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于燕知道這不是個好辦法。她想了想,誠懇道:“惠姐,我知道我的話沒有什么說服力,但我覺得,改變一個人從來都不是容易的。婚姻看似是兩個人的妥協(xié),但它沒有規(guī)定對方必須妥協(xié)的量,而是更考驗我們能為對方妥協(xié)到何種程度。如果有愛,那么妥協(xié)會簡單點,但再深沉濃烈的愛也會被消磨,當你覺得你的妥協(xié)換不回愛,而只是在消磨自己的時候,能不能直接跟他說明呢?”
“你是覺得我們溝通不夠?”
“我不知道�!庇谘嗾f,“我記得你當初辭職的時候,跟我說的是你要去完成一項更艱巨的工作,所以你毅然離開,現(xiàn)在你要推翻之前的說法,所以,我也是先疑惑,再聽你怎么說。我是朋友,可以無條件支持你,因為你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就這么多,你的決定不會對我產(chǎn)生影響,但家人不一樣,他們可能更擔心你在職場上受到的風險、舍不得你受委屈,所以才會反對�!�
“這只是他們的自以為,我不怕風險,也不怕委屈。只是我想改變,而他們不想改變罷了�!�
“那我能問下,你急于改變的原因是什么?”她記起她剛才提的恐慌和彌補,“是矛盾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還是突然發(fā)生什么造成了裂痕?”
胡惠攪拌咖啡的動作頓住,她抬頭,和于燕對視,盡管她還是幾年前的打扮,但這雙眼睛,真的敏銳、也通透了許多。
“惠姐,你可以信任我�!�
胡惠沉默,半晌,她說:“我現(xiàn)在還不確定�!�
“那好,等你愿意說了我再聽�!�
“于燕。”她忽然問,“你談戀愛了嗎?”
“……還沒�!�
和蔣攸寧,算嗎?
“那為什么感覺你經(jīng)歷了很多。”
“因為我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啊�!彼龂L試了太多次擴展、描繪、填充的過程,每次采訪,對話是一輪,整理是一輪,寫作又是一輪,這樣,他們才能在她的文本中有豐滿的血肉,而她,仿佛也參與了對方的人生,“惠姐,我希望你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為了有意義的事做出改變,而不是因為其他原因,比如賭氣、證明、或是測試對方的真心,這樣總是不理智的。”
“嗯。”胡惠點頭,“我再認真想想�!�
于燕笑了:“那我們現(xiàn)在去吃飯好嗎?”
31.江水
于燕記得胡惠以前喜歡吃牛排,就帶她去了綠云餐廳。因為沒有提前預定,兩個人隨便找了位置。
“這家是新開的吧。”
開了三四年了。于燕想,但對她來說的確是新的:“我也沒來幾次,但味道不錯�!�
點完單,等餐品上桌,于燕試著和她聊些輕松的話題,就提起自己曾參加過方小朋友的百日宴,胡惠臉色難得緩和了些:“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是個很矛盾的過程,既會忘記衰老,又會怕自己衰老�!�
“但這種矛盾很快樂�!�
“是,很快樂,”胡惠記起什么,“楊雨是不是生二胎了?”
“對,還在家休養(yǎng)�!�
“那她也算高齡產(chǎn)婦了,好像……比你大一歲?”
“嗯�!�
“那你呢?”
于燕一怔,剎那間想了很多:“惠姐,你是知道我情況的。”
胡惠沉默了會兒:“那你現(xiàn)在還回家嗎?”
“這兩年很少了�!�
“怎么了?”
“我堂弟前年結(jié)婚,要蓋新房,我大伯就希望我把我家的宅基地賣給他�!�
“你賣了?”
“賣了,”為了大伯心里好過,她要了他兩千塊,但堂弟結(jié)婚又當份子錢送了回去。她有時會覺得自己很不孝,父母年輕時置辦的家當,被她做主給了別人,但有時又覺得自己做得對,大伯一家供養(yǎng)她到高中畢業(yè),她既已在外謀生安家,也該報恩讓他們過得更好。
“我覺得我爸媽也會同意的�!彼α讼�。
“那你以后回去住你大伯家,還是堂哥家?”
“不住了,一年也就清明和冬至兩次,不用過夜。”
胡惠覺得她傻:“可你沒家了。”
于燕想,她早就沒家了,所以她才早早為自己重新筑好一個小小的巢:“還好吧,至少我有房,雖然小了點,但總歸是固定資產(chǎn)�!�
胡惠看著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幾年前,“你難道不覺得有個人陪著你會更好嗎?”
“覺得,所以我一直在等�!�
盡管知道可能等不到,但還是免不了勸自己再等等:“惠姐,人生就是這樣的,有確定的可以通過自身努力得到的東西,也有隨機的變幻的始終求而不得的東西,這才是它的有趣之處,對嗎?”
