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易猶疑著將手遞過去。
許多人都醉了,橫七豎八倒下來。
虞鳳稚帶著蓉娘進了房,卻并沒有碰她。
蓉娘散亂著發(fā)絲,歪在美人榻上主動攬他的腰,“將軍不喜歡我?”
虞鳳稚挑眉笑了聲,“你配?”
“小將軍怎么這樣說話�!�
蓉娘把頭埋進少年的胸膛,埋住雙戾氣橫生的眼。等你變成一具尸體,看是誰配不配,她干脆纏上來,用方才親過書生的唇親吻虞鳳稚冰冷的面具,像在虔誠拜望神衹,女人身上香氣盈盈,暗袖中利器悄無聲息打開。
第28章
蓉娘是名殺手。
不是什么春巷的妓女,混進妓館一個月,等著虞鳳稚來。
有人用五十萬兩金向七絕門買虞鳳稚的命,蓉娘猜測是虞家軍的人,否則怎么會得到他這一個月內(nèi)會來春巷的消息。
虞鳳稚真的來了。
蓉娘手中利器揮出,她是七絕門最為出色的殺手,一刀揮出去的力道足夠?qū)⒒钊伺蓛砂�,虞鳳稚沒有動,青銅面具后漆黑的眼珠像注視死去的魂靈。
殺手的動作快,虞鳳稚的動作更快。
他握住裹挾勁風(fēng)而來的手腕折下去,蓉娘咬牙推出另一掌,虞鳳稚似早有準(zhǔn)備,與她在風(fēng)花雪月的榻上互取性命,蓉娘漸漸體力不支,行動露出破綻,虞鳳稚抓住破綻攻來,眨眼之間殺人利器落入敵手,等蓉娘反應(yīng)過來,已被自己的武器扼住脖頸,耳畔傳來譏諷的聲音,“七絕門的殺手就這樣的本事?”
蓉娘神情驚愕,她沒有想到七絕門的功夫在對方手底如此不堪一擊。
“你怎么知道我來自七絕門?”
“因你們七絕門來取我性命的次數(shù)太多,我再是不濟,多多少少也記住了你們的武功身法�!�
七絕門以殺人為生,旗下高手?jǐn)?shù)不勝數(shù),有人三番五次奉上金銀來買這少將軍的性命,只是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蓉娘知道身份敗露,但她還有別的法子。
小白花似的女殺手彎了彎眼睛,“將軍這么俊俏的人,真是可惜了�!�
虞鳳稚正想制服她,卻被迎面來的塵粉撒了滿臉,下意識揮手抵擋,濃霧散去,女刺客已不見蹤跡,只裊裊余音回蕩耳邊,“小虞將軍莫忘了,七絕門又名七毒門,這化尸粉沾之痛不欲生,半個時辰便化為一灘血水,無方可解�!�
虞鳳稚一拳砸在墻上。
他來春巷除了躲避九公主,也有試探內(nèi)鬼的意思,看對方會不會借此良機行動。
他知道身邊有人要殺他,但什么人他不知道。
從入京一來這是第八次了。
昏黃銅鏡照映著虞鳳稚布滿白粉的下頜,那鬼東西不止停留在皮膚上,還吸進去不少。
而與一眾官兵依舊在廂中醉生夢死的朱易此刻被虞少楊半摟半抱著,腿軟的走不動路。
他眼前發(fā)黑,耳畔有男人和女人原始的喘息,只能靠著虞少楊的肩膀,頭發(fā)絲粘膩地糾纏在一起。
他甚至不知道虞少楊帶著他去了什么地方。
似乎下樓,又往哪處拐了。
他抓著虞少楊的衣領(lǐng)昏昏沉沉,酒氣化作毒藥浸潤四肢,頭腦異常艱難地活動著。
天色不早了,他該回去了。
虞少楊哄他,“馬上就到家了。”
馬上到家了,怎么花酒的味道還是沒有散?
眼前朦朧的景象光怪陸離,朱易忍不住扶著墻干嘔,卻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這里不是他的家。
他沒有回家。
虞少楊帶他去了哪里?
胳膊被按住,人被迫在墻上,他聽到耳邊的虞少楊譏諷的笑,“探花郎,嗯?”
朱易還來不及為失格而感到羞窘,便發(fā)現(xiàn)自己被同僚禁錮,他皺著眉,“虞斥候在做什么?”
第29章
虞少楊靠近他,手下也不老實。
“跟著虞鳳稚的人沒有好下場,他向你許諾了什么?”
