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于燕的家在遙省北部的一個小山村。村子很偏僻,很窮,和周邊其他村莊拼起來才有一座小學(xué)。七歲那年,她和其他孩子一樣被送到學(xué)校讀書,每天都要走好幾里山路。春秋還好,夏天到學(xué)校一身汗,回家一身汗,冬天則晚去早回,花在路上的時間比在學(xué)校還多,遇上刮風(fēng)下雨,落雪落冰,教室里的學(xué)生就總是到不齊。
讀到二年級的時候,村子外圍修了路。交通給山里的人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附近村里的年輕人聽說在城市里打兩個月的工能賺到種一年糧食的錢,紛紛卷了鋪蓋出去闖,因為有路,知道回得來,所以也不怕走得遠(yuǎn)些。
那時于燕的爺爺奶奶都還健在,大伯生了三個男孩,拖家?guī)Э谧卟怀鋈�,于是就鼓勵弟弟去拼一拼。于燕清楚記得父親離家時,讓她好好聽話,臉上有種她從未見過的光彩。
父親一去就是三個月,回來以后臉上光彩更甚,還決定要帶母親一起出去,于燕就跟爺爺奶奶住。上學(xué)的日子,她就跟堂哥堂弟們一塊去學(xué)校,放了學(xué)又一起去田地里玩。她成績好,哥哥弟弟們得到的獎狀沒她一個人多,爺爺就格外疼她。
春天帶她去種水稻,她被爬到腳上的螞蟥嚇哭,爺爺就不讓她下田。等到水稻成熟,男孩子們都拿著鐮刀幫忙,她卻可以坐在樹底下剝桔子吃。奶奶對她也一樣,幾乎每晚都帶著她睡,夏天給她搖扇,她就幫奶奶拍蚊子,冬天奶奶給她織背心,她就幫奶奶暖被窩。
那幾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快樂到父母不在身邊也不覺得什么,而當(dāng)奶奶突然離世,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快樂的終結(jié)。
在外打工的父母回家辦了喪事,不到幾天又要出去。父親因此和大伯大吵一架:父親的田要大伯幫忙種,打工的錢卻自己占,橫豎說不過去。矛盾沒有解決,大伯便遷怒到爺爺,爺爺因奶奶的去世本就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眼下兒子鬧了矛盾,他也沒精神管,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在院子里做木工。
于燕的父母每年回來一次,一次也就幾天。飯桌上,她聽母親說得最多的就是在漢城的化工廠。他們希望她好好讀書,能不靠苦力在大城市生活,他們也經(jīng)常給家里寄錢,爺爺全部幫忙存著。于燕上初中那年,父親騎回了村里的第一輛摩托車,惹得眾人艷羨,然而那一年的春天還沒過,于燕的爺爺就離開了人世。
于燕戴著大伯母做的白衣白帽,在爺爺?shù)姆块g里跪了一天一夜。她從來沒有如此想念父母的歸來,但等來的消息是他們在路上出了車禍,父親當(dāng)場死亡,母親被拉到醫(yī)院搶救,再醒來已是精神失常。
這場車禍?zhǔn)歉赣H全責(zé),這幾年攢下來的錢,用來賠償,用來辦喪,用來救命、治療,到最后所剩無幾。于燕請了長假在家照顧情緒失控的母親,她身子瘦小,有時給母親擦身,被母親抓了頭發(fā)往墻上撞,有時喂藥則被抓起胳膊咬,有次被大伯母撞見,罵她怎么不知道逃,她怎么能逃,那是她的母親啊,她只有近身才能照顧,如果她怕疼,那母親就會臟,就會餓,就會嚎得撕心裂肺痛苦至極。
她當(dāng)時還天真地想,幾個月,最多熬上幾個月母親就會平靜下來。而沒等她支撐不住,母親卻毅然決然地逃了。
她清楚記得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后,她去水塘邊洗完換下的衣服,回來就看見了床上的人。
母親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安靜地躺在草席上,旁邊是瓶開了蓋的農(nóng)藥。
屋外的蟬鳴猖狂,屋內(nèi)一片死寂。
于燕站在床邊,大腦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才從胸腔中爆發(fā)出驚慌而悲慟的哭喊。
幾天后,母親在大雨中下葬。漫天雨幕中,她跪在兩座新墳前,磕得頭破血流。
。