胡惠沒有作聲,只默默地切著牛排。
于燕心虛:“抱歉啊……我是不是講太多大道理了�!�
“沒有,我很久沒聽過了�!焙莸馆p松了些,她們久未聯(lián)系,靠她一個人找話題已不容易,愿意講大道理也是好的。
面對她的熱心和真誠,胡惠有些慚愧,她把切好的部分牛排轉(zhuǎn)給好友:“多吃點。”
于燕心頭一暖,正想說些什么,卻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二樓下來。
像有感應似的,他們看見了彼此,劉仁美慍怒的臉上閃過一絲閃躲,王斯成則明顯愣了愣,于燕覺得自己該跟他們打聲招呼,但前者很快撥了撥卷發(fā),瀟灑離開,王斯成則沖她點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
于燕和胡惠在餐廳門口道別,看著那輛出租迅速遠去,于燕心上像蒙了層薄霧。
人人都有煩惱,煩惱又大多不可解。這層薄霧一直陪著她完成了下午的工作,直到胡惠發(fā)來“下次再約”,才被驅(qū)散幾分。
于燕回完信息,伸了個懶腰,去茶水間泡咖啡。
結(jié)果中午的職場麗人也正好在休息:“中午和你吃飯的是方太太吧�!�
于燕糾正她的稱呼:“你之前也在新聞組待過,她是我們的記者前輩�!�
“是前輩,前了很多年了�!�
于燕接了半杯,正要放糖,聽她好奇:“你怎么不問問我跟王斯成?”
“你和他怎么樣了?”
“好了�!�
“恭喜。”
“又分了�!�
“那我就不替你們高興了�!�
劉仁美疑惑地看著她:“于燕,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男人嗎?”
“我為什么要關心別人的男人。”
“……”劉仁美喝了口咖啡,“那你也該關心關心同事�!�
“好,我會向你學習�!�
“向我學習,”劉仁美哼了聲,“是學我水性楊花,還是未婚先孕?你不覺得和這樣的人做同事很可恥嗎?”
于燕被她問得莫名,乍一想,可能是跟王律師鬧了矛盾,她沉默半晌,然后說:“事情究竟是什么樣,只有你最清楚,問心無愧就行了�!�
劉仁美盯著她:“你向來問心無愧嗎?”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圣人。”于燕把糖放進咖啡,正猶豫著要不要再來一顆,手機震了下,她以為是胡惠,結(jié)果是昨天晚上還在想念的人。
“我周四來上海開會,你有空嗎?”
“有,我這周都有空�!彼⒖袒貜�。
“那我來找你�!�
“好�!彼_心地笑了。
劉仁美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于燕忙把屏幕摁黑。
“你干嘛。”
“問心無愧哦�!�
“……”于燕不知自己為何心虛,但信息一來,她的確緊張,以至于她果斷地放棄了第二塊糖,逃也似的回了辦公室。
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目前,某人還只是她隱秘的快樂。
。
呼吸病學的年會在上海召開四天,嵐城醫(yī)院共有二十三名代表參加,蔣攸寧作為戴煥中課題組的主要成員,又是年青一代的中堅力量,除了要參與多場專題報告,還要準備發(fā)言,沖擊獎項,可謂被寄予厚望。
念及緊鑼密鼓的會議安排,蔣攸寧知道后期有活動眾多,加之今年特設的頒獎環(huán)節(jié),他的自由時間十分有限。他思來想去,趁著第一天開幕式結(jié)束,打算跑一趟市中心。
按照她給的地址,下午六點,他站在了寫字樓樓下。
這地方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他竟然有些忐忑。他想給她打電話,但撥了又掛斷,只打了幾個字:“我到了�!�
“今天的會開完了嗎?”
“嗯�!�
“那你等我�!�
“好�!�
。
于燕看著那個好字,知道自己該立刻下樓,但她對著鏡子頗為難地左看右看,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
算了,求人不如求佛。她拿起桌邊的那個木雕,認真地摸了摸:“大圣,祝我好運吧�!�
。
十分鐘后,于燕下了樓,蔣攸寧就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雙手插兜,微微抬頭望天,不知是等得無聊還是在思考。
于燕還沒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但只是個背影,她就能確定是他。
她慢慢走過去:“嗨~”
蔣攸寧轉(zhuǎn)頭,看見她略顯僵硬的笑臉。
“不好意思啊,動作有點慢。”
“沒事�!�
“你們開會都這么正式的嗎?”
“一般不用,這次規(guī)格比較高。”許久不見,他也擠出一個笑容,“領帶被我摘了,不然走出來像賣保險的�!�
“要是賣保險的有你這么帥,客戶一定在后面排隊買�!�
“那你買嗎?”
