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那天本來就只是遠遠地看到立在塾館中教學生讀書的柳文安,過后他也沒特意去看看柳文安到底長什么樣。
顧元奉從小在眾星捧月的氛圍中長大,
心里還是存著一點自負的,
覺得紀云彤不會喜歡一個窮書生,覺得自己樣樣都勝過對方、紀云彤肯定只是為了氣氣他才故意與對方往來。
那么喜歡他、那么愛黏著他的紀云彤,
怎么會突然就喜歡別人不喜歡他了呢?
所以顧元奉也只是那天嘴上威脅了紀云彤,實則根本沒把柳文安這人放在心上,他連這家伙是圓是扁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姓柳的。
結果這姓柳的居然敢光明正大找了過來,還光明正大說起紀云彤是怎么和他認識、怎么和他往來的!
顧元奉都要氣炸了。
偏偏他爹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滿是警告意味。
還說出那樣的話來,說什么路上多相處相處。
顧元奉不由抓住了紀云彤的手腕,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
那日是他沒細看,今天離得近了,顧元奉才發(fā)現(xiàn)這柳文安長相很出眾,一看便是很能讓女孩兒傾心的類型。
他一身白衣,明顯不是什么好出身,可這份清寒更叫他添了幾分少年人少有的堅韌,以至于他光是立在那兒便跟煢煢獨立的修竹似的,看似一陣風吹來就能叫他彎下腰,實則歷經(jīng)風雪也依然高潔秀挺。
若非知道柳文安曾和紀云彤有過往來,顧元奉恐怕會很高興地上去結交對方。
可這人極有可能對紀云彤抱有不清不白的別樣心思!
他只要稍微一放開手,對方就會趁虛而入把紀云彤給搶走!
說顧元奉這人愚鈍,他有時候又敏銳得很。大抵是對于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當回事,對于自己關心的事便像只獵狗似的,鼻子靈得很。
紀云彤本有些失了方寸,怕顧元奉在人前胡言亂語,也怕柳文安當真因為自己受了牽連。聽了柳文安在顧父娓娓說出她們往來的過程,她一下子明白他剛才給她的那一抹笑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是女孩兒,知道她有未婚夫,知道她恐怕會因為兩人意外的交集而處處受制,所以他來了,他主動把事情在所有人面前把所有的一切攤開了講得清清楚楚。
他們只是堂堂正正地交朋友。
顧元奉不能再拿姘頭之類的話來侮辱他們、威脅他們。
紀云彤一下子想到竹林間那間小小的塾館,那是個幽靜而安寧的地方,待在里面似乎遠離了所有的凡塵俗務,連她這樣的俗人也不必再汲汲營營地謀劃將來。
也許沒有她的刻意闖入,柳文安依然每日待在林中讀書、習字、教書,他會一面當著村里人尊敬的教書先生、一面不急不慢地悉心備考。他的世界干凈而純粹,不會沾上任何污點。
可她把他拉了出來。
雖然他沒有說,雖然他連目光都沒再投向她,但紀云彤知道他是為她來的,他是為了幫她澄清而來的。
柳文安本可以不出面的,他只需要專心備考就好。等他日后金榜題名,旁人就算知道有過這么一樁事,也只會夸他果然是年少風流。
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他還一無所有,他若是因為這點事失了名聲,乃至于得罪了公主與駙馬,那于他而言無疑是致命的。
可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那些時日的難堪,知道了她的處境并沒有旁人口中那么惹人艷羨,知道了她有可能因為早前的一時興起困入荊棘之中。
所以他來了。
紀云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她很少尋求別人的幫助,更喜歡事情能由自己掌控的感覺。
即使是在建陽長公主面前撒嬌告狀,那也是會挑選那些不會真的惹建陽長公主傷心或生氣的事講。
那只是她試圖讓顧元奉完完全全聽自己話的手段,而不是她真的那般依賴和信任建陽長公主,什么事都想著讓建陽長公主給自己做主。
她清楚地知道建陽長公主不是她親娘,建陽長公主是顧元奉的娘。
招惹柳文安也是她的一時興起,她一時興起覺得他紅起耳朵來真可愛,一時興起地覺得他專注做事的樣子真可愛。
她想,他什么都沒有,父親不在了,母親改嫁了,他只有他自己一個——他還是個讀書人,得注重自己的名聲,所以就算她招惹了他也不會有什么后果。
卻不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即便生來就是個君子,也是有血有肉有心有情之人。
怎么會無所謂。
她真不是個好人。
她和顧元奉一樣不把旁人當回事,只想著自己能暢快,只想著自己能舒心。
她不該去招惹柳文安的。
紀云彤看了眼自己被顧元奉攥著的手腕,知道自己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
她不能再害了柳文安。
紀云彤對顧元奉說道:“你放開,我要去跟蕓娘說話�!�
顧元奉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別人在,是許家大姑娘和她未婚夫柳二郎。
柳文安姓柳,柳二郎也姓柳,難道這個柳是同一個柳?柳文安是許家大姑娘她們帶過來的嗎?紀云彤突然和許家大姑娘這么要好,難道是與她們商量好了要再和這姓柳的暗通款曲?!