于燕原以為自己會說得磕磕碰碰,但事實上,從開始到說完不過幾分鐘。她雙手扶著欄桿,看著江邊變幻的彩燈,以及江中間深沉靜謐的水面,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我的家庭�!彼f,“他們都很愛我,但又很討厭我,約好了似的,急匆匆地就走光了。
算一算,我離開他們的時間已經(jīng)比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還要久,久到……我竟然有時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前些年我還經(jīng)常做夢,但不知道是年紀(jì)大了還是睡眠的緣故,他們也漸漸不來找我了�!�
她把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看著身邊的人,他的神情很嚴(yán)肅,嚴(yán)肅到她以為他在聽什么難懂的專業(yè)報告。
她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你……還好吧�!�
他眼神復(fù)雜,落進(jìn)她眼中,像石子掉落湖心。
她別開視線:“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覺得你對我了解不夠。
其實我能感覺到,也很高興你對我有好感,我從來沒想過到了這個年紀(jì)還能遇到像你這么優(yōu)秀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喜歡和戀愛是兩碼事,我們都不小了,不能什么都不考慮就試一試�!�
她決定把最近思考的結(jié)果告訴他:“家庭和童年對于人的影響是巨大的,我也不敢保證自己已經(jīng)擺脫那些痛苦。我們接觸的時間還很短,我在你面前表現(xiàn)的也是偽裝過的優(yōu)點,我……我還有很多缺點是你不知道的,比如我休息的時候也很懶,我有煙癮、我的脾氣也會暴躁……”
如果說戀愛是兩個人的事,那她的個人條件還能跟他夠一夠,可是他們年齡都不小了,肯定要考慮其他因素,她記起他的家庭情況:父親是私立醫(yī)院的返聘醫(yī)生,母親在全職之前是初中老師,家教修養(yǎng)都很好,而他弟弟和弟媳都是研究生畢業(yè),診所收入可觀,這樣一個高知富有的家庭,她怎么有資格去跟他相提并論?
如果他們的戀愛能走到最后,那他的家庭能接受她嗎?如果不能,那這段無結(jié)果的戀愛不是純粹浪費時間?
她沒發(fā)現(xiàn)她完全是以功利主義的角度在思考,但這也是她在理智狀態(tài)下的抉擇。
她沒能等到身邊人的回應(yīng),強忍著不安:“所以,之前是你問我,現(xiàn)在是我問你,我家庭條件不好,個人能力有限,還有很多未知的缺點和毛病……你愿意和這樣的我在一起嗎?”
她學(xué)著他的話:“你也不用立刻回答我,只要在你離開上海之前,告訴我答案就行�!�
她說完,也不顧他的反應(yīng),松了手,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返回。
風(fēng)從后面往前吹,吹得她的馬尾凌亂,鬢邊的頭發(fā)全往外飛。
明明是順風(fēng),她卻覺得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做專訪多年,她接觸過那么多商界人物,學(xué)到很多有用的東西。她知道追求利益最大化,知道做人做事誠信第一,也知道要規(guī)避風(fēng)險,及時止損,站在對方角度想問題。
這樣也好,說開了,把主動權(quán)還給他,她也就不用再畏畏縮縮了。
可是……心為什么那么疼呢?
她摳著手心:是因為他沒有發(fā)表看法?
可他要發(fā)表什么看法?他在醫(yī)院見過那么多可憐的人,她的故事也不過是尋常普通的那個罷了。同情也好,遺憾也好,又能如何。
她越想理智分析,結(jié)果卻越難過,是了,他聽她說那么多,一直都是她說,他一點表示也無,肯定是覺得就這樣算了。
……
她越想越亂,什么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涌出來,可是——
她停住腳步,意識到自己有另一半重要的話忘了說——沒錯,她是有難堪痛苦的回憶,可她沒有一直陷在里面,她考學(xué)、工作,一直在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她是想讓他客觀地了解,那么除了灰暗的一面,她也應(yīng)該展示明亮的那面給他,對嗎?
