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午后的春日,本該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靜靜照射在章戊的身上,卻讓人感到寒冷,少年的指尖泛白,背脊彎曲著,似乎早已不堪重負。
畫上黎朝被撕裂的笑容還在陽光下閃耀著,淚水從章戊臉上滴落,寂靜無聲。
周唯安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扯過章戊手里的畫,一股腦全部扔進了垃圾桶里。章戊愣了一下,抬起沾滿淚痕的臉吃驚地看著周唯安。周唯安的臉紅彤彤的,他喘著氣說:“不、不要看了!”
他瞪著眼睛,仿佛這樣才能不哭出來,反倒讓他的表情顯得特別古怪:“不、不值得的!那種人!”
章戊看著他的樣子,突然笑了一下,他說:“你懂什么��?”
周唯安說:“我、我不懂!可是一個人,他對你好不好,我知道!”
如果黎朝真的那么喜歡章戊的話,他為什么不站出來?為什么要當縮頭烏龜?讓章戊一個人在這里被欺負,傷心地流眼淚?何淞揚,盛先生,媽媽,他們都對周唯安很好,周唯安雖然笨,但是他感受得到。
“不要哭,不值得!”周唯安重復地說。
章戊望著他,突然噗嗤一笑,他說:“你平時傻傻的,這種時候卻比我聰明多了。”
他說:“是啊,有什么好難過的?”章戊站了起來,坦然望向班上其他人此刻偷偷打量著他的目光,他說:“我就是同性戀,我一不殺人,二不犯法,我憑什么被你們歧視?”
“唯安,我們走吧。”章戊拉了拉周唯安的手,“陪我翹課。”
周唯安就和章戊跑到學校外面的甜品店去喝奶茶,兩個人一人一杯奶茶,坐在中心公園的大榕樹下面,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葉透進來,輕輕地灑在臉上。樹葉溫柔地沙沙響著,讓人的心都跟著安靜了。
周唯安從章戊口中聽到了他和黎朝的故事。
他和黎朝是小學時學畫畫認識的。黎朝爸爸是大官,媽媽是家庭主婦,黎朝小時候沒少被他媽送到各種特長班去,畫畫班就是其中之一,不過黎朝實在是沒有藝術細胞,每次畫出來的東西都是鬼畫符,相較而言他的邏輯思維能力是一等一的好,隔壁奧賽班的老師天天夸他,但是畫畫這種事,的確給當時幼小的黎朝不小的打擊。
章戊就正好和他相反,成績一塌糊涂,偏偏畫畫極有天賦,幾乎回回都要被老師夸。一來二去,黎朝就記住了他。
那個時候的章戊還小,長得唇紅齒白的,比小姑娘還好看。黎朝下課去堵他,還以為他是女孩子,揪他的頭發(fā)欺負他,章戊猛地一下就把黎朝推了個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這一下就被黎朝記了很久,兩個人六年級分班分到了一個班,前后座,黎朝沒少撩撥章戊,總把他當女孩子欺負。章戊也從沒生過氣,黎朝就變本加厲,兩個人就這么拉拉扯扯到了初中,竟然還是一個班。黎朝對章戊的欺負漸漸變了質(zhì),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章戊。
也許那個時候還比較小,他還不懂什么是喜歡,但是他總想和章戊呆在一塊,哪個女生對章戊親近了一點,他就要不爽好幾天。后來他似乎開了竅,有一天偷偷親了章戊,這一親就上了癮。用章戊的話來說,他還是被黎朝掰彎的。
周唯安說:“那、那他怎么還這么對你?”
章戊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家里的狀況。他爸爸是市里的大領導,父母從小就對他給予厚望。你看他現(xiàn)在成績很好,那都是在家里的高壓政策下不得不學的,其實他只喜歡打籃球而已�!�
他撥弄著奶茶的管子:“你覺得這樣的一個人,父母都盼著他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他怎么敢讓他們知道他是個同性戀?”
周唯安說不出話來,他的確沒想過這些……如果黎朝和章戊在一起的話,他們肯定就沒有孩子了。都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有多少人嘴里說著同性戀和異性戀是平等的,然而如果這種事發(fā)生在他們子女身上,誰又能真的坦然面對?
“黎朝和我告白的時候就說過,以后他可能不能在公開場合承認和我的關系,我們最好是裝作不認識比較好……我知道他都說了這種話,我還答應和他交往,顯得我十分下賤,可是有什么辦法?誰叫我喜歡他呢。”章戊說著,嘆了口氣。
周唯安說:“可是你們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啊,要是以后他要結(jié)婚生子了,你該怎么辦?”
