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程音無語。他是說高一時騎自行車送她上晚自習(xí)?
“答應(yīng)老師的事,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做到,別讓我再愧疚�!彼^續(xù)講道理。
早年季辭是個青竹少年,既硬且澀還又扎人,程音應(yīng)付的得心應(yīng)手,現(xiàn)在面對這種溫和形態(tài)的他,她反而覺得束手無策。
難怪江媛媛說,但凡季總給人派活,不管對面多不想接,多半還是會接住,他就是有這種掌控力。,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臨出發(fā)前給我發(fā)信息�!彼麤_她溫雅微笑,結(jié)束了對話。
看著那個姿態(tài)優(yōu)容遠(yuǎn)去的背影,程音簡直迷惑極了。
她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直接將他拒絕?
他又怎么回事,剛開了一個那么鬧心的會,下來第一件事,居然是關(guān)心她去相親有沒有人接送?
救場
程音回到辦公室,
面對眾人無聲的目光審訊,心知這次躲不過去,隨口編了句瞎話應(yīng)付。
“季總來問我關(guān)于杭州的事�!�
王強點頭,
復(fù)又搖頭:“他當(dāng)時認(rèn)得太快了,
有些欠考慮,
要是私下找人解決,鬧不出這么大的動靜。”
程音想說,
你安知他不是故意鬧大,
當(dāng)時他在車上怒斥研發(fā)主管,聽著是真憤怒。不抓住那個機會將事情曝光,可能就沒更好的機會了。
季辭這個人,不管歲月變遷,
性格發(fā)生多大變化,始終是個體面人。
當(dāng)然也不排除,
他此舉更多是為了扳倒小柳總,只不過低估了柳石裕的疑心病,以及對親生兒子的偏袒之心。
心中念頭幾轉(zhuǎn),程音卻一句沒有多說。
同事之間關(guān)系無論有多平和,
畢竟還是利益相關(guān)、甚至利益沖突方,
并非可以恣t意聊天的對象。
“音姐飛升得真快,在85樓都有名有姓了�!苯骆驴滟�。
“什么時候打算飛出我們這個土旮旯?”尹春曉扇火。
“每回看到音子都覺得,
我這幾十年屬于白干!”王強嘆息。
仔細(xì)一想,
這幾句話真是一句都回復(fù)不得,
程音只能笑笑:“組長,
您要的方案剛已提交OA,
有空請審閱�!�
還是韜光養(yǎng)晦為好。
抱著這樣的念頭,程音下班時的路徑選擇,
就顯得有些鬼祟。
臨行前她試圖垂死掙扎,發(fā)信息給季辭講道理。
Yin:真的不用李師傅特意送一趟,現(xiàn)在天還亮著,我坐地鐵過去就行。
Z:車在樓下,已經(jīng)安排好,后備箱準(zhǔn)備了簡單的見面禮。
Z:初次見面,估計對方會請飯,你也禮貌些。
程音:……
您這做派,還真挺像家長的,與十年前的季三銜接得天衣無縫。
對她的相親這么上心,他很希望她早日嫁人?
道理講不通,程音退而求其次,請老李將車停在了離公司隔了個路口的僻靜地方,再盡量避人耳目地走了過去。
用現(xiàn)在流行的用語:這班下得很有偷感。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越是偷摸越是容易曝光——程音上季辭車的瞬間,就那么好巧不巧,被馬路對面的一輛車看了個正著。
車內(nèi)坐著同樣很有偷感的姜曉茹和柳亞斌。,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姜曉茹沒有立刻說話,反而仔細(xì)觀賞起小柳總臉上的神色,隨后才抿了抿唇:“吃味兒了?”
柳亞斌沒說話,輕嗤了聲,目光沒離開季辭車,車窗防窺,到底也看不出什么來。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仇家的女人,那更可口。”
“姜姜,你今天也是泡了醋了,我在想別的事�!�
“咱倆一對醋壇子,那不是絕配?”姜曉茹撇嘴,“什么事?”
“姓季的小子,不是聽說要入贅孟家?怎么又搞上了小寡婦?”
