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給紀云彤診過脈,又看過前一位大夫開的藥方,才笑著對顧元奉說道:“這位薛大夫家中世代行醫(yī),別看他年輕,醫(yī)術在金陵城中是排得上號的,不用另外開藥了。”
顧元奉敏銳地捕捉到女醫(yī)話里的兩個字:年輕。
“有多年輕?男的女的?”
顧元奉追問。
女醫(yī)微訝,有些納悶顧元奉怎么突然對個醫(yī)家感興趣。她如實說道:“薛大夫才二十出頭,是個俊俏郎君,而且還未成婚呢!”
她們這些醫(yī)家之間相互嫁娶的很多,提到自己這個行當中相當搶手的單身漢,這位平日里話不算多的女醫(yī)都忍不住多夸了幾句,給顧元奉講起這位薛大夫如何在家中醫(yī)館風雨飄搖之際獨自扛起祖輩招牌。
現(xiàn)在薛大夫已經相當難請!
女醫(yī)講得興起,沒注意到顧元奉臉色越來越黑。
等女醫(yī)走后,紀云彤慢慢把綠綺重新熱好端上來的那半碗藥喝完。她放下藥碗后看向還杵在旁邊臭著臉的顧元奉:“你還待在這里做什么?”
顧元奉隨手拿過綠綺捧過來的蜜餞喂給紀云彤,狀似無意地發(fā)問:“那位薛大夫那么難請,你怎么請來的?”
紀云彤剛才聽他問起“男的女的”,就知道這家伙腦袋里又開始瞎琢磨了。她吃下嘴里的蜜餞,如實回道:“他們家醫(yī)館離得不遠,前幾年祖母生病,經常請他祖父過來診病,他也會跟著過來,一來二去就熟悉了,家里誰有個頭疼腦熱都找他�!�
以前顧元奉來她們家沒這么勤,大多時候都是她去顧家玩耍,自然不清楚這些事。
他一向看不上紀家,只有父親他們回來時才會過來拜會。
不過紀家這幾房之間的糟心事也確實叫人瞧不起就是了。
顧元奉見她一臉坦蕩,感覺自己再問下去好像很在意似的,只能說道:“你下次還是別找外頭的大夫,喊府醫(yī)過來給你看就好�!�
紀云彤還是回了聲“好”。
顧元奉心里那種不得勁的感覺又上來了,伸手抱住了轉開頭不看他的紀云彤。
紀云彤冷不丁被他環(huán)住腰,只覺渾身一僵。
她們以前不是沒有抱在一起過,只是那時候她們都還小,再怎么親密都是輕松自然的。
不像現(xiàn)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顧元奉身上那熱烘烘的氣息,還有他那越來越明顯的侵略性。
顧元奉其實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鎮(zhèn)定,他手心都不由自主地滲出了熱汗。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把紀云彤抱在懷里,總感覺鼻端全是她身上的馨香,頓時有些舍不得撒手。
“魏竟那小子派人來約戰(zhàn)說上元節(jié)后想在馬球場上跟我們一決高下,要不要應戰(zhàn)?”顧元奉思來想去,挑了個不那么容易引起爭吵的話題轉移心里的緊張。
魏竟是當今皇后的弟弟,是魏國公的老來子,人稱小國舅。
那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主,組了個馬球隊后沒事就愛找人約戰(zhàn),屢約屢敗屢敗屢約,在找輸這件事也算得上是挺有恒心的了。
紀云彤和顧元奉也有個馬球隊,只不過這個馬球隊上場后的分工是這樣的:隊伍里的專業(yè)人士負責給她們喂球,她們負責盡情享受進球的快樂。
魏竟認為他們這么做很無恥,一天到晚想證明自己的玩法才是最懂馬球精神的。
整天等著別人喂球算什么本事!