章戊笑了笑,他的目光望著遠處:“我早就想過了,我隨時都可以離開,給他表面上完美的生活。”他眼睛彎了起來,顯得整個人都生動起來,“我們藝術圈里多得是我的同類,高大帥氣多金,我隨便再找一個就是了�!�
周唯安脫口而出:“可是他們都不是黎朝啊�!�
章戊愣了一下,一抹苦笑浮上他的唇角:“唯安,你為什么總是這么一針見血?”
周唯安茫然地看著他,說:“我、我沒有�。课抑皇窃谙�,其實你根本不是同性戀吧?”
他說:“你只是喜歡黎朝而已啊�!�
章戊沒說話了,他的目光遙遙地望著遠方,過了很久,他才說:“那有什么用呢?黎朝的人生里除了我,還有很多更加重要的東西啊�!�
晚上周唯安依舊去便利店上班,章戊的事情讓他腦子里一團亂麻,他不斷地假設如果自己是黎朝該怎么做,卻怎么也想不出答案來。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是同性戀的話,媽媽知道之后該有多震驚。
周唯安換工作服的時候,盛浩異常反態(tài)地窩在休息室的床上睡覺,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周唯安小心翼翼地問:“浩哥,你不舒服嗎?”
盛浩聲音嘶啞地吼道:“滾開!不要你管!”
周唯安嚇了一跳,趕緊退出了休息室,結(jié)果到了半夜,他聽到休息室里傳來盛浩痛苦的呻吟聲。
周唯安進了休息室一看,盛浩竟然發(fā)起了高燒!整張臉燒得通紅!周唯安嚇壞了,趕緊想把盛浩扶起來,帶他去醫(yī)院,結(jié)果這下不得了,盛浩一坐起來,周唯安就看到床單上一大灘血跡!
周唯安嚇得臉都白了:“浩哥、你、你,好多血��!”
盛浩痛苦地呻吟著,他胡言亂語著:“我、不要,不要再來了……嗚嗚嗚我錯了,我錯了……救命……”
周唯安怕再這樣下去,盛浩得燒壞腦子。趕緊把便利店都關燈鎖門,把人背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去醫(yī)院。結(jié)果剛出了便利店,路邊一臺車子就沖他按喇叭,周唯安一愣,就看到車窗降下來,露出何淞揚的臉。
十四
“何、何先生�!敝芪ò睬忧拥亟辛艘宦�。
何淞揚微微頷首:“出什么事了?”
周唯安小心翼翼地笑著:“那個,浩哥生病了,我送他去醫(yī)院……”
何淞揚皺眉看著盛浩,對方爛泥一樣癱在周唯安的身上,周唯安艱難地撐著盛浩的身體,何淞揚感到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動,想把盛浩從周唯安身上掀下來。
因為是半夜,路燈也不太亮,周唯安根本看不清何淞揚的臉色,何淞揚不說話,他根本不敢動彈。直到何淞揚說:“上車吧,我送他去醫(yī)院�!�
周唯安一喜:“太、太好啦!”何先生人真的很好,上次他惹他生氣了,這次還愿意幫他。
何淞揚下了車,幫著周唯安把盛浩扶到了車后座,他看到了盛浩褲襠上一片暗紅的血跡,他當然知道那是什么,眼神暗了暗。還不等周唯安上車,何淞揚搶先一步關上了車門,道:“你坐副駕駛。”
“��?”周唯安一愣。
何淞揚繃著臉說:“怎么,不愿意?他生病了,你想讓他傳染你?”
“沒、沒有�!敝芪ò膊桓疫`抗,乖乖地坐上了副駕駛。何淞揚這才滿意地開著車,去了江霖的醫(yī)院。2306;9*2396
江霖一見到盛浩,下意識地就覺得是何淞揚干的,他立刻大呼小叫起來:“何淞揚,你看看你,禽獸啊嘖嘖,玩得都是血!”
周唯安一驚,眼神看向何淞揚,似乎有些疑惑。何淞揚怒道:“你叫個屁啊,也不看看這人什么貨色,怎么可能是我弄的!”
江霖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扒下了盛浩的褲子檢查,他一邊用帶著手套的手指檢查盛浩的私處,一邊嘖嘖:“我的天,這都壞了……”
周唯安驚疑不定地問:“江醫(yī)生,浩哥是怎么受傷的?”
江霖正要說什么,何淞揚搶先說:“這個一看就是痔瘡吧。好了,別看了,惡心死了,我們先出去�!彼ブ芪ò驳募绨蚓桶阉馔�,周唯安只好先退了出去。
周唯安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顯得有些忐忑不安,頻頻往手術室里望。何淞揚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說:“這么晚了,你要不去睡會�!�
周唯安趕緊擺擺手說:“不、不了。”
何淞揚在他旁邊坐下來,挺想和他說說話,可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他生硬地問:“你讀高幾了?”
