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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小子嘴怎么甜成這樣了,”他無奈地想,“真要命�!�

    多年看守古絲路,顧昀身上鋒芒畢露的銳氣漸消,仿佛神兵入鞘,兩人不約而同地不提上次不歡而散的事,心平氣和地談起多年見聞。

    長庚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旁邊沒了聲息,他便壯著膽子側(cè)頭去看——客棧的床太窄,顧昀小半個身體懸在床外,被子只隨便搭了一角,腳幾乎頂?shù)搅舜参�,他一只手枕在自己腦后,就著這閉目養(yǎng)神小憩片刻的姿勢,竟然已經(jīng)睡著了。

    長庚倏地住了嘴,黑暗中長久地盯著顧昀的側(cè)臉,他抬起手,又收回去,反復(fù)幾次,手指無所適從地在空中掙扎了不知多久,才屏住略有些顫抖的鼻息,輕輕地勾住了顧昀的腰,拂塵土似的拍了拍,低聲道:“義父,里面來一點,要掉下去了�!�

    顧昀被他驚醒,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哪,“唔”了一聲,沒睜眼,順著他的手側(cè)過身,含糊地低聲道;“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這是未老先衰啊�!�

    長庚替他拉上被子,取下頭冠:“我在枕邊放了安神散的緣故,你趕路太急了,睡吧�!�

    這回顧昀沒吭聲,是真的睡著了,床榻間只有尺寸大的空間,低聲說話時,恍然間讓人有種耳鬢廝磨的錯覺,長庚險些低下頭在他的鬢角親一下——好像這樣才是自然的。

    不過他隨即就驚覺自己的大逆不道,連忙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了回去。

    安神散看來是有用的,反正顧昀放松之下睡得很沉,只不過這點作用也挑人,對長庚來說就一點用也沒有,身邊躺著一個顧昀,他一閉眼,總覺得自己在做夢,便又忍不住睜眼去證實一下,幾次三番下來,一點困意也煙消云散了,長庚便干脆不睡了,在一邊靜靜地盯著顧昀看。

    看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陳輕絮就趕來了,先針對奄奄一息的孫大人對長庚進(jìn)行了一次舉例教學(xué),然后將孫大人丟給了長庚玩�!�,照料——自己去見顧昀。

    長庚只抬頭看了一眼她上樓的背影,并未表現(xiàn)出絲毫的異樣,好像竟不怎么好奇。

    沈易在顧昀屋里翻看長庚那幾本醫(yī)書,陳輕絮沒問癥狀,先自己檢查起來,片刻后,她說道:“侯爺現(xiàn)在視力是不是已經(jīng)在衰弱了?”

    顧昀:“昨天晚上本該用藥,想請陳姑娘看看,所以撂著沒喝。”

    陳輕絮沉吟片刻:“我爺爺當(dāng)年給侯爺開藥的時候,想必已經(jīng)囑咐過侯爺了,此藥并非解藥,恐怕不能長久�!�

    顧昀臉上不見驚詫,只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陳輕絮神色凝重:“若侯爺從今往后節(jié)制用藥,或許還能多拖幾年�!�

    “節(jié)制可能不行,”顧昀道,“依你看,加藥量或是換一副新藥怎么樣?”

    陳輕絮還沒來得及回答,沈易已經(jīng)沉聲道:“藥有余毒,你用得已經(jīng)夠勤的了,換新藥也只能換更虎狼的,那豈不是飲鴆止渴?”

    “是這個道理。”陳輕絮道,“陳家枉稱神醫(yī)陳氏,這些年對大帥的耳目一直束手無策,慚愧�!�

    顧昀笑道:“陳姑娘說得哪里話,是我麻煩你們許多�!�

    陳輕絮搖搖頭:“我們總覺得周遭蠻夷愚昧不開化,將自己困在中原太久了,侯爺容我?guī)啄辏^些日子我打算啟程出關(guān)走走,或許能誤打誤撞地想出些辦法�!�

    顧昀聽這話吃了一驚,他在蜀中約見陳輕絮,除了想讓陳家人確認(rèn)一下自己的情況外,主要也想借故停留兩天,省得有些人不知道他來了,沒指望陳輕絮年紀(jì)輕輕的一個小姑娘能解決她爺爺都沒辦法的事,忙道:“陳姑娘千萬別這樣,我聽不聽得見都是一樣過,北蠻人與我們世代為仇,你要是因為我這點破事涉險,讓我將來怎么有臉去見陳家人?”