柳亞斌也不知從哪兒聽說,程音的老公早逝,因此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這人設(shè)可比普通離異帶娃帶感,私下他提到程音就叫小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唄!”姜曉茹沒好氣。
柳亞斌玩味了片刻,示意自己的司機:“小賈,這段時間找人盯一下,有照拍照,錄像更好�!�
程音從后備箱里取出了兩盒山貨。
這是此前柳世集團(tuán)參加山區(qū)扶貧,當(dāng)?shù)鼐用窕仞伒奶禺a(chǎn)。雖說包裝不算精美,東西卻是實打?qū)嵉纳秸洌沂忻嫔喜灰踪I到,送人還挺合適。
季辭的意思她懂,第一次相親,最妥帖的方式是AA制,成與不成都好說。但如果對方是老派人,估計不太情愿讓女性掏錢,此時她回贈一些小禮物,算是禮尚往來。
季辭的分寸感,永遠(yuǎn)拿捏得比一般人精準(zhǔn)。
不過他也是多慮,原本這場相親也是個商務(wù)局,她打算掏錢辦事的,無所謂成不成。
劉嬸幫程音挑的對象名叫趙長水,曾在西南邊疆參軍,后來選擇自主擇業(yè),在潘家園開了個古玩店。
古玩這一行,能不能賺錢純看人脈和流年,有時候運氣好,開個張便能連吃三年。
趙長水運氣不錯,戰(zhàn)友遍布各行各業(yè),加上在西北地區(qū)的老關(guān)系,這些年業(yè)務(wù)不錯。
其他家都因年景不好在收縮店面,他反而一口氣租下了聯(lián)排,打通造了個茶室書局,老城區(qū)里難得的雅致去處。
今日他與程音的初次會面,便約在了自家的茶室。
趙長水特意等在門口相迎,見到程音先一愣,再一喜,顯然對她一眼滿意。
他人雖不高,姿態(tài)卻筆挺,有軍旅生涯留下的痕跡,舉手投足顯得果決自信,唯一的不足……是他有一些跛足。
劉嬸之前對此并未提及。
像是知道程音心中所想,趙長水邊走邊解釋:“在部隊的時候,有次出任務(wù),遇到了特殊情況,雪地里凍壞了腳�!�
言畢他風(fēng)趣一笑:“換來一個三等功,也不虧�!�
程音回之一笑:“很了不起。”
程音不擅閑聊,并不打算慢悠悠吃完這頓飯,剛坐下便想說明自己的來意。
卻沒找到說話的機會。
因為趙長水開始自我介紹了。
從家庭背景,到個人愛好,甚至包括早年的戀愛史,事無巨細(xì),話縫之密,讓程音完全找不著插言的空隙。
“我參軍當(dāng)年,女朋友就跟我分手,到現(xiàn)在也沒再談過。倒不是因為有生理缺陷啊,我這腳一點也不妨礙生活,就是我太忙了,生意越做越大,實在抽不出時間�!�
“劉嬸跟我同鄉(xiāng),那天非要說讓我見你一面,我一看照片,挺有眼緣的,就說見見�!�
“原本該在外面吃頓像樣的飯,但我就是想著,給你看看我全部的身家,也顯得誠懇。另外我還有套房,有輛車,不過你估計也不在意那些�!�
菜已經(jīng)上到了主食,趙長水才端起杯子,喝了第一口水。
程音總算抓出發(fā)言的機會:“其實,我今天也不是來相親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趙長水放下杯子,神色詫異,片刻后似下定了決心:“要是你同意結(jié)婚,房子立刻轉(zhuǎn)到你名下,算婚前財產(chǎn)!”
程音:……
這才見面吃了第一頓飯,怎么就聊到房產(chǎn)過戶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耐心解釋,“劉嬸應(yīng)該跟你說過?我本來也沒有真結(jié)婚的打算�!�
趙長水低下頭,指甲摳著手心的老繭,神情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得。程音揉了揉額頭,她劉嬸肯定是沒說真話了。
“絕對不是,我并非對您有任何不滿,是真的有個燃眉之急。我孩子是未婚生的,一直沒上戶口,再過兩個月就要遞交入學(xué)資料,必須找人臨時幫忙結(jié)個婚,不然孩子上不了學(xué)�!�
程音干脆直接給他交了個底。
“兩個月時間,連籌備婚禮都來不及,沒有人會這樣草率,您說是吧?”她與他分析。
這一番解釋入情入理,趙長水總算停止摳手,重新抬起了頭。
“這樣啊……你要找人臨時結(jié)婚也行,房產(chǎn)先不過戶,這忙我能幫。”
他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程音反而不愿接茬。她看人很準(zhǔn),按照趙長水的性格做派,絕不可能收錢辦事,那她就會欠下人情。
“您生意這么忙,來回跑手續(xù)很不方便,劉嬸說您認(rèn)識人多,或者有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我可以給些報酬……”
“花這冤枉錢干啥,趙哥幫你跑兩趟也不是事兒。就是將來,戶口本從未婚變成離異,還得費口舌跟人解釋……”
“還是算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背桃袅⒖虛u頭,她還是想找那種錢貨兩訖、互不相欠的。
她起身,拎起腳邊的禮盒遞給趙長水:“抱歉趙哥,耽誤您一晚上時間,我?guī)Я它c山區(qū)特產(chǎn),不是什么特別好的東西,不過市面上買不著,味道不錯,您嘗嘗�!�
趙長水又開始摳他掌心的繭子。
他的目光從程音臉上,移向她遞來的紙盒,目光特意在“扶貧”兩個字上停留了好幾秒。
“你是不是覺得,就算假結(jié)婚,也不能跟我這樣的人,將來也會成為你的人生黑點……”
又來了。
難怪人說,顯性的過度自信,往往為了掩蓋隱性的過度自卑。
她今晚是說什么都不對了……
難道真的要欠下這個根本不想欠的人情?
