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眉目溫軟,丹唇微抿,烏發(fā)披于身后,幾縷青絲垂在胸前,一派乖順。
謝珩冷淡的目光掠過她,最終定格在案上那盅補湯上。
“為何送湯?”
謝苓正在想事,聞言嚇了一跳。
她垂目斂容,退后兩步朝謝珩福身一禮,聲若春溪:“苓娘見堂兄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故來送些補湯�!�
“希望堂兄能好好保重身體�!�
謝珩眉睫輕動,淡漠的視線落在謝苓臉上。
周遭靜了半晌,正當謝苓以為他要嫌她多事,趕她出去時,謝珩忽然不咸不淡道:“有勞�!�
謝苓松了口氣,將補湯推到謝珩跟前,眉眼彎彎。
“堂兄快嘗嘗。”
謝珩拿起瓷勺攪合了一下補湯,卻并未入口,而是抬眸看著謝苓道:“說罷,有何事相求�!�
說完,他將湯勺丟下,冷白的指節(jié)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桌面,“篤篤”作響。
謝苓斟酌了下語言,試探開口:“是這樣的,蘭璧今日前來拜訪,請求我?guī)退�。�?br />
謝珩并未言語,謝苓遂繼續(xù)說了下去,把重要的信息挑著給謝珩娓娓道來。
說完后,她有些緊張地望著謝珩。
只見他神色平靜,并不為此驚訝,月白的衣衫襯得他面容更加冷淡,也更加深不可測。
她心里沒底,一時分不清謝珩的態(tài)度。
謝珩漆眸微垂。
他并不意外蘭璧的身份,他早就知曉這一切,不然當初也不會救下她。
可謝苓為何會答應(yīng)幫忙?按照她聰慧卻膽怯的性子,該是謹慎拒絕才是。
他復(fù)掀起眼簾,就對上了謝苓黑白分明,水潤明亮的杏眼。
心尖一陣顫栗,他不可控制地咽下了要拒絕的話。
瞧著眼前乖柔又緊張地女郎,他長眉一挑,意味深長道:“你用什么來換?”
第50章
~
或許是謝珩的嗓音有些低沉,
謝苓遲疑了一瞬。
她小聲道:“堂兄…想要什么?”
謝珩卻沉默了下來,面色清冷,眸底晦暗不明,
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檀木椅子摩擦在地上,發(fā)出輕微響動,謝珩站起身來,
忽然俯身靠近。
清冽微苦的雪松香侵襲而來,對方烏黑的發(fā)絲垂落在她肩頭臉側(cè),
微微發(fā)癢。
謝苓心跳的飛快,
她有些慌張地后退半步,
卻發(fā)現(xiàn)對方手臂越過她,
從她身后的書架上拿了個漆紅的匣子。
謝苓緊繃的神經(jīng)一松。
謝珩坐回案前,將盒子推到謝苓跟前,說道:“蘭璧確實與長公主是母女,
這里面是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以及當年她遺失的原因�!�
“你將這匣子交給蘭璧,
她自然會明白。”
“至于我想要什么……”他頓了頓,
面色清平如水:“日后再說�!�
謝苓沒想到謝珩這么干凈利落就把東西給她了。
她柔聲道謝:“多謝堂兄�!�
月芒籠在謝珩的衣衫上,他目光極淡,在她身上輕輕落下,又平靜的收回。
他道:“回去吧。”
謝苓點頭稱是,
福身一禮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邊時,
她忽然想起蘭璧說林華儀半個月前中了慢性毒。
猶豫了一瞬,她轉(zhuǎn)頭看向謝珩,
試探道:“堂兄,林華儀是因為半個月前中了慢性毒,
才導(dǎo)致如今瘋癲�!�
“你…聽說了嗎?”