被習(xí)武之人攥住的胳臂下淤青一片,朱易嘴硬,“與你無關(guān)�!�
“前途,名利我都可以給你�!�
虞少楊發(fā)難,朱易的脖子被掐住,雙腿被對方頂開,急促的呼吸扎在耳邊。
朱易不是第一回因為醉酒吃虧。
但于他而言像徐樹文這樣的變態(tài)畢竟少,即便東宮一心送他討虞鳳稚的歡心,虞鳳稚對他也多含試探之意,畢竟身為男子,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獵物,周茂生當(dāng)初對他暗中下藥一事被廣陵王壓下去,是以他雖惡心周茂生與東宮共同設(shè)計他,卻沒有想到別處。當(dāng)下落進虞少楊的手里,實為對京城王孫貴族的糜爛缺乏耳聞之故。
朱易瞧著虞少楊似笑非笑,“一個斥候,還能大過少主去?他能給我榮華富貴,你能做什么?據(jù)我所知,虞家勢力雖大,卻都是仰仗老虞將軍�!�
虞少楊被他貶低一番卻也不惱,拍拍他的臉,“我這弟弟勢力是大,但也不至于為了你與我決裂,你猜真的鬧出去,他會護著虞家還是你一個東宮放進來不明不白的小探花?我今兒還就想動了,你能怎么辦?”
朱易掙扎,卻被他咬住肩膀,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上一個虞鳳稚身邊的女人,勾引二皇子,被他亂刀砍死,花一樣的年紀(jì),真是可惜。”
朱易心驚肉跳地聽虞鳳稚所作所為,知在他面前的虞鳳稚已格外克制。
“怎么辦呢?”虞少楊低聲笑了。
相比虞鳳稚,虞少楊更像個暴力而血腥的瘋子。
從朱易進軍營的第一天他就盯上他了,今兒才有機會。
他是虞家的人,虞鳳稚要動他也得給看著他長大的叔伯們一番情面,左右不能連他老子的話也不聽,這些年便是仗著虞家的名頭虞少楊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但糟蹋一個有官身的探花郎卻還是頭一次,新鮮且刺激。
朱易同虞少楊在這一畝三寸地的房中慘烈地打了起來。
虞少楊像是貓捉老鼠,充滿游戲人間的耐心,到最后他提著朱易的頭發(fā)將人按倒,因掌心下孱弱的掙扎而越發(fā)興奮,掐著朱易的脖頸,直到看著一張美人臉因窒息而褶皺成一團,這才慢條斯理地用繡花衣帶覆住朱易的眼睛。
這雙透著壞水的眼珠太煞風(fēng)景。
虞鳳稚頭腦暈沉,手中的刀墜在毯上。
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還不想死。
人這一輩子活著心中總有未了的執(zhí)念。
踉踉蹌蹌推開廂門,同來的軍官們橫七豎八倒在一起醉得一塌糊涂。
少了兩個人。
虞鳳稚捂住就要裂開的頭,從一片模糊中仔細(xì)辨認(rèn),朱易不見了。
還有誰?
虞少楊。
糟了。
他猜測如有內(nèi)鬼,七絕門的殺手不會放過今日,果然見之請君入甕,但失算的是他不但沒有試探出來內(nèi)鬼,反而遭到毒害。
虞鳳稚暗自運氣卻發(fā)現(xiàn)一切如常,并未如傳聞中痛不欲生,反而臍下三寸之地?zé)鹨还蔁o名野火,不像要化成血水,倒像中了下三濫的藥物,這時腦海里漸漸有所猜測,那糊涂的女殺手扮作花娘,將妓院老鴇塞進來迷惑男人的香粉與殺人見血的化尸粉混了。
虞鳳稚的猜測幾乎接近真相。
糊涂的女殺手回到七絕門準(zhǔn)備領(lǐng)賞,卻沒有收割到虞鳳稚的頭顱,一時淪為七絕門的笑柄,此皆后話。當(dāng)下虞鳳稚身體發(fā)熱,無法自控,又想到朱易似被虞少楊帶走,強忍不適往喧嚷樓下去,在一宣室外聽到內(nèi)里似有爭斗之聲,一腳踹開房門,正見虞少楊伏在朱易身上,朱易人事不知。
虞少楊抬頭對上虞鳳稚血紅的眼,心中一咯噔。
他竟然還活著。
第30章
虞鳳稚提起虞少楊的領(lǐng)口。
他本有所懷疑,卻不能確定,直到進來看到虞少楊驚愕的神情,心中已經(jīng)確定自入京來的數(shù)次七絕門之刺殺究竟來自誰手。
“堂哥見我還活著,是否很是驚訝?”
