤入海棠林深處,發(fā)現(xiàn)四表妹的蹤跡,三表姐便是最有殺人之嫌的人�!�
她仰頭望向了檐外的天空。
將近六月的天,已經(jīng)十分炎熱,連偶爾吹來的風(fēng)也像是火爐子里燒出來的一般,滾燙滾燙,掠過臉頰時,總帶著呼嘯而過的熱氣,讓人肌膚發(fā)癢。
耳畔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若生沒有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天空一角。
那抹藍(lán)色,幾乎要鏤刻進(jìn)她的眼睛里。
“我恐怕壞了某人的好事�!�
蘇彧聞言,忽然笑了起來:“這般說來,我倒幫了那人一把?”
他當(dāng)場幫若生洗清了嫌疑,段素云自然就又成了最具殺人嫌疑的那一個。
若生聽著,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
然而,也不知是望著天空看了太久,還是她方才那幾個響亮的噴嚏所致,她站在那,盯著蔚藍(lán)的天光,突然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雙腿亦有些發(fā)起軟來,連帶著身子也站不穩(wěn)了。
她趔趄著向廊柱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