    陳輕絮沒答話,只是將她隨身的小包裹拿了過來,從中取出一本手寫的小冊子:“這是我自己琢磨的一套針法,沒什么用,不過或許能緩解那藥引起的頭痛之癥,殿下跟我學(xué)過一段日子針灸,他看得懂�!�

    見顧昀一皺眉,陳輕絮又補充道:“不是我說的,是殿下自己猜的。”

    顧昀神色幾變,最后嘆了口氣,感覺頭已經(jīng)在隱隱作痛。

    陳輕絮三言兩語交代完,又臨時找來紙筆,寫了兩個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聊勝于無,那我就告退了,侯爺保重。”

    “慢著,”顧昀叫住她,“陳姑娘出關(guān)的事還請從長計議�!�

    陳輕絮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點如鐵樹開花似的淺淡笑容。

    “也不全是為了侯爺?shù)牟“Y——只是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輩雖位卑力薄,但與侯爺心里想的是一樣的,生于陳氏,入道臨淵,豈敢托蔭于先輩,茍全于人后?”她說道,“侯爺,后會有期�!�

    說完,不待顧昀挽留,便徑自下樓。

    長庚浪跡江湖久了,行事周到,忙上前道:“陳姑娘,我送你一程。”

    陳輕絮擺擺手,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縱然他年輕力壯,一宿不睡不礙著什么,但臉上還是能看出點端倪來。

    陳輕絮:“怎么,安神散不管用嗎?”

    長庚苦笑了一下:“是我自己的問題�!�

    陳輕絮想了想:“我總讓你平心靜氣,其實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平,可能確實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人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欲,你要實在無法克制,不如順其自然�!�

    長庚一愣,不由自主地抿抿嘴,心道:“這怎么順其自然?”

    陳輕絮管殺不管埋,撂下一句“順其自然”,說完就走了,倒弄得長庚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

    顧昀在小客棧里整整逗留了兩天,孫焦有心想快走,想起這一路腸子快顛出來的飛車,又不敢催促。不料啟程后,顧昀竟一改之前趕投胎似的玩命趕路,多了個整天粘在他身邊的四殿下,走得活像踏青春游,時而和從北邊跑商、討生活歸來的商隊混在一起。

    南疆一帶民風(fēng)彪悍,悍匪橫行,孫侍郎安撫封疆大吏是假,本想借安定侯的威風(fēng),抓住傅志誠身為朝廷命官與山匪勾結(jié)的證據(jù),將南疆軍作為推行擊鼓令的突破口,可那顧昀自從入蜀,就開始有各種事拖延行程——蜀中往南都是傅志誠的地盤,那地頭蛇說不定早就知道他們的行蹤了,還抓什么措手不及?

    孫大人倒是不吐了,急得嘴角起了一圈大血泡。

    沈易悄悄對顧昀道:“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差不多就行了,小心那孫子回京給你使壞。”

    顧昀一笑。

    沈易一見他那滿不在乎的笑就忍不住想醞釀口舌,發(fā)表長篇大論,誰知顧昀卻幾不可聞地說道:“君子小人都不是問題�!�

    沈易沒好氣道:“捅婁子就是問題了�!�

    顧昀沒跟他一般見識,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幾分:“那位才是問題……我與兵部勢同水火最好,你不明白嗎?”

    沈易呆了良久,嘆了口氣,沒說話。

    什么時候……不可一世的顧大帥也開始留心耍這種心眼了?