青銅面具在他的臉上泛起冰冷的光。
虞少楊一聲不吭,神情頗為頹敗。
“我想了很久,是誰派人來殺我。屢屢在身邊發(fā)難,必定不是外人,那便是虞家人,虞家有什么人欲除我而后快?我若死了,下一個少主是誰?可惜今天被我抓到,好堂哥,便等著虞家的家法罷�!�
虞少楊目眥欲裂,再沒有尋歡的心思。
“憑什么最后被伯父收養(yǎng)的人是你這個沒爹沒娘的雜種!”
虞少楊對虞鳳稚的嫉恨由來已久。
虞鳳稚本是被虞少楊父母撿回家中的乞兒。
虞少楊的父親家中排行三,人稱虞三爺,是虞懷的親弟弟,尋常樂善好施,多替自己戰(zhàn)場造業(yè)的兄長積福。
虞三爺本將這乞兒帶回家中預(yù)留著當(dāng)做小廝差使,卻沒想到這乞兒被偶爾過來的虞懷看中根骨留到身邊,甚至為了給他一個名分讓虞少楊的父母認(rèn)為親子,順理成章過繼到膝下。虞少楊曾偷聽到過一席父母的談話。
“兄長若是膝下無子,為何不將少楊要過去,血緣上也是近的,怎么也好過外人�!�
母親問的時候,他聽到父親嘆息一聲,“少楊哪里入得了兄長的眼�!�
對虞少楊來說,他的親伯父寧愿要這一個乞兒也不肯要自己的親侄子無異于奇恥大辱,但他到底自幼便有心計,未曾將不滿表現(xiàn)出來,虞鳳稚身份今非昔比,他也樂于在虞懷面前裝作兄友弟恭的模樣討老人的歡心,這次能隨軍回京,也是虞懷對他的肯定。
但虞懷顯然不清楚自己的親侄子對養(yǎng)子存著什么樣的心思,否則不會將這條毒蛇放在虞鳳稚的身邊。
或許人年紀(jì)大了,殺孽造的太多,竟也開始妄想什么從不曾有過的天倫之樂。
到底看走了眼。
此事若被虞鳳稚捅上去,即便是自己的親侄子,相比一手培養(yǎng)出的虞家軍少主則微如塵埃。
虞家軍法治家,虞鳳稚口中的家法足夠讓虞少楊死去活來數(shù)回。
眼見虞少楊煞白臉色,虞鳳稚冷笑,“父親想要的是治軍之干將,大破外夷之能臣,還須在朝堂中保住虞家富貴之人,堂哥自問可有這樣的本事?”
虞少楊自幼什么都比不過虞鳳稚,如今臉面被他放在地上踩,只盯著虞鳳稚惡狠狠道,“你有本事便將我軍法處置,看看是否對得起我父母親于你的救命之恩!”
虞三爺夫妻對虞鳳稚雖無養(yǎng)育之恩,卻實有救命之恩。
虞鳳稚很少想起過去的事。
即便如今被虞少楊提起,青銅面具背后的面孔也沒有分毫動容。
“你殺我數(shù)回,虞三爺只救我一回�!�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虞少楊,“我現(xiàn)在心情不錯,你最好遠(yuǎn)遠(yuǎn)滾出去�!�
虞少楊還沒有看出來虞鳳稚的不對勁。
若是尋常他犯下這等禍?zhǔn)�,早已被提刀砍作肉醬,今日虞鳳稚卻還在與他多費口舌,心中猜測是否因父母恩脅這才得以保住性命,聽得他這鬼見愁的堂弟發(fā)話,也不顧香榻上的美人,連滾帶爬逃出去。
虞少楊想錯了。
他今日能保住性命與恩情無關(guān)。
虞鳳稚狀態(tài)已經(jīng)很是不好,方才對峙已在竭力壓制身上的不適,貿(mào)然動手未必討得上風(fēng),口氣雖硬,實則外強中干,虞少楊離開后,這最后一口氣便泄了,血氣再度浮上眼珠,額頭兩側(cè)的青筋似要跳出來。
刀當(dāng)啷一聲墜下來。
那聞名朝野的少將軍煩躁地扔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英俊無匹的面容,看向榻上朱易的目光似要吃人。
昏昏沉沉的朱易似乎被火熾烤醒來,雙臂被縛,雙目受制,他看不到來人是誰,只聽到粗重的喘息,驚恐地尖叫出聲,“虞少楊!你滾出去!”