她掏出手機,動作有些急了。盡管她那么卑微、坦誠,可是,她是抱著他能接受并安慰她的希望,才敢告訴他的啊……他為什么不說話呢?
她忽然有點想哭,她該問問他當(dāng)時的想法,而不是等他冷靜,一冷靜,就什么都來不及了。
也是找出他號碼的那一瞬間,她才驚覺,她是如此害怕失去他。
“蔣攸寧�!彪娫捊油�,她聲音顫抖,“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你后悔跟我說那句話了是不是?”
蔣攸寧聽出不對勁:“你在哭?”
“沒有�!彼套�,“你還在那,還是走了?我想再見見你。”
“于燕�!�
“你在哪?”
“我在你后面�!�
“……”
于燕一愣,轉(zhuǎn)身,瞧見他就站在路燈下。
他一手握著外套,一手拿著手機,那件襯衫白得發(fā)光,而他目光堅定,正無聲地看著她。
她只覺全身血液在往上沖,小跑過去,想問他為什么會在這兒,卻語無倫次。
蔣攸寧回答:“我說了,我想往前走一段�!�
“但這是反的�!�
“因為你走反了�!�
“那你還跟著我�!�
“因為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回頭�!彼焓植恋羲难蹨I,“還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狠心把我扔在那兒�!�
“對不起……我剛才太害怕了�!�
怕你嫌棄,怕你收回那些簡單而動人的示好。
“那現(xiàn)在呢?”
“不怕了,”他近在咫尺,就是最好的回答。她鼓起勇氣看著他,“蔣攸寧,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是最后的答案嗎?”
“是�!�
“那你聽好了,我的答案和你一樣。”
從很早以前,第一次送你,第一次吃飯,第一次聊天,很多很多的第一次。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蔣攸寧……”
他沒讓她繼續(xù)說下去,這夜晚太短暫,也太迷人。他沉默地,動情地看進(jìn)她的眼里,而后低頭,將她深深吻住。
33.密碼
于燕輸入六位數(shù)的密碼,門鎖輕輕地滴了一聲。
她回頭看一眼蔣攸寧,從下了地鐵到進(jìn)入小區(qū),再到電梯上行,他始終低聲而專注地講著電話。
等他掛斷,她問:“誰啊�!�
“小劉�!�
于燕想起那張憨憨的年輕的臉龐:“工作上的事?”
“不是�!彼蘸檬謾C,捕捉到她的遲疑,“怎么,不打算請我進(jìn)去嗎?”
“……怎么會�!庇谘辔站o把手,猶豫了兩秒才轉(zhuǎn)身開門。她彎腰從鞋柜里拿出兩雙拖鞋,讓蔣攸寧換上那雙男士的,解釋道,“我的編輯偶爾會來我這里�!�
“嗯�!�
蔣攸寧換好,也不知說什么,只陪她站著。
這是他第一次來她的家,顯然是局促而無措的。如果有其他人,或是有具體的來的目的,那可能還會自如一些,但眼下,就連房子的主人也沒有做好準(zhǔn)備。于燕靠著玄關(guān),和他隔了一些距離,這讓她得瞇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的五官。這感覺像在做夢,她想,無論是江邊的失態(tài),還是混亂的表達(dá),還是那個猝不及防的吻——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蔣攸寧以為她的沉默是在后悔:“如果你不歡迎我,我可以……”
“不,我很歡迎你,只是……”她用了比較模糊的字眼,“我還沒適應(yīng)�!�
確切地說,她很緊張。