謝珩正重新提筆批注,就聽到謝苓清軟的嗓音在偌大的書房響起。
他抬眼望去,目光穿過搖曳的燭火,不輕不重落在謝苓身上。
謝苓被那微涼的目光看得有些緊張,她咬了咬唇,輕聲道:“是苓娘多嘴了�!�
說著,她微微福了福身,抬手拉開屋門。
幾乎同一時刻,身后響起了謝珩的冷淡的聲音。
“嗯,我知道�!彼nD了一下,毫不避諱道:“毒是我下的。”
夾雜著細雪的冷風,順著半開的門扇擠進書房,謝苓穿得單薄,素色的衣袂被風卷起一角,她袖下的指尖微抖,一股寒意順著脊骨蔓延至全身。
她幾乎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謝苓捏著門扇的手慢慢收緊,幾息后又松懈下來。
她抬眸看向謝珩,琉璃珠般的杏眸透出一絲慌亂:“堂兄,苓娘先退下了�!�
說完,她僵著身子邁過門檻,將屋門合上,隔絕了書房內(nèi)悶熱窒息的空氣。
雪柳提著燈在廊檐下等著,見她出來,忙將傘撐開,小聲道:“小姐,又下雪了。”
謝苓這才回過神來,她愣愣伸出手,感受著手心冰冷的觸感,仰頭看向天幕。
天被墨一樣濃黑籠罩得密不透風,細雪如鹽,自空中洋洋灑灑飄揚落下,帶來陣陣寒涼。
開始下雪了。
夢里便是如此。
先是鹽粒一般的小雪,隨后慢慢變成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將整個建康城幾乎淹沒在白雪之下。
但建康城的雪,還算不得太嚴重。
遠在漢江平原的荊州,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天災(zāi)。細雪飄揚中忽然地龍翻身,而后雪越下越大,將本就死傷慘重的百姓又凍死了一茬。
大部分百姓哪怕活過雪最大的時候,后面也會因為無糧而餓死在雪窩,落得個以雪為墳的悲慘結(jié)局。
只有少數(shù)人活著逃出荊州,成為流民,涌向周邊城池。
屆時大靖的糧價會飛漲,又有不少平民餓死長街。
緊接著,不等大靖有喘息的機會,無數(shù)流寇山匪趁機揭竿而起,起義軍又多了好幾支。
江山至此動蕩不安,風雨飄搖。
謝苓垂眸,清亮的眼底透出一股命如草芥的悲涼。
若她身居高位,若她有權(quán)有勢,定然會想法設(shè)法降低這場天災(zāi)帶來的損失,而不是穩(wěn)坐明堂,只顧著逐權(quán)享樂。
當今陛下……實在昏聵。
風很冷,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靜靜等她的雪柳。
“走吧,回去了。”
“是,小姐�!�
……
三日轉(zhuǎn)眼即過。
謝苓在前日將匣子就交給了蘭璧,蘭璧當時十分激動,直說日后定然報答她。
只不過一連兩日過去了,還未有蘭璧認親的消息傳來。
她也不急,想著反正都在建康城,什么時候認都沒影響,靜等著背后之人的動作就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這幾日來天氣冷得厲害,府里的下人早早將所有屋子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子,以阻擋寒風鉆進屋子。
謝苓蓋著薄衾斜靠在羅漢榻上,懷中抱著鎏金纏絲暖爐,一眨不眨望著窗外,眼底一片憂色。
窗欞外天色灰蒙蒙的,柳絮般的雪片交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網(wǎng),自天邊撒下,將留仙閣院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
哪怕有侍女小廝定時清掃,也架不住雪下得又緊又密。
聽雪柳說,因著雪太大,城中道路幾乎都被被雪掩埋覆蓋,圣上便讓朝臣們休沐三日,公事能在家處理的就在家處理,處理不了的再進宮面圣。
謝珩已經(jīng)有兩日未回府,聽府中其他人說,朝中相關(guān)大臣都被留宿宮中,似乎是在商討些什么重大事宜。
謝苓大致猜測,這兩日他們還只是在商討等雪停了,如何安置城郊的流民,以及來年春時播種的章程。
他們此刻還不知道,遠在漢江平原的荊州,不僅受了雪災(zāi),還在三個時辰前人們熟睡的寅時,遭遇了地龍翻身。
大雪封路,山體滑坡,再加上當?shù)刂荼粔核涝诹褐隆?br />
荊州的消息要七日后才被送來。
緊接著,圣上會和王氏聯(lián)手,以天下百姓為名,逼迫謝珩親自去賑災(zāi)。
謝苓抿唇,看到窗外裹雪的枝丫不堪重負的被雪壓斷,悄然無聲落在雪窩里,心不由得一緊。
夢里謝珩在去賑災(zāi)的路上,遇見了一伙流寇,被逼落懸崖,失蹤了整整半個多月。
哪怕后來她知道這是謝珩下的一步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擔憂。
近日來與夢不同的事太多了,她不敢肯定如果謝珩去賑災(zāi),會不會活著回來。
他若死了,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她。
謝家主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把她嫁出去。
謝珩現(xiàn)在還不能出事,她的羽翼還未豐滿。
尤其是父親伙同謝二爺通敵叛國一事,她現(xiàn)在都沒有章程,不知該如何處理。
謝珩在昌平街那晚故意給她看這則消息,后面這段時間卻沒有絲毫提及此事的意思。
仿佛真的是她自己不小心看到的。
若她不了解謝珩,定然會放松警惕。
可謝珩什么性子?他城府極深,做事謹慎,絕不會有這種低級的紕漏。
他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故意讓她知道?