顧元奉道:“我不放!”
他就不放!
他一放手她就要離開他!
顧元奉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快要被紀云彤逼瘋了。她為什么突然想要離開他?就因為他不聽她的話了嗎?就因為他不肯聽她的話了所以她要找個更聽她的話的人?
這會兒他已經(jīng)忘記了是他自己先口出惡言,也是他自己先想方設法疏遠紀云彤,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紀云彤不要他了。
顧元奉鼻頭發(fā)酸,有點想哭,又不想在柳文安他們面前丟臉,于是強行忍著。
“顧元奉�!�
顧父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顧元奉聞聲望了過去,對上顧父帶著警告意味的視線。
顧父見他那眼淚都快掉出來的可憐樣,終歸還是心軟了。他嘆著氣說道:“愣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快陪你娘登船�!�
顧元奉只能松開手去了建陽長公主身邊。
紀云彤頓了頓,也跟了上去,與許淑嫻一起陪在建陽長公主另一側。
建陽長公主雖已經(jīng)成婚多年,于許多事情上卻不甚敏感。
這也是有原因的:她的心臟生來便不太好,所以御醫(yī)一直叫她情緒別大起大落,什么事都別太往心里去。
正是因為她這種性情,她對當初顧父這位駙馬是怎么打敗一干情敵把她娶回家的事一無所知,只覺駙馬是她皇帝弟弟替她挑選出來的良婿,兩人在許多事情上都志趣相投。
是以她對成婚后的日子也相當滿意。
至于更多的情愛糾葛,對于她這個從小患有心疾的人來說就有點奢侈了。與其吃盡情苦頭、識盡愁滋味,不如就這樣糊涂一世。
對剛才那有些怪異的氣氛,建陽長公主是察覺不了的,她還問紀云彤:“你交了這樣一個朋友,怎么不帶回來給我們看看?他長得可真俊,才學肯定也不差吧?”
建陽長公主這么一句由衷的感慨,成功酸壞了顧家一大一小兩個男的。
紀云彤心里本還有些傷懷,聽了建陽長公主的話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我和柳賢兄也沒再見過了�!�
顧元奉聽得憤憤不已。
她是不想見嗎?
她是被他唬住了才不敢去見!
更可氣的是,這姓柳的跟著柳二郎跑過來以后,她居然光明正大喊起了什么“柳賢兄”,顯然是拿準了他不能再用這件事威脅她!
偏偏爹娘還在那鼓勵她多交朋友,一點都不在乎他這個兒子難受不難受!
第36章
初春的天氣還有點寒涼,
一行人到了船上便燒起了小火爐,在船艙中圍爐而坐。
船是公主府自家的船,船艙開著八面大窗,
打開窗時敞亮得很,即便關上了窗,
篷頂上也有采光用的明瓦,
至于書櫥、桌幾、茶爐之類的物什更是一應俱全,
船艙里頭寬敞又舒適,待在里頭比許多人家里還舒坦。
到了夜里,
還有幾處分隔開的艙房可供人歇息。
行船要穩(wěn),
船速便不能太快,
哪怕今天是順流而下,
且還是順風而行,恐怕也得走上一晝夜才到。紀云彤也曾去過幾次蘇州,
知道船上路途漫漫,也帶了幾篇書稿到船上看。
建陽長公主和許淑嫻知道她是為即將開業(yè)的書坊審稿,也要分幾份稿子過去看。
幾個女子圍著火爐看書稿,顧父便帶著三個少年郎到另一邊品茶聊天。
即使是第一次坐這種只有貴人才能乘坐的船,
柳文安也絲毫沒有露怯。
他始終沒有急著表現(xiàn)自己,遇到懂的話題便答上幾句,
不懂的便直言不懂。
幾輪交談下來,顧父愈發(fā)欣賞起這個少年郎來,
有時候坦然承認自己見識不足也是頗難得的品質。
許多人要么是要面子地不懂裝懂,要么是惱羞成怒認為別人瞧不起自己。柳文安小小年紀,
心性卻這般沉穩(wěn),
顧父覺得自己倘若有個親女兒,也是愿意把她嫁給這樣的年輕人的。
看了眼自家那個坐在那兒都不安分、目光時不時往紀云彤那邊瞟過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