可惜業(yè)余的就是干不過人家專業(yè)的,哪怕她和顧元奉有時候連送到球桿下的球都打不進去,那也比魏竟那堆毫無配合度的烏合之眾強。
想到魏竟每次輸?shù)教_的模樣,紀云彤笑著多回了一個字:“也好。”
在家里和莊子上貓冬那么久,這段時間天氣漸漸轉暖了,正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第19章
喝完最后一天的藥,許淑嫻就登門來看望她,還帶來自己做的點心。她為了活得輕松一點,平日里得費很多心思去學東西,閑暇時便愛給自己做點好吃的犒賞肚腸。
紀云彤見她做的點心是梅花形,外面又是春光清朗的好天氣,就邀許淑嫻一起坐在臨池的亭子里聊天賞梅吃點心。
許淑嫻見紀云彤這邊的錦鯉養(yǎng)得圓胖可愛,起了喂魚的興致,討來點魚食撒到水里。沒一會,連那些潛在底下的錦鯉都冒出頭來了,搶食搶得很歡,可見它們是憑本事長這么胖的。
紀云彤嘗夠了許淑嫻的手藝,也坐到亭邊看著那些只知張大嘴巴爭搶食物的蠢魚,看著看著忽然笑了起來。
怎么能說它們蠢呢?
它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它們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這本就是世間蕓蕓萬物的本能,有什么蠢不蠢的。要是能選的話,它們也想當個投食的人,優(yōu)哉游哉地看別人為了那點東西搶來搶去。
當個樂子。
許淑嫻轉頭看向她,關心地問:“你的婚事……”她聽人說紀云彤和顧元奉應下了魏竟的約,上元節(jié)后要一起去打馬球。如果紀云彤順利把婚約解決了,應當不會再和顧元奉相攜出現(xiàn)了。
“以前是我沒想明白�!�
紀云彤轉過眼看向池中那群錦鯉,眸底映著池面的粼粼波光,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以后不會了�!�
紀云彤緩緩說。
那聲音與柔柔吹來的春風一樣輕。
像是說給擔心自己的朋友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以前她固執(zhí)地想要牢牢抓住顧元奉這個人,固執(zhí)地認為他是屬于她的,他必須聽她的話,眼里只有他,心里也只有她。事實上她這樁婚事人人夸好,又有幾個人是沖著顧元奉本人夸的呢?
無非是因為他的出身,因為他的家世,因為他有一雙開明又好相處的父母。他是家中獨子,母親身體不好,父親也不愛理俗事,只要嫁給了他,府中一切就是自己說了算。
這才是這樁婚事惹人艷羨的地方。
她本就不該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
要是早些想清楚多好,她連這次的傷心都不會有。
看著坐在明媚春光里比初開的花兒還好看的紀云彤,許淑嫻的鼻頭不知怎地有些發(fā)酸。
想好好地在這世上活下去,怎么就這么難呢?
許淑嫻約紀云彤上元節(jié)一起去看燈,上元節(jié)可是連她們許家女兒都能夜里出門賞燈的節(jié)日,今年她想與紀云彤一同過。
紀云彤知道許淑嫻書讀得好,聞言笑著說道:“那你要幫我贏最好看的燈。”
對上紀云彤亮亮的目光,許淑嫻只覺紀云彤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都能給她摘下來。她認真保證道:“到時候你想要哪盞我都盡量給你試試看�!�
上元節(jié)前兩天,各家各戶就開始試燈了,綠綺也指揮著底下的人里里外外地掛燈。
紀兆豐也過來了,手里拿著個自己作畫題字的花燈,說是要送給紀云彤賞玩。喜歡就掛著,不喜歡也沒關系。
紀云彤見他顯然是用了心的,便笑著打趣:“你是不是拿送我當由頭練練手,想著做熟了以后好做來送給我未來嫂嫂?”
紀兆豐漲紅了臉,忙說道:“怎么會?我是誠心想送你的,絕不是拿來練手�!�
紀云彤很給他面子,讓綠綺將花燈掛了起來,又問了紀兆豐與張學士相處得如何。
得知張學士很喜歡他的踏實受教,她才點著頭說道:“雖然爵位傳到你這一代,我們侯府的牌子就該摘掉了,但大伯現(xiàn)在還是個侯爺,大哥你也還是個侯府公子。只要你足夠虛心上進,以后陛下總會高看你一眼,你的前程不會差的。”
倒不是說當今陛下看重侯府出身,而是降等襲爵這種制度難免會讓許多人心里不太舒坦:我豁出命去拼軍功掙來的侯位,怎么傳個兩代就屁都不是了?