對方?jīng)]有出聲,朱易感受到頭頂覆下來的巨大影子,在那人靠過來的脖頸上血淋淋地咬了口,恨不得咬下來一塊肉。
第31章
朱易的眼睛看不見。
他無處借力,慢慢清醒,攥住虞鳳稚的胳膊喊了一聲虞少楊,色厲內(nèi)荏地說,“你我皆是同僚,若犯下這樣的事鬧出去官聲盡毀,還有沒有腦子!”
他怕了虞家。
但沒有人回答他。
后半句話被溫?zé)岬目谇煌萄柿耍瑢Ψ揭恢睕]有說話,似乎欺負(fù)一個瞎子上了癮。
朱易被束縛的手握成拳。
他要殺了虞少楊。
他一定要殺了虞少楊!
朱易看不清楚對方的臉,隔著一層朦朧的光,隱約看到高大的影子,覆蓋在他身上像一座小山,那人脖頸上有一道口子,是被他尖利的牙齒撕咬出的傷痕,到現(xiàn)在還在汨汨淌血。
他心驚肉跳地聽到環(huán)佩落在地面的聲音,被對方翻了身,臉埋進枕下,捆住的手臂無法得到伸展,下身的衣物一件件少去,到最后能裹住這具身體的只剩下漆黑的幾縷長發(fā),貼在清瘦的背脊上瑟瑟發(fā)抖。他曾是個商人,也是個書生,從來沒有學(xué)過武功,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一身皮囊羊脂膏玉般,燈光昏暗,月色明亮,一榻春色半遮半掩,欲說還休。
朱易仿佛回到被徐樹文糟踐的童年時期,他神經(jīng)質(zhì)似地用被捆住的手四處摸索自己捅了徐樹文兩回的刀,但絕望地發(fā)現(xiàn)那刀隨著離開身體的衣物頃刻不見,他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是徐樹文還是虞少楊,繡花腰帶覆住的眼里赤紅一片,一瞬間甚至覺得是死去的朱明回來索命。
他趴在榻上匍匐著想要逃開侵略,卻被扯住腳腕拽回來,床單毛糙凸起剮蹭到的皮膚泛起青紅,像染坊剛剛上色的白布,有人把這白布撕開絞碎了,恨不能吞下腹中。
被劈裂的時候,雪似的身軀顫栗著不停,幾縷漆黑的發(fā)粘在背脊上,猩紅的血氣彌漫四周。虞鳳稚將人從枕間翻過來,看到一張沁滿淚痕,被欺負(fù)狠了的臉。
虞鳳稚心頭一跳。
他的理智還沒有回籠,燥濕的唇一寸寸親吻對方的眼淚,下手卻毫不留情。
朱易偏過頭,全身因痛楚而蜷縮在一起。
蓋住那雙總是布滿算計的眼珠,朱易看起來像我見猶憐的女子,錦被之下的齷齪不能見光,只露半只腳踝,腳踝處還有一圈被禁錮的紅痕。世上的風(fēng)月仿佛盡生一人處,隨著浪潮顛來翻去,就要粉身碎骨。
少年人初陷情欲,總是難以停歇,不得滿足。
朱易甚至沒有辦法并攏雙腿,在接連不斷的欺辱下凌亂著頭發(fā),青紅著眼圈,嗓子沙啞,被迫發(fā)出承歡的動靜,半個身子被顛到床榻下,若沒有被有力的手臂拖著就要一頭栽下去,漆黑的發(fā)絲蓋住羞憤欲絕的神色。
他到最后一一
還是像他的娘一樣了。
不,不一樣。
殺了虞少楊,這一切就沒有發(fā)生過。
朱易混沌的腦海布滿血色。
他掙扎得太厲害,臉上有明顯的掌印,像要崩壞了,但還勉強不曾搖搖欲墜。
他不放棄掙扎,暴力便不會停止。
緊閉的門扉后有人聽見里頭的動靜,但這里是春巷,他們早已習(xí)以為常,透過昏光投擲的影子,隱約見一捆纖細(xì)放浪的腰肢,還在小聲議論著里頭是哪家的花魁叫聲這般招人,蠻腰這般纖細(xì)。
能進這園子的,女人都是朱唇萬人嘗的蕩婦,男人都是萬花叢中過的嫖客,有不怕死的捻開紙窗,還來不及看到美人,便對上一雙布滿漆黑殺意的眼瞳。
那不像人的眼睛。
倒像豺狼幽冷的豎瞳。
這里頭的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看那一地風(fēng)月便知道,不是官身便是行伍身。
嫖客們哄笑著散去了。
第32章
這真是一個漫長夜。
方信跟著虞鳳稚的日子算久。
他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