    顧昀:“不聽你這老媽子絮叨了,我找我兒子去。”

    說完便縱馬向前,不搭理沈易了。

    沈易:“……”

    他覺得這兩位簡直是肉麻過頭了。

    南地兩岸青山,秋冬也不顯凋敝之相,依然郁郁蔥蔥,中間夾著一條曲折的小路,依山盤旋而上,遠(yuǎn)近望不見頭尾。

    顧昀拎著馬鞭子,指點江山似的對長庚漫不經(jīng)心地介紹道:“我們行伍中人,見了這種地貌,總是心里先打鼓,要是別人有埋伏,我們這一頭鉆進(jìn)來,就等著人家一頓好打了——即便在大梁境內(nèi),這種地方也容易出占山為王的響馬……”

    他“馬”字話音沒落,便聽青山間一聲尖銳的號聲響起。

    沈易崩潰道:“大帥,您老是烏鴉變的嗎?”

    ☆、第40章

    打猴

    山頭上緩緩升起一面大旗,乍一看還以為又是“杏花村”,待風(fēng)吹過來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寫的是“杏子林”。大大小小的山匪借著草木掩映露出頭來,身上穿著自制的土甲,長弓短劍紛紛對準(zhǔn)山下人。

    山頭上銀光一閃,長庚瞇眼望去,只見一具不知從哪里劫來的重甲站在山頭,面罩下的人看不分明,站得像個靶子。

    劫道劫到了安定侯頭上,長庚一時簡直啼笑皆非。

    可他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顧昀并沒有笑,非但沒笑,臉色還難看得很,他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蠢貨�!�

    長庚心下飛快轉(zhuǎn)念,壓低聲音道:“所以南疆官匪勾結(jié)的事不是傳說,是真的?”

    顧昀沒吭聲,臉色越發(fā)沉得厲害。

    大梁年間,東海的土特產(chǎn)是珍珠,樓蘭的土特產(chǎn)是美酒,南疆的土特產(chǎn)就是山匪。

    這兩年耕種傀儡一推行,農(nóng)人找不到活干,一部分跟著行腳商人北上討生活,還有一部分不知怎么想的,棄明投暗跟了山匪——東西越發(fā)便宜,銀子便顯得越發(fā)值錢,屯貨屯糧食的人越來越少,紛紛屯起金銀,大大提高了山匪的搶劫效率。

    此地山匪文化盛行,一窩一窩比野兔子還多,可謂是“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南疆軍在兵部本來就是后娘養(yǎng)的,經(jīng)費撥款都不夠,根本跟他們耗不起。

    而山匪雖然勝在數(shù)量眾多,但普遍戰(zhàn)斗力有限,倘若跟正規(guī)軍對上,也是說給人滅一窩就滅一窩,見了駐軍也很肝顫。

    人有了錢,就想追求和平穩(wěn)定,不想整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被人攆著跑了——山匪也是人。

    于是長此以往,南疆軍和當(dāng)?shù)厣椒诵纬闪四撤N微妙的共生關(guān)系。

    南疆軍統(tǒng)帥傅志誠本就是山匪出身,一方面節(jié)制山匪,盡量讓他們收錢不傷人,另一方面南疆駐軍軍費緊張,估計這里面少不得也有傅將軍的買賣。

    官匪勾結(jié),當(dāng)然不是什么長臉的事,可是顧昀心里有數(shù),這兩年皇上又是推行耕種傀儡,又是大開通商路,明明都是國富民強的好政策,偏偏不知問題出在哪,國庫不滿反空,軍費又得削減。

    南方剛經(jīng)歷水患,災(zāi)還沒賑完,再打起來,到時候山匪城鄉(xiāng)村郭地亂竄,百姓更遭禍害,而倘若朝廷真的因為這件事撤換南疆軍統(tǒng)帥,顧昀根本想不出誰還能鎮(zhèn)得住南疆。

    兩害相權(quán)只有取其輕,顧昀無可選擇,只能暫時保住傅志誠。

    等熬過這兩年,古絲路徹底建好,大梁內(nèi)陸商路全面打開,一批來自海外的白銀能流進(jìn)大梁,讓國家緩一口氣,到時候不單出兵,還要將自巴蜀通往南疆的通路修好,真正加強對這天高皇帝遠(yuǎn)之地的管控,雙管齊下,才能徹底收拾匪患。

    可惜,這些事除了他心憂,其他人都仿佛想不明白。

    其實未必想不明白,只是在他們眼里,擊鼓令和日后拍皇上馬屁升官發(fā)財比較重要吧。

    顧昀來路上一直在琢磨著怎么保下傅志誠,特意不動聲色地給他傳了信,不料行至中途,人家給他來了這么一手。

    哪家的土匪打劫傾巢出動、還卷旗子敲鑼打鼓的?對方擺明了知道他是誰。

    截殺朝廷欽差,這與造反有什么區(qū)別?