為了不讓這些降等襲爵的人意見太大,皇帝總要意思意思地在即將降等襲爵的年輕人里頭挑揀幾個比較不錯的,許他們一個好官爵。
也算是一種安撫手段。
紀云彤就是想讓紀兆豐抓住這個機會。
聽了紀云彤的分析,紀兆豐背脊都挺直了:“我會努力給阿娘掙個誥命!”
雖然他娘嫁過來的時候一無所有,但他外祖父和外祖母當年也都是為國捐軀,后來祖父為陣亡將士爭取來不少撫恤,她娘那一份算下來也是不少的。
可惜他娘感念祖父力主讓父親娶她進門,堅持把錢交到公帳上去……而祖父一死,賬上的錢沒多久就被四房以各種名目卷走了。
現(xiàn)在四房早已帶著錢搬去京師過瀟灑日子,只留給他娘一個空殼侯府以及他爹與三房那些糟心事。
明知道自己該專心讀書、不該想這些爛事,可是每到午夜夢回他還是……恨��!恨自己年紀太小,什么都做不了。
紀兆豐決定這就回去埋頭苦讀。
紀云彤也是看中了紀兆豐是個重感情的,才有意拉拔他一把。她立在原地看紀兆豐走遠,忽地看見了拱門處露出的半?yún)残拗瘛?br />
她垂下眼,沒再多想。
與此同時,牛首村也在張燈。
這可是一年才那么一次的上元節(jié),城里有城里的熱鬧,村里也有村里的熱鬧。
富有富樂,窮有窮樂。
村民們知道柳文安家中孤貧,過幾年又是要去應試的,便都托他幫忙做燈,家中寬裕的給錢,家中不寬裕的給幾顆蛋,總歸是能讓柳文安溫飽無虞、備考無憂的。
柳文安感念眾人的照顧,燈做得很用心,教學也很用心,讀書更是一天都沒松懈過,看起來一切都好。
至于他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側想的是什么,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事實上早在收到那封信之前,他就知道紀云彤是誰了。那次在書坊中相遇,他便聽了紀云彤與顧元奉的交談。
他們在金陵城中很有名,不須他刻意去打聽,那些討論就自發(fā)地鉆進他耳朵里�?擅髦浪c旁人有婚約,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著……聽說那個人讓她傷心了,也許他們會解除婚約。
直至收到那封帶著淚痕的信,他才從那恍惚如夢的幻想中清醒過來。
他自私的妄想會給她帶來麻煩。
甚至已經給她帶來麻煩。
柳文安彷徨自責,輾轉難眠。
還是在再次看到她給他挑的幾本書后,他才從那種難言的痛苦中漸漸掙脫出來。
他得……考個功名。
這樣以后那個人要是對她不好,他才有資格去爭取。
若是他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他憑什么和那個人爭?
也許當個微末小官在許多人眼里依然一文不值,但他沒有好的出身,只有科考一條出路——所以,他得考個功名。
……
轉眼到了上元節(jié)當天,紀云彤一早就過去顧家陪建陽長公主用早飯,聊起自己在莊子上見到的趣事,哄得建陽長公主眉開眼笑。
“回頭我也去住幾天�!苯栭L公主道。
紀云彤看了眼旁邊的顧元奉,嫌棄地說道:“去我莊子上,別去過他那邊,他總帶些亂七八糟的人過去,那湯泉都不知被多少人泡過�!�
顧元奉一聽就來氣了,什么叫他總帶亂七八糟的人回去?她又在說他朋友壞話!
紀云彤慢條斯理地給建陽長公主剝瓜子,嘴里說起周家三叔是個愛流連花街柳巷的,聽說臟病這玩意也能通過共浴之類的傳給旁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建陽長公主聽后頓時憂心忡忡,轉頭問顧元奉:“你沒和他一起共浴吧?當初我就說你爹不該找他教你學琴,你們父子倆還不聽。”
顧元奉也覺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識地回憶了一下自己有沒有。等發(fā)現(xiàn)自己明顯又被紀云彤牽著鼻子走了,他馬上惱羞成怒地說道:“娘你別聽她胡說,人周叔根本就沒有臟��!”
紀云彤笑了:“有也不會告訴你。誰得了這種病會到處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