“……買啊,”
當然買,為什么不買。
于燕看見他笑,頗不自然地把碎發(fā)捋到耳后。蔣攸寧轉(zhuǎn)開視線。
于燕想起他說在酒店吃過飯,便也不提議去餐廳:“我們?nèi)ソ吂涔浒桑瑥倪@兒走過去大概二十分鐘,走到了,江燈也就亮了。”
蔣攸寧當然沒意見。
。
在新的城市相遇,感覺也是新的。于燕走在蔣攸寧的右前方,像個熱情的導游。她熟悉這里的每一幢建筑,喜歡每一條街道,習慣每一段擁堵,蔣攸寧看她興致頗高的樣子:“所以你去過全國各地,還是最喜歡上海�!�
“這是我奮斗生活的地方,我當然喜歡�!�
“那你覺得嵐城怎么樣?”
“挺好的�!庇谘噙@兩年去嵐城的次數(shù)甚至比省城還要多,她語氣認真,“嵐城工業(yè)起步早,基礎穩(wěn),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本就比周邊縣市高,近年來又依托沿江資源開發(fā)旅游業(yè),既保證了一定規(guī)模的人口凈流入,又建設了綠色宜居的城市環(huán)境,二三產(chǎn)都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讓人感覺生機勃勃。”
“聽上去很有研究。”
“研究算不上,主觀感受罷了�!庇谘鄾_他一笑,“你呢?你覺得哪里更好?”
不等他開口,她替他回答:“肯定是嵐城,哪里比得上家呀。”
蔣攸寧看著她,本想說是,話到嘴邊卻成了:“都好�!�
32.路燈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很快到了江邊。天色漸晚,江水撐起最后幾縷霞光,映出金鱗點點。岸邊的人三五成群,或漫步談笑,或扶欄而立,享受著一天將盡的難得愜意。
于燕很久沒有在工作日的傍晚出來散步過了,如果蔣攸寧沒有跟她約在今天,那這個傍晚和之前那些加班或出差在外的傍晚也沒有什么不同,但他來了,所以她把能做完的提前做好,把完不成的封停押后,以便騰出時間來和他好好說說話。
她回頭問:“我們還要繼續(xù)走嗎?”
“你決定�!笔Y攸寧向前跨了一步,來到她身邊,“累了?”
“沒有,只是再往前,人會越來越少�!�
“沒關系�!彼恢裁磿r候把外套脫了,只穿著件白襯衫,夜色上浮,江風帶著潮濕的水汽往人臉上撲,于燕側(cè)頭,看著他英俊的臉龐,“蔣攸寧,你今天來,不是要問我的答案嗎?”
“是,但我以為你先要介紹完風土人情。”他笑了下,似乎還沉浸在她剛才的熱切和開朗里,也似乎只有他記著,十八天了,月亮瘦了又圓了一輪,他卻只見了她一面,“你接下來還要出差嗎?”
“如果對方不改時間的話,只要去一趟省城。”
“要多久�!�
“最多兩天�!�
“你總是在不停奔波�!�
“但奔波有差補,比坐班收入高�!�
“你很需要錢嗎?”
“只是想讓自己更富足一點。錢多了畢竟能抵抗風險,我不想等哪天我生病了,卻連醫(yī)藥費也付不起�!�
蔣攸寧想起她給李曉玲墊付的費用,以及上次討論無果的免費醫(yī)療,他停住腳步:“你經(jīng)常有這樣的擔憂?”
“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
“不是�!彼皇遣煊X到了她的不安。
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盡管他早就發(fā)現(xiàn)她一路都保持著握拳的姿勢,但她下意識的閃躲還是讓他胸口一窒。
他湊近她,低頭:“為什么你明明很緊張,卻要故意表現(xiàn)成輕松的樣子,是我給你壓力了嗎?”
“……沒有�!�
“那你看著我�!�
于燕沒看他,甚至想要抽離,他卻沒有給她機會,他牢牢握住,然后手指伸進去觸碰到她微涼的手汗。
“蔣攸寧�!�
“我可以不要答案,但你要告訴我你在擔心什么�!彼麪科鹚�,與她掌心相貼,“我們再往前走一段,好嗎?”
。
于燕感受到她傳遞給她的熱度,心頭滋味復雜。他走得很慢,她沉默地跟著,直到她忍不住看他,發(fā)現(xiàn)他也在溫柔地注視著自己時,她感到內(nèi)心深處的那一堵冰墻開始慢慢融化了。
“蔣攸寧�!�
“嗯�!�
“你急著回酒店嗎?”
“不急。今天只是開幕式,明后兩天的會議才多�!�
“那你明天要早起吧�!�
“有鬧鐘就不會遲到�!彼麄�(cè)身,“怎么,你現(xiàn)在要開始采訪我嗎?”
“如果有機會,我肯定要好好采訪你�!彼α讼�,但今天,她想先跟他聊聊她自己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