程音僵直地戳在原地,當(dāng)真考慮能不能丟下東西就跑,就在這時,救命的電話及時呼入了。
她一秒沒猶豫接起了電話,聽到季辭問:“什么時候結(jié)束?我在外面等你,好了說一聲�!�
程音沒有吭聲。
“知知?如果現(xiàn)在需要我進(jìn)來,你就說:好�!�
程音秒答:“好�!�
半分鐘后,紅外感應(yīng)門鈴響起,有人無視“閉店”掛牌,直接推門走了進(jìn)來。
進(jìn)來的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男人穿黑色西裝,女孩穿黑色校服,乍一看風(fēng)格如此雷同,仿佛等比例縮放。
如出一轍的舒長骨骼、冷淡神態(tài),連五官的弧度走勢都一致,任誰來看,這都是一對父女檔。
小女孩長得極漂亮,手上玩的玩具卻有些嚇人,是個逼真的人類頭骨,被她拿在手中“咔噠咔噠”撥弄,牙口開合,仿佛有話要說。
“媽媽!”說話的是小女孩自己。
程音有些吃驚,她沒想到季辭不是一個人,竟還接來了鹿雪。
之前她和鹿雪商量過,平常她住校,周末再回家,除了可以培養(yǎng)她的獨立意識,也能睡得更好、吃得更有營養(yǎng)。
然而今天并不是周末……
小女孩已經(jīng)蹦蹦跳跳跑過來,百褶裙飛旋成一朵黑色的花,她t接下來說出來的話,更讓程音眼前一黑。
“媽媽你看,是爸爸,爸爸回來啦!”
爸……爸……?
此地共計成年男性兩名,排除掉她剛認(rèn)識的不可能的那位,剩下的只有……更不可能的那位。
那個瞬間,程音幾乎體會到了久違的慌張情緒。
那是一種隱秘心思被當(dāng)眾戳穿的心虛,鹿雪長得很像季辭,為什么像,她心知肚明。
所以,季辭意識到這一點了嗎?
她迷戀他到了病態(tài)的程度,甚至還搞了一回替身文學(xué)……
程音抱住飛撲而來的小孩。
鹿雪這家伙,平常聰慧不似凡人,情商也一等一的高,非要揪出個缺點,大概是喜歡到處亂認(rèn)爸爸。
程音的腦袋嗡嗡作響,想捂住女兒無遮攔的小嘴,誰知此時輪到季辭講臺詞了,那比鹿雪厲害得不是一星半點。
“我回來了,對不起親愛的,丟下你們這么多年……”
好好好,好的臺詞就該這樣,只一句就能交代清楚前因后果,還給觀眾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
再加上他深沉的嗓音、深情的姿態(tài),如此優(yōu)秀的臺詞功底,如此充沛的情感表達(dá),某些當(dāng)紅偶像劇男主看到都應(yīng)該感到汗顏。
程音裂了。
季辭邊說臺詞,邊將程音攬入懷中,摟著腰轉(zhuǎn)了小半圈,不露痕跡地用身體將她擋住。
體型差讓她完全隱沒在他的廓形之下,燈影繚晃,那張錯愕的小臉如此可愛,他幾乎要現(xiàn)場發(fā)揮,隨心而動,低頭將她吻住。
可惜有外人在,季辭險險剎住了車。
吻戲取消,手卻不舍得松。難得見到程音如此慌張失措,扇葉的風(fēng)吹起幾絲頭發(fā),沾上了她的鼻尖,他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緊張得瞬間出了汗。
季辭伸手撩開那幾根發(fā)絲:“我一直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程音哪能答得上話,她一直自認(rèn)為自己演技超絕,是被埋沒在寫字樓的素人演員。
現(xiàn)下與季總一比——小巫見大巫。
“對不起,”季辭究竟還是沒能忍住,用臉頰輕輕蹭去她鼻尖上晶瑩的汗珠,將她緊緊裹入懷中,“讓你受苦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廂恩愛情濃,觀眾被晾在一旁,臉色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好。程鹿雪審時度勢,及時加入了演出。
“叔叔好,請問你們吃完了嗎?我們來接媽媽回家�!�
小女孩聲音甜美,態(tài)度禮貌。
“爸爸媽媽,我們走吧!叔叔再見!”
電子門鈴說著“歡迎再次光臨”,茶室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過了一會兒,驚天動地的迸裂聲響起,桌上那套上好汝瓷餐具,連同沒吃完的殘羹被掃落,金黃湯汁濺得四處都是,將新進(jìn)門的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