    長庚這些年深入民間、游歷四方,對時局民生早就不懵懂了,稍一思量,前因后果就都分明,他覷著顧昀的神色,低聲道:“義父,我倒覺得這未必是傅將軍的意思�!�

    顧昀冷冷地道:“廢話,傅志誠哪有這么蠢?”

    這些占山為王的大頭山匪可謂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筐,想找個能寫會算的,都得幾個山頭共用一個賬房先生,指不定是聽見哪里漏出來的小道消息,便自作主張地劫他們一下,連試探再下馬威,到時候好向傅志誠表功去。

    只見高處一個山匪揮舞著一只簡陋的銅吼,沖著山下顧昀等人唱戲似的喊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沈易在旁邊一邊哭笑不得,一邊從身后抽出一支箭:“大帥?”

    顧昀:“射下來。”

    沈易手中的箭幾乎與顧昀的話音同時離弦而出,勢如破竹地射中了拿銅吼的山匪,一只鳥大叫著沖天而起,尖銳的聲音在整個山谷中回蕩。

    整個山谷都炸了鍋。

    孫侍郎見狀,壓根沒顧上得意自己抓住了傅志誠的把柄,先嚇壞了,三步并兩步地從馬車?yán)镘f出來,一迭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帥,萬萬使不得,這山中至少有百十來號山匪,咱們就這么幾個人,各位將軍身上都沒有甲,這是手無寸鐵��!還有四殿下,四殿下身份貴重,不容有失……”

    顧昀看也沒看他一眼,沖長庚招招手:“四殿下,功夫擱下了嗎?”

    長庚欠身道:“做大帥麾下一個小小騎兵應(yīng)該還是夠格的�!�

    “走,我教你怎么進(jìn)山打猴子�!�

    顧昀說完,縱馬直接沖向高處,長庚一點不遲疑,立刻跟上,玄鐵營將士訓(xùn)練有素,顧昀一動,立刻便明白主帥的意思,紛紛催馬而上,只留下孫大人余音裊裊的慘叫:“大帥,使不得啊——”

    下一刻,他后脖頸子一緊,整個人懸空而起,被沈易用劍柄當(dāng)空挑了起來,扔到了自己馬背上。

    孫焦“嘎”一聲,摔得直翻白眼。

    沈易無奈道:“別叫喚了孫大人,末將必然保你不死,放心吧�!�

    沈?qū)④娬f著這話,不由得心疼起自己來——那顧大帥侯府少爺出身,從小身邊就里出外進(jìn)地跟著老媽子,使喚習(xí)慣了,長大后發(fā)現(xiàn)玄鐵營沒有老媽子,干脆將沈某人當(dāng)成了老媽子,實在太不是東西了。

    話說回來,沈易看著翻著白眼暈過去的孫大人,心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像太監(jiān)的侍郎。”

    山頭上,小山匪對匪首道:“大哥,我聽見剛才那個太監(jiān)在叫大帥�!�

    匪首整個人埋藏在重甲里,聞言將鐵面罩一推,怒道:“廢話,還不放箭!包圍!包圍!”

    山谷間長號再次吹響,大小山匪們呼嘯著奔涌而來,居高臨下地直沖向顧昀他們這小貓兩三只的“兵力”。

    山匪們不知是為了壯膽還是怎樣,大張旗鼓地搞了一個包圍圈,這一頭的人往下跑,那一頭還要敲盆敲碗嗷嗷嚎叫著從對面的山上趕來“包圍”,奔跑得亂七八糟塵土四濺�?上麄兊鸟R大多是從過往商隊手里搶來的,哪里追得上玄鐵營萬里挑一的戰(zhàn)馬,頃刻便被甩在了后面,顧昀打了個手勢,身后幾個將士立刻會意分兵四散,山匪射下來的羽箭目標(biāo)被分散,立刻不成體系起來。

    迎面悍匪成群,顧昀漠然抽劍,長刃如雪,對長庚道:“記著,臨到陣前,誰不想死誰先死……”

    長庚險些被他手中的劍晃了眼。

    他劍如游龍,一路血花紛飛,兩進(jìn)兩出,地上山匪與馬尸滾成了一團。

    顧昀補完了他的后半句話:“……即使你的敵人是一幫飯桶。”

    匪首在高處拿著千里眼巴望,一見情況不對,當(dāng)即怒道:“讓你們包圍呢,怎么回事!”