“唔,高二�!敝芪ò埠芄缘卣f。
“怎么十八歲才讀高二?”何淞揚問。
周唯安顯得很不好意思:“小學的時候,我太笨,留過一次級�!�
何淞揚“喔”了一聲,他說:“你怎么還在便利店上班?”
周唯安說:“上次、買衣服的錢,是盛先生借給我的,我得還上呀�!�
何淞揚心想這好辦,他打開錢包,數(shù)了一千元錢塞進周唯安的手里,說:“你還他。”
周唯安可不敢接,他急得說:“不、不行,這、這又欠你了……”
何淞揚兇巴巴地說:“欠我和欠他不一樣�!�
周唯安一臉困惑的樣子:“怎么不一樣,都是欠錢呀……”
“你,拿著錢還他,不要去上班了,給我上班怎么樣?嗯?這一千塊就算工錢!”何淞揚說。
周唯安說:“給、給你上班?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何淞揚很想脫口而出,你就每天給我親親抱抱,打一炮就可以了……幸好他及時剎住車,說:“就給我做飯打掃衛(wèi)生吧。”
周唯安頓時放下心來,眉開眼笑的:“這個、我可以做�!�
他挺認真地說:“你喜歡吃什么呀?我、我可做不了飯館里那種……”
何淞揚見他自己苦惱的那副小樣子,心里癢得不得了,只想把人抱在懷里親一口。他按捺下異樣的感覺,干巴巴地說:“隨便,我不挑食�!�
這件事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定下來了,周唯安到底沒抗住,過了一會就靠在何淞揚肩膀上睡著了。何淞揚把外套給他蓋上,周唯安的頭發(fā)軟綿綿的貼著他的臉頰,他莫名地覺得心里十分妥帖。
江霖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這一幕,周唯安靠著何淞揚睡著,整個人都縮著。何淞揚抱著他的腰讓他靠著,不知道望著哪里發(fā)呆,唇邊還帶著一絲……傻笑?
江霖一臉見鬼的表情,伸手在何淞揚面前晃了晃,何淞揚回過神來瞪了他一眼。江霖抱著胳膊說:“挺享受的嘛�!�
何淞揚鼻孔里出氣:“一般�!�
江霖挑眉:“說吧,里面那人怎么回事?”
何淞揚示意一下周唯安:“他的腦袋是被那人砸的,我找人給他開了苞而已�!�
江霖一臉“你以為我是智障嗎”的表情:“開苞?他那種傷,起碼是輪奸才行吧?我都縫了好多針才把腸子縫上!”
何淞揚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就是開苞的人數(shù)多了點,大呼小叫什么�!�
江霖無語。他說:“你還是做事留點兒后路吧,人家說不定一輩子都被你毀了�!�
何淞揚一臉漠不關心。
“還有啊,小心人家遷怒你的小寶貝兒,趕緊看緊點吧。”
何淞揚冷笑:“他敢。”
周唯安一覺睡到大天亮,一睜眼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他嚇得趕緊爬了起來,身上的衣服被換了,不知道穿著誰的,有些大了。
周唯安小心翼翼地出了臥室,這是一個很大的復式公寓,他在二樓,從樓梯上能看到何淞揚正坐在餐桌邊看報紙。他聽到響動聲,抬頭望過來:“醒了?”
“何、何先生。”周唯安叫道,他捏著睡衣的衣角,“是你、帶我過來的?”
何淞揚說:“嗯。”
周唯安臉紅了,臉都要埋進胸膛里:“謝謝、麻煩你了。”
糟糕,他一定是昨天睡得太死了,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他似乎隱約聽到一些對話,是關于盛浩的傷勢的,可是不太記得了。
何淞揚微微抬起下巴:“下來吃早餐�!�
周唯安沒有拖鞋,只能光著腳走路,幸好公寓都是木質(zhì)地板,不算太涼。他走到餐桌前,看見何淞揚面前只有一個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周唯安驚訝地說:“何、先生,你、吃這么少呀?”
何淞揚不置可否:“平時不回這里,沒什么吃的。”
周唯安說:“我、我可以看看冰箱嗎?”
何淞揚說:“隨你�!�
周唯安進了廚房,廚房挺大的,一應俱全,但是看起來沒怎么用過。他打開冰箱,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兩個雞蛋、西紅柿,儲物柜里有一點掛面。
周唯安就做了兩碗西紅柿雞蛋掛面,熱氣騰騰的,他把面擺在何淞揚面前,一臉開心地說:“吃、吃這個!”
何淞揚看著那碗賣相不錯的面條,無奈地說:“這些東西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
周唯安有些忐忑:“我、我看過,還沒有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