她想了許久也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都是謝家人,他不至于把這件事輕而易舉揭露出去。
正出神,忽然聽得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坐直身子朝院門處看,就見一個侍女舉著傘,頂著風雪快步跑來。
“雪柳,去看看怎么回事�!�
雪柳正坐在炭盆邊烤火,聞言將手中的火鉗子放下,起身將屋門拉開了個縫兒。
“雪柳妹妹,苓娘子可在屋里?”
“在呢在呢,玉書姐姐快進來�!�
謝苓有些詫異。
謝夫人身邊的玉書怎得親自來了?
玉書進了屋,將傘立在傘架上,將身上的雪屑抖了抖,站到炭盆邊上,等身上的寒氣散了,才走近謝苓,行禮道:“苓娘子,您快收拾收拾跟奴婢走,夫人在正堂等著呢。”
謝苓頷首,將身上的薄衾掀開,擱下手爐,喚雪柳伺候她穿衣。
“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玉書道:“方才二公子從宮里回來了,說是荊州地龍翻身,雪下得也不太正常,恐怕會有雪災(zāi)。”
“圣上命二公子前去賑災(zāi),明日就要出發(fā),夫人因此召闔府女眷前去,說是有事要說�!�
“只不過具體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謝苓忽然心口微跳,有種不妙的感覺。
她若有所思抬手系好披風上的綢帶,由雪柳把后頭的兜帽戴上,圍了條狐毛圍脖,才隨玉書而去。
一路上雪下得又急又密,繡鞋踩在雪地里,走得十分艱難。
不一會,她就感覺鞋襪都被雪浸濕了,寒涼之氣順著雙腳攀上四肢百骸。
她抱緊懷里的手爐,慢慢跟在玉書后頭。
等走到正堂,懷里的手爐已經(jīng)變溫,披風被雪水壓得有些沉,冷得她唇色泛白。
謝苓進去后,看到女眷基本都到齊了,唯獨謝靈巧還沒來。
她垂下眸子,低眉順眼小步上前,恭恭敬敬給謝夫人行了一禮。
“苓娘問夫人安。”
謝夫人抬手,溫和道:“快起來吧�!�
謝苓斂目站起身,將披風脫下來交給一旁的侍女,坐到了最末端的椅子上。
她旁邊的女郎正是多日不見的謝靈鳶。
謝苓朝對方禮貌笑笑,垂眸安靜坐著。
謝靈鳶將謝苓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而后皺眉道:“你怎么臉色那么難看。”
說著目光落在她被雪水浸濕的裙擺和繡鞋上,又道:“衣裳鞋子都濕了,你沒乘軟轎嗎?”
謝苓用帕子沾擦著眉睫上雪化后的水珠,聞言頓了頓,放下手,看著對方輕聲答道:“苓娘沒有軟轎�!�
謝靈鳶眉頭皺的死緊,明媚的臉上露出不悅。