    旁邊小土匪苦著臉道:“大哥,不知道呀!”

    這時,一個黑臉土匪跑過來:“大哥,大事不好!”

    不過轉(zhuǎn)瞬,山埡口處已經(jīng)被一個輕騎沖上去了,手拿長號的土匪沒來得及縮脖子,便見刀光一閃,身首已經(jīng)異處。

    顧昀馬術(shù)超群,縱橫于山石間簡直如走平地,越過一條極窄的山間窄徑,手中長劍一甩,大石后面便傳來一聲慘叫——那里居然還有人埋伏——他將長劍上的血抖落,似乎是略等了長庚片刻,說道:“山中多遮擋,遮擋后面常有地頭蛇,你武藝超群,不見得躲得過暗算。”

    長庚打眼一掃,果然見那石頭后面機關(guān)弩已經(jīng)架好,就等著放箭傷人了。他的馬可不是什么戰(zhàn)馬神駿,跟著顧昀有些吃力,但只覺得全身的血都熱起來了,問道:“義父,你怎么知道?”

    顧昀一彎嘴角:“手熟。”

    話音剛落,上方一塊山石驀地滾落,顧昀仿佛頭上有眼,狠狠一夾馬腹,那戰(zhàn)馬驀地往前一躍,尾巴上的鬃毛幾乎碰到了滾落的山石,同時,顧昀整個人離開馬鞍站了起來,一把抓住旁邊一根藤蔓,在空中飛快地一蕩,將自己吊了上去,長庚聽見“噗”一聲響,本能地往后一仰,好歹沒讓他兇殘的義父居高臨下地濺一臉血。

    顧昀從高處看著他挑眉一笑,吹了聲長哨,那馬立刻訓(xùn)練有素地跟了過去。

    長庚心狂跳,顧昀那一笑快要將他的魂魄也吸走了。

    顧昀從高處沖他喊道:“山中打猴,記得要先搶高處——”

    此時山匪那開玩笑一樣的“包圍圈”已經(jīng)全亂了,幾個高處埡口迅雷不及掩耳地便被人占了,匪群成了一幫沒頭蒼蠅,四處亂跑,被高處落下來的箭殺了個不亦樂乎。長庚忙追上去,只見顧昀翻身重新上馬,同時利索地從身后拎出一支特別的箭。

    那弓和箭都厚重得很,長弓少說有幾十斤重,帶一個拇指大的小盒子,長庚眼皮一跳,心道:“弓上有金匣子?”

    下一刻,長弓上散出來的白汽證實了他的猜測,箭桿竟似是鐵的,離弦而出的時候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尖鳴,好像二十只鉆天猴同時聲嘶力竭地沖上天——鐵箭像一只縮小版的白虹,貫日而去,一聲金石之聲在山間蕩漾如波,鐵箭正中一塊巨大的山石。

    塵囂飛揚,如野馬飛踏,那大石頭震蕩片刻,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群猴四散,匪首卻偏偏被身上重甲阻礙了活動,慢了片刻才抬起頭——還什么都沒來得及看見,他已經(jīng)連人再甲,給“轟隆”一聲埋在了下面。

    長庚笑道:“義父,這個我知道,擒賊擒王是不是?”