從她鼓起勇氣跟他說家里的事,到忐忑地等他的答案而忍不住哭泣,她都陷入了混亂的情緒,而當(dāng)她輕輕掙脫他的懷抱,聽他問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她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驅(qū)使著說:“那就去我家吧�!�
這樣熱切而直白的邀請,讓她覺得她有點不像她了,而比起擔(dān)心自己過于主動的羞澀,她竟然更擔(dān)心他會不會答應(yīng)。
好在他思考的時間并不長,確定之后,他牽著她的手折返往前,陪她看盡了江岸的燈才奔赴新的目的地。
于燕的家和風(fēng)相所在的大廈相隔□□公里,比起紅綠燈遍布的地面交通,她更習(xí)慣坐準(zhǔn)時的地鐵通勤。無論早晚,她總是一個人擠進(jìn)擁擠的車廂,如今有人陪她,她瞬間想起了他送她去嵐城機場那次——在車窗玻璃的倒影里,他們曾并肩而立,如今的高峰人海中,他們卻緊緊相依。
廣播里重復(fù)著機械的提示語音,快到站時,她抬頭叫了她一聲,他像從沉思中回神,眼中卻有藏不住的憐惜,于燕心頭一熱,而他什么也沒說,只用力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掌。
。
于燕在家中接待過不少同事,但從來沒有同齡異性單獨踏入她的私人空間。現(xiàn)在,重要的人物被她請來了,她卻不知要如何招待這位新客。
她試探著問:“你渴嗎?”
他搖頭:“不渴�!�
“那餓不餓?”
“我在酒店吃過了,倒是你,晚上吃什么了?”
于燕知道他要過來,為了那個答案擔(dān)心得整個下午都沒胃口,又怕餓著肚子在他面前出洋相,便吃了點面包就熱水。經(jīng)過剛才一段激動,眼下回了家,她倒真的想吃點東西,可打開冰箱一看,冷藏間里除了半盒雞蛋,一盒奶油蛋糕和幾瓶礦泉水以外什么也沒有,速凍柜里則裝著大量的雪糕和冰激凌,只有最下面的抽屜放了袋水餃。
她挫敗而心虛地關(guān)上門,還是被蔣攸寧看見:“怎么過得這么清苦�!�
“不清苦,這些是我的快樂源泉�!�
“所以你的蛀牙就是這么來的�!彼肫鹚牧闶常枪�,加上這里的甜品雪糕,“你的飲食習(xí)慣和小孩子有的一拼�!�
于燕不好意思地笑,蔣攸寧問她要不要煮點餃子,卻被拒絕。她拿出手機,像是記起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上次補牙的錢還沒給你�!�
“不是我補的�!�
“可是蔣醫(yī)生讓我給你�!�
“他是蔣醫(yī)生,那我是誰?”
“你是蔣攸寧,是蔣醫(yī)生的哥哥。”她心情變好,連帶著說話也帶了些撒嬌的意味,“雖然我和你是這種關(guān)系,但一碼歸一碼,我享受到了服務(wù)肯定就要買單,不能占便宜,對吧�!�
蔣攸寧早就把補牙的費用給了張菲,兄弟之間可以不談錢,但弟弟成了家,弟弟的家人沒有幫他墊人情的義務(wù)。他看著一臉認(rèn)真的她:“那你告訴我,你和我是什么關(guān)系?”
“……”于燕摸摸鼻子,卻被他扯進(jìn)懷里,“很難回答?”
他目光坦蕩,語氣像是認(rèn)真,又像只是逗逗她,于燕猜不準(zhǔn),索性說:“這還不簡單,我們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不過,是今天晚上才正式建立的�!�
正式建立。蔣攸寧笑:“說得我想慶祝一下�!�
“怎么慶祝?”
他俯身湊近,準(zhǔn)確而快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記。
……
這、這就完了?
于燕微愣,而后見他露出明朗的笑意——好吧,潛意識里的渴望被戳穿了。
她心間倏地一軟,也懶得去想面子不面子,伸手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的肩膀,于是,短暫的默契化作綿長而細(xì)致的深吻,蔣攸寧托住她的后背,支撐住她部分的重量,吻她的力道卻越來越重,于燕本能地貼近他,擁抱他,承受著他的熱情與溫柔,到最后,她先一步敗下陣來,輕輕叫他:“好了……慶祝儀式結(jié)束�!�
蔣攸寧松開她,她往后退了幾分,看見他的耳朵微微發(fā)紅。
“那什么,我?guī)銋⒂^參觀我的房子吧�!彼米柚鼓承〇|西的發(fā)酵。
“好。”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像是得到了一個新的禮物。
只要她愿意和他分享,什么他都說好。
。
于燕撿起掉在地上的西裝外套,小心地掛上門邊的衣架。按照順序,她先帶他進(jìn)了左手邊的廚房。廚房的裝修曾花費她最多的氣力,但出來的效果卻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不知是由此生了悶氣,還是她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對做飯的熱衷程度,這幾年廚房的使用率并不高,她對這塊地方的熱情也僅限于添置各類雜物。
她打開上面的櫥柜,里面整齊擺放著透明的塑料方瓶。這些都是果汁的包裝盒,逛超市時,她一眼就看中它的容量和形狀,后來發(fā)現(xiàn)它開口的設(shè)計也很用心,既方便傾倒,又有良好的密閉性,所以就買了很多,用來保存小米、綠豆等雜糧,要熬粥了就從瓶子里倒一點,特別省事。
蔣攸寧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那它原本裝著的果汁好喝嗎?”
“不好喝,生產(chǎn)廠家本末倒置,顧客更希望買櫝還珠�!�
“可能生產(chǎn)成本都用在了包裝上�!�
“也有可能他賺的就是包裝的錢�!�
“有道理�!笔Y攸寧幫她關(guān)上櫥柜的門。
于燕買了很多鍋,便宜的昂貴的,好看的難看的,買來用了一兩次就被閑置在一旁,但她還清楚地記得買它們的理由。她問蔣攸寧:“你會做飯嗎?”
“會一點。”
“那我應(yīng)該比你強。”她有點得意,“我會炒菜,燉湯,還會做甜品。”
他端正態(tài)度:“我爭取向你看齊。”
她把鍋放好,又帶他去到書房。她早先裝修就抱著臥室可以小,客廳和書房一定要大的理念,給她這些年的書籍和期刊騰出了充足的空間。只是,和滿墻整齊劃一的豎條塊相比,書桌上的兩臺舊電腦和散亂的A4紙就顯得格外亂糟糟。
她邊收拾著著文稿邊說:“這臺式的早就壞了,我從出租屋把它搬過來,就拿它當(dāng)個復(fù)古的擺設(shè)�!�
蔣攸寧走過去幫忙,卻見臺式電腦旁邊有個粗糙簡陋的木雕作品。
“這是什么?”
于燕看著它,想起她放在辦公室的那個:“你猜猜�!�
“看上去像猴子�!�
“嗯。”
“但可能得了什么病,半身的毛都脫光了�!�
“……”于燕難為情,“才不是,這是我爺爺教我雕的齊天大圣,但我學(xué)藝不精,做得太丑�!�
“為什么不繼續(xù)學(xué)下去?”
她略微沉默了會兒,蔣攸寧意識到了什么,想要收回,又聽她聲音低沉:“他沒教完就去世了�!�
“于燕�!�
“不過他有一個成品留給我�!彼f,“有時候,東西比人靠譜多了,它們改變的速度慢到讓人安心。”
蔣攸寧知道她想起了那些不開心的事,他走近,想安慰卻被她搶先:“你喜歡孫悟空嗎?”
“?”
她提起那個小小的微信頭像,蔣攸寧回憶了會兒,那是他剛當(dāng)主治時遇到的一位得了慢阻肺的老人,住院期間,他的孫子常來看他。小男孩不愛說話,愛看書,有時來會帶上自己畫的畫,有花有草,也有動物、人像。老人在醫(yī)院熬過了急性發(fā)作期,病情穩(wěn)定后,他配合家屬開住院單,小男孩候在旁邊,等他開好,把一幅畫送給了他。
畫上是孫悟空的簡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