    他一路被顧昀護在身邊,從數(shù)百山匪中呼嘯而過,連頭發(fā)絲都沒亂一根,衣袂翻飛,看起來依然是個翩翩風(fēng)度的公子哥。

    顧昀心里“嘖”了一聲,心道:“完了,下次回京城,給我扔手帕的小姑娘恐怕要少一半�!�

    小半個時辰以后,顧昀帶著他“手無寸鐵”的幾個玄鐵營將士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匪窩。

    大部分土匪一見自己銀光閃閃的老大死了,當(dāng)即就

    “呼啦”一下逃散了,他們地形熟悉,一旦散入山林間,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

    顧昀帶的人少,不便追擊,只綁來了幾個沒來得及跑的,鵪鶉似的穿成一串。

    顧昀在匪首的虎皮椅上坐下,又感覺不對,站起來將椅子上的虎皮一揭,樂了:“貴山大王的寶座真是別出心裁�!�

    只見那氣勢磅礴的虎皮椅子下面四條腿都已經(jīng)被鋸掉,底下活脫脫是個金磚壘成了堆,上面撲了一層木板。

    顧昀:“坐在這上能下出金蛋來嗎?”

    沈易悠長地干咳了一聲,示意大帥說人話。

    這時,方才嚇得尿濕了褲子的孫大人換好了褲子,又人模狗樣地重生歸來,見狀立刻意識到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改方才嗷嗷叫著“使不得”的熊樣,上前一步,大義凜然地喝問道:“誰給你們的膽子沿路劫到朝廷欽差頭上的?誰人主使此事的?說!”

    長庚原本正拿著顧昀那把特別的弓玩,聞言抬頭道:“劫欽差可是同謀反罪呢,只要不是匪首,普通山匪說不定就是個充軍,像諸位這樣格外英雄的……”

    他說道這里沒了下文,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無視瑟瑟發(fā)抖的幾個山匪,好像只是無意提了一句,很快便將注意力轉(zhuǎn)向其他,笑瞇瞇地問顧昀道:“義父,你這副弓箭真好,給了我行不行?”

    顧昀一擺手:“拿去。”

    孫焦一滯,拿不準(zhǔn)這位素未謀面的四殿下是什么意思。一開始只覺得他沒什么架子,脾氣溫和,很會聊天,城府并不深,這會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是走眼了。

    長庚這么一句話說出來,山匪也沒有那么蠢,立刻頓足捶胸地哭喊起來。

    “草民不知是欽差大人駕到,大人饒命啊!”

    “道上混口飯吃也不容易,我們這小地方,十天半月見不得一個人啊,誰知道一開張就碰上欽差,草民冤枉……啊不,其實也不冤枉,草民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哪!”

    孫焦:“……”

    正在這時,一個玄鐵營將士突然快步走進(jìn)來,附在顧昀耳邊道:“大帥,南中巡撫蒯大人派人送信,說聽聞侯爺在本地竟遭匪徒騷擾,他將帶二百家將,馬上便到�!�

    顧昀面無表情地抬起眼,正好對上孫焦的視線,顧大帥身上血跡未干,將孫焦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得色被活生生地嚇回去了。

    傅志誠山匪出身,后來哪怕是招安投降,軍功赫赫,認(rèn)命這樣一個人做封疆大吏也是很不合理的。奈何當(dāng)年西域叛亂的時候,南洋宵小也趁機侵入大梁境內(nèi),想要趁火打劫,顧昀已經(jīng)去了西邊,朝中實在無人可用,只好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令傅志誠統(tǒng)領(lǐng)南疆駐軍。

    但元和皇帝對他仍是不放心,南中巡撫就是當(dāng)年就是專門為了牽制傅志誠而特設(shè)的,手中有精兵一般的家將兩百,關(guān)鍵時刻可便宜從事,雖要是真出事,這兩百家將縱然無法對抗南疆駐軍,但分別突圍捎信卻是不難的。

    蒯蘭圖與傅志誠這兩人可謂是冤家路窄,恐怕都想置對方于死地,來者恐怕不懷好意。

    顧昀:“我這里前腳剛闖進(jìn)匪窩,蒯巡撫后腳就‘聽聞了’,他消息比土地公還靈通啊�!�

    孫焦也知道蒯蘭圖來得太快,沒把握好時機,忙道:“不瞞大帥,咱們此行本該是秘密出行,誰知途中遭遇四殿下,下官怎能讓皇子涉險?只好先行通知南